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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悲-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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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是?”柳渊笑了。
“我哪里是自己扔的?是有人逼我走的。”王居逸不屑地耸耸肩。“倒是你,走得干干净净,真好。”
“这得感谢有人开恩,让我赶紧滚蛋。”
王居逸笑了。
“值吗?你也不是第一年当尚书,心甘情愿放下吗?”
“有更值得的人让我去珍惜,一个官职算什么?”
“真好。”
车厢内一片安静。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柳渊有些不忍,忽然开口道:“有时候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相。”
“我以为我看得够清楚了,清楚得像在看戏。”
“你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
萧师杰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那天他跟着王居逸到了山脚下,一起淋了雨。他想起以前说过的“丞相夫人”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当初看似不经意的玩笑,谁知道真的动了心呢?
他想给王居逸撑伞。可他不敢。
他想告诉王居逸京城很危险要他出京是好事。
可他不敢。
教育柳渊的时候不是还振振有词么?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样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了呢?
萧师杰你真是废物。
第23章 一步之遥
王居逸在途中送别了柳渊,然后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程。
读书的时候学过的那些文人墨客贬谪的诗句,此刻都涌上心头。原来所谓的悲愤不平是这么回事儿。
到任以后认识了同事们,喝了几场酒以后熟络了一些,但总是不如京城里喝得痛快。
陈烨给他寄了几封信,最近的一封里说胡霁云已经怀有身孕,明年开春他就要当父亲了。字里行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似乎连字都飞舞起来。他欣慰地笑笑,忽然想起了陈瑛。
要是你还在,就可以看到陈烨的孩子了吧。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他提笔给陈烨写下回信,还是没有提到萧师杰。
柳渊也给他寄来信件,说他寻了一个多月终于寻到了王田荫,现在在给他做账房,两人时常在一处,有空再来武林拜访。
这样看来,还杳无音讯的人只有那位了吧。
当初说好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就是不再纠缠。想他做甚?他暗骂自己。
萧师杰最近忙得很。皇帝不知抽了哪根筋,觉得办成了好几件大事必须要告祭天地,听了何瀚的意见以后非要去泰山封禅,拦都拦不住。萧师杰没法,只得帮着筹备封禅大典。
王居逸的近况,他略有耳闻。听说他到任以后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大兴改革之举,用精明的头脑利用资源,短短两个月便让武林改头换面,赢得不少称赞。
萧师杰想到这里,不禁低头微笑起来。
“想什么呢?”廖栩乔从他身边走过,捧着几本书。
“没什么,想到好玩的事情了。”萧师杰抬起头,对他眨眨眼睛。
“得了吧,想他就直说嘛。”廖栩乔表示并不相信萧师杰的解释。
“谁想他了……”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提议把他贬出去。”廖栩乔拍拍他的肩膀。
“李旻咬得死死的,不把他弄出京城他就死定了。”
“这下皇上可对你彻底打消疑心了吧?”
“彻不彻底我不知道,贬王居逸不过是杀鸡儆猴,皇上的目的在御史台,不在我。”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戏呢。”廖栩乔叹了口气,继续搬书。
“你怎么亲自搬书?内侍这么多,放着不用干嘛?”萧师杰没有停下研墨,抬起头来看他。
“自己放才知道在哪不是?越是亲自安排的,才越好掌控,对吧?”廖栩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书一本本放好。
“你知道了?”
“得了吧,你做得这么明显。”廖栩乔嗤了一声,耸耸肩。“也亏你想的出来,不然他就得像合欢杯那件事一样,死无全尸。”
“你知道的不少。”
“萧师杰,你没比我少到哪去,少在这扯淡。”廖栩乔对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转过身去翻书。
“你不想表态么?”
“我有什么好表态的?”廖栩乔低沉着嗓子说,“倒是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成了以后放我走,把我扔进山里待着也行,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留了。”
“行,不过得做完该做的事情再走,不是么?”萧师杰微笑道。
“钦天监是主角儿,你想来一出粉墨登场恐怕有点难。”
“这次也是何瀚提议的,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萧师杰放下笔,拈起架上的描金梅花宣纸吹了几口气,又放下铺平。“总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廖栩乔走了过去,瞥见他用的纸。“梅花固然是好,越是严寒,才越有暗香清幽。”
“文卿一片苦心,我知道了。”萧师杰把纸折成个漂亮的燕尾,笑了笑。
偌大的宣事府冷冷清清,主殿里只剩得二人和殿外垂手静立的内监们。正是炎热的七月时节,大殿里反而还有些凉意,穿着绛纱袍更觉凉爽非常。萧师杰望向窗外,一朵合欢花被风吹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居逸正在府中百无聊赖,却听侍从通报有人求见。
“怎的是你?”王居逸眼中充满了惊喜,“亏得你来,不然我在家里可待的发霉了。”
“义兄不去办公,在家躲什么清闲呢?”王田荫掩口笑道,穿着一身青袍的柳渊在他身后向王居逸作揖。
“只是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忙着中元节,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早早地收拾好回来待着。”王居逸拉起他的手,“里面说话。”
王居逸的府邸比他在京城的私宅小了不知多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还有个二层高楼;园林布置精巧,曲水流觞、清泉游鱼、石桥回廊,花窗后若隐若现的一片竹林,尽显隐逸之趣,听雨阁正对着一堵白墙,墙前种着一棵大叶芭蕉,若是闲时听雨打芭蕉,也别有一番意味。
“义兄好享受。”王田荫赞叹道。“武林虽不比京城,但论起舒服来,谁也比不上这里。”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柳渊,柳渊马上意会,把手上提着的纸包放在桌上。
“义兄初来乍到,这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肯定都不熟悉,我来之前买了一些,也不知道义兄喜不喜欢。”
“难为你这么有心。”王居逸早就已经两眼放光了,迫不及待地叫人来装盘。他像是才注意到一直站着的柳渊似的,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堂堂昔日礼部尚书,如今竟给一个小商贾当起侍从来了?”
王田荫偏头看了柳渊一眼,笑道:“他心甘情愿,可不是我逼他的。”
“是是,我心甘情愿的。”柳渊服服帖帖地点头称是。
“你当日怎么寻着他的?”王居逸好奇地问道。
“我到了朝歌,四处打听,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挨家挨户地找,可算是找着了。”柳渊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他要是再晚来两天,我就要启程去桐州了。”王田荫笑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再见他,谁知真的见着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真好。”王居逸微笑道。“你还打算去哪么?”
王田荫摇摇头。“在朝歌就算定居下来了吧。”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很喜欢云游四方么?”
“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有人能为了我连官职都不要了,千里迢迢寻来,我又怎么能为了我自己,让他跟我漂泊不定呢?”
“那他不就成了你的累赘么?”王居逸凑近了些,紧逼着等他说出自己希望的答案。
“若是当初莫相见,从此便可不相念。一见倾心的事情,谁能知道呢?”王田荫淡定地啜了口茶。“离了他才知道多想他,不是么?”
“那是你,只有你会这样。”
“对,只有我这没心没肺的才会离了人家才牵肠挂肚。”王田荫点头称是。“不像有人相思,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搞砸。”他瞥了一眼柳渊,柳渊神神秘秘地笑着,倒是王居逸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脸。
“我才不去想他,我恨他恨到骨子里,此生此世再也不愿见他一面。”
“我也以为我会一辈子逍遥自在,但我还是放不下他。”
“你可别反悔。”
“从我打开门,门外真的站着他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王田荫眼里含笑。“我不后悔,他为我付出了,那我也会这样做。两个人即便相爱,也要互不亏欠才是。”
王居逸托着腮,若有所思。
“义兄,你骗得过我,骗得过自己吗?”王田荫拉拉他的袖子,“这又是何苦?”
“佑堂一片好意,我心领了。”王居逸转过身子坐好,“我从没有骗过谁。”
“义兄……”
“佑堂不必再劝…你好容易来一次,别为了这些事情费心…”
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但怀有心事的人是不适合品尝美食的,他们根本就不能在心里掏一个位置来放好吃的。
相思的人也不能品尝美食,因为他们心里是苦的。
“你说他会听吗?”告别了王居逸,两人坐上马车离开。
“我没说他什么啊,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写在脸上了。”王田荫笑道,抬手捏着柳渊的耳朵。
“希望萧大人的苦心没有白费。”
“只怕有的人等不及了。”王田荫笑笑。
“我确实等不及了。”柳渊一把抓住他的手,凑过去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唇。
“混蛋。”
南屿建国三百余年,只进行过四次封禅大典。史料记载,元和四年七月初十,末代懿德帝在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各路王侯、文武百官都到场参与祭祀,浩浩荡荡近千人,旌旗蔽空,车水马龙,好生热闹。
泰山下修建圆丘形祭坛,号“封祀坛”,皇帝将在此举行祭天仪式。众人列队站好,何翰出列先行祭礼,宣读《封祀坛颂》。第一轮祭礼行完以后,才到皇帝登上封祀坛准备正式的祭天礼。
在内监李旻的搀扶下,懿德帝步上窄小的石台阶。
“奴家不便登上封祀坛,请大家自个儿小心着些。”李旻在皇帝身边小声说道。钦天监的监子们在封祀坛上准备就绪,等待皇帝上台便开始山呼。
“朕知道了。”皇帝点点头。
众人注视着皇帝一步一步地登上石阶。萧师杰和廖栩乔站在封祀坛下,抬头望着。李旻和何翰交换了个眼神,也抬头望着。
忽然一声巨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是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原来是封祀坛突然倒塌,巨石纷纷滚落下来,众人惊作鸟兽散,慌乱逃窜。不管是王侯贵族还是文武百官,此刻都抱头鼠窜,躲到安全的地方。李旻凄厉地尖叫着:“大家!大家还在里面呢!快来人啊!”
萧师杰和廖栩乔才跑了没几步,闻言又跑了回去,把摔落在石阶下的皇帝带了出来。
“皇上!皇上!”萧师杰喊着,架起皇帝的手臂便往外冲。
“望贤快别问了,这里烟尘大,赶紧跑出去才是!”廖栩乔大喊道。
一直跑着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不再有碎石滚落在身上,二人才停下来。
“皇上!”李旻尖声喊着,众人紧张地围上来。
懿德帝缓缓睁开了眼,咳嗽几声。“朕无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旻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望贤,你怎么样了?”不远处传来廖栩乔紧张的问话。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廖栩乔扶着萧师杰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摸出手帕擦他头上的血迹。
“萧左相没事吧?”
“刚才磕着头了,有点晕。”萧师杰用手帕捂着头答道,他和廖栩乔已是满身的灰尘。
皇帝对李旻耳语了几句,李旻立刻站起身对众人喊道:“摆驾回京,禁卫军护送萧左相——”
“不必了,我一会儿找个大夫看看就好。”萧师杰站起来摆摆手表示拒绝。“先护送皇上吧。”
“这样——”
“我和皇上一道回京,不必为我耽搁下去。”
皇帝仍旧惊魂未定,现在谁的话都听得进,萧师杰这样一说便不再坚持,吩咐李旻准备摆驾回朝。
“望贤,你当真没事吗?”廖栩乔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到了山外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回京城再说吧。”萧师杰笑了笑。
“你慢点儿。”廖栩乔不放心,还是决定搀着他下山。
很尴尬,几百年难得的封禅大典就这样狼狈地结束了。非常尴尬。昭告天下祭拜过祖先的封禅大典,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皇帝下令彻查营造封禅坛的事项,最后抓了几个工部的郎中斩首才算结束。皇帝害怕上天的责罚,于是更要钦天监日夜祝祷。说来也怪,回来几天后,懿德帝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而且似乎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太医院的诊断是在泰山受惊过度,钦天监尝试作法也没有用。人心惶惶,就怕皇帝就此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位。
“皇上,这是钦天监进贡的炼制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丹,皇上服用了就会好的。”李旻捧着一个药盒,面色担忧。
“取纸笔来。”皇帝没有理会。
“大家……”
“朕要纸笔。”
李旻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内监捧来了纸笔。皇帝在李旻的搀扶下坐起来,逐字写下圣旨,写几个字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喘口气,再继续写。
“萧左相护驾有功,朕要封他做相国。”皇帝把圣旨递给李旻,脱力一般躺下。
“大家!大家龙体康健,封相国应当慎重!”李旻一惊,赶紧跪下劝道。
“朕意已决,不用再劝了,朕相信他。”皇帝长叹道,“把灵丹拿来吧。”
“是。”李旻目光阴郁地望着皇帝,低着头把药盒递了上去。懿德帝服用了灵丹以后又陷入了昏睡。
深宫里真是冷。李旻死死地盯着皇帝,抬起头直视着垂幔。萧师杰,你等着瞧。
王田荫差人送信过来,王居逸才知道相国一事。他拿着信纸的手一直在颤抖,尤其是看到了萧师杰为了保护皇帝而受伤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信纸都撕裂了。
萧师杰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会不会死……他好想飞奔回京城亲自看他。他再也忍不了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爱了。他以为真的一刀两断了。
什么隐逸,什么出世,都是假的!王田荫说得对,他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根本就接受不了没有萧师杰的日子,一天都不可以!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王田荫会在遇见柳渊以后立刻决定哪也不去,从此守在朝歌。原来决定一件事这么难,又这么容易。
更让他震惊的是,萧相国这个名号。
皇帝恐怕对萧师杰和李旻都怀有戒备,权衡之下宁愿把相国交给萧师杰也不愿意它落入阉人手里。皇帝知不知道他这样费劲心机的算计,最后会换来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24章 胡霁云遭绑架
元和四年七月十四日,怡园。
春晖堂里供着祖先和父母的灵位,日夜香烟不断,袅袅萦绕着,着实有些呛人。陈烨特意吩咐下去,不许胡霁云走春晖堂一边的回廊道。
胡霁云如今有两个月的身孕,两人都是初次为人父母,有时不免手忙脚乱的。画屏年纪长些,明白事理,还能帮着照顾胡霁云。倒是孩子生下来还得请个乳母,不然可真是麻烦。
流萤和半夏带着小侍女们折纸灯,有几个年纪小的为了比灯好看还拌起嘴来,被流萤好一顿训斥。胡霁云坐在亭子里看她们玩闹,润珠在一旁给她扇扇子。她今日穿着鹅黄衫子浅绿百褶裙,腰间系着紫色宫绦,婷婷玉立,好似仍待字闺中的少女。她和陈烨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但又很焦虑:要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子,让他像父亲和大伯一样做个武官,还是让他去做个文人?要是女孩又该怎么办呢?还有漫长的八个月,仿佛已经把孩子的一生都规划好了。她常常幻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陈烨还是像自己呢?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会满足地嘴角上扬。
“又想什么高兴的事呢?”陈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他接过绘春手上的扇子,轻轻地摇着。
“再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我?”胡霁云浅浅笑着,脸上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自然是像我多一点,我那么厉害,对吧?”陈烨得意地笑着说道。
“浑说什么呢……”胡霁云嗔怪道。“若是女孩子生得你这副模样,我倒担心她能不能嫁出去呢。”
“怎么?我很难看么?”陈烨轻轻地捏着她的耳垂,凑近道:“万一是个男孩子像你,我也得担心他能不能娶到媳妇呢。”
胡霁云佯怒,扭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怎么又跟我怄气。”陈烨用力扇了几下风,“外面太阳大,正热呢,夫人要不要回去歇着?”
“屋子里怪无聊的,回去没意思,看她们折纸还有趣些,要不是我不能去,我折得比她们还好呢。”胡霁云掩口笑道。
“你可消停会儿吧,在这安稳待着还好。”陈烨捏捏她的肩膀,负手而立。他看着不远处廊下坐着的半夏和流萤,感慨地说道:“流萤画屏,也算是我们家的老人了。”
“为何这么说?”
“大哥那么忙,家里的事情很少管。我自打来了京城,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面,画屏姊和流萤姊一直照顾着我。”
“画屏和流萤是很不错的,以后物色个好人家才好把她们送出去。”胡霁云抬头望着陈烨。
“你想得周到,以后再说也不迟。”陈烨把她的碎发拢在耳后。“说起来,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你在家里要好好待着,别出去外面瞎跑,知道吗?”
“出远门?”胡霁云脸上写满了不解,“那我去收拾行装。”
“不用了,叫半夏来做就是。我会很快回来的,你放心。”
胡霁云点点头。她隐约有种预感,陈烨此行并非寻常。他肯定有事瞒着她。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他,见他面色从容淡定。当初成婚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令人不寒而栗。
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千万万的幽魂涌入世间,贪恋人世的一瞬。他们尚在人世的亲人准备好了引魂灯和纸钱,洒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化作一团浓墨,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穗子在风中摇动披拂。陈烨负手立于门外,看着侍女把河灯放进门前的小溪里。
“你说,他们真的会回来么?”胡霁云悄悄地站在陈烨身边。
“会的。”陈烨望着前方答道。“你怎么出来了?”
“老是闷在房里,不如出来走走。”胡霁云挽起他的胳膊,靠近了些。
一个小侍从爬上高处,把铃铛系在门沿上,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烨拍了拍她的手。“明日我就走了,可能要五六天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门了,外面危险。”
“知道了。”胡霁云甜腻腻地偎在他肩上。她忽然眯起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大人送信来,叫我一定要到安平镇去。”陈烨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放在桌上。
“我就知道…”刘岭擦着佩剑,对着油灯仔细端详。佩剑上有繁复精巧的陈家族徽,亲兵善使的兵器各有不同,但都按秘法所制,做工和质量都属上乘,甚至比兵部的还要好。
“陆将军的三千死士,就在安平镇对不对?”
刘岭斜着眼看了看他,继续擦剑。
“你还嫌搅合得不够多么?大公子拼了一辈子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他争了一辈子,到最后呢?皇帝都管到大臣的家事上去了!草草落葬、三月孝期,哪一项是合乎礼法律例的?明摆着的羞辱,为什么还要忍受下去!”陈烨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你以为事情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吗!”刘岭怒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简单。”陈烨拂了拂衣摆。“萧相国也派人送信来,要见内兄,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和胡家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是他和胡家,而是广陵侯和曾经的广陵国。”陈烨望着刘岭,眼神复杂。“你应该能明白现在的形势,有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做相国的。”
“安平镇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县主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
“应该没事,怡园是私宅,平常没有人来拜访的。”
“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越快越好。”陈烨点点头。
王居逸虽然还是矜持着没给萧师杰写信,但是偷偷跟京城有联系,这其中就有陈烨。他依稀记得陈瑛说过陆子籍有三千死士,还说过在安平镇能联系上他们。这或许能够帮到萧师杰。
还是不敢给他写信,连问好都不敢。陈烨像是看透他心事一样,会告诉他萧师杰的近况,他也算是在千里之外有个小小的慰藉。
曾经叱咤朝堂舌战群儒的监察御史,如今沦落到在武林这么个小得难以容身的地方遭人排挤。别人不知从哪听来的话,以为他是得罪达官贵人、被他们所弃的玩物,又见他生得面容清秀,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传到他的耳边。好歹是个太守,却处处被人设计,御史台傲视群雄的得意已不复存在,只有满腹的委屈,甚至不知跟谁说。明明已经委屈成这样了,听见那个人做了相国的消息,还是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加急传信给陈烨,还要他一定得帮着萧师杰。
一身傲骨,可不是对谁都委曲求全的。
“这批死士,收作陈家亲兵吧。”陈烨把令牌收在怀里,走在下山的路上对刘岭说道。
“这可是不小的损耗,而且你不怕被怀疑谋逆么?”
“养着他们,总会有用的。现在不知道胡景云在和萧师杰打什么如意算盘,但我陈家想要在这场棋局里苟活,就必须得有筹码。”陈烨面容冷峻,一点不像是少年口气。
“也好。”
二人骑着马缓缓走着,突然陈烨的马受惊嘶鸣起来,撞翻了路边晒药的摊子,行人纷纷躲避起来。陈烨赶紧勒马,待它安定下来以后走上前去找摊主。刘岭也赶紧跟上去。
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医馆缓缓走了出来,陈烨迎上去拱手道:“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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