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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来自远方-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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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边卫,乃弘治十八年设立,工部舆图尚未完善。此图之上,已将卫下各指挥千户所标明。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容轻忽。”
  赵榆说话时,顾卿令人取来五名壮汉供词,直接递到杨瓒面前。
  “杨侍读可细观。”
  杨瓒略有迟疑,没有马上接过。
  他同厂卫交好,到底不属于“系统内部”人员。如果只是顾卿在场,自无大碍。有旁人在,还是南镇抚司佥事,这么做合适吗?
  “无碍,杨侍读尽管看。”
  赵榆笑笑,着校尉送上纸笔,选最细的一支,状似要临摹下整张海图。
  桌上不够施展,直接趴到地上。
  杨瓒嘴角微抽,不得不承认,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能人辈出,从上至下都相当有性格。
  “让杨侍读见笑了。”
  “不敢。”
  杨瓒没有再迟疑,当着两人面,展开厚厚一叠供词。
  他确实好奇供词内容。到底有什么秘密,使得南镇抚司佥事跑来诏狱。
  想过多种可能,压根没有想过,顾卿看不懂海图,赵佥事实是他请来的“外援”。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赵榆一心临摹海图,改正图上几点错误,将临海州县一一勾画注明。近旁以汉文备注,比原版更为详尽。
  杨瓒静心翻阅供词,见到番商买通府衙通判,暗中走私货物谋取暴利,并为倭寇传递消息,帮海盗销赃,不禁愤气填膺,恨得咬牙。
  翻过两页,看到番商意图偷盗海匪藏宝,抢挖倭人银矿,狠坑昔日“贸易伙伴”,又觉好笑。
  王八配绿豆,破锅陪烂盖。
  不管海盗还是倭人,遇上这几个见钱眼开,除了金银什么都不认的番商,落得个血本无归,赔得当裤子,都只能认命。
  自己怪错事做多,不积德,怨不得旁人。
  “人才啊。”
  私通倭人固然可恨,但能掉头坑对方一把,也算是将功赎罪。
  善加利用的话……
  杨瓒托着下巴,双眼微眯,嘴角轻勾,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顾卿频频转头,眉尾几乎飞入鬓角。赵榆停下笔,仔细打量杨瓒,眼神微闪。
  笑成这样,是想坑人,还是坑人?
  看样子,挖出的坑还不浅。万一掉进去,不摔断腿,也休想轻易爬出来。
  又过半刻,全图完成,墨迹渐干。
  赵佥事放下笔,取过布巾,擦了擦手。
  如杨侍读这般人才,留在翰林院抄录做学问,着实是浪费。调入锦衣卫,肯定大有前途。无奈其是科举晋身,又没有勋贵功臣背景,此事也只能想想。
  赵榆摇摇头,叹息一声。
  人才难得,实在是可惜。
  不知赵佥事所想,杨瓒一心翻阅供词。看到最后一页,脑中闪过多个念头,都有几分拿不准。
  为藏宝和银矿,的确值得冒险。但在动手之前,必须做最坏考虑,准备好应对各方阻力。
  其他不提,单是遣船出海,就是个大问题。
  福船没有,调动战船和马船,必定惊动朝中。
  打渔用的小舢板,倒是可以下海。但想穿过湍流,登上海盗藏宝的岛屿,实是没有半成可能。侥幸登陆,寻到藏宝,怎么运回来都是个问题。
  木盆航海的技能,属倭人独有,他人没法仿效。
  空对宝山而不得入,大概就指眼下这种情况。
  供词放到桌上,杨瓒颇有几分郁闷。
  “杨侍读何故叹气?”
  “一言难尽。”
  杨瓒摇摇头,现出一丝苦笑。视线定在藏宝的海岛,很是无奈。
  海盗藏宝不得,倭人银矿更是想都别想。
  “杨侍读所忧者,本官亦能猜到几分。”赵榆道,“此事虽难,却非不可为,单看杨侍读如何决断。”
  “赵佥事之意,下官不明。”
  “杨侍读当真不明?”
  点着海图上的两座孤岛,赵榆道:“山有巨宝,何能不取?”
  杨瓒微顿,“有心无力。”
  “杨侍读读书百卷,当知宋人曾言,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
  沉默半晌,杨瓒起身拱手。
  “多谢赵佥事,瓒受教。”
  赵榆侧身,只受半礼。
  “杨侍读心中早有对策,只因一时迷顿,无法决断。本官不过稍做点拨,当不得如此大礼。”
  “于瓒而言,赵佥事之言如醍醐灌顶。此事如能成,赵佥事居功至伟。”
  “杨侍读实在客气。”
  两人说话时,顾卿始终没有出声。直到校尉来报,指挥使牟斌已到正堂,方才道:“指挥使已至,当前往一迎。”
  “自然。”
  赵榆颔首,令校尉收起临摹的海图,当先走出二堂。
  杨瓒落后半步,行在顾卿右侧,道:“之前顾千户眨眼,是为何意?”
  顾卿微侧头,挑眉看着杨瓒,好似在问:他眨眼了?为何本人不记得?
  杨瓒瞠目。
  不是场合不对,武力值堪忧,当真想抽出金尺,同顾千户战斗一回。
  表皮雪白,内里却黑成墨汁。
  黑不要紧,能否别这么气人?
  杨侍读怒目,顾千户展颜,黑眸湛亮,睫毛轻颤,行过廊柱时,忽然探手,自杨瓒肩头拂过,掌心滑落,略勾住袖摆,指尖轻轻擦过杨瓒手背。
  瞬间的触感,恍如柳絮轻拂。
  刹那轻痒,随之而来的,是自脊椎攀升的颤栗,蔓延至上臂的酥麻。
  杨瓒用力磨牙,勉强压制住狂跳的心,耳根仍不自觉泛红。
  静电!
  必须是静电!
  赵佥事走在前方,一无所觉。
  行在两人身后的校尉,恨不能抱头撞柱,就此晕厥。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
  大堂内,牟斌负手而立,怒意昭然。
  绷紧的面颊,握紧的双拳,无不在表明,牟指挥使的怒气值正直线飙升,随时可能喷火。
  “胆大包天,当真是胆大包天!全都该杀!”
  先时得报,牟斌并未放在心上。
  区区盗匪,抓起来处置便罢。
  哪里会想到,“疑犯”“苦主”均来头不小。前者是流民逃户,落草不算,更成了海匪,祸害一方。后者私结倭人海盗,贿赂府衙通判,卫所文吏,暗中传递消息,大行不法之事。
  这且不算,事涉沿海卫所,疑有锦衣卫镇抚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当真如两巴掌甩在牟斌脸上,留下通红的掌印,十天半月无法消掉。
  气愤,恼怒,羞耻,自责。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牟斌恨得咬牙切齿。
  自接掌南北镇抚司,尚未出过此等纰漏,栽这么大的跟头。
  一旦查证属实,哪怕为堵住悠悠众口,保住锦衣卫的名头,天子的颜面,他也当自摘乌纱,乞致仕。
  厂卫名声不好,牟斌努力半生,万事谨慎,才得今日局面。
  此事传出,诸般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牟斌气很已极,握紧拳头,猛然捶在桌上。
  砰的一声,两指厚的木板应声而裂,碎木落在地上,发出声声钝响。
  “查!”牟斌咬牙,道,“北镇抚司不动,由南镇抚司派人,必要查个清楚明白!凡有涉及其中,绝不轻饶!”
  牟斌发这么大的火,赵榆顾卿都有些吃惊。
  “指挥,属下以为,不可如此大张旗鼓。莫如先遣北镇抚司缇骑暗中查探,握住实据,再行论断。”
  每隔几日,即有北镇抚司缇骑出京,暗中南下,尚可瞒住一段时间。若直接由南镇抚司派人,必引来朝中目光。引来言官弹劾,事情发展再难掌控。
  “指挥使,谨慎为上,还请三思。”
  正月里,为革镇守太监及京卫冗员一事,天子和朝中文武僵持不下。
  禁卫首当其冲,锦衣卫自然不会落下。
  先是跋扈肆行,无视朝廷法度,滥捕滥抓,乞严惩不贷。后是人员冗滥,消耗库银甚巨,请罢黜裁汰。
  一桩桩一件件,俱都朝向厂卫开火。
  日前天子下诏,召还数名镇守太监,严惩不法,情势有所缓和。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根源难除,矛盾始终无法彻底解决。
  这个关头,突然冒出江浙福建之事,地方官员固有牵涉,锦衣卫亦被推到风口浪尖。甚至,为保存自身,涉事者必将互相攀咬,咬出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无论真假,只要有锦衣卫镇抚被供出,牟斌都会被卷入。他不主动请辞,承担“罪责”,旁人也会“帮忙”。
  拿下几个校尉力士,算得上什么,对锦衣卫指挥使下刀,才是真英雄。
  什么交情,这个时候都不顶用。
  为保全自身,凡是同牟斌有交往的文官,必会第一时间划清界线。
  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分厚道。狠咬几口,才会真的要人命。
  推他人顶罪?
  以牟斌的性格,实在做不出来。
  想明这一切,牟斌不由得长叹,怒火消失,怅然瞬间涌上。
  “是我考虑不周,便从尔等之意。”
  赵榆抱拳,留下临摹的海图,言南镇抚司尚有事,不便多留,便告辞离去。
  牟斌点点头,没有马上询问狱中关押的疑犯,而是对顾卿道:“徐同知告老,其长子降级袭百户,年后既入北镇抚司。同知之位不可久空,明日过后,本官即上疏奏请天子,荐你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仍管诏狱。”
  “指挥使厚爱,属下……”
  “不必多言。”
  打断顾卿的话,牟斌道,“天子不日将要大婚,礼部已拟定章程。本官忙不过来,明日,你且到北镇抚司安排相应事宜。诏狱中的人犯,既已查明身份,取得口供,暂且关押,不必多审。等上元节后,一切交由天子定夺。”
  “遵命。”
  顾卿抱拳行礼,牟斌脸上始终带着语郁色,没有片刻舒展。看过海图供词,无心提审番商海盗,留下两句话,即匆匆离开诏狱,返回北镇抚司。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日后当行事谨慎,该狠心的时候,绝不能手软,莫要学我。”
  话中大有深意,杨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觉不太可能。
  顾卿恭送牟斌,转身看向杨瓒,道:“杨侍读可要见狱中人犯?”
  自是要见。
  “如此,请随我来。”
  顾千户亲自引路,仍是七拐八拐,方才穿过三堂,走进狱中。
  “千户。”
  校尉行礼,狱卒取下钥匙,径直走到左侧第五间囚室前,打开铁锁。
  “杨侍读请。”
  杨瓒动动嘴唇,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目光转向室内三人,瞬间挑起眉毛。
  在灯市中,没来得及仔细看,现下对面,发现这三人都有几分眼熟。
  仔细回想,方才恍然。
  回京之时,行过皇城门,穿过街市,曾见过几名番商,这三人皆在其中。
  心中了然,面上不显。
  杨瓒走到囚室内,肃然神情,道:“尔等走私货物,犯下重罪。私结海盗倭贼,罪上加罪,依律当斩!”
  三名番人久在国朝,多次同府衙官吏往来,自然晓得,自己走私结倭,落到锦衣卫手里,恐难逃一死。
  先时怀抱侥幸,想通过“献”宝求得一命。
  未料想,希望眨眼破灭。
  眼前之人,年不及弱冠,儒衫方巾,实在猜不出来历。但能走进诏狱,当着锦衣卫的面喊打喊杀,绝非一般人。
  不是京官也是勋贵。
  若是官员,品级定不低。
  想到这里,三人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的错了,请留小的一命,小的愿做牛做马,做大人的仆人,任凭大人差遣!”
  头磕得砰砰响,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过了许久,三人近乎要绝望,认命等死,头顶忽传仙音。
  “无论何事,尔等都愿意做?”
  “愿意!”
  “我等愿意!”
  只要能保住性命,哪怕滚刀山下油锅,也要拼上一拼。
  “很好。”
  杨瓒轻笑,弯腰蹲下,同三人平视,道:“只要尔等用心,事成之后,我保尔等不死。如生出二心,阴奉阳违,后果可是会相当严重。”
  “大人……”
  “放心,不砍头。”
  听闻此言,番商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抖得更加厉害。
  眼前之人,同先时审问他们的锦衣卫何等相似。
  “凌迟,听说过吗?”
  见番商脸色煞白,杨瓒笑得更加和蔼。
  “我观三位均是分量不轻,割上几百刀,应该不成问题。”
  番商面无人色,泪流得更急,连惊带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凶狠的倭人,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他们都曾见过。没有相当的胆量,怎么敢做走私行当。
  但是,如杨瓒和赵榆一般,面上带笑,说话和气,字里行间不见威慑,却让人冷到骨子里,实是让人惊恐畏惧到极点。
  加上顾卿在一旁虎视眈眈,三人手脚冰凉,仅存的胆气也在瞬间消散。
  “大人,无论大人说什么,小得一定照办!”
  哪怕挥刀互砍,也绝无二话!
  “很好。”
  杨瓒笑眯眯点头,站起身,转头看向顾卿。
  “千户,借一步说话。”
  顾卿上前两步,依杨瓒之意俯身。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缘,顾千户脊背忽然一僵。
  杨瓒暗笑,他就是故意的,怎么着?
  被调戏多次,还不许他找补回来?
  “此三人有用,为取藏宝,可这样……”
  一番低语,顾卿再维持不住严肃表情。显然,对杨侍读的“聪明才智”有了进一步认识。
  “顾千户以为如何?”
  “可行。”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千户,如何?”
  “好。”
  得到肯定答案,杨瓒唤狱卒送来纸笔,林林种种列下数十条,一并留给顾卿。其后由校尉带路,快步离开囚室。
  为保事成,必须得到天子支持,还要提防朝中部分人闻讯捣乱。
  时间紧急,容不得耽搁,必须尽速安排。
  杨瓒离开后,顾卿没有亲自动手,吩咐狱卒将三人带去囚室,按照杨瓒列出的清单,逐项询问。
  两艘海船在哪?宁波?很好,全部上交。
  船上海员几人?名单列出,全部缉拿。
  走私货物渠道为何,老实交代。累年所得,九成上缴!如何为倭人传递消息,不可隐瞒一词。如何为海盗销赃,统统都要说清楚。
  航海路线,贸易路线,都在图上标出来。
  不会?
  能绘制海图,不会标注路线,简直笑话。
  还不会?
  鞭子开抽,多抽几下就会了。
  问到最后,三名番商已是抱头痛哭,几欲自戕。
  本以为带路寻得海盗藏宝,交出积年所得银两,便能保得一条性命,从狱中脱身。
  哪承想,对方不只要扒皮,更要敲骨吸髓,连骨头渣渣都不放过。
  被如此剥削,哪里还有活路?
  就算能活着出去,被供出来的倭人海盗也不会放过自己。
  要想活命,只能死心塌地为锦衣卫办事,同“过去”一刀两断,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供词越垒越高,校尉力士临场发挥,问出不少倭国秘事。
  顾卿坐在椅上,手指规律的敲击着扶手,表情冰冷,周身煞气弥漫。
  刑房中,校尉力士,班头狱卒,都以为顾千户对番商的口供不满,加大力气,鞭子舞得虎虎生风。完全没发现,英明神武的顾千户,心思根本不在此处,正光明正大的走神。
  
  第八十五章 不要白不要
  
  正德元年,正月十六,京城罢灯。
  相比往日,东安门外更加热闹。
  人流穿梭,士卒校尉衙役成队巡逻,昼夜不歇。
  灯匠商人用足力气吆喝,花灯彩灯亮起整日。白昼之时,整条街上仍是烛火闪亮,不似夜晚璀璨夺目,烂如繁星,也足够引人眼球。
  市中一盏走马灯,足有一米高,上绘寒门立雪、闻鸡起舞等典故,引来更多人驻足。
  此灯本为一对,另一盏绘春秋冬夏四景,已被朱厚照带回宫中。只闻其名未见其影,无缘得见,许多人只能站在栏杆下,望着空下的绳索,兴叹不已。
  说起这件事,匠人也是无奈。
  大明朝的学霸组团,再稀奇古怪的灯谜也能迎刃而解。
  幸亏谢丕顾晣臣为人厚道,没有将两盏走马灯一并提走。否则,匠人一年的努力就要白费,不当场晕厥也会气得吐血。
  临到傍晚,灯市中的人群慢慢聚集,开始向正阳门涌动。
  摊位前的花灯多已售罄,只有零星几盏继续闪烁。
  一米高的走马灯也被京中豪商买走,数着收到的银角铜钱,匠人总算露出笑容。
  正阳门外,户部尚书韩圭的夫人持香,当先引路。几名侍郎夫人手提彩灯,落后两步。
  几人之后,京城官员家眷,乡绅富户家人,士人庶民妻女,无论老少,无论在室还是已为妇人,均三两相携,手提彩灯,心怀虔诚走出正阳门。遵循节日传统,绕城“走百病”。
  过城门时,妇人少女均摸索城门上的铜钉,希图大吉大利,来年田产丰收,商铺扶余,家人无病无灾。
  摸到的自然欣喜,没摸到的也不气馁。
  队伍将绕过整座皇城,经过余下几座城门,总能摸到一次,得偿所愿。
  灯烛辉煌,青烟袅袅。
  自城头观望,队伍自城门行出,环绕石砌城墙,蜿蜒开一条七彩光带。
  烛光闪耀,恰似星辉夺目。
  宫城内,两宫传下懿旨,罢灯之日,不当值的宫人,均可提花灯绕宫城一周。
  天子闻听,更令张永传达口谕:“禁卫巡逻之时,遇宫人相携,不可阻拦。”
  中官传旨,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皆领命。
  当夜,宫城十二门俱开,罗衫红裙的妙龄少女手提花灯,接连行出东上门。
  碧瓦朱薨,飞阁流丹,城门之上钉头磷磷。
  灯烛辉煌,映衬罗衫红裙。
  百千佳人袅娜娉婷,红粉青蛾,衣香鬓影。
  巧笑随风,轻盈飘入月宫,纵是嫦娥,望人间美景,也当欣羡花荣。
  仁寿宫中,宴开数席。
  王太皇太后主宴,吴太妃和张太后陪宴。
  朱厚照心情好,见太皇太后遣人来请,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带上数名伴当,提着灯市得来的彩头,早早来到仁寿宫。
  得封的美人,依品级入席,两人相邻,均丰容靓饰,粉面娇羞。夏福吴芳四人暂无品级,却被安排到吴太妃和张太后下首。
  见到天子,众美起身福礼。
  满殿莺声燕语,既有北地美人的清脆,亦有南地佳人的软语。当真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斗艳争辉。
  可惜朱厚照心不在此,不懂得欣赏。方桃譬李,花嫣柳媚均付诸东流。佳人白费了心思。
  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朱厚照亲手捧着三只锦盒,大步流星走进殿中。
  向上首三人行礼,又唤众人起身,笑道:“当此佳节,朕有孝心奉于两宫。”
  “陛下人来就好,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在清宁宫中诵了几月道经,张太后甚觉无聊。有先帝遗旨,又在儿子跟前吃过几回钉子,到底歇了将兄弟召回京城的心思。
  今日仁寿宫设宴,本不想来。还是吴太妃劝说,天子将驾临,才勉强赴宴。
  坐在上首,见到满殿的美人,不觉赏心悦目,只感到气闷。
  儿子同她疏远,儿媳妇也不能自己选,现在受婆婆的气,将来八成还要接着受媳妇气,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见到朱厚照,心情稍好。但见其同太皇太后更加亲近,刚压下去的郁气再次沸腾。
  气恼之下,话便有些尖锐。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状似未闻,一起装糊涂。朱厚照皱眉,看到张太后掺杂了花白的鬓角,终究心头一软。
  “奉孝长辈乃是儿子的本分。”
  朱厚照上前,将一枚造型古拙的木簪奉给张太后。
  “儿子记得,母后曾有一枚木簪,是父皇早年相赠。后遗落湖中,不曾寻得。”
  看着木簪,张太后指尖轻颤。
  “都是早年的事了……皇帝如何晓得?”
  “父皇说过。”朱厚照笑道,“父皇曾对儿提起,儿便记在心中。日前寻得此簪,奉于母后,权做儿子的一片孝心。”
  “好,好……”
  张太后取出木簪,材料做工均非出自内府,同当年弘治帝所赠,却有六七分相似。
  想当初,宫中被万妃把持,文华殿的一应用度都是减之又减,克扣得不能再克扣。
  还是太子的弘治帝,奉皇命出宫拜见阁老,一路战战兢兢,被万妃的党羽监视。归来之后,避开众人,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张太后不由得心酸。
  那样的苦日子,她和先皇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后来怎么就变了?
  是因她护着兄弟,哭求先皇处置朝臣;还是兄弟窥伺内闱,她却求着先皇杖毙了直言的中官?
  仔细想来,落到今日,当真怨不得旁人。
  握着木簪,张太后凤目含泪。
  朱厚照手足无措,只能向太皇太后和吴太妃求助。
  “大好的日子,天子又是这般仁孝,该高兴才是。”
  王太皇太后出言,挥退斟酒的宫人,唤来夏福,道:“好孩子,为太后奉一杯水酒。”
  “是。”
  夏福盈盈起身,执起酒壶,走到太后和天子前。皓腕轻举,清冽的酒水落入金盏,粉面微垂,轻声道:“娘娘,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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