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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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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短笛只是普通竹制,柳十七不会吹,他按着上头的笛孔,低声喃喃:“西关雁归客,折柳洗征尘……柳闻笛……”
回忆里闻笛轻轻一笑,对他说“那个可快活了”,然后落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亲吻。柳十七心下一乱,突然就岔了气,没头没尾地狂咳。
他这一顿折腾直接吵醒了另一张榻上休息的封听云,对方爬起来问道:“十七,怎么了?你又做噩梦了吗?”
还不等柳十七回答,封听云径直替他倒了杯水,苦口婆心地安慰道:“我早说过,噩梦是你白日里的胡思乱想。我知道,对你来说的确无法接受左念是你的杀父仇人,但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离开西秀山这么多年,不恨他已经很有涵养了……来,喝掉。”
柳十七乖乖地捂着杯子一饮而尽,封听云又说:“还有闻笛那事,你想开一些,天下巧合没那么多,他是为了找你才入的十二楼吗?你不在十二楼,他一样会设法找左念报仇,这事也与你无关。你们能相认就是机缘,别想了,徒增烦恼。”
“师兄,道理我都懂。”柳十七闷声道,“但我不是为了他。”
封听云散着头发赤脚站在屋内,他被吵醒一肚子气,听了这话气没了一大半,顺势坐在榻边,和他推心置腹。
“我向来有一说一,小十七,你听了别不高兴。那个闻笛,他对你好是什么都不图我倒放心,但他……我对他观感很不好。此人心思深沉,日后若是站在你的对立面,那就成了活生生的心腹大患——你什么事他不知道!”
听出他言下之意时,柳十七讶异地望向他,想拿此前反驳解行舟的那句反驳:“笛哥不会的,他没害……”
话说一半,却被自己咽了下去。柳十七见封听云表情写着“果真如此”,一时没了底气,再思及此前,更加没法往下说,他揪着被褥一角,最后“唔”了一声。
封听云:“你不把我们的话放在耳朵里,但师哥是过来人,多少见得比你多。听师父说过盛天涯吗?怎么又笃定闻笛不会成为第二个盛天涯呢?”
这人他知道,柳十七埋下头去,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被褥上粗糙的绣花。
盛天涯,望月岛此前的大师兄,被王乾安亲手栽培成了芝兰玉树一样的人。而后从师父到师侄,人心被他收买了一遍,谁也被他算计了一遍,揣着没人知道的目的,盗走了王乾安的毕生心血,在中原武林遁隐——成了悬在望月岛安稳之上的一把利刃。
他像一个不能触碰的阴暗面,曾经有多光彩,现在就有多见不得人。
柳十七犹豫片刻,试探道:“但是师兄,你们没人清楚他的目的,只有当面对质。笛哥不一样,他大仇得报,不会再做什么了,况且……”
有《天地功法》和《折花手》的破解之卷在手,他却对武学没有那么多执念,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翻手云覆手雨——
柳十七惊觉,对闻笛,他还是愿意往好了去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那苦心孤诣的十四年太可怕,只有柳十七心疼他孑然一身。
“况且什么?”封听云追问。
柳十七:“……没事,他为人我清楚,他真把我当亲弟弟的。师兄,你不再歇一会儿吗?马上又要天亮了,解师兄和你约的时候也不远,我们还要赶路。”
这话精准无误地戳到了封听云痛处,他一想到解行舟就头痛,还不能不见!此时他只好一瘪嘴,弹了柳十七的脑门儿,随后躺回自己榻上了。
听那边的呼吸渐渐平稳,柳十七重又收敛心神。
星空高悬,小周天结束后他感觉丹田温暖,偷偷运功后,六阳真气毫无侵略感,乖顺地伏在他生死窍间。再过三五个吐纳,柳十七化开一股真气,四肢百骸也如沐暖阳,他这才躺下来,按着记忆里的口诀调整呼吸频率。
伊春秋教他,“斗转星移”的秘密不在“收”,而在“放”。只有放得对了,此后循环往复,才能生生不息,万世无竭。
翌日柳十七同封听云一同启程。
这条路他十三岁时走过一次,也是和封听云,他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地躲开了初入江湖的第一波腥风血雨。今年他已经及冠,心态还是像个少年人,丝毫没有成熟的预兆。
“一点儿没长进,再这样下去我连自己都管束不了。”柳十七有气无力地抖了抖缰绳,马儿撒欢向前去追封听云的坐骑。
“对了,”封听云坐在马上,忽然对他说,“此前同师父通信时,她曾交代如果这一趟有惊无险地回去,就亲自教你六阳掌。但那天在西秀山,我见你已将‘大光’一式融会贯通,只是靠行舟教你背的总纲吗?”
柳十七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地点头,又纠正道:“解师兄没教过我,是他在背的时候我自己记下来的。”
小孩子的骄傲,他满以为封听云会表扬两句,岂知对方似笑非笑地一勾唇,转移话题道:“如此也好,省去师父教你叩关之法,我就代劳了。”
柳十七听出封听云有要紧事告诉他,连忙挺直了脊背。
“六阳掌主六阳经,是为三脉真气聚于生死窍,洗阴为阳,再借力而发……”封听云侃侃而谈,将当中利害阐述一遍,话锋一转道,“关键在于‘引而不发’此处,师父并未修习六阳掌,目前集大成者我见过的,除了师祖王乾安,就是盛天涯——行舟都差一点。”
柳十七眨了眨眼:“师兄,你不曾修习吗?”
封听云:“我天生脉走三阴,普通纯阳心法还好,但不可贸然修习六阳掌,否则会像左念那样……因阴阳失衡走火入魔。师父教我北冥剑,又铸了洗尘剑为我压制,如今已有大成,不必多做无用功。”
柳十七听得懂了个大概,莫名地被小蓬莱中那道机关棋局抢占了注意力,问道:“我们望月岛上从冰室到清风亭的迷阵,是师父布下的吗?”
“那就不是了。”封听云思虑片刻,“我幼时同王师祖是很要好的,那时候迷阵的树已经长得很大,想来还要在师祖少年时,它就已经完成了吧——你也别总是‘迷阵’‘迷阵’地叫,阵法也有名字。”
柳十七:“名什么?”
封听云浑然不觉小师弟音调有变,得意道:“叫‘蓬莱秘境’,是嘛,望月岛地处东海,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相比不遑多让。”
他没注意到柳十七的脸色一瞬间白了,催马向前几步,忽又扭头道:“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却想起了一桩经年旧事。小时候有次我差点迷失在秘境中,师祖把我抱了出来,开玩笑说,‘我以前也同你走过一样的路,可惜救我出来那人已经不在啦!’”
柳十七:“哎?”
封听云:“我问他,‘救你那人是谁?’,他说,‘自然是我的师父,望月岛今日局面全都拜他所赐’……你别看望月岛一派世外的样子,实则传到师父手上,才仅仅三代。师祖的师父应当就是祖师爷了,他叫——”
即刻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了喉咙,封听云张了张嘴,僵硬地愣了半晌,叹息道:“我忽然想不起来了,奇怪……前不久还提到过此人……不过没事,你若真的好奇,待我们回去问问师父就行。”
柳十七一瞬间突然失落:“哦。”
话题瞬时铺展开,封听云见他神色,斟酌良久,突兀地没头没尾道:“十七,师兄问你一件事——只是假设——如果你有天忽然发现,你以为自己走的正道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歪门邪教,你怎么办?”
这话问得颇有玄机,封听云说完,先自行紧张起来。
柳十七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生了张覆舟唇,唇角弧度天生下撇,但凡没笑容看着就不太高兴,仿佛随时都有烦恼。此刻那双眼中的无辜神色更是徒增几分冷淡,看得封听云忐忑不安,几乎立刻后悔问了这话。
过了半晌,柳十七才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一个问我倘若恩人是仇人怎么办,一个又问我正道是邪教如何自处。恩仇倒是既定事实,但正邪是谁写的规矩?我走自己的道,旁人怎么看与我何干?”
这回答带着少年轻狂,说得虽是慢悠悠的,当中张扬却满溢出来。封听云闻言大笑,连道三声“好”,口中做哨声,轻喊一句:“驾——”
柳十七催马跟上去,封听云在双骑并排时一拍他脑袋:“师父没看错人!”
“我也没看错人。”柳十七默默地在心里补充。
这话一出他便无端地开怀,好似就在这条官道上,两人绝尘之时,他愣是因这几句随口说出的张狂话点透了一直以来的困惑:
行走江湖本身就为了逃避礼法拘束,活一生逍遥自在,如果再瞻前顾后去在意旁人的说辞,怎么能叫恣意呢?我想做什么便做了,我信任谁便信了!
就像闻笛不会害我,我愿信他。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无人赴约
十二楼的掌门左念因闭关经脉逆行,被发现时已经重伤,三天后药石无医而亡。大弟子郁徵继任掌门,推行掌门手令,恪守孝道,为左念闭山守灵一年,在此期间所有十二楼弟子不得外出闯荡江湖。
这道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传到中原各门各派耳中,引起轩然大波。
人尽皆知,左念几个月前还身体康健,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的前兆?但一联想此前几任十二楼的掌门都莫名其妙地死在壮年,他的逝世便有迹可循起来。
茶馆内熙熙攘攘,柳十七坐在角落,斗笠遮着半张脸,手中茶杯举着,聚精会神地偷听旁边一桌的几个人闲聊。
“四大高手现在只剩三大,哎,你们说,还有何人能顶上左念的位?”
“得了吧,那都是多少年前评的,绿山阁换了当家人之后这张所谓的高手榜就再也没更新过。石山道长避世,段无痴当年一战成名后就没在中原出现了——依我看,这天下称得上绝世高手的,也就剩一个席先生!”
“说到席先生,清谈会你们都知道么?十二楼有个年轻弟子在他手上走了几十招!如果席先生没放水……后生可畏呀。”
“还有那个不知道何门何派的小子,接下席先生一剑,真乃少年英雄!”
茶杯轻轻被搁在桌上,柳十七听见他们说这些,几乎有了点恍如隔世的意味。短短数月,他却已经过两场巨变。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他们刚进入余杭城内时,下了一场小雪,如今雪一化,天边急匆匆地放了晴。此间侠客众多,走在路上十有□□都身佩刀剑,清谈会余波未散,茶馆内聊起这些事的不在少数,柳十七却无暇再多听。
一人裹挟着潮湿的雪水走进来,坐在柳十七旁边端起另个茶杯抿了口,低声道:“行舟没来,他出现在过此处吗?”
柳十七摇了摇头。
封听云故意挑在这个热闹的地方碰头,一来怕解行舟那边出了变故,他们可趁乱逃走,二来此处离渡口很近,会合后能赶在最后一趟前往苏州的船。
安顿之后,封听云按照他们此前的习惯去找解行舟,留柳十七自己在茶馆看着。他消失约莫半个时辰,回来却带了这么个消息。
封听云放在桌上的手指握紧:“奇怪,他从不会放我鸽子,兹事体大,也断不能在这关头闹脾气……难道真出了事?”
解行舟去跟踪盛天涯的事柳十七听他说了,闻言刚要开口,忽然余光瞥见坐在门口的一个人神情诡异,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佯装沉默,只管封听云自己念叨几句,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坐到另一边。
“不能啊,我们从西秀山出来那会儿他都好好的,这人……要真被我知道是闹着玩,定要抓起来打一顿再一脚踹进东海!”
他单手扣在腰间断刀上,拔刀后大约能擒住那人。柳十七用余光警惕地关注那人动作,敷衍地对封听云“嗯”了几声。
就在封听云忧愁地说完“我还是再去一趟”正预备起身时,门口那人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他自诩神不知鬼不觉地听完了这场对话,可以功成身退,而他还没回过神,忽地一阵风裹挟着杀气,骤然吹到了他的面前——
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觉得喉头一冷,贴在要紧处的铁器往前一寸就能毙命,而他竟然在此之前都毫无察觉!
断刀横在他颈间,少年把斗笠一掀,面容冷淡:“你跟踪我师兄多久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但刀剑出鞘的光却震慑了一圈人。店小二想过来打圆场却又不敢,瑟缩在柜台后头。
此间大约惯见有人争斗,茶客们目光齐齐转过来。慢半拍意识到这人存在的封听云大惊,他不可置信地起身:“宫千影?!”
柳十七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封听云语气已经很明显地能辨认出他们相识。他觉得此人不怀好意,刀非但没往回撤,反而抵得更紧,割破了他颈间的皮肤,转瞬滚出一串血珠。
“哟,这是你的小师弟吗?”宫千影笑道,“这么凶?”
“闭嘴!”封听云几步走过来,揪住他前襟,目光中的愤怒险些有了实体。
断刃横在他们之间容易伤人,柳十七匆忙收刀。下一刻封听云便单手拖着他往外走,他里外不是人地站在茶馆中央,只得叹了口气,扔给店小二几枚铜板结了茶钱,反身提起包裹,足下一点追上去。
临近渡口的地方长有一棵两层楼高的老柳树,封听云一路揪着人按在酒楼墙壁上,恶狠狠道:“行舟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宫千影瞥见赶来的柳十七,浑然没有一丝被威胁的慌张,嬉皮笑脸道:“还以为你喜新厌旧,有了小师弟就忘记那个捡来的呢。怎么,关心他?”
封听云平时端着的架子全放了,剑柄猛地击在宫千影小腹,听他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后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说不清楚我要你的命!”
“别急。”宫千影疼得冷汗直淌,仍好整以暇道,“解行舟落到我们手里起码没有生命危险,师父一向优待他,你不是知道吗。”
封听云冷淡地一挑眉道:“盛天涯已经拿到《碧落天书》,留他何用?我花了大价钱从绿山阁那儿买来你们师徒的消息,可不是白送人的。”
宫千影弯起眼角:“留不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对话尽数被柳十七听去。据他所知,王乾安的《碧落天书》据传是一分为二,半截在《斗转星移》中,而另一半……说的被王乾安的小弟子带走,实则却随着那人失去联系下落不明了。
言下之意是盛天涯已经找到了吗?
他一刻分神,那厢封听云揪住宫千影前襟的手忽然被对方朝反方向扭开,随后宫千影侧身翻开,只在酒楼墙壁上一借力,轻巧地跃上屋顶,只剩声音轻飘飘地回荡过来:
“想要解行舟活命,今晚子时渡口等人——”
封听云本也没打算真把他怎么样,拧着被扭痛了的手腕,回身就柳十七还站在原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找个客栈住下,咱们今天走不成了。”
柳十七不多问,提刀跟在封听云身后。
他走出两步,背后一阵劲风刮过。柳十七奇怪地扭头去看,却没见到任何人影。
这小插曲换做别人恐怕就不当回事,柳十七经过西秀山一遭变得风声鹤唳分外敏感,愣是又多看了几眼。岂料这一眼看去,真被他发现了端倪。
一条黑影落在几丈之外的草丛中,接着又跑向远处。柳十七心下一紧,还没容他细想,已经先一步追了出去:“何人?!请留步——”
那黑衣人轻功极高,柳十七觉得那身形眼熟,分外纤细不像个男子,急忙追了出去。他怕是认识的侠客,不敢直接用暗器,紧紧地黏在那人身后,一直跑出二里路,两人一前一后地在余杭城外一片荒田边停下。
黑衣人扭过头,径直解了覆面巾,开口竟是女子声音:“别追了,柳师兄!”
柳十七一愣,诧异道:“你……你是笛哥身边那个师妹,叫……”
“灵犀。”她安静答道,接着不容柳十七多问,即刻阐明来意,“他送信给我,说你们要去余杭,叫我多照顾。”
柳十七猛地听见闻笛的名字,眼睫飞快地眨:“是这样么?”
灵犀道:“临淄一别,我如今替绿山阁做事。方才茶馆里看见了你师哥跟那个……那位公子起了争执,急忙追出来看看。”
柳十七:“只是如此吗?那……你可以转告笛哥,我很好。”
灵犀抿嘴一笑:“我自然能明白——对了,这东西你拿给封大哥,就说是李夫人见他俊俏,卖给他的便宜人情!”
她话音未落即刻扔过来一个锦囊,柳十七慌忙去接,待把那软软的一团抓紧手里,再抬头时面前哪还有灵犀的影子。
柳十七往回走没多远便碰上封听云,他没说话,径直把锦囊塞给他。封听云攒了一肚子心急如焚在看到锦囊上的一朵兰花时赫然消失,他望了眼那黑衣女子离去的方位,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皱着眉也不避嫌,当着柳十七打开了。
而柳十七生怕说漏了话,补充道:“灵犀姑娘说,这是李夫人看你生得俊俏,送的。”
封听云:“……”
“我自然知道。”他大言不惭地说完,两根指头带出了一卷三寸长的信笺。封听云拆了上面精致的红绳,展开来时信笺两边微微卷曲,中间写着簪花小楷。
女人的字迹,柳十七往他那边凑了凑,以为是哪家姑娘给他师兄鸿雁传书。待到看清内容,他犹豫地“哎”了声:“什么意思?”
平时有点好为人师毛病的封听云这回却不答,他又默念几遍,然后把信笺往袖中一揣,锦囊随手拍在柳十七掌心:“胡闹!”
那信笺方寸的地方,只够写下一行字——祸起萧墙,不进则退。
柳十七揣着锦囊,短短一段路已经想了诸多:前半句是在说盛天涯和望月岛的纠葛吗?但他们都知道了的。莫非不是指盛天涯,而是其他人?望月岛如今独留伊春秋困守,他和封听云一直在一起,除此之外……就只有……
“师兄。”柳十七皱眉道,“这纸条的意思难道是说——”
“不可能。”那名字呼之欲出时,封听云猛地打断了柳十七的后文,“解行舟是什么人,我比你更了解。就他那缺根弦的脑子,能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吗?”
柳十七:“……”
封听云意识到自己语气犯冲,补充道:“绿山阁的消息向来都藏一半露一半的,他们说的话不可尽信。行舟是否有鬼,今夜我们亲自去了就知道,你说是么?”
柳十七思虑片刻,道:“还望师兄切勿感情用事。”
旁人听了,不免觉得太过冷血,封听云被他都投一盆冰水泼下,反而冷静了。
他按住脉搏,感觉方才跳得过快:“多谢。”说罢封听云不再赘言,一声叹息后朝向余杭城内的方向,招呼柳十七跟上。
身后草痕交叠,一时看去竟杂乱无章。
子时三刻,月白风清。
柳十七没有和封听云一块儿前去,约定的渡口处老柳树下已有两三个人影,他远远地望见,提气轻身蹿上最近一处渡口货仓的木箱上,借着层层阴影掩去了身形。
二人从城外回客栈安顿后商议一番,柳十七提议夜间赴约时不要同去,留一个人在不远处暗中照顾,以免横生枝节无法应对,待到解行舟出现,只要盛天涯不在场,他们有把握八人劫走。到时候人都到了手上,再抢渡口一条船走了,宫千影也追不上。
他说得头头是道,封听云一想也是,便同意了。
柳十七矮下身在周遭逡巡一圈,确认没有旁人再能藏住,盛天涯究竟有没有来?
那厢两边对峙,封听云提剑行至树下,粗略扫了眼,解行舟不在其中。他不由得深深皱眉:“行舟呢?”
吊儿郎当坐在一条乌篷船顶的宫千影笑出一口小白牙,乐不可支道:“哎,我可没说你来了就把他给你。他现在很好,没缺胳膊没少腿。怎么,想他了?”
封听云不为所动,安定道:“说吧,所为何事。”
听罢宫千影轻身跃下,停在他面前,颇为轻佻地抬手在封听云面上一蹭:“听云,有脑子还有胆识的人不多,所以我才那么喜欢你。”
封听云的厌恶一闪而过,刚要说什么,眉眼一转忽然目光落在沉默良久的一个人身上:此人身着缁衣,埋头不语,他虽有些佝偻,但看得出衣服下是一副结实的躯体,长久习武的习惯让他双肩略微缩起,再往下,一只手的小指少了个指节。
曾经盛天涯少时贪玩,一日玩王乾安的药壶时不慎打翻强腐蚀的药物,从此右手小指落下无光痛痒残疾——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切勿感情用事。”柳十七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封听云闭了闭眼,想:“……这是说不能就不能的吗?我做不到。”
我没法放着他不管,就算拼一次也要得到他的下落。
见他不语,宫千影以为是他怂了,刚想说话,眼前一道寒光!
洗尘剑突然出鞘,在咫尺之地划过一个半圆,剑尖直至旁边身形佝偻的男人。与此同时封听云左手一扬,几枚暗器四散而去,宫千影慌忙躲避,他翻向一边,被拉开了和那男人的距离,他没料到封听云居然真的敢一个人……
等等,一个人?!
那厢封听云已经和缁衣人缠斗在一处,宫千影才醒悟犯了与此前玄黄一样的错误,慌忙看向四周,长鞭在身侧一甩。他扭头的工夫,斜刺里突然横过一把刀。
“得罪了!”
清亮的嗓音像头顶的月光倾泻,刀的主人有一双在黑夜里也极亮的眼和如刃锋利的唇,他单手划过半圈,随后打向宫千影的后心。
宫千影下意识地躲,短匕随之被抽出,架住了断刀——
柳十七身法灵活,一击不中立刻腾身后撤,避开了他的鞭稍。长刀往后一抬随即插入背后的刀鞘,他稍作停顿,嘴角有一丝淡漠的笑意:“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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