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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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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与左念、沈白凤桃林大醉三天,醒来后却走向了不同的路。沈白凤活得恣意却远离俗尘,左念因阿怡过世性情大变,沉迷武学不再与他多说,而商子怀自己也再找不到从前那般逍遥的时候了。
他看得太多,知道得也太多,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这道理他早就明白,潜心蛰伏数年,对所有人露出弱势,活得过于透明,却绝非窝囊和懦弱。

“时机已经成熟了。”商子怀想,“二十四年前的那封信重见天日,有的人该为当年的狂妄付出代价,否则……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下了明德台时,旁侧有亲近的弟子迎上来禀报道:“大师伯请掌门今日晚些时候一叙,有些师兄弟间的体己话同您说。”
商子怀看不出情绪丝毫变化,道:“那便请师兄定个地方。他重伤初愈,须得多谢十二楼郁掌门的解□□,我暂且修书一封,你等遣人送上西秀山去。”

“恕弟子多嘴,郁掌门恐怕还未回到西秀山……此前扬州那边儿来信,十二楼一行人方才离开春风镇返程,短时间内这信恐怕送不到。”
商子怀微微错愕,随后道:“竟是这样么?那暂且将此事放一放。待他们回西秀山,算来应当正好入夏,届时将鲁地特产与书信一同送到便是。你记得提醒我。”
弟子恭敬道:“是。”

屋檐铃响阵阵传来,商子怀快步走向书斋时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空荡的明德台中再无旁人,仿佛在上头恣意论道的江湖豪杰,百年来也不过是云烟一般,集散流转,很快被世人遗忘了。
像坠落凡间的星辰,光芒只有一瞬,还不能历久弥新。

书斋中,席蓝玉端坐于中央桌台之后正在临帖,听商子怀来了,头也不抬道:“听人说你又独自去明德台,怎么了?”
“是去思过。”商子怀道,“吾日三省吾身。”
席蓝玉闻言一笑,道:“子怀,还如同当年一般,有时候过于古板不是好事。”

商子怀在他西侧的座位坐了,谦虚道:“谨遵师兄教导。大病初愈就找我过来,师兄你是有什么事要嘱咐的么?”
最后一笔收势,席蓝玉并未搁笔:“扬州一行,谁也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凶险的情况。阳楼小贼墙头草一根,不足为惧。反倒那个盛天涯有些奇怪,你回来之后调查过吗,是否已经有眉目了?”
一连串的问题都在预料之内,商子怀道:“那人自称拜月教之后,师兄与各位掌门所中的,大约就是逍遥散了。那日混战,后来他们跑了,子怀还不知会去往何处。”

“拜月教。”席蓝玉道,脸色有一瞬阴郁,“此等邪魔外道还能死灰复燃,看来之前的赶尽杀绝还是留了余地,才让他们春风吹又生了……你还记得淮南一战的最后是哪门哪派放走叶棠么?盛天涯来得蹊跷,定有内应。”
商子怀垂眸道:“好似是十二楼的弟子,不敌叶棠只能放他走。”

席蓝玉愣怔片刻,忽地了然道:“说到这个,此次解药也是十二楼送上的?卖了好大一个人情给我们……谁知道是不是内鬼呢?”
商子怀不语,在席蓝玉看来只是个不知情的局外人,他半晌没等来回应,叹息道:“罢了,见他们何时有动作,须得联系各门各派——”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住了,转头去看商子怀,对方仍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席蓝玉收了话头,挥挥手道:“罢了,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倘若果真如此,最后免不了一场争斗。子怀仁义,想必不乐意看七十年前两败俱伤的场面重演,说出来伤了师兄弟的和气,旁人又该有闲话。”
商子怀笑道:“师兄说的,师弟照做便是了,别人的话,大家都不放在心上。”

席蓝玉这才满意地一挑眉,重又蘸了墨汁,铺开一张崭新的白纸,继续临帖。他良久没有说话,商子怀便在一旁静坐调息,室内气氛和睦安宁。
看着兄友弟恭,两人却都不以为然,任由时间如水流逝,再也未发一言。

“师父说他们还在春风镇。”柳十七挥了挥信纸,斜倚窗框坐着,两条长腿不自觉地晃荡,“解师兄伤重,被送回望月岛疗伤,喊我速归。”
闻笛递过去一块糖糕,在柳十七皱眉还没说出“不要”之前飞快地塞到他嘴里:“巧了,郁徵也喊我回去。十二楼有个分支在洛阳,他们打算去那边歇脚,暂且不回西秀山——盛天涯闹那么一出,定有后文,不好蓦然离开中原。”

因为含着糖糕腮帮子鼓鼓的,柳十七说话声音也含糊起来:“唔?为何盛天涯在中原,其他人都不敢走,他又不是大人物……”
“魔教二字从来都是个威胁,起码那些前辈们这么以为。”闻笛在他头顶揉了把,顺手解开柳十七发辫,铺头盖脑地糊了他一脸发丝,见他手忙脚乱地整理,顿觉十分有趣,这才慢吞吞道出下文。

“我们都不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大人物,什么也做不了,更像从流飘荡。我如今没有执念,只想陪你,你去何处我跟着便是。但你若要在这事掺一脚,我虽心里不愿,以为太过荒谬,还是会站在你身边。”

柳十七整理头发的动作停了一拍,望向闻笛,轻声道:“笛哥,我……”
下一刻,有温柔的力道落在脸侧托住下颌,闻笛一吻他唇角,舔去了粘在上头的糖糕碎屑,堵回所有话语:“十二楼不回也罢,都随你。”
他所言有些悲观,但柳十七来不及细思,就被里外地吻了一通,只胡乱推了闻笛几把:“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又没做出让你难受的事来……”

“十七,如果我有事瞒着你呢?”闻笛放开他,忽然认真道,“你会不会原谅我?”
听了这话,柳十七几乎笑了,满不在乎道:“你瞒着我的事还少吗?再多一两件也没关系,只要你真心待我,那些不要紧的我何必去在意,谈何原谅。”
他手里还拿着柳十七的发带,闻言绕在手腕,竭力镇定。
“应该去坦白。”闻笛心道,“那些事还没过去,我不能瞒他这么久,何况与《碧落天书》有关,万一……万一会害了他呢?”

他有一刻觉得自己很懦弱,再没了之前的孤注一掷。转念又想,前头潜伏是为柳十七,如今坦诚亦是为了他,那又有什么关系?
爱护早就变质了,闻笛已经为自己活了二十四年,好不容易找回了心之所系。

“我……”他道,声音哽了一下,“其实我再遇见你之前,就看过一次《碧落天书》,是从……盛天涯的徒弟那里。”
柳十七嘴角的笑凝固了:“什么?”
闻笛抿唇不语,避开他的视线,手却掐着柳十七的胳膊没放:“去年开春,清谈会的请帖便发到左念手上,此后不多时,有两个人找到我,说做一个交易。”
柳十七从窗台跳下来,从闻笛的神态觉出此事重要,不由得端正了眉目,一颗心悬吊吊地飘到半空。

“那时没有渡心丹,左念对郁徵发了很多次火,我们都看出他强弩之末,劝过数次放弃‘天地同寿’,他却充耳不闻。武人修习内功最忌讳冒进,我开始觉得……或许报仇的机会到了,只有我一个人,虽精心策划,但把握仍然很小。”
柳十七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他,在意识到什么后,失声道:“盛天涯那时就找你?!”

闻笛否认道:“不是他来,是玄黄。他戴着易容,给了我一份书卷,只让我匆匆翻看几眼,其中记载有折花手的破解之法,但我并未看清楚。他说若我偷出秘籍所写的‘天地同寿’详细,便以此书相赠,两厢得益。”
柳十七:“你答应他了?”
“这倒没有。”闻笛道,“固然能破解折花手,对我想法杀了左念有帮助,但他在西秀山已经失了郁徵的人心,本身时日无多,没有此书也无所谓。我答应了他们,却始终未曾为他们去窃书。后来经过种种,才发现那是盛天涯想要。”

“他要‘天地同寿’做什么……难道他不知两种内功并存会伤及经络吗?天地功法为阴,斗转星移为阳,强行——”
闻笛匆匆打断他:“不,我后头想,他对‘天地同寿’的了解并不如我们详尽,纯属病急乱投医。后来盛天涯便没找过我,可能彻底放弃了。”

柳十七懵懂道:“这好像……也没什么吧……”
闻笛踌躇片刻后,又道:“后来他有一个徒弟又找过我一次,要我兑现承诺。终日被那些话折磨,我想你应当知道。”

无需他再赘述,柳十七只多思索一刻,便明白了其间利害。
盛天涯再三索要《天地同寿》,迫不及待与阳楼同流合污造势透露身份,与中原各派背道而驰,甚至自曝身份——
“他果然等不下去,定是离岛时被太师父打的那一掌,历经多年也没痊愈,反倒愈演愈烈……”柳十七喃喃道,忽又认真对他道,“笛哥,我不会怪你。你没错事,《碧落天书》不是什么不能给人看的秘密,看过就看过了。”

性情温和却威武不淫,同柳来归一模一样,有些东西刻在骨血代代相传。
说小不小,但没到能反目成仇地步的谎话要说出来,却要经过一番挣扎才能坦诚相对。如若看得过重,免不了争执——他其实也在赌。
赌一把柳十七心里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能不能放下他们分别两地的未知年岁。

闻笛想象过柳十七得知他与盛天涯有过交集会愤怒,会委屈他的不信任,总会经历一番内心挣扎,惟独对他立刻不放在心上不抱希望。
而今他听柳十七这么说,似懂非懂地想,当年虞岚对柳来归揭示自己“魔教余孽”身份,拿出那半册《碧落天书》时,对方是不是也同十七一般,震惊之后连半刻犹豫也没有,立刻与她站在了同一边。

似是料到这般结果,闻笛释然一笑,道:“你大度不和我计较,此事仍是我对不起你。说来算拜月教的债,现在还不知要谁去背。”
“我们先回春风镇。”柳十七道,指了指桌上的信纸,“从长计议。”
闻笛:“好!从今以后,我再不会骗你了。”

皓月当空,从窗外随着晚风洒下清辉,柳十七趴在桌上,抬起眼对他笑。少年的眼睛很黑,又极亮,没吃过苦的天真样子。
他忽然道:“你不是说,当年爹请了紫阳观的道长替我算了命盘和八字,说我此生有两道劫难吗?他说的若是成真,第一道恐怕指当年落入无名溪水,寒毒至今不曾痊愈吧。”

闻笛失笑道:“你真信这些?爹修过道,笃信命理,但是——”
“我真的信,他说的很对。”柳十七轻声道,就这么趴着看他,半边耳朵有些红了,他声音含含糊糊,残留糖糕的齁甜作祟似的,每个字都黏成一片,有种特别的娇气。
从未听他这样的口气,哪怕两人互通心迹那天,柳十七也没这般说话。闻笛期待起来,搬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逗趣一般,循循善诱道:“是吗?”

柳十七的目光不易察觉地躲闪一瞬,又道:“出生入死一遭,命理也没全不可信——既然如此,第二道所谓劫难,我大概有数了。”
闻笛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力道极小地掐了把柳十七红透的耳朵。他这样子,分明已经害羞得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却还撑着要讲到最后,坦诚得令人疼惜,只想把他护在怀里,想揣着一只小动物,走哪儿都带上。

他半晌没等来后文,不由得笑道:“那是什么,还有比鬼门关更让你难熬的么?”
柳十七的睫毛飞快地一翕,声音轻得散在月光中:“……就是你。”

倘若此生真有两次生死劫躲不过,其一,幼时家破人亡,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跌落溪水死里逃生,九牛二虎之力才捡回了一条命,得以安稳长大。
其二,与你分别七年,希望渺茫之时重逢,故人心未变分毫,还似当年情同手足,又胜却当年金风玉露。
不觉又是一年春风乍起,四月十七夜,灯花未冷。

自临淄到扬州一路千里加急,不出数日便赶了回去,柳十七在春风镇口遇见封听云时,刚去驿站还了马匹,气犹不定。
封听云脸色不太好看,柳十七拉了拉背后的长河刀,开门见山道:“师兄,你这是病了么?怎么毫无血色,那日不记得你受过伤啊……哦,是不是解师兄伤重,你过分挂念才会如此?放心,解师兄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对真相毫不知情,一番话虽推心置腹,却说得封听云越发深沉。
无可奈何地叹气,封听云在柳十七脑门儿上弹了一指头:“你可闭嘴吧,累了一路话也没少过,从前哪有这般聒噪!”
这嫌弃的语气成功让柳十七转移了注意力,一边反驳他没有,一边被封听云拉着,拐过了几条街巷,进到暂居的小院中。
闻笛紧随其后,方一踏入院内,便察觉出了端倪。

这间小院布置得颇有情调,一见就知有女主人,而伊春秋坐在檐下绣花,气定神闲中掩藏不住内息微微失衡,吐纳间掺杂凌乱之感。
封听云带柳十七前去安顿,他与伊春秋多少有些交集,遂直接上前道:“伊师父受了内伤,过了这些日子也未曾大好么?”

伊春秋淡淡地瞥他一眼,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另一件事:“你与十七现在如何了?”
“唔?”闻笛诧异,接着谨慎道,“他是我义父的独子,我自然对他多加关心照拂,一是为了义父义母的养育之恩,二是我作为兄长,多年缺席实不应当,现在有了机会,对他好些,亦是弥补分别数年的遗憾……”
伊春秋安静听他说完,“噗嗤”一笑,神色生动竟似少女,道:“我哪有问你这些,你对小徒弟的那些心思,做师父的还看不出来么?”

闻笛顿时忐忑,小心道:“您在说什么,晚辈不是很明白……”
这次没理会他顾左右而言他,伊春秋垂眸继续绣一朵桃花,兀自道:“十七最初来望月岛时警惕得很,我逼他习武,本意为了得到渡心丹,后来发现做错了事。他根骨奇佳,天生适合习武,你应当看得出来。而经脉中三分寒毒,阴差阳错地更适合修习斗转星移,我花言巧语、威逼利诱,终是骗他喊了一声师父。”
闻笛头一次听说这些,不再多话,乖乖地立在一旁,听伊春秋往下说。

“这孩子做事铆着一股劲儿,认真,撞了南墙也未必会回头,与六阳掌可谓天造地设。在望月岛的这些日子,他心里的烦恼从不告诉我们,懂事得过分,不叫别人操心,可孩子嘛,在这个年纪何必苦大仇深的——他是这样,你也是。”
闻笛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

“你且听我说完,过来人的话,听了没坏处。”伊春秋一抬头,给了他个宽慰的笑容,绣帕上的花丛逐渐成型,“你若真想对他好,往后可千万耐心些,他爱钻牛角尖,想得又多,别对他藏太多东西。十七心宽,对旁人更是如此,你不瞒他,他便十二万分地对你好。”
“这……自是知道,我从前便明白。”

房内传来封听云和柳十七聒噪的对话,像是因为伤药起了争执,听起来朝气蓬勃,带着一股子爽朗。
“我看得出来,你嘴上不说,仍不愿他与拜月教牵扯过大。放心,我们迟早会离他而去,届时你护着,小十七伤心难过不会太久。”伊春秋收了线头,仰面望向闻笛,“我对他不算太好,但这些年把十七当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教给了他。”
“是……多谢您。”闻笛不知她意有所指,说这话也七上八下。

伊春秋抿嘴一笑,将绣好的帕子放到一旁,双手交叠,望了那屋内活泼的两个身影,如释重负道:“现在把他还给你了。”
她言语中似有不祥之兆,闻笛却没能问出口。

下一刻,柳十七从屋内跑出来,毫无顾忌地往闻笛后背一跳,双腿也挂在了他腰间。他立刻下意识地勾过对方膝弯,弓身背好。
“你们说什么呢?”柳十七道,笑容还挂在唇角。
闻笛心头一软,不自主道:“没什么,师父说你现在比十来岁时调皮。”
那刚满了二十一岁的人语气还和以前一个样,丝毫没有自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自觉:“我有吗?说坏话可不好!”
闻笛摸摸他的侧脸,一言不发。

他嘟囔几句后再不纠结此事,一脸兴奋对伊春秋道:“对了,师父,此次去临淄,我可听到了不少消息,一会儿慢慢说给你听。”
满架蔷薇一院香,四月底入了夏,鸟鸣声渐起,而激烈的天气也将袭来。

三日后,灵犀自绿山阁传信闻笛:北川学门找寻到盛天涯下落,由席蓝玉牵头,联合五大门派、若干小帮派,合计百余人,欲直捣淮阴。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百足之虫
淮阴,昔年诸多江湖侠客的梦魇,已经随着时光飞逝而逐渐不为人知,以至北川学门的拜帖送到时,年轻些的掌门与旁人面面相觑,呆愣半晌。
从灵犀手信中看到这两个字眼,闻笛疑惑道:“那地方有什么不一般吗?”
“水月轩的旧址在淮水之南,盛天涯放了话要复兴拜月,想必会回最开始的地方。”封听云解释道,拿了那封信来看,“奇怪,北川学门的消息怎会比我们还灵通?”
伊春秋:“十七怀疑盛天涯与席蓝玉有勾结。”
封听云疑道:“莫非他们贼喊捉贼?”

正在一旁打水的柳十七蓦地听见自己名字,道:“我没有证据,师父,暂且不能笃定他们二人有纠葛——如若真是席蓝玉设计陷害左念妻儿,那他或许间接诱导了爹娘的杀身之祸,盛天涯那时往返中原才有足够的立场。”
“但手头只有一张不知真假的手书,证据太过苍白。”闻笛补充道。
伊春秋略一思忖,道:“我们跟去淮南看看,真假立现。此次诸多门派义愤填膺,打着歼灭魔教余孽的旗号,自己还有一屁股烂债。”

譬如因一位长老灭门惨案而行将分崩离析的华山派,掌门懦弱御下不严的妙音阁,更别提那看似和睦、实则已有裂痕的北川学宫。其余各派,多少有自己的小算盘,比起突然出现的拜月教众,恐怕很难同仇敌忾。
虽只有七十年,到底隔了一代人。
如今的大多数却早不知当年的深仇大恨,反倒彼此内斗得厉害。日夜徘徊的死对头与一个失踪多年的所谓“魔教”,谁会抛弃既得利益付出更多?

“真要去?”柳十七问道,言语间有些忐忑。
伊春秋不答,转向闻笛:“若你随我们前去,恐怕十二楼那边会有闲言碎语……据我所知,贵派不服当今掌门的也有许多。”
闻笛颔首笑道:“这点小事,掌门师兄足以摆平。我便与邪魔外道为伍,有人要说闲话,随他们去,我问心无愧。”
旁边柳十七装作听不见似的扭过了头,掩盖红透的耳朵。

“如此甚好,听云去准备吧。扬州离淮南不远,或许可以再多等上一段时间,静观其变。”伊春秋吩咐道,“十七,你一直欲言又止,是想问什么?”
她这话道出柳十七自临淄归来后的疑虑,略一踌躇,柳十七道:“说来是……与太师父有关,但我不知能不能问。”
伊春秋笑道:“但说无妨。”
“我们从长安找回了半册《碧落天书》,太师父留下的手记中只言片语,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师父,你看过便知。”柳十七道,“他既师从叶棠前辈,但叶棠到底年轻,又经历淮水之变,他二人却如何能相逢?”

他问得含蓄多了,伊春秋一愣,好似很不解柳十七为何避重就轻——她原本以为对方在乎的只与盛天涯有关。
见伊春秋不答,柳十七复又道:“在望月岛许多年,我承认对师父师兄有所隐瞒,是自己不去问,你们没告诉我实情现在也不再介怀。可此事蹊跷,若要弄懂《碧落天书》与太师父的执念,我想,始终与叶棠有关。”
伊春秋思索片刻,道:“你为何如此认定了?”
柳十七:“武学固然可以由一人所创,独步天下,但《碧落天书》不是。撰写秘籍之人对中原各派无论大小统统尽在掌握,对其内外家功夫的薄弱之处也能一眼看透,这绝非闭门造车能够做到的。”
伊春秋:“……”

柳十七:“我大胆揣测,师父,或许《碧落天书》并非太师父他一人的心血?”
而旁侧的封听云忽然道:“师父,我的疑虑和十七一样。虽然不曾接触《碧落天书》,也知道这样的秘籍若说独立而作,太过牵强。太师父还在世时,不曾提过只言片语,偏偏在大师伯的野心显露出来后放出消息,是不是太过刻意了?”
这倒是柳十七不知道的事,他愕然地望向封听云,与对方视线相接时,惊觉全是秘密的望月岛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时,所有人都快要忘记曾经残局,竟连他们都当局者迷。

落花时节清风又起,伊春秋拂过膝头封听云的那把琴,稍加弹拨,奏出几个清越的音节,这才不慌不忙道:“你们都知道叶棠是拜月的左护法。”
“是。”
“你们也知道最后一任掌教华霓在各派围攻时死了。”
“是。”

指尖淌出一曲《高山流水》,伊春秋微微叹息:“此事本是不想告诉任何人的,斯人已逝,再多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你们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再瞒下去反倒成了师徒间的隔阂——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柳十七同封听云都不由得正襟危坐,好似他们终于触到了某个秘密的核心。

旋律清淡地在江南的小院中流转,应和着初夏的风与花,清晨阳光熹微,伊春秋说话伴着琴音,讲起了上一代的往事:
“师父是叶棠唯一弟子,被他直接传授六阳掌。此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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