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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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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说来与封听云的师父颇有渊源,但封听云执着地认为这“渊源”是单方面的,因此不论对方如何油嘴滑舌,他统统不为所动。

“封哥儿,那小子是谁?”掌柜比封听云年长一辈,对他却出乎意料地恭敬得很,“今日怎么不见解哥儿和你一同去?”
封听云对前半句避而不答:“他在岛上护着师父。”
掌柜听他不爱说那孩子的事,讪讪一笑,没话找话道:“啊……伊师父近来可好?”
封听云十分得体道:“她老人家身体康健,暂不劳您费心。烦请替我下两碗汤面,往那孩子的碗里多搁点肉,吃了我们得早些休息了。”

他言语间有了驱逐的意思,掌柜也不腆着脸往上凑,应下两声后转身走了。封听云目送他的背影闪进客栈大门,狠狠地啐了一口:“老不要脸的玩意儿,癞□□想吃天鹅肉,还敢拐弯抹角打听我师父!”
眼中凶恶未散,封听云掐着自己指尖回过头,柳十七还在海边立着,像一尊雕像。

少年身形还未长成,骨骼柔弱,手脚纤细,此刻往那海天一色中一站,被黄昏的潮汐与晚风冲刷得几乎不能稳住。柳十七放松了身体,看上去颇为悠然自得,他胳膊舒展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脚尖一踢,带起串晶莹的水珠。
最后一丝日光湮没在了海天相接的尽头,而另一方尚且明亮的深蓝色苍穹上,半弦月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碣石。潮汐的声音有节奏地击打海滩,柔软而绵延不断。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封听云看着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霎时消退许多。他在客栈门口坐下,七弦琴置于膝头,指尖拨动,没头没尾地奏了一曲。
他的音乐造诣十分一般,可当第一个音节袭入柳十七的耳朵时,少年猛地扭头看来,表情很是惊异。
封听云与他四目以对,嘴角一挑,接着眼皮便耷下来,懒散地注视着琴弦。他弹奏得极慢,仿佛在等谁以歌相和,曲子有点单调和寂寞。柳十七不解风情,一步一脚印地深深浅浅走过来,立在了封听云面前。

“封……大哥。”他艰难地叫出这个称呼——毕竟一路上柳十七对他都是呼来喝去只有一个“喂”字,“你奏的是什么曲子?”
封听云安然道:“流波弄月曲。你内力比寻常少年深厚,该知道这曲子不能多听。”
柳十七被那貌似轻飘飘的乐声扰得胸腔里一颗心脏比平时快了不少,他用力地一闭眼,伸手按住封听云的琴弦,哑声道:“此曲入耳,只觉得犹如与一位高人双掌相抵,暗争高下……很不舒服,你能以琴音先发制人?”

仿佛看透他没说出口的话,封听云道:“这不是摄音夺魄的邪功,先发制人从何谈起?此曲应天地之变化,琴音与潮音相和,能使自己修为精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胜过百年的无用功。西秀山位于极寒之地,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柳十七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封听云瞥他一眼,止住了琴音:“下次见我鼓琴时你想法子应对,或许能助你巩固内功。”

他说得十分平静,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却不想柳十七只默不作声地凝视他半晌,忽地问了个从未提及的事情:“你带我去那个什么岛……是不是,也想要渡心丹?”
封听云预备拨动琴弦的指尖一顿,安然地抬头,脸上没露出半分端倪,他只看了十七一眼,复又颔首把方才的曲子缓缓奏了下去:“这会儿才问?我若只想要渡心丹,在晋地就该把你杀了夺走丹药。你当鹰九儿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这下他彻底地看不懂情势了。

封听云:“世上兴许的确坏人很多,排着队想要你的命,我救你,渡心丹是一方面,家师的叮嘱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你年纪还小,得相信还有人愿意对你好,否则以后漫漫岁月,会很难过的。”
柳十七想起了某个人,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被封听云推着去客栈中,余下的大半夜都在恍惚,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好似选了跟封听云走,可眼下到了海滨,他却开始疑惑自己来干吗。
就当是避难,他要渡心丹么给他就是了,起码这么想柳十七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东海的日出仿佛比柳十七记忆中的西秀山要早太多,他还没睡舒服,就被封听云拉了起来。那人重新披上了一身锦绣精致的外衫,整个人都被包进了仙风道骨的壳子中。
柳十七见他不知从哪弄了条小船,示意自己上去,咽了咽唾液,指向浩瀚东海:“我们乘这条船,去那片海中,找一个小岛?”
真的不会葬身鱼腹吗?
封听云大笑:“别小看我,上来吧,多穿件衣裳。”
他从洛阳一路过来,大约月余的时间,竟又窜了截个子,原本穿的衣服不太合身,裤子短到了脚踝。封听云花了点钱,托客栈掌柜给他置办了一身新衣裳,言语间说“师父不爱见人邋邋遢遢的”,但柳十七听了,只感觉自己活像要去相亲。

他委委屈屈地窝进一叶小舟的船舱,封听云在船头执桨而立,不动如山。
方才下了水,一阵风便柔和地拂过船帆,船身一晃,柳十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似乎很不能适应水路颠簸。
封听云却站得极稳,弯腰看了柳十七一眼,笑道:“扶稳了,别出来吹海风,否则你更想吐。别怪没提醒过,你没出过海,这一路多忍着吧!”
柳十七:“……”

东海表面风平浪静,唯有真的到了海上才能体味浪潮汹涌。
柳十七觉得胃里一阵翻天覆地,趴在船边好一会儿,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得半死不活地继续弓着腰,目光涣散地落在千篇一律的波涛中。他无心数那水波纹,每一道海浪都似曾相识,而海面大雾弥漫,太阳远远的,是个淡黄色的球,陌生得让人迷茫。
他一开口就又犯恶心,余光盯着封听云,此人仍是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海风中衣袂翻飞,真有点谪仙的味道。
柳十七咬牙切齿地想:“一上岸我就……我……呕——”

他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久。正当柳十七以为自己终是被封听云骗到这苍茫大海上来杀人灭口的时候,他偶然抬头,忽地见到了陆地——
只是一片陆地的影子,却能让柳十七突然摆脱所有不适应,欢喜地站了起来。
“坐好!”封听云呵斥道,“差点翻船。”
于是柳十七又只得坐回去,抱住自己的膝头。他喉咙里一片黏腻,鼻腔中净是鱼腥味,又饿又渴,实在不肯与封听云说话,把头往旁边一偏,盯着那片似是而非的陆地。

陆地仿佛很远,可柳十七只来得及放空片刻,突然就近在眼前了,而海上的大雾似乎也渐渐散去,显出咫尺之遥陆地的样子来……
绿树成荫,此时正值盛夏,东海之上清凉无比,海滩尽头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花。
柳十七睁大了眼睛,都说西秀山是冰雪与黄沙之中的一片世外桃源,可在他看来,眼前这不知名的岛屿,才真称得上“人间仙境”二字。
他短暂地忘了自己在船舱内呕得昏头涨脑时想要打死封听云的愤怒了,喃喃道:“……这,可别是蓬莱仙山吧?”

封听云听了这话,忍俊不禁道:“此岛名为‘望月’,乃月出东方时第一缕光所映照之地。常年温暖如春,纵使盛夏也不觉炎热。”
柳十七点了点头,他还想多问些,小船就随风晃悠悠地靠了岸。
下一刻,本空无一人的海滩上忽地冒出几条人影,穿得与那些花一般五颜六色,直直朝小船跑来。领头的是个只到封听云腰高的少年,他步伐轻快,一阵风似的卷到船头,不由分说抬手拽住了封听云,脆生生道:“封哥儿,你回来了!”

封听云无比敷衍地揉了把他的头:“师父呢?”
那少年道:“师父算到你今日会趁着退潮回来,正在清风亭等你——哎,这人是?”他望向柳十七,接着脸色就变了:“你怎么带外人——”
封听云掐断他的话头,一手带过柳十七的肩膀,把船上缆绳往那少年手里一塞:“那就好,我带他去见师父,你给我停好船,该干吗干吗去。净知道偷懒,回头被解哥儿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拿着缆绳的少年浑身一抖,好似经由那句“解哥儿”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一般,小脸刷白,连忙眼观鼻鼻观口地噤声了。

柳十七围观了这场对话,觉得这地方哪里都奇怪得很,经不住笑弯了眼睛。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封听云抓在他肩头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依旧是温和口气,但柳十七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我现在带你去见我师父,柳眠声,你不可乱说话,更不能撒谎,否则你就死定了。”
言毕,他朝柳十七无比温暖地一笑,背后各色的花儿鲜艳昭彰,柳十七却背后一冷。







第6章 第五章 归去来兮
名为“望月”的小岛实际比柳十七在船上瞥见的那个轮廓要大得多,他跟在封听云的身后,随他一步步踏过了砂砾细软的海滩和小径,又穿过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树林,几乎被花香熏了个跟头。
他环顾周围,那些树木仿佛活物一般,原先还在既定的位置,这时回首却看不见了。柳十七皱着眉,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
封听云感觉到他的动静,扭头道:“跟上。这里是个迷阵,依照奇门遁甲之术修筑,若是被困住,连我也找不到你在哪。”
听了这话,柳十七不敢再怠慢,紧紧地缀在了封听云后头。

他记不住封听云是如何走的,还没容柳十七反应过来,只走了不多时,他们面前已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
望月岛的沙滩银白,树林当中却修起了与海滩风光迥异的水榭,亭台楼阁均十分精致,飞檐下悬挂一串小小风铃,海风拂过便叮当作响。九转回廊后一座小亭独立,掩映在芭蕉之后,若隐若现,颇有江南诗情。
封听云领着他穿过回廊,一直走到亭子面前,柳十七抬头一望,亭子上方挂着的除了“清风”的名牌,还有个匾,上有“微雨江南”四字,落款“庚辰七月天涯有怀”,并不能看出多少端倪。
那亭子四周悬挂月白纱帘,当中似有人影,柳十七看不分明,呼吸却因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先一步放轻了。

封听云站在亭前却不进去,只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师父,徒儿回来了。”
下一刻,亭子里的人影站起来拢了拢衣襟,朝他们愈来愈近。
一只纤纤玉手撩起那垂纱,那只手白得几乎与垂纱一个颜色,柔若无骨,柳十七只瞥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放在半个月前,柳十七做梦也没想到,封听云口中似乎神通广大的“师父”,竟是个看上去尚且年轻的女人。

她算不上绝色,却让人在须臾间几乎忘了所有,只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身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却并不显出任何活泼与轻浮,柳眉杏目,光华内敛,乍一看瞧不出年纪,但说她是二八少女似乎也能令人信服。
封听云仍旧站在一侧微弯着腰,她淡淡地瞥了封听云一眼,声音毫无少女的娇嫩,反而很是通透:“回来就好,找到人了?”
封听云道:“就是他。”

那黄衣女子没有再问,而是看向了柳十七,或许被柳十七一直盯着看,她望过去后,冷淡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微笑。这点笑容实在吝啬,却犹如点亮了她全部的情绪,让她从云巅落到了人间烟火中。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十七一低头,吞吞吐吐说了真名,那女子若有所思,道:“你是左念的徒弟?”
所有人都把他和左念放在一起。柳十七被这名字惊醒,慌忙收回了视线,只沉默地点了个头,随后就忐忑起来——左念于他,首先是恩人其次是恩师,纵然他知道了左念的不堪,在那些冲动念头退去之后,仍旧无法干脆地恨他。

黄衣女子没有再多问,却道:“既然你是他的弟子,又逃了出来,我听人说你身上带着渡心丹……至于为何收留你,大概听云已经告诉你了?你随意留在我这望月岛,但不留给你白住,拿渡心丹换。”
柳十七顿时头脑一热,险些张口就是一句“我若不给呢”,他正欲开口,封听云在那女子身后朝他使了个眼色,柳十七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又是浅浅地一笑,仿佛背后长了眼:“听云,你看他做什么?”
于是封听云连忙眼观鼻鼻观口,专心致志地数地上的蚂蚁,原地变成了一尊石像,恨不能连喘气声都立刻消失。柳十七蓦地失去了支援,心情复杂,看着面前眉眼跟菩萨一般慈祥的女子,实在不懂为何自己脊背发凉。

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低下头:“渡心丹的确在我身上,但我不能随意给人,就算离了十二楼,我也还是他的弟子。这东西宝贵,不知您……您想拿去做什么?”
“救人。”女子言简意赅道,她听出十七停顿下的深意,补充道,“我叫伊春秋,你若不介意,和其他人一样叫伊师父便可。”
柳十七默然。
伊春秋道:“言下之意,只要不是他的弟子,你就能把东西给我么?那不如你拜我为师,我废掉你身上的天地功法,教你更好的!”

她异想天开地这么一提,轻言细语地,听在耳里却仿若惊天霹雳,柳十七不可思议地望过去。他短暂地因伊春秋身上的花香与过分宁谧的环境失去了警惕,甫一抬头,脉门却忽然被人掐住了,柳十七大骇,刚要反抗,另一只手也被利索地擒住了。
伊春秋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指尖却摁在了他两只手的紧要穴道,柳十七察觉到她的意图,慌忙道:“不,不行!你想做什么——!”

一股阴冷真气强行钻入,柳十七本能地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他向封听云投去求助的目光,对方仍雕塑似的站在原地,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盯着伊春秋那张素净的美人脸,眼睛通红。
岂料伊春秋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咦”了一声,秀气的柳眉微蹙:“寒毒?”

柳十七对她的好印象已经彻底被扫了个精光,额角溢出冷汗,喘着粗气说不出话,只瞪向伊春秋。那女子看他的表情犹如看着一只任她摆弄的小动物,语气这时终于露出了和封听云如出一辙的轻佻:
“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不过你内力远比我想象中深厚,带着寒毒这些日子,脸上竟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适……但寒毒终究还是在的,若不想法子尽快祛除,你猜它一日一日地发作起来……自己能活多久?”
柳十七梗着脖子,险些又脱口而出“死就死了”,他在和所有人置气之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闻笛。

那夜西秀山的洞穴中,闻笛和他挨得很近,他嗅到了闻笛身上经年的药香,他的眼在黑暗中很亮,带着一点宽慰的微笑对他说:“我会去找你。”
……干干脆脆地去死,这念头忽然就难以启齿了。
如果真的因为寒毒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荒岛或者干脆淹没在海水中,日后闻笛找不到,会怪他不等自己吗?
西秀山昏暗的那一夜成了最后一面,闻笛会不会难过?

看出他一刻的动摇,伊春秋轻言细语道:“做个交易吧,我徒弟助你祛除寒毒养好身体,你给我一枚渡心丹。一命换一命,这样够公平么?”
这一次柳十七没有直接反驳,他掐着自己的脉门,几乎喘不上气了。方才伊春秋钉进去的阴冷似乎还在顺着经脉往里钻,直接激发了寒毒的余威,盛夏时光,海岛上阳光灿烂,柳十七竭力忍着不下跪不蹲身,已经冷得如堕冰窟。
他的脸刹那间褪去了血色,咬着牙问:“救人……救谁?”

伊春秋叹了口气,没再回答他的话,头也不回道:“你救他。”
快要变成石像的封听云应声而动,他单手拢过柳十七的肩膀,不声不响地让他的大部分重心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就这么半搂着把柳十七提到亭台旁边的一处半开放水榭中。他在柳十七膝弯毫不温柔地一踹,迫使人跪坐其中,小声道:“我告诉过你别惹她。”
接着在柳十七的讶异目光中,他就跟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在柳十七身前落座,解开他的衣裳,露出一大片单薄苍白的胸口。

封听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一阵,不带任何情绪,还没容柳十七愣怔结束,他手掌起势,隔着尚未脱落的中衣贴在了柳十七气海穴上。
“你……”
话还未出口,柳十七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温热地探入,随后张牙舞爪地顺着带脉环绕住终日冰冷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喟叹一声,好似一直以来冻结在五脏六腑的冰能迅速地随着这股暖流融化。

封听云察觉到这变化,唇角一扬,缓慢地替他打开被寒毒淤积的经脉。原本这活十分危险,可在封听云手里,仿佛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容易事。
“一口吃不成胖子,此事需慢慢来。”伊春秋刚好走到他们身后,笑道,“你不如在望月岛上住下。”

封听云立刻撤回了手,柳十七猝不及防往前方一倒,连忙撑着地才不至于跌在面前的人身上。他拉好衣襟,伊春秋适时地伸出一只手,道:“渡心丹。”
柳十七吃软不吃硬,何况别人于他有恩在先了,他闻言只踌躇片刻,道:“我若给了你,他不再帮我怎么办?”
伊春秋道:“我从不食言。”
他握住怀中玉瓶,站起身来,诚恳道:“或许渡心丹并无你想象中的那般妙用呢?我知道江湖人都说它能起死回生,但我派掌门常备它,只因为修习走火入魔,要它护住心脉,所以是不可能有那种奇效的。”

伊春秋听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脸上的表情凝滞一刻,飞快地恢复了平静,道:“左不过比现在更糟糕,我当真想要救人。”
柳十七:“十恶不赦之人?”
伊春秋眉心拧出一道小小的褶皱:“我师父。”

这下,旁边的封听云浑身一抖,堪称出言不逊道:“师父,师祖已经无药可救了,你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伊春秋:“我偏要一试。”
她瞥见柳十七迟缓的动作,单手拧住他的左腕,顺势取出那个装有渡心丹的小小玉瓶。伊春秋朝柳十七客气地一笑,拔开塞子倒出一枚丹药,把剩余的还给了他。
素白的手托着鲜红丹药,伊春秋注视这传闻中的灵丹妙药,心绪复杂,随后毅然决然地用一块帕子裹了,转身而去。柳十七停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却见封听云大逆不道地以下犯上,他往伊春秋面前一挡:“师父!”
伊春秋的声音终是有了波澜:“让开!”

封听云凄然道:“那一掌就是打在神仙身上也会魂飞魄散,何况他肉体凡胎!师祖临终前的话,您是没有听进去吗?”
“放肆!”伊春秋单手一挥,给了封听云一巴掌,她背对柳十七,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封听云双目通红,终是不忍地别开头站到一边。柳十七目睹全程,忽然发现他一直以为的那个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公子哥儿一般的封听云,居然也有七情六欲,也认真地将什么事放在了心上,否则怎么会有那么伤心的表情?

伊春秋决然离去,封听云犹豫许久,终是一咬牙跟上去。他临行前不忘拽过柳十七的手,非要他作陪。
柳十七挣扎道:“你们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做什么抓我!”
封听云不同他多话,只把他拖着,跟在伊春秋身后几步的距离,没敢放松。柳十七眼见摆脱不了他,索性认命地一路跌跌撞撞。

如封听云所言,望月岛温暖如春,可柳十七想不到此处竟还能设下一个冰窖。
不知绕过了多少树木,封听云带着他停在了一处山坡底下,伊春秋执迷不悟,一路上再也没理他们一眼,径直走过去打开了某个机关。
“轰隆”之声震彻天地,柳十七错觉脚下踩着的土壤也在跟着颤抖。他见那处山坡后头缓缓打开一扇门,接着是第二扇,露出里头黑洞洞的甬道,冷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柳十七本能地抱紧了胳膊,凉意侵袭,他还是不舒服。

封听云除下外衫扔给了柳十七,自己只穿一件单衣,跟着伊春秋进去了。他不明就里,可左右只有他一个人,再者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这么快没法消下去。
他被那冷气吓住了须臾,用封听云的外衫将自己裹了个结实,也一闭眼闯了进去。
女子纤细的背影被她手中的烛火晕染,柳十七走得愈深,觉得愈冷。他紧跟着那团微弱的光,一路走到了最里面。
方圆十丈的冰室,当中搁置的竟是一口棺木!

而伊春秋对两个少年人的恐惧视若无睹,她走过去,按动棺木旁边的机关,等它升起时毫无耐心,侧面绷得很紧,像是等不及了似的,直接伸手扣住了那棺盖的边缘,不由分说地直接掀开,厚重棺盖歪到一边,在冰室中发出震天响声。
柳十七小心翼翼地随着封听云靠近那地方,发现那是一口石棺,大约在温度极低的地方放得久了,表面结了一层冰,浮着幽深的冷气。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个死得僵硬了的人!

那人须发虽花白,可看得出死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他神态安详,双手覆在小腹上,紧闭双眼,表情并不狰狞可怕。但哪怕再是和蔼,也叫人不寒而栗。 
伊春秋嘴唇一动,轻轻地喊了声“师父”,随后她托起那一枚渡心丹就要往那死人嘴里灌。那躯体单凭低温保存,她努力许久,仍旧不能撬开齿缝,伊春秋瞬间失了神志一般,胸口起伏不定,撑着石棺边沿的手几乎绷出了筋骨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师父,师父怎么会死……”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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