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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来自远方-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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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已备好,杨枞正等着两人用饭。
舒了口气,杨瓒欲要迈步,想起顾卿,连忙拱手,请顾千户先行。
“杨侍读客气。”
“哪里。”
同榻一夜,隐约摸清几分对方的心思,杨瓒不觉欣喜,反而时时想要磨牙,当真是世事难料。
走进正房,杨枞已等在桌旁。
“爹。”
“伯父。”
听顾卿叫伯父,杨枞依旧浑身不自在。
尴尬笑笑,等两人落座,挟一块菜饼,送到杨瓒碗里。
“你小时最喜吃这个。”杨枞道,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寂寥,“此番离开,不晓得何时能再回,多吃些。”
冬日里并无鲜蔬,饼馅都是秋日藏入地窖的白菜。夹着油炸过的肉丁,裹着焦脆的饼皮,咬一口,满嘴酥香。
菜饼不大,凭杨瓒的胃口,也能吃下三四个。
米粥熬得浓稠,吃下半碗,热气从胃里涌出,额头竟有些出汗。
昨夜间,因担心杨廉着凉,杨枞将孙子留在正房。今日早早起来,端正坐好,和杨瓒一起用饭。
有客人在,孩子本该另作安排。
顾卿提前拦住,言其并不在意。见杨廉没什么精神,自荷包里取出一颗白色糖丸,放到碗里,白粥立即有了甜香。
杨廉胃口大开,连吃两大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
杨瓒怀疑的看向顾卿,身为锦衣卫千户,竟随身带着糖?
既非办案需要,可能性只有一个:浑身冒冷气的长安伯,喜欢吃糖!
这世界玄幻了吗?
端起瓷碗,顾卿表情镇定,未见半分尴尬。
谁说锦衣卫不能喜甜?
请到承天门千户所喝茶,顺便到诏狱谈谈人生。
用过早膳,随行校尉已套好马车。族人送来的面饼吃食都被仔细收好,放到车上。
杨瓒带回的几只箱子,孙家之物托族长送回临县。他本想亲自去,无奈情况有变,只能请族人代劳。
余下的一只,金银交由父亲,布匹等物分于族内。
得知是天子赏赐,老人们忙叫收好,娶媳嫁女,无论做聘礼还是嫁妆,比田产金银都有脸面。
杨瓒的两个嫂子不好出门,只送来两双鞋。鞋底厚实,针脚细密,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费了不少心思。
“多谢嫂嫂。”
收下之后,杨瓒郑重行礼。虽未当面,尊重之意尽显。
族长发话,杨材一家也来送行。
得杨枞提点,杨瓒走到杨材夫妻身前,躬身行礼。
“前事已了,十叔十婶当放开心怀,切莫继续自责,否则,瓒心难安。”
“四郎,十叔受不得这礼……”杨材面带愧疚,眼圈通红。
“十叔是瓒的长辈,如何受不得?”
听闻此言,杨材嘴唇哆嗦,四郎还认他做长辈?杨材的妻儿亦是满脸激动,甚至语带哽咽。
“瓒久不在家,家中全赖族中照顾。诸位长辈的恩义,瓒都牢记在心,终身不忘。”
退后一步,杨瓒跪地,面向祠堂方向行大礼。
族中老人都是红了眼圈,连胜道:“我杨氏有望啊!”
杨瓒转向杨枞,磕三声响头。
“父亲,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还请父亲保重。”
按着杨瓒的肩膀,杨枞道:“你有出息,就是最大的孝顺。起来,日头短,早些启程,莫误了时辰。”
“是。”
杨瓒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记下一张张殷切的面容。最后俯身,对杨廉道:“廉儿在家要孝敬祖父,孝顺母亲和婶娘。等过了年,小叔便接廉儿进京。”
杨廉点头,抓着杨瓒的袖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小叔,廉儿一定听话。”
“好。”
杨瓒将一只荷包交给侄子,内有十余颗糖丸,皆为顾千户“友情”奉献。
“廉儿收好,吃粥时才可用。盒子里的软糖,每次也只能吃一颗。”
“恩。”
杨廉抱紧荷包,用力点头。
杨瓒起身,再次告别父老,终于踏上马车。
顾卿飞身上马,向众人抱拳。
校尉扬起长鞭,骏马同时扬蹄,哒哒声中,碎雪飞溅。
不顾寒风,杨瓒推开车窗,屡次向后张望,直到房屋人影均化作黑点,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前世不曾奢望的亲情,却在这个陌生时代得到。
讽刺吗?
不。
该是幸运。
望着皑皑白雪,杨瓒忽然笑了。
笑声得畅快,笑得肆意。
面对顾卿望过来的视线,杨瓒更是笑弯了眼。
“杨侍读为何发笑?”
“为何不能?”
“……”
顾卿挑眉,看着杨瓒,突然发现,眼前之人似乎有了些变化。
曾有过的压抑郁愤全然消失,余下的只有豁达畅然。好似一块美玉,几经打磨,终于开始绽放光华。
顾卿拉住马缰,黑眸深邃,几将杨瓒凝入其中。
笑声戛然而止。
强撑两秒,杨瓒终没能撑住,缩回车厢。
这一回,朗笑的变作顾卿。
无论骑马赶车,同行校尉只能心中流泪,这种情况下,装背景的难度委实太大。若是上天再给一次机会,打死也不和千户大人一同出京!
第七十三章 抵京
正德元年,正月壬午。
大雪连下数日,雪深处足可没过膝盖,入京的官道皆被封堵。
杨瓒一行被大雪拖慢速度,不得不两次绕路,在白羊口所盘桓两日,等雪小后再继续赶路。
留宿驿站时,见到送出骡子的老卒,顾千户开门见山,询问对方可懂得养马。
老卒没有隐瞒,直接坦言,早年戍守蓟州山海卫,曾跟随指挥到朵颜卫市马。停留时日,与卫中百户结交,粗浅学了些养马的本领。
“后来出了事,互市关闭,再没见过面。”
弘治十二年,辽东守将杀良冒功,诱杀三百兀良哈骑兵,冒充鞑靼,借机邀赏。
事发之后,兀良哈三卫遣使者入京,要求朝廷给一个公道。朝廷却是高举轻放,仅夺数人官职,并未依律问斩。对于死者,只给一些金银布帛了事,全无半点说法。
使者归来,三卫首领愤怒不平,多次举兵袭扰相邻的北直隶州府。其后,更学着鞑靼,趁秋高草肥之时侵扰边民,打起谷草。
朝廷不给公道,恶名不能白担,抢也要抢个够本!
后经朝廷抚恤,总算是消停下来。但裂痕已生,想要弥补,实非易事。
“从弘治十二年到弘治十四年,靠近辽东的永平府一带都不太平。”
老卒眼皮低垂,映着火光,脸上沟壑愈深,似盛载无限悲痛。
“这条胳膊就是弘治十二年没的。”
丢开火钳,单手覆上肩膀,自肩头到袖缘,空空荡荡。
“好在老天照顾,虽没了胳膊,命总算保住。没法打仗,靠着积累的战功,从蓟州移调宣府,到驿站中做个吏目,生计也有了着落。”
以老卒相马养马的本事,本可到保定府养马。按照朝廷定例,田亩饷银之外,升任百户也不出奇。只因身有残疾,又同朵颜卫百户交好,才落到如今地步。
幸好驿丞是同袍,又有过命的交情,否则,如今的日子也没法保障。
“都是命啊。”
老卒苦笑一声,继续拨动火钳。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屋内燃起三个火盆,仍无法彻底驱散寒意。
添一件夹袄,裹两层外袍,杨瓒依旧冷得牙齿打颤。披上顾卿的大氅,才觉暖和起来。
只不过,大氅给了他,顾卿该怎么办?
未等杨瓒开口,顾卿又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貂皮斗篷,光滑黑亮的皮毛,围拢在肩上,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凤目龙眉。
“可是还冷?”
见杨瓒望着自己,呆愣愣的不说话,顾卿心生误会,令校尉取来两条厚毯,一条给杨瓒垫脚,一条盖到腿上。
认出踩在脚下的皮毛,杨瓒许久无语。
有钱就是任性,他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安置”好杨瓒,顾卿继续同老卒叙话。
“老话中所言,可是辽东总兵官李杲同巡抚张玉,以及镇守太监任良合谋冒功一事?”
老卒看向顾卿,诧异道:“大人知晓此事?”
事情距今已有六年,知晓内情之人皆秘而不露,朝廷和地方极力隐瞒,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资历浅的京城官员,都以为辽东守将是因贪墨被抓,功过相抵才留得性命。
殊不知,所谓的“功”,才是真正的过。
三百鞑靼人头,无一例外,都是兀良哈三卫的骑兵,其中即有同老卒交好,授他养马之术的百户。
以顾卿的年纪,不像曾参与此案。究竟从何得知,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思及他的身份,老卒不禁释然。
天下之大,何事能瞒过锦衣卫?所谓法不传六耳,在厂卫眼中不过是一句空谈。
弘治十二年发生的几件要案,方方面面,牵涉实在不小。北镇抚司留下的案卷,多达三十余份。顾卿得指挥使牟斌看重,以千户之职执掌诏谕,翻阅往日案卷,该知道的都是一清二楚。
辽东守将杀良冒功,兀良哈三卫扰边,妖道惑众谋反,会试科场舞弊……
一桩桩,一件件,俱是触目惊心。
时过境迁,案卷积尘,当年留下的阴影仍未散去。
舞弊一案是李阁老逆鳞,谁碰谁死。自作聪明的闫桓和闫璟,完全可以现身说法。
为了生计,兼被鞑靼逼迫,兀良哈三卫暂且放下旧事,同朝廷讲和。但无人晓得,什么时候,这些壮汉又会旧事重提,抄起刀子和边军互砍。
妖言惑众之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先时京城流言纷起,天子下令锦衣卫严查,以雷霆手段处置可疑生事的僧道,朝中反对之声不少。后查出里通外敌,证据确凿,声音才渐渐平息。
天子服用丹药,伤的是皇家脸面,同朝臣关碍不大。妖言惑众,通敌草原,损毁朝廷的名声,伤害士大夫的根本利益,绝不能轻饶。
杨瓒撇撇嘴,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多数时间都是个笑话。
究其根本,还是利益决定一切。
顾卿和老卒说话时,杨瓒始终保持沉默,脑子却转得飞快。
怀抱满腔热血,立身持正,不结朋党,便是扛鼎忠臣?不受贿赂,执法秉公,便能为天下黎民谋取福利?
放在当下,实在过于理想主义。
即使是弘治朝,台面下仍隐藏不少秘密。
天子和朝臣,朝廷和藩王,文武群臣之间,大佬角力,不敌尚可寻一条退路。小卒子的下场,基本是被碾得粉碎,骨头渣子都不剩。
自以为聪明过人,能玩转朝堂,将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掌握手心?
当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杨瓒越想越是心惊。
联系自身,不禁生出惧意。
不提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单是各部侍郎,随便拎出一个,官场经验和人生履历就能碾压自己。
紧了紧斗篷,杨瓒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感叹自身好运。
世事皆有因果。
不是弘治帝病入膏肓,仓促为儿子寻找班底,他不会一甲登科,金尺在手。不是恰好投了正德帝的眼缘,机缘巧合,获得几位大佬好感,他未必会有今日品级。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看透了,事实上,别说升堂入室,连门框都没摸到。
这般莽撞,没被碾成齑粉,还能活蹦乱跳,加官进爵,不是运气好还能是什么?
杨瓒没有妄自菲薄,实情确实如此。
想要走得更远,必须端正态度。
面前的坑不少,许多还是亲自下锹。有谢丕顾晣臣同为坑友,虽不寂寞,爬上来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
事到如今,爬不上来也没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直接从坑底打洞,挖出一条隧道,照样能向前迈进。
何况,他身边还有顾千户。
都说欠钱的是大爷,他不欠顾卿钱,却欠下不少人情,又曾同榻共枕,虽没发生什么,到底“关系匪浅”。
临到撑不住那日,看在甘为抱枕的份上,顾千户也不会坐视不理,撒手不管的……吧?
想到这里,杨瓒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卿。
锦衣卫直觉何等敏锐,几乎杨瓒刚一转头,就对上漆黑双眼。
“杨侍读可是有事?”
杨瓒浅笑,胆子突肥,道:“灯下观景,美不胜收,古人诚不欺我。”
顾卿挑眉,嘴角微勾。
老卒左右看看,破桌旧椅,好看在哪里?
几名校尉互相看看,都是表情空白,向面瘫无限靠拢。
非礼勿听,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与杨侍读和顾千户同行,太考验意志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今遭之后,装傻充愣的本领必将直线攀升。
因柴火不够,入夜之后,几人只能挤一挤,睡在两间房内。
杨瓒裹成粽子,靠墙不动。
顾卿继续“认床”,长臂一伸,压住“粽子”,长夜无梦。
睡在桌上的两个校尉一动不敢动,腹诽兄弟几个不厚道,猜拳耍诈,留他二人在此,翻个身都不敢。
越想越是心酸,越想越是胸闷,心酸胸闷之下,同时两脚抽筋,忙伸出胳膊捂住对方的嘴,不能动,更不能叫!
捂着捂着,心生悲戚,不由得挂出瀑布泪。
一动不动,什么时候才能抽到头啊……
翌日,天空放晴。
一行人终于能够启程。
老卒留在驿站,等待朝廷调令。锦衣卫在北疆亦有马场,对外隶属边军。有顾千户做保,老卒入马场任职,绝没有问题。
“告辞。”
顾卿飞身上马,皑皑白雪之中,绯袍似血,黑氅如墨,脊背挺直,恍如一柄利刃,破开天地,留下刺痛观者双眸的一抹重彩。
杨瓒登上马车,向驿丞和老卒道别。比起来时,留下的银两更多。
锦衣卫跃上车辕,扬起长鞭。
呼吸间,热气化作薄雾,结成薄霜,刹那凝上眉睫。
“告辞!”
“杨老爷一路顺风!”
骏马嘶鸣,健壮的身躯驰过雪地,强壮的肌肉随奔跑起伏。
杨瓒靠在车壁,耳旁尽是北风呼啸。
碎雪打在车厢上,噼啪作响。
“依此速度,明日傍晚即可抵达京师。”
顾卿行在马车旁,出声告知行程。
杨瓒推开车窗,因雪地反光,只得微眯起双眼。
“一切听顾千户安排。”
顾卿颔首,道:“杨侍读可在车厢歇息,如没有大雪,我等今夜不歇。”
“夜晚不歇?”
“在路上耽搁数日,临近京城,应能走得快些。”
杨瓒没有提出异议。
锦衣卫的强悍,实在出乎他的预料。同样的,顾千户“移榻难眠”,已无半分可信。
退回车厢,杨瓒靠着车壁,再一次生出咬人冲动。
正德元年正月癸未,宣宗皇帝忌辰。
天子戴黑翼善冠,着浅色龙袍,束黑犀带,御奉先殿行祭礼。
回宫之后,未如旧历罢朝,而是令中官宣旨,升殿午朝。
朱厚照言出必行,下敕令,言正月不休沐,必做到日日升殿。
礼部上请,按照成化年间旧例,正月初一至十五,天子皆不御奉天殿。潜台词是:陛下,您就别折腾了,给个台阶,大家回家过年,都好收场。
朱厚照偏不。
台阶垒起来,举起锤子就砸,不砸碎不算完。
成化旧例,比得上洪武旧例?一巴掌扇回去!
礼部又请,圣祖高皇帝正月上朝不假,然也未至奉天殿。
“未御奉天殿?”
朱厚照询问,礼部官员连连点头。
台阶敲碎,就架梯子,天子总不会不给面子?
哪承想,朱厚照依旧不按牌理出牌,梯子推倒,决意固执到底。
不御奉天殿,没关系,西角门!
“朕践祚至今,未有建树,深感焦急。唯有勤政,方不负先皇重托。”
群臣傻眼。
天子这是决心不过年,也不让大家过年?
朱厚照大方点头,半点不否认。
朕是皇帝,就这么任性,你能怎么着?
不是几番直谏,说他不勤政?年都不过,节日不休,早朝错过就升殿午朝,看还有什么话说!
群臣无法,不能自打嘴巴,只能苦着脸,日日早起出门,陪着天子一起闹腾。
京城官员不休沐,起早贪黑上朝点卯,府州县衙的官员没有接到敕令,依照常例,自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不再报送官文,封笔过年。
没有军情民务,各地灾情,天子群臣不能大眼瞪小眼,就这么闲着,只能就内官库银之事吵个没完没了。
群臣上奏裁汰冗员,召回镇守太监。天子便下令增选腾骧四卫勇士旗军,向神机营增派监枪官。
一来二去,没有他事作为调和,双方的矛盾陷入白热化,巡按直隶御史的一封弹劾,彻底让朝堂炸开了锅。
“臣劾北直隶选婚太监吴中,奉皇命不知敬慎,纵下人仗势倚福,索州府百姓钱财,动辄计百千数。选婚之时,多番疏忽,不亲筛选,全交他人。不忠不敬,其罪难赦,乞逮治之。更择老成以任其事。”
奏疏闻于朝,天子震怒。
消息传入后宫,仁寿宫和清宁宫同时震动。
这份弹劾,貌似针对吴中一人,事实却将各地的选婚太监得罪个遍。举送美人的府州县衙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凡涉及此事,都无法独善其身。
太监选婚,户籍名单均要自衙门索取。
前者索取贿赂,在名单中动手脚,瞒报或多报人数,后者会不知道?
说不知道,可信度实在不高。说知道,一个欺君的帽子压下来,前途无望,人生都要画上休止符。
再者,美人举送入京,经连番筛选,由两宫亲自过目,择十二人进宫。其中,有六人出身北直隶,两人更在后位争夺之列。
弹劾北直隶选婚太监贪赃枉法,弄虚作假,这些进宫的美人怎么办?
狠心下查,哪怕只牵涉一星半点,后宫之内都不会平静。
张太后与太皇太后吴太妃不和,宫内早都知晓。
四名皇后人选,无一人是太后掌眼。朝堂上出了这件事,不属实便罢,一旦查证属实,难言宫中会起多大的风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皇太后震怒,吴太妃也是心惊。
有品级份位的美人,尚且有几分保障。候选中宫的四人,尤其出身北直隶的沈寒梅同吴芳,面上镇定,心中对弹劾的吴中的御史已是恼恨至极。
何谓弄虚作假?
何谓欺上瞒下?
什么叫择老成之人再选?
眼见凤位在前,美梦将要成真,不料横生祸端,牵扯进流言之中。哪怕查明身家清白,也不为两宫所喜,后位再无期望。
“若要我晓得……”
沈寒梅用力扯着锦帕,口中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恨意,再不复往日娴雅。
吴芳伏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天榻一般。
“别哭了!哭就能没事了?”沈寒梅站起身,道,“事情已经这样,哭再多也没用。”
吴芳擦擦眼泪,坐起身。
“这事出来,你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清者自清,太皇太后和天子必能明察秋毫。”沈寒梅道,“水落石出之前,自乱阵脚才是废了前程。”
“可……”
吴芳皱眉,心中满是不甘。
沈寒梅看在眼里,没有再劝。
只差最后半步,她又如何甘心?!
一封弹劾奏疏,竟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怕是上疏的刘御史也没能料到。
正如杨瓒之前所想,耿直过头,不计较后果,好心也会办坏事。
风波中,数名锦衣卫护卫两辆马车,停在玄武门前。
接到锦衣卫递出的腰牌,城门卫当即让开道路。
连日赶路,杨瓒疲累至极。见到皇城大门,终于长出一口气。殊不知,皇城内正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这口气,委实松得太早。
第七十四章 惊讶
归乡省亲之前,杨瓒未曾置办宅院。此番匆忙回京,又没有杨氏族人相伴,只得继续借助长安伯府。
马车穿过城门,哒哒的马蹄声渐被人声掩盖。
越向前行,熙攘声越大,愈发显得嘈杂。
杨瓒推开车窗,发现街两旁摆开众多摊位,各色人等忙碌其间。有粗布短袄的小贩,也有穿绢布袍、戴无顶帽的商人,还有老少匠人,都忙着撑起木杆,拉开长绳,铺开木板。
摊位前摆着大小不等的木箱,少数摊开,多数紧闭。木箱旁边,各有细木锦缎,粗细不一的蜡烛。
“这是什么缘故?”
杨瓒看得好奇,不免开口询问。
按照农历,现下是正月初七,不该安居家中,同亲人团聚?这番忙碌景象,实在令人费解。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
听到杨瓒疑问,顾卿拉住缰绳,减缓行速,靠近车窗,道:“每逢上元佳节,京城都要开灯市。这里靠近外城门,再向里走,更加热闹。”
“这些商人和匠人都是京城人?”
“多数从外地来。”顾卿举起马鞭,指向几名满脸络腮胡,装束有些奇怪的商人道,“那几名夷人,去年也曾来此。”
“去年?”杨瓒咋舌,“顾千户都还记得?”
“自然。”
顾卿点头,微掀唇角,笑道:“比起我朝匠人,夷人工匠手艺粗陋,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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