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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来自远方-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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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瓒微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调整呼吸,熟悉的沉香沁入鼻端,不自觉的闭上双眼。
  顾卿微侧头,掀起长睫,眸光轻闪,一抹微芒流逝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消失。
  马车停在长安伯府前,马长史跃下车辕,上前叩响门环。随行的护卫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听到门轴的吱嘎声,杨瓒正想叫醒顾卿,未料腿上一轻,顾千户已自行起身,目光明亮,哪有半点酒醉的样子。
  杨瓒眨眼,再眨眼。
  意外的,没有耳根发热。
  “千户睡得可好?”
  “好。”顾卿弯腰,推开一扇车门,侧首笑道:“多谢杨侍读。”
  话落,跃下马车,行动之间,袍角翻飞,腰间金牌玉环轻撞,风流恣意尽显。
  杨瓒沉默。
  占便宜?
  捏捏额角,抹两把脸,杨侍读不得不承认,和古人玩心眼,果真还是太嫩。
  府门开启,马车径直驶入。
  顾卿没有进府,接过校尉递上的缰绳,跃身上马。
  见杨瓒面现疑惑,马长史上前道:“伯爷还要去北镇抚司。北边有消息,鞑靼退兵时出了些事。”
  “鞑靼退兵了?”
  杨瓒惊讶,此事并未闻于朝堂,连兵部都没得知消息。
  “是万全右卫镇抚使密报。”马长史道。
  “事情牵涉朵颜三卫和宣府大同的羁縻卫所,恐怕朝中也有干系。”
  “镇守太监身边的番子死的死伤的伤,多不顶用。只得借锦衣卫的快马,先一步报送京城。免得京中有人得到消息,先一步毁灭证据。”
  “牵涉朝中?”
  杨瓒还想再问,马长史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行过前厅和中厅,杨瓒本想直接回客厢,却被马长史拦住,将他引到后堂。
  “方才来不及说,北镇抚司百户钱宁送来三人,言是杨侍读的族人,从涿鹿县前来,现正安置在后堂。”
  族中来人?
  谢过马长史,杨瓒独自行到廊下,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终推开半掩的房门。
  
  第五十八章 祸端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灯光摇曳,杨瓒立在堂中,深深揖礼。
  “见过六叔。”
  中年汉子同杨瓒不是一支,论血脉,已出了五服。因长居里中,彼此常常走动,倒也十分亲近。
  按照辈份,杨瓒当称一声“族叔”。
  “四郎!”
  中年汉子扶起杨瓒,搓着一双蒲扇大手,满脸激动,眼圈有些发红。
  “这些时日,可算是见着了!这是山娃和岗娃,这次和我一起进京,长长见识。”
  杨山和杨岗一同起身见礼。
  他们祖上是杨氏旁枝,比杨庆的血脉更远,同杨瓒并不熟悉。因读过两年书,能识文断字,族长做主,杨庆进京时便带上两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瓒搜寻记忆,发现对这两人十分陌生。
  “四郎不识得他们?”杨庆道。
  杨瓒点头。
  “四郎没进学时,还和他们一起放过爆竹。”杨庆笑道,“后来四郎进了儒学,他们又住得远,平日里少走动,有四五年没见,现下才瞧着面生。”
  听过杨庆的话,杨瓒再仔细打量,对两人仍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得轻笑,暂时丢开。
  四人坐下后,杨瓒亲自执壶,为三人添上温茶。
  杨庆同杨瓒熟悉,又是长辈,还算随意。杨山和杨岗则十分拘谨,说话时磕磕巴巴,满脸通红,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摆。
  听族人说,四郎是文曲星下凡。只没想过,会长得这么好,比画里的人还好。
  见状,杨瓒下意识想摸摸脑袋,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变了模样,或是突然长了角,否则,怎么会将对方“吓”成这个样子。
  “没出息!”杨庆知晓根由,用力拍了两个少年的后背,道,“来之前都说什么来着?拍着胸脯,头都快点掉。到了四郎跟前支支吾吾,胆子哪去了?”
  “六叔……”杨岗脸色更红。
  杨山用力捏一把大腿,勉强镇定下来,道:“六叔,不是我们怂,实是许久没见,没想过四郎会是这个样,就、就……那个……”还是怂了。
  这个样?
  什么样?
  杨瓒挑眉。
  “会不会说话?”杨庆瞪眼,又要挥巴掌。
  杨瓒连忙拦下。
  这里可是长安伯府,从长史到门房,十个里有九个是行伍出身,连厨下火夫和柴夫都能耍两下大刀。哪怕再小声,堂内四人在做些什么,怕都是一清二楚。
  “六叔,先喝杯茶。”
  拦住杨庆,杨瓒暗舒口气,对杨山和杨岗笑道:“从涿鹿过来,一路上可安稳?”
  “安稳。”杨土道,“就是赶车的把式不好说话。”
  “对!”杨岗接道,“硬说六叔比他赶的骡子都壮,非要多收五个钱。”
  “咳!”
  杨庆咳嗽一声,险些呛到喉咙。
  这什么话,都在四郎跟前说!
  杨瓒态度温和,捡着不紧要的事,闲叙两句。
  说话间,杨山和杨岗渐渐消去紧张,话匣子打开,将一路上的见闻,乃至遇到钱宁的过程,一股脑倒了出来。
  “四郎,那个钱百户人可真好,又和气。”
  “对,不是钱百户,咱们还不晓得四郎住在这。”
  “不是长住,只是暂居。”
  想到留在长安伯府的缘由,杨瓒缓缓收起笑容,看得杨山和杨岗都是一愣。
  “四郎?”可是他们说错了话?
  “前些时日,京城起了大火。”杨瓒道,“置办下的宅子毁在火中。”
  “人无事就好。”
  杨庆叹息一声,道:“听祖辈说,成化年间,族中也遭过大火,房子烧了,心疼也有限。几个能读书的后生都伤得不轻,断了前程不说,后半辈子都得躺在榻上。”
  “火烧了整夜,毁掉半座祠堂。有老人证言,看到有人纵火。捕快循着线索查到闫家,偏偏找不到证据,还被闫家反咬一口……遭雷劈的闫家!”
  说到这里,杨庆一拳砸在桌上,整张圆桌都颤了两颤。
  “亏得老天有眼,让他们遭了报应!”
  稳住茶盏,杨瓒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位族叔,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古人的话:真猛士也!
  “四郎在京城,没见到闫家的情形,见了必要拍手称快!”杨山道。
  “对!”
  杨岗接过话头,继续道:“仗着有族人在京城做官,闫家在涿鹿没少糟践人。不只咱们族里,还有几家都遭过闫家的祸害,一家被逼得成了乞丐,两家的闺女被害得跳河。”
  “家里人上告,都被县衙的刘典史暗中瞒下,没能治罪。闫家人充军时,都被揭出了出来!”
  “那一桩桩一件件,足够闫家再死上十回!”
  杨瓒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杨山和杨岗说话时的样子,让他想起杨土。
  “四郎,土娃在哪?先前你不在,我没敢问。”杨庆突然道,“这回来,他娘特意做了两双鞋,托我一并带来。”
  “六叔,”杨瓒顿了顿,喉咙发干,艰难道,“杨土……不在了。”
  “不在?”杨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奇怪道,“去哪了?为何不在四郎身边?这娃也不省心。族长早说,该让个年长的跟在四郎身边,十二三的娃子,能顶什么事……”
  “六叔。”打断杨庆的话,杨瓒道,“那场大火,杨土,没了。”
  不到十个字,杨瓒说得无比费力。
  终于理解话中含义,杨庆当即愣住,刚从包袱里取出的布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没了?”
  杨瓒用力咬着腮帮,点点头。
  杨庆没说话,好半晌,才滑下圆凳,蹲在地上,捡起布鞋,发出一声哀叹。
  “这、这让我怎么和他爹娘说啊!”
  “六叔,杨土是为了救我,才没能出来,都是我的过错。”
  “四郎别胡说!”杨庆抬起头,揉揉眼眶,“要怪也是老天无情!可查出是怎么起的火?”
  杨瓒摇头,想起锦衣卫查明的消息,压在心底的痛楚又将上涌。只得用力握拳,死死咬住嘴唇。
  还不是时候。
  杨土的仇,终究要报。但不能告诉六叔,至少现在不能。
  乍闻杨土的死讯,堂内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杨山和杨岗又成了锯嘴葫芦,杨庆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搓搓脸,重新站起身,坐回桌旁。
  庄户人心思淳朴。
  名为杨瓒的书童,实际上,杨土多被当做族里后生看。猛然听到人没了,杨庆很是难受。
  “人葬在哪?”
  “在城西郊外。”杨瓒道,“我本想着,等回乡省亲时,将他一起带回去。没想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拖到现在。”
  将包袱放到一边,杨庆叹息一声,道:“四郎几次送回书信,族里都晓得你有难处。不提在朝廷当官,就是到店铺做个伙计,也得小心再小心。再者说,不是四郎考中进士,族里的冤情也不会昭雪。”
  “六叔,我有今日,都是仰赖族中。”
  “四郎性子仁厚,族里都晓得。”杨庆的语调终于有了几分轻松,“四郎还不晓得,报喜的差官到了涿鹿,县衙里的二尹亲自到里中道贺。”
  “县衙二尹?”
  “可不是。大令忙着审案,脱不开身,也派人送来贺仪。”
  想起当时的情形,杨庆和杨山兄弟都是与有荣焉。
  虽在孝中,且族长不许没有张扬,但族人的喜意却是遮掩不住。里中老人都同意,在杨氏祠堂前为立一座功名坊,世代传续,激励后代子孙。
  “功名坊?”
  杨瓒吃惊不小,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已报知县中,族里出钱出人丁,地基打好,这月就能造好。”
  “这……合适吗?”
  对于牌坊,杨瓒的了解不多,仅止于表彰忠义节孝。他从来不晓得,考中进士也能立牌坊。
  “四郎考中探花,别说涿鹿,宣府都是凤毛麟角。”杨庆说着,又搓了搓手,“话是二尹说的。当时,里中老人都在。若是不合适,老人也不会提,二尹当场就会否了。”
  “已经开始动工?”
  杨瓒仍是担心,总觉得这事有些突然,心里不踏实。
  “为何信中未说?”
  “是族长的意思。先瞒着四郎,等建好了,再给四郎准信。”杨庆道,“四郎不必担忧,族长特地让人打听过,造在祠堂前不犯忌讳。前朝,临县有个二甲传胪,就在祠堂前立过功名坊。”
  杨瓒点点头,又听杨庆道:“另有一件事,族长和三叔都惦记着,让我问问四郎。”
  “何事?”
  “四郎的亲事。”
  “亲事?”杨瓒猛的蹙眉,“可是先时来过京城的商家?”
  “当然不是。”杨庆连连摇头,“那家的闺女不好。为这事臊脸,十叔一家出门都抬不起头。”
  杨瓒不解。
  “可是出了变故?”
  “岂止!”杨庆道,“当初分明说好,先不过礼,也不声张,等着除服再商议。四郎可都晓得?”
  杨瓒点点头。
  当初,天子诏令各地,举送美人入京。
  这门亲多是权宜之计。他本以为风头过去,事情就能了结,莫非这里面还有缘故?
  “这是口头约定,族里知道的不多,我也是事情闹起来,才听族长说起。”
  杨庆脸色变得难看,又是一捶桌子。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同意!那商人看着不错,谁知心却是黑的!更有个省事的婆娘!那闺女也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行,别说给四郎做妾,端茶倒水都要脏地!”
  “六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庆道,“事情说定后,那商人是不是来京城见过四郎?”
  “的确到过福来楼。”杨瓒道,“留下两只箱子,言为表礼,并未照面。”
  “那就对了!”杨庆怒道,“商人在外边走货,家里的婆娘不知怎么得到消息,逢人便说,四郎定下家中闺女,明年就要八抬大轿娶进门,做诰命。还说家里男人给四郎送了两箱金银,四郎在京城花用的都是妻家的钱财!”
  杨瓒瞪大双眼,一时之间,竟忘记如何接话。
  世上竟有这样人?
  “十婶见过那闺女,说模样不错,性格也好,结果却是看走了眼!”
  显然是想到什么,杨庆咬牙,黑红的脸膛涌上一层厌恶。
  “黑灯瞎火,被人撞见和外八道的表哥在后院鬼祟。要是知道羞耻,就该悄无声息退了亲,也好保住脸面。偏做了不承认,还要哭天抹泪,说什么杨氏嫌弃商户,要毁亲另结官家,设套陷害!”
  “都是黑了心的,自己做下腌臜事,还要带累四郎的名声!”
  “就是!”杨岗道,“十爷爷当时就摔了拐杖,十奶奶领着几个婶子找上门,抓着那母女要里正做主。”
  “里中的老人都是见证,不是那家的当家男人在外,必是要浸猪笼!”
  事发之时,杨氏族里炸了锅。
  说和此事的杨材一家,因和商户有亲,被全族人戳脊梁骨。
  “后来怎么样?”
  “后来?怕事情闹大,碍到四郎名声,族长做主,暂且把人交给里长,关押在土地庙。谁承想,守夜的没看住,让那两人跑了。那家的婆娘非说是族里害命,撒泼要告上县衙。”
  “告了没有?”
  “没有。”杨庆道,“里中都晓得怎么回事。等那家的男人回来,族里老人就要开祠堂,把他们一家都划出去。”
  古人重名声,尤其是长久扎根一地,族人血脉相连,一家传出坏名声,闹不好就要连累全族。
  先时,行商家同杨氏结亲,知道的人并不多。
  经过行商婆娘长舌,消息传遍十里八乡。有说行商好眼力,定下好女婿,也有说好好的闺女送人做妾,爹娘实在狠心。
  众说纷纭,羡慕的仍占多数。
  没能想到,几月不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三哥心善,我却瞧着那一家都是黑心!”杨庆恨声道,“既然有什么表兄,定亲便是,何必攀扯四郎!”
  捏了捏额心,杨瓒顿感头疼。回想前番种种,愈发觉得自己大意,甚至有些孟浪。
  这事当真是一团乱麻,稍有不慎,不掉进泥潭也会泼上一身脏水。
  杨庆有句话说得很对,既然有那个表兄,何必扯上旁人。
  看似权宜之计,不碍什么。
  结果呢?
  如有科道御史得知此事,必会奏上一本。九成可能,不会为他说话。红口白牙,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福生于微,祸生于忽。
  身在朝堂,行走官场,忘记这个道理,早晚有一天要栽跟头。
  此事尚能解决,杨庆口中的“亲事”,实是更费脑筋。
  斟酌片刻,杨瓒决定先拖一拖,遂道:“六叔刚抵京城,旅途疲劳,先用饭歇息,有话可明日再说。”
  杨庆一路提着心,确实有些疲惫。
  杨山杨岗精神倒好,但在伯府内,左右都不自在,为免给杨瓒惹麻烦,自然是杨瓒怎么说,便怎么做。
  少顷,有伯府家人送来膳食。
  考虑到杨庆三人的身板,厨下多添了两道荤菜,大桶米饭。
  四人围坐桌前,举筷之后,杨瓒发现,朱厚照的饭量虽大,比起杨山和杨岗,仍算不得什么。
  两刻不到,杨山和杨岗已“吞”下三碗米饭,看样子,半饱不到。
  咽下口中饭粒,杨瓒默默在心中垂泪。
  果然,吃得多才是王道。
  想要七尺壮汉,少则五碗,多则八碗,溜溜缝,能再添半碗。以他不到两碗的饭量,当真只能望海拔而兴叹。
  翌日,杨瓒早起上朝,杨庆三人无事可做,也不敢随意出房门,枯坐客房,浑身都不对劲。
  直到伯府长史出现,将三人带到二厅和后堂间的校场,才有了精神。
  场中,几名家丁正在练习拳脚,舞动枪矛。拳风袭来,枪杆扫过,皆是虎虎生风。
  两名赤着胸膛的壮汉,替换抡起拴着铁链的大石。石头飞起落地,总能溅起一片尘土。
  马长史笑着道:“府里家丁都是边军出身,和鞑子刀枪拼过。这两位小兄弟身板不错,要不要学两手?”
  听到马长史之言,杨庆还好,杨山和杨岗已是双眼发亮。
  “六叔,让我们试试,成吗?”
  杨庆没马上答应,转向马长史,道:“不好劳烦。”
  “不劳烦。”马长史仍是笑,低声道,“杨侍读身在朝中,身边总要有信得过之人。谁还能比得过同族?”
  提起杨瓒,杨庆的犹豫立即消失无踪。
  杨土没了,四郎身边总要有人。他不成,杨山杨岗倒可留下。
  见三人下场,马长史松了口气。
  伯爷人在诏狱,命令却来得极快。
  为了完成命令,挑挑拣拣,把府里身手最好的都弄来校场,为此,还损失两坛好酒,他容易吗!
  早朝之上,杨瓒亦不轻松。
  昨日地动,几日内必有州府上报,请求赈灾,户部和光禄寺又要哭穷。
  五日后京卫操演,英国公张懋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奉敕简阅,天子亲临,锦衣卫和羽林卫已在演武场层层把守,严阵以待。
  这个时候,宣府兵情送到,鞑靼退兵。
  论理,这是好事。
  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人面露喜色,反都是忧心忡忡。
  “虏遣五骑至营前,取麻带及麻布冠示于边军,言朵颜卫有指挥投奔,自为谍者,买通京城官员,打探情报,告国有大丧。”
  “虏狂妄,言我关禁如同虚设。今日暂离,他日必麾军直取京城!”
  军情读完,除朱厚照阵阵咳嗽,奉天殿一片死寂,再无人出声。
  
  第五十九章 快刀斩乱麻
  
  通敌之罪,非同小可。
  仅是朵颜三卫和羁縻卫所,朝中文武尚不会如此沉默。然鞑靼退兵之前,放言京城有官员为传递消息,自是无人敢做出头椽子,当先开口。
  鞑靼挑拨?
  可能性的确不小。
  但只凭猜测,并无十分把握。万一真有其事,放过通敌之人,自己便是国之罪人,必为世人唾弃!
  群臣拿不定主意,奉天殿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朱厚照咳嗽一阵,又打起喷嚏。
  身边伺候的中官递水送药,袖子里竟藏着油布包裹的糕点。
  离得远,自然看不见。
  内阁三位相公和英国公皆在御阶之下,很快发现到异状。虽看不见天子嘴边的点心渣,但中官递药的次数,貌似频繁了些?
  天子带病上朝,勤政如此,当可大赞。
  朝堂用药,亦无不可。但当着文武群臣,连吃五六块豆糕,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心中带着怀疑,刘健几人目光灼灼。
  天子不会是在装病吧?
  被几位大佬盯着,朱厚照咳嗽得更加厉害。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众人大惊,阁臣和英国公顾不得怀疑,忙道:“陛下!快唤御医!”
  朱厚照一边咳嗽,一边摆摆手,道:“朕无事,卿无需担忧,咳咳!”
  张永当即上前,高声道:“退朝!”
  两班文武齐身下拜,忧心天子龙体之余,难免有一丝庆幸,边情来得突然,不好应对。拖延几日,方可与同侪商议。
  群臣行过金水桥,杨瓒落在队伍之后。
  见到前方的王忠和拔升兵科给事中的严嵩,正要加快脚步,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杨侍读,且慢行一步。”
  回过身,见是天子身边的中官,曾至长安伯府颁旨的丘聚,杨瓒颔首。
  “丘公公。”
  “杨侍读,陛下宣召,乾清宫觐见。”
  此时觐见?
  杨瓒皱眉。
  “龙体未愈,陛下当休养才是。”
  “咱家一个奴婢,不敢妄猜天子之意。”丘聚拢着衣袖,笑道,“杨侍读,随咱家来吧。”
  杨瓒还能说什么?
  只能折返。
  实事求是,他也忧心朱厚照的病况。见上一面,应可放心。
  丘聚面上带笑,嘴巴却严。一路之上,无论杨瓒怎么问,始终不漏一丝口风。
  行至乾清宫,恰遇顾卿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三人迎面,杨瓒当先拱手。
  “牟指挥,顾千户。”
  牟斌回礼,表情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杨侍读有礼。”
  顾卿侧身半步,目不斜视,赛雪欺霜,同“酒醉”之时判若两人。唯擦肩而过时,眼波流转,嘴角轻勾,笑痕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捕捉。直让杨瓒以为眼花,产生错觉。
  杨瓒摇摇头,收敛心思。
  人在宫中,当谨言慎行,实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下拉直官服,端正官帽,立在东暖阁前,静等中官通禀。
  不到五息,暖阁门开启,谷大用迎上前来。
  “杨侍读,陛下宣。”
  再拉一下腰带,杨瓒迈步走进暖阁。没在御案前发现朱厚照,视线一扫,发现天子坐在台阶前,抱着一碟点心吃得正欢。
  这是什么情况?
  “杨先生来了?”
  听到声响,朱厚照抬起头,一边腮帮鼓着,哪里有半点病容。
  “臣拜见陛下。”
  杨瓒牙疼。
  十二万分确定,天子早已病愈。朝堂上的表现,绝对都是装的。
  装什么不好,偏要装病!
  对朱厚照的“熊”,杨探花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杨先生快起来。”
  抹抹嘴,朱厚照放下空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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