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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丹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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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蒙了片刻,猜不出被褥外的光景,惴惴不安了一阵,自己先急急转过话头:“我虽不曾弄清,但必不是你的缘故!”
纵使飞光经此大变,只能将锦被顶起小小一个鼓包,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十足。喻炎听它意如斩钉截铁,声如击玉鸣金,更是笑得脸上发烫,自己拿冰凉手背捂了捂,长吸了两口长气,而后才缓声道:“那是什么缘故?飞光,不着急,慢慢想。”
飞光果真仔细想了一想,犹豫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叫你多帮帮万霞山的弟子?”
喻炎听它提起此事,倒也正经应了:“记得。飞光原本要去万霞山,是我抓着你的手,强抢了你。我多救他们几个人,就是多还他们一点因缘。”
飞光听到“强抢”二字,下意识地觉得有伤体面,人生生噎了一下,然后才踟蹰道:“人间皇帝若是气运加身,纵是无为而治,依旧河清海晏,这是真龙天子的气运;由此推及,修士当中自然也有天命所钟的修士,宗门里头自然也有天道所归的宗门。
“世上大小门派无数,独独万霞山能焚香请来鸾凤,镇守宗门三百年,自然是气运昌盛已极。这一回主持开启赤焰海,更是揽尽人心,气运如虹。喻炎,我有些担心,是还得太慢了。”
喻炎潜心听完,往梁柱上斜斜一靠,看着头顶浩浩然长空,玉盘也似的圆月,抱手怅然道:“我倒是猜到了一些。修道是逆天而为,比不得他们有大气运的,凭风而上,直步青云。谁不想顺应天命,是天道不眷顾我。”
他长叹了一声,人冻得在檐下不住剁脚,半晌方问:“如果当真是这个缘故,飞光可是要走了?”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被褥下久久未作一声。
喻炎便舒展眉头,朗声笑道:“飞光你说……我、我这般寻常根骨的人,虽也竭力修行……哎呀。”
他突然抬起双手,拿左右袖口挡着双眼,使劲揉了两把,嘴上依然在笑:“三十年筑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丹,对上这样大的一方宗门……我如何才……”
他试了几回,始终说不下去,只好捂着眼闷笑,嗟呀了许多声。
好在喻仙长消沉了一刻,又轻声笑起来:“不过也说不准,天道说不准也看我十分顺眼,才叫我得了飞光。”
喻仙长心里其实清楚,他此生全部气运,早早在诛神极意宝阵一句一句赊尽了,哪还会有什么天道眷顾,气运加身?
但飞光万般皆好,样样俱美,他也愿当顶天立地的一介男儿,不做那满腹怨愤之人。
眼前云遮雾罩,他便穿云破雾。
眼前地塌天崩,他便拼一个碎骨粉身。
就在喻仙长移开袖口,微微而笑时,忽听得飞光低低回道:“我原本是打算来人间一趟,以三百年庇护之功,换些功德修为,算得上领命而来……跟你结下血契,难免会受天道压制。
“若是万霞山不曾重摆祭坛、连日祷祝,我就算罔顾了天道,也就是再小两三圈。”
它明明不曾看到喻仙长以袖掩面,此刻却莫名放柔了语气,极轻地哄着:“即便摆下祭坛,万事有我……我如今未必肯去了。”
31
飞光与那人纠缠打闹三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这样互剖心声。
它将这热乎乎一番话掷了出去,便再也不肯多说,团团缩在被里,哪管被褥外的人与它是不是良缘彩凤、一点灵犀。
可喻仙长并不肯放过它,偏要发出许多声响。
屏息听时,有人在门外骤然失笑,快活得团团打转,不住抚掌击膝,有说不尽的得意忘形、沾沾自喜之意。
飞光登时恼了起来,喝道:“喻炎……你不许这样。”
那人霎时噤了声,竟然变得十分听它的话。
飞光不禁哑然,心里火急火燎地涌出许多话来,想劝他常常如此,想宽解他莫急莫怕,未等它彻底想好,那人又蹑手蹑脚地动弹起来。
隐约有掩门落闩之声,似月中银桂一晃。
隐约有悠悠行走之声,像一地白云涌来。
隐约有呼吸声,犹如潮生,一波一波兴风作浪。
那人搅出点点杂音,还不肯作罢,将双手压在被褥上,就撑在被褥上那一团鼓包左右,嘴里难辨真假地夸道:“卿卿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拔山超海之力,还生得如花如玉、温柔解意,我真真不知要如何爱你。”
飞光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得这一句话使它血液尽沸,身躯似热油淹煎。
一字字咀嚼过来,堪比赴汤蹈火之苦。
极痛处,叫人烈焰焚身,混沌恍惚,汗水涔涔。
极乐处,叫人忘却今夕应是何夕,从遥遥碧落黄泉中醒来,一寸寸生出鲜活的血肉。
它瑟瑟发抖着,企图将这难言滋味分辨明白,喻炎那头已合衣钻入被中,在黑暗中伸手一捞,五指兜住了它,一把放在心口。
飞光一时间天地倒悬,糊里糊涂躺倒后,才惊觉所枕之处,皮肉滚烫如火;胸膛一沉一起,又似舟行海上。
它像是卧于火上,像是浮沉在水里。
就这样继续煎熬了许久,直至喻仙长彻底熟睡过去,飞光才茫茫然问道:“我分明是水灵根,喻炎,我身上为何会这样烫?你摸摸,我爪心都是暖的。”
它忍不住仰起头,冲着喻炎问:“是你那颗心烫得厉害,把我焐热的……还是我自己心跳得快,是我自己变热了?”
————
平安夜快乐
32
它等不到人接话,于是从侧躺转作仰躺,翻来倒去,好不容易坠入梦乡。
梦里依稀见到喻炎。
喻仙长梦里也在笑,一双笑眼弯如新月,薄唇翕张,对它欣然低语道:我真真不知要如何爱你。
但定睛看时,喻炎那双眼睛仍是红的。
这一场怪梦,直叫飞光陡然醒了。
它周身绒羽炸起,呼哧呼哧喘着气,久久辨不清虚实,记不得身在何处。
待它惊魂甫定之后,放出神识四下一探,才发现院中已然天光大亮,喻仙长早早起了身,此刻正站在院里,口中念念有词,诵着口诀,冲自己连施了几遍除尘咒,而后似嫌不足,竟然又走到水缸前,如凡夫俗子一般,仔细打水洗了头脸。
可喻炎原是这般爱惜干净的人吗?
飞光心头一紧,忙以神识再看,喻仙长那头已经整整齐齐地扎起道髻,披上了一件簇新的素纱道袍,手执丝绦一系,勒出劲瘦腰身,末了打了个双钱结,打扮得十分端正体面,像是散仙赴宴,更像是侠士赴剑斗。
可喻炎原是这般衣裳楚楚的人吗?
就在飞光恍惚之际,喻仙长已是哼起含糊小曲,自储物戒里点出五六块灵石,踏着满院横斜树影逛了一圈,加固好了院里的阵法。
等他直起身来,似乎被日头晃了一晃眼,于是手搭凉棚,略略遮着眼睛,也不管飞光是睡是醒,径自冲屋里高声喊了句:“飞光,你多歇一歇,我到道场卖些功法,去去就回!”
飞光这才知道喻炎是打算出门。
可自结契以来,喻炎这些年何曾独来独往过,何时抛下过它?
飞光昨夜欢喜过了头,一觉睡醒,方觉处处不对。它忍不住往外使劲拱了拱,想从被褥底下,勉力钻出一个头来。
喻仙长似乎已经猜出飞光是何种模样,竟在原地多站了片刻,忍俊不禁道:“飞光,外面这么亮堂,我倒是想看你跳下床,一路小跑到我跟前……”
他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语气一转,极轻地哄道:“卿卿,别出来了,你等我就是。”
喻炎说到此处,挥了挥手,登着院墙往外一跃,落地后双袖一甩,背在身后,沿山路大步向前行去。
飞光生性文雅,近乎腼腆,被喻炎调笑得半晌不敢现身。等它定了定神,再想寻人,即便全力祭出仅存的一丝微薄神识,也只能看一看方圆十丈,再远处便难以企及了。
但喻炎说过的那些话还余音可辨。
那些话像是没心没肺、冥顽不灵之人所说。知道它爱惜颜面,所以专往痛处落刀,唯恐它记不清。
那些话像是痴情之人所说。是将七情六欲咽尽,然后缓缓呵在它耳边,轻得像拨一拨垂柳,点一点延绵春流,生怕它记得清楚。
飞光想着喻炎方才说过的浑话,心中忽而羞恼,忽而惊疑。
它此时又想起了那一场怪梦,心里渐渐不能确信,昨夜隔着那重厚实锦被,喻炎是否当真和它一般的欢喜。
飞光在榻上辗转复辗转,一面掂量自己此时的灵力,一面遍寻能传声的功法,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自己那根真血羽翎上。
那尾翎养在喻炎心头近三十年,在两人之间,连成了一道细如悬丝的羁绊。
它放开神识,去寻冥冥中那一线羁绊——
然而天道之下有万万千千道纵横交错的因缘,旁人的因缘尽是三生缘定,粗如铁索;而他们之间的血契羁绊,弱得一触即断,凡胎肉眼几不可辨。
飞光如大海捞沙一般找了几回,濒临力竭时,才循着自己留下的真血气息,在千万桩天定良缘里,找到这细似蛛丝的一线孽缘。
它慎之又慎,轻轻将神识联上契约一端,轻声唤另一端的人:“喻炎?”
那头的人呼吸声忽然一顿,半晌才压低了声音,欢喜道:“飞光?这万霞山……真高!我赶了半天的路,在道场占了个极好的位置,今日端的是人山人海——”
飞光禁不住问:“你真的去道场了?”
喻炎那边似是在竭力调匀呼吸,缓缓笑道:“我这回位置极好,不便说话,一张口,南来北往的人都在看我。飞光,你歇着吧。”
飞光听得心绪翻腾,断然追问:“你是不是在骗我?喻炎,你要骗我吗?”
那头一时只剩喘息声,伴着些许枝折叶落的赶路之声,半晌才有人轻轻笑道:“飞光,你是仙体神魄,有所不知……这世上男儿总是会骗人的。不喜欢时要骗,免得伤人;喜欢时更要骗了,成日绞尽脑汁想些好听的话。天底下哪里有句句说实话的男儿?我已是当中极老实的了。”
飞光被他堵得一噎,而后才问:“你到底在哪里?眼睛……还红吗?”
33
喻炎那头随口笑道:“飞光啊飞光,我说了好些遍了,我当真在万霞山道场上!怎么又扯到我的眼睛了?”
但飞光仍紧紧攥着指爪,极轻地问:“我不是说过,万事有我,你不肯听我的话?”
喻炎听得哑然,片刻之后,才照旧调笑道:“堂堂男儿,就当骨硬如铁。要是飞光说一句,我照做一句,什么话都听,哪里像个男人?”
飞光声音一向似寒泉鸣涧、珠落玉盘,听着清清冷冷,少了几分烟火气,然而此时,它那声音终于变了,几近震怒道:“喻炎,你不过筑基,你一个人——”
喻炎听见它这样生气,反倒眼眶一酸,渐渐收了锋芒,强笑了两声:“卿卿,别气啊。我一个人能做的事多啦,你忘了,你就是我一个人求来的。那时我师傅想炼化你……也是我一个人杀了他。”
他提起这些腌臜旧事,语气微涩,只有嘴上还哧哧笑着,绞尽脑汁说些开解人的话:“虽说万事有你,但这些杀人夺宝、出刀见血的活,你干干净净的,哪里做得来?我不一样,过去三十年是搏来的,再搏一回,说不准还能赏我个三十年。”
喻炎说到此处,话音一顿,似乎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又泄了口风。
他腾出右手,重重叩了叩自己的脑袋,全力遮掩道:“哎呀,扯远了!我是说……我一个人也能做些小本买卖。像今日在道场上,生意也还凑合,要是能来一两个大客,晌午就能回了。”
然而飞光那头,久久无人应声。
喻炎屏息等了片刻,神色微黯,自己说了些圆场的话:“飞光,道场上热闹得很。我这边又来生意了,不同你说了。晚些……晚些见。”
他猛地眨了几下眼睛,等缓过那股酸胀劲后,右手蓄力,重新抠进石壁缝隙,抓落簌簌一片飞灰。
放眼望去,眼前哪里是什么热闹道场,分明是万霞山侧峰上,百仞来高的一面山壁——
他方才那样悬在石壁上,竭力调匀气息,同飞光说了许久的胡话……还是瞒不过人。
喻炎长吸了一口气,自笑道:“我啊。”
说罢,人已然振作起精神,继续施展身法,攀着陡峭山壁纵身而上。
那山间林木都有了年岁,一棵棵横在峭壁狭径上,生得葳蕤葱郁,树冠密如罗网,枝杈犹如刀剑,既能令喻炎在登攀时落脚,亦能一寸寸划开皮肉。
即便是喻炎修成了筑基之躯,疾疾穿林而过时,也被划出浅浅几道割痕。
他忍着这些许钝痛,一路避开门人弟子,自最无人问津处寻起,一处处地去搜寻山巅石窟、后山野岭、密林深处,似大海捞针一般在崇山峻岭间穿行。
也不知寻到第几处,总算让他搜见了一座深藏林中的祭坛。
只见斑驳林影下,那座九重祭坛拔地而起,于白玉长阶上描金绘凤。
无数上品灵石嵌在玉壁雕栏当中,恰似星罗棋布。
顶级月流浆有如流瀑,自祭坛坛顶源源倾泻而下,滋养着此间水土灵脉。
至于九层祭坛之上,每一层都细细琢刻有玄妙阵法,各有一名少年弟子盘膝掐诀守在阵眼,一面虔诚祷祝,一面驱动法阵,引来四方瑞气。
喻炎扫过坛上九人,又去数四周守坛弟子的人数,粗粗一点,便不下三四十人。一干弟子均是目蕴光华,手按法器,竟不知当中有几人练气,几人筑基,有没有藏着金丹元婴大能。
喻炎眼见形势悬殊,人反倒无声地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自己红得几欲滴血的眼睛,而后身形跃起,再度往前一掠,落在一株巍巍老树上。
他从袖中摸出许多平日刻下的木片,仔细清点了一番,挑出一切以命搏命的法门。
只要多伤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拦他。
多破坏一层法阵,就能再留飞光几年。
喻炎此时仍在想飞光,他极想同飞光再说几句趣话,告诉它:原本它并不会认识一个叫喻炎的人。
谁是喻炎?
喻炎本该是皑皑雪下,许多朽骨中的一具。下不知有山川河岳,上不知有日月星辰,神智未开,大字不识。能活到如今,不正是靠赌?
他懵懵无知,还不是一个人赌来了飞光?
他修为浅薄,还不是凭一己之力越阶杀人,从师傅手里夺来了飞光?
当初不也是胜算渺茫,但他还是赢了。
这天底下的赌徒,一旦豪赌过一场,赢来过富贵,来日哪有不敢落注的?
毕竟已赚了这许多!
再下的每一注,赢自快活,输也尽兴,死便死了……唯独不能叫他不赌。
就在喻仙长心念已定,蓄势欲上时,恰好有人重新凝聚起神识。
那人放出神念,匆匆附在血契羁绊之上,强忍着怒气,一迭声地传话道:“我之前神识耗尽……喻炎,你人在哪里?已经晌午了,你不是说晌午就回?”
喻仙长身形不由一顿。
那头既想训斥两句,也担心把话说得太重,在这短短一刻里,不知想出多少种劝人的话,最后才涩然道:“我在屋里,觉得有些热。喻炎,你不是常送我花吗?再帮我带一朵水属的灵花回来吧。”
34
喻仙长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竟已哑了,他悄悄问了句:“你现在就要吗?”
那头的人一听,立刻回道:“现在就要。现在就热……热得很。”
喻炎想着那头气鼓鼓的模样,人似乎醒了过来,眼中一热,眨了眨眼睛,复眨了眨眼,眼底血丝竟然因为这一句话,褪去了七八分。
他刚刚才冲飞光说过:你是仙体神魄,不知世间男儿都爱扯谎……
可他竟然不知,飞光已算不得仙体神魄。
你看,飞光为着他,飞光也会扯谎了。
飞光传完话,等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盼到喻仙长依约回来。
那人大大咧咧地登门入院,手里果真握着一小束要价不菲的中阶灵花,人立在日头下,单手将撕破的袖口挽至上臂,盛水擦过手脸,然后才叩了叩屋门,笑吟吟唤了句:“飞光,花来了。”
喻炎打过招呼,侧头等了一瞬,没等到搭话的人,就自己哧哧一笑,乔装成有人相邀的模样,朗声道:“嗯?卿卿说了什么,想请我进去?”
话音落时,人已坦然踏入屋中,拉长了声音笑道:“又想叫我回来,又不肯洗手作羹汤,准备些好茶好酒招待我——”
他上一刻还在抱怨,下一刻又低头一嗅花香,嘴里自叹道:“香,七十块低阶灵石的味道。”
这样笑过叹过一番,喻仙长这才慢慢踱到床沿。
他看飞光还藏身被中,便拿指腹戳了戳那团鼓包,再特意将这束犹带露水的灵花压在鼓包头顶,笑着问:“给你的。我回得快不快,听不听话?”
被褥下顿时有谁重重“哼”了一声,而后腾挪身躯,似乎是想从锦被当中拱出。被下每拱一回,被上灵花就跟着震颤一下,蕊上水珠盈盈欲坠。
喻仙长看得手痒,几乎想帮它将这锦被一掀,掩唇笑了许久方忍住,转身搬了张藤椅过来,面朝床榻坐定,自顾自地由储物戒里挑出对症的廉价伤药,坦然涂起颈上、脸上的划伤。
待飞光千辛万苦,将被褥拱出一线缝隙,便看到喻炎手脸带伤,大马金刀地坐在不远处。
它心里竟不知作何滋味,半晌才拿爪子掖紧了缝隙,只肯露出小小一个窟窿。
喻炎恰好涂到痛处,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抬眼时,就看到飞光藏在阴影下窥视,不禁笑道:“还盖这么厚一床被子,难怪飞光说热呢!”
然而在阴影之下,仍能隐约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水润的光泽。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心弦一颤。
于这四下无声处,喻仙长忽而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眼睛,没头没尾地宽慰了一句:“你看我眼睛……好好的,已经不红了……”
飞光听见这句话,盯着那人点漆双目,怔怔地问:“喻炎,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担心吗?”
喻炎登时笑不出来了,歪着头坐在藤椅上,浑如小儿听训。
飞光轻声问他:“你当真以为,你受了伤,我也不会难过?”
喻仙长眼睛四处乱瞟,缄默不语,唯恐答错了一个字。
可飞光依然在问:“哪怕是你死了,我也能再寻下一人结契?你……你当真这样以为?”
它说此处,盈盈双目里隐现水光,倏地落下一串泪来。
那眼泪悄悄滴在布面,有水迹随之晕开。
所以它不喜欢这幼年形态,半点忍不住泪。
喻炎只看见黑暗处,有一线水光滑落,人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向前冲了半步。
他不知如何自处,胸膛重重起伏,再然后,才缓缓蹲了下来,守在床沿,极小声地说:“飞光,你别哭啊。”
他才说了一句话,眼眶就红了,人不住地落下泪来,淌得颊边颈上一片冰凉,双手慢慢合拢,轻轻捧住那团鼓起的锦被,颤声求道:“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35
喻炎将这一句话,颠来倒去,念过许多遍,眼前始终一片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谁的爪子勾了勾他袖口,喻炎这才如梦初醒,垂下头,往自己上臂衣料上草草一蹭,胡乱拭去泪痕,口中笑唤:“飞光?”
可那爪子很快便缩了回去。
喻仙长笑意僵了一瞬,苦想了片刻,将自己刻意压在鼓起之处的灵花拿起,小心翼翼地挪到锦被缝隙之处,拘谨道:“飞光,送你。”
他这样一挪,飞光眼前视野,顿时被娇花嫩蕊遮去大半,它只能从扑鼻冷香中,锦簇花团间,窥见喻炎些许身形,再看不清那人是冁然亦或垂泪。
它在这头屏息相候,等那人发出一丝半点、随便什么声响,而喻炎那头也在等它。
喻仙长苦苦等了一阵,忍不住把灵花又往里一推,忐忑唤着:“飞光,送你的……”
飞光听得心中一叹,转动身躯,软软偎傍在同它一般大小的饱满花盏上。有许多开诚相见的话,它原本也不知要如何启齿,直到此刻,见喻炎也落了泪,心头这才一松。
在这一室静谧中,便听见飞光小声道:“你御兽门里的典籍,不知可曾提到,龙族子息繁盛,龟族寿限绵长,唯有青鸾一族,一向活得有些……”
世间五界十道,生有千千万万种飞禽走兽。唯有这青鸾一族,一旦动情就难舍难割,一向活得……有些痴苦。这万万年来,还并不曾有过失伴独活的青鸾。
偏偏这话太过缠绵,飞光话到一半,双颊犹如火烧,总也说不下去。
然而喻炎那头顿了顿,竟然问道:“飞光,什么叫‘不肯失伴独活’?要是半道上随便定下的道侣,既品貌不堪,又福薄寿短,只相携走了一程路,这样乱点的鸳鸯谱,也没有一只肯独活的么?”
飞光正要含糊应下,但它猛然间回过神,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它方才分明不曾说完,喻炎缘何能听见?
喻仙长那头浑然不知,人微抬肩臂,再度拭了拭泪痕,慢慢笑出声来:“真的?这样胡乱定下的也算,无家无业的也算?原来青鸾……原来飞光这般的好!”
他如今句句诚恳,字字老实,常常要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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