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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来自远方-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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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看来,此中之事,同预想中大为不同。
  视线从役夫身上移开,望着石路两端的高墙,张铭心思微闪,神情中,多出些许洒脱,增加两分释然。
  役夫离开之后,工匠亦陆续启程。
  到九月间,往日热闹的工地,忽然安静下来。仅作坊之内,仍每日敲敲打打,往来运送的木箱,更是一天多过一天。
  大雨中,天子仪仗停在豹房前。
  张铭着虎补绯袍,腰束素金带,悬执事牙牌,戴乌纱帽,未撑伞,立在雨中。
  “臣张铭,叩见陛下!”
  “免。”
  张铭未跪,车舆前的雨布既被掀起。
  朱厚照一身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似嫌麻犯,没用中官撑伞,竟是跃下车板,一路小跑,对张铭道:“随朕来!”
  “陛下!”
  张永吓得不轻。
  天子淋雨,万一着了凉,该怎么办?
  顾不得体统,忙举起衣袖,就要为天子挡雨。
  “无碍。”
  朱厚照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笑道:“闷热得很,如此倒也痛快!”
  痛快?
  张永差点哭出来。
  张铭看着天子,也是无语。
  如果杨瓒在场,必会摇摇头,小屁孩不犯熊,也很欠揍。
  雨成瓢泼,天像破开了口子。
  雷电轰鸣,众人不敢迟疑,护着朱厚照,穿过回廊,直往墙内房舍躲雨。
  借机会,张铭终于走进虎城大门,得见墙后情形。
  成排的作坊,墙壁打通,炉火通红。
  上百名工匠,光着膀子,抡起锤凿,片刻不歇。
  宫内派遣的中官和小黄门在坊内穿梭,长随抬起装满的木箱,装上大车,常伴着一声钝响。
  看到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张铭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官银!
  全是白花花,铸造成方形的官印!
  看分量,一块至少十两。
  下意识数着木箱,估算车上银数,张铭心中骇然。
  这么多的银子,都是从何而来?
  天子建造豹房,不为游玩赏乐,竟是为铸造官银?
  说出去,谁会相信?
  不是亲眼所见,张铭也不敢置信。
  “奴婢拜见陛下!”
  管事的中官上前,躬身下拜。
  房中忙碌的工匠同时停下,跪地行礼。
  “都起来。”
  朱厚照抬手,示意众人继续铸银,该做什么做什么。
  “朕随意看看。”
  天子有令,工匠们再次忙碌起来,比起先时,用出更多力气。
  “抬一箱铸好的官银,呈陛下过目。”
  张永小声提醒,管事太监立即动作,绑上车的木箱不好动,未装满的银箱还有两只。
  “陛下请看。”
  箱中银锭,不是两头翘起的形,而是长短类似,宽窄略有区别的条形。
  翻过一面,压刻有正德元年,银锭重量等字样。
  “小者五两,大者五十两。”
  “银矿石熔炼之后,熔铸成锭,成色亦有少许不同。”
  朱厚照拿起两枚银锭,掂了掂重量,问道:“比府库官银如何?”
  “回陛下,好于成化弘治官银,比天顺官银稍有不如。”
  “恩。”
  放回银锭,离开铸银坊,穿过两条回廊,打击声消失,骤然变得安静。
  “此为熔铸金银器皿,番邦器物之所。”
  “此间分拣钗环拆下的珠玉宝石。”
  “运银矿石之木,虽已凿空,然其质地尚好,可制桌椅工具,供房内支用。”
  “陛下,熔铸的金锭,五至十两不等,均另外装箱,运送宫城,交承运库。”
  “往来出入,均有簿册记录,损耗亦有详实记载。”
  办事太监引路,没到一处,便做详细讲解。
  宫中再多金银珍宝,番邦贡品,也是前朝积累。豹房中的金银珠宝,俱为自己所得,朱厚照负着手,勉强克制,嘴角也差点咧到耳根。
  多亏有杨先生!
  不然的话,内库国库都得跑马。
  现如今,朕有钱了,设卫造船,仿效太宗皇帝,扫平草原,指日可待!
  三绕两绕,历史的惯性再次发挥作用。
  浙海匪患解除,贪官污吏被一通收拾,造船出航尚需时日,坐不住的少年皇帝,终于将视线盯向了北边。
  正想着到边镇打谷草的小王子,尚且不知,熊孩子有了钱,财大气粗,终于耐不住寂寞,计划北上,同他玩耍。
  正德元年,九月丁卯
  国库事发,天子处置近四十名朝官,下狱抄家。所得金银器物,珍珠字画,折银可到四十万两。
  户部尚书韩文,兵部尚书刘大夏上疏乞致仕。
  “臣老病,失察部中。复贪位,必至愧恩误国。”
  奏疏三上,天子允刘大夏所请,褒加太子太保,令有司给米,年四十八石。岁用役夫六人。
  韩文所请未允,仍继续留任户部。
  同月,钦差奏疏递京,言江浙事了,将启程还京复命。
  奏疏抵达不久,宣府忽来急报,八月以来,连遭雨雹,恐今岁颗粒无收。
  奏报下六部,议减免税粮,赈济灾民。
  不想,北边的草原同样遭灾,牛羊被砸死无数。
  兀良哈同明朝友好,名义上属明朝卫所,遇到灾祸,自可请朝廷赈济。加上弘治帝临终安排,杨瓒一力推动,朱厚照登基不久,即派遣锦衣卫,敕令镇守太监,在广宁等地重开贸易。
  如此一来,损失些牲畜,对朵颜三卫的壮汉而言,算不得伤筋动骨。
  没肉吃?
  没关系,东边就有野人女真,上山去抢就是。
  瓦剌被鞑靼感出漠南,憋屈在漠西和漠北一小块地界,距明朝较远,想打谷草,必须穿过鞑靼势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相比之下,鞑靼占据地利之便,兵强马壮,损失了牲畜,眼见活不下去,自然打起了邻居的主意。
  小股游骑扰边,立即引起守将警觉,向京城递送急报。
  秋收不到,就想南下打谷草,还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于此同时,江浙匪患终于清除大半,余下再形不成威胁。扫尾工作完成,杨瓒计划启程,返回京城。
  王主事有意外放,诱捕佛郎机海盗之事,即可交他完成。余下的一些琐事,也可日后一一清扫。
  凭王主事的能力,绝对手到擒来,眼不眨一下。
  算算时间,再不启程,定会错过万寿圣节。杨瓒遣人知会刘公公,打点行囊,北归神京。
  至于同顾同知的约谈,可留待回京后再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管事出何因,杨御史必会“负责”到底。
  跑?
  随便跑。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名声
  
  正德元年,九月辛巳
  杨瓒离开双屿,乘船前往象山,在钱仓所同刘瑾等人汇合。
  因时间匆忙,刘瑾收到的表礼太多,金银之外,玉器珍珠等物,清点装箱后,至少一半未及送往京城。
  最后,只得装上马车,带入钱仓所。
  十几只木箱堆在仓房,偶尔开箱清点,同海匪缴获并在一处,引来阵阵惊叹。
  “好家伙,都是银子!”
  “不对,那小箱的是金子。依我估算,至少有三百两。”
  “三百两?五百两都有余!”
  有长随打开木箱,分拣出几只布袋。未料系绳松脱,滚出几颗拇指盖大小的柱子,通红的颜色,看着就喜人。
  守卫很是惊讶。
  “这是珍珠?”
  “珍珠有这样的?”
  “红色的……的确没有见过。”
  “像是玛瑙。”
  “不对,应该是珊瑚珠子。”
  “珊瑚能雕成珠子?”
  “见识少。我跟着指挥使剿匪,在岱山那里,见过不少珊瑚器物,其中就有这样的珠子。只是没这么大,也没这么红。”
  听者咋舌。
  “这么大一袋,估计得有上百颗。”
  “一百?”卫军摇头,“两百都有了!”
  出守卫,所内官军巡逻时,也会有意无意绕过库房,扫几眼箱笼,暗道:指挥使剿匪,收缴的好东西不少。钦差也大方,分出千两银子,白匹布绢,以及各种香料,犒赏卫所上下。东西加一起,折算过后,小兵也能得个三五两。
  本以为指挥使得的宝贝够多,众人也算开了眼界。没料到,刘公公一来,箱子打开,眼珠子照样掉一地。
  比价值,不差多少。
  论器物精美,花样出奇,海匪抢夺的那些,当真是不够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巫什么的?”
  “小巫见大巫?”
  一名经历奉命前来,帮忙记录簿册。恰好听到卫军之言,忍不住插嘴,补了半句。
  闻听,卫军登时一拍大腿。
  “对,就这句!”
  “要么说刘经历读过书,就是了不得!”
  经历忙摇头,他不过是个秀才,考不中举人,才以军户入卫所,袭父职。因会读书认字,几次转调,成了钱仓所经历。
  钦差南下剿匪,江浙卫所,尤其是沿海各千户所,无一例外,都被厂卫过了筛子。
  刘经历平日也贪些小钱,好歹做事有良心,同海匪也没有牵扯,不致被百姓唾骂。唯一值得忧心的,是同船主徐诚有过一两次往来。
  听闻徐诚事发,刘经历尚存几分侥幸,总想着,这么点拐弯抹角的关系,应该查不出来。
  没承想,两日之后,就有戴圆帽的番子上门。
  徐诚自尽,双桅船上的海匪却未尽死。为立功减罪,留得项上人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争相道出,招得一清二楚。
  加上孙老三的口供,再是犄角旮旯,也会查个清楚。
  很不幸,刘经历便属其中。
  虽没道出性命,从蛛丝马迹推敲,依旧被发现端倪。
  人在卫所躲着,祸从天降,照旧避不开。
  好在熊指挥使返回,得知番子上门,心生疑虑。仗着在钦差跟前有几分面子,软硬兼施,总算让番子吐了口。
  刘经历的事不大,只要说出徐诚在宁波府的宅院商铺,花钱既可消灾。
  知道情况,刘经历翻箱倒柜,交好的同僚也解囊相助,凑齐银两,借着“不知者无罪”,总算是逃过一劫。
  往好了想,也可算作虚惊一场。
  送走番子,刘经历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自此以后,再不随便伸手。哪怕是送到跟前的银子,也要问明来路,否则,一个铜板都不能收。
  钱固然重要,但比起钱,脑袋更重要。
  况且,熊指挥使助钦差剿匪,带回数箱金银珍宝。卫所之内,差不多人人有份。刘经历分到十两,加上俸禄,生活也算富余。比不得先前,也不致无米下锅。
  听闻钦差归京,双屿之处新设卫所,熊指挥使主动请缨,希望钦差能上奏御前,调其到海岛戍卫。
  旁人眼中的苦差,在熊指挥使眼中,则变成肥差,美差。
  擒拿海匪,奉旨走私,往来货物可自留一成。初次之外,朝廷还给发饷,普天之下,有比这更好的差事吗?
  当然,事有利弊。
  人在岛上,远离岸上,与同僚走动不多,升迁怕会慢些。
  如钦差所言,同番商市货,风险不小,一旦为朝中得知,必掀起轩然大波。
  在岛上的卫军,必须慎选。掌控卫军的指挥使,必须能够服众,且能压下非议之声。必要时,更要挺身而出,甘冒风险,同满朝文武对立,扛下责任,为天子顶缸。
  人不好找,到了岛上,必定要多呆几年。
  种种原因加起来,升迁慢成为必然。
  但风险同利益成正比。
  只要耐得住寂寞,完成任期,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
  原本,杨瓒属意登州卫周指挥使。
  可惜登州卫在山东,新设卫所则属江浙。虽同属左军都督府,但相隔南直隶,平调武官也要费一番周折。
  中途环节出错,走漏消息,事情提前被朝中得知,杨瓒和周指挥使都要担风险,惹上不小的麻烦。
  相比之下,钱仓所隶属浙江都司,同双屿隔海,却相聚不远。
  熊指挥使常戍象山,占据地利人和。调他驻岛,远比牵动各方关系,从登州卫调人更为方便。
  杨瓒同王主事商议,仔细考虑之后,最终,接受熊指挥所请。
  “下官同周指挥使相交日久,然剿匪之时,与熊指挥使更能协同。”
  也就是说,更合拍。
  杨瓒点头,表示理解。
  归京之后,王守仁请外放,已是板上钉钉。
  人到双屿,避不开同卫军打交道。
  想要少些掣肘,诸事顺利,卫军指挥使最好是熟人。彼此不说莫逆,也要有几分了解,能说上话。
  如能同寅协恭,通力合作,自然更好。
  周指挥使性格严谨,却有些安常守故,凡事多求无过。
  熊指挥使大大咧咧,看似莽莽广广,实则粗中有细,也更敢冒险。当初,周指挥使协同临山卫官兵剿灭双屿海匪,钱仓所的兵船赶来分功,胆子不大,绝做不出。
  王主事没直说,杨瓒却听得明白。
  在双屿设卫,前后诸事,都要胆大心细才能做成。
  相比和番商市货,王主事明显对佛郎机海盗更感兴趣。
  若是周指挥使,怕要皱眉。换成熊指挥使,必会眼珠子一转,袖子一撸,大笑三声,抄起刀一起干。
  想清楚之后,杨瓒突然愣住,生出个奇怪的念头,自己这只蝴蝶,翅膀扇动的幅度似乎有点大?
  本该上山剿匪,擒拿藩王的王主事,被他坑到海上。
  坑虽然深,王主事依旧飞身跃出,几个扫堂腿,将更多人填埋进去。明朝海域内的匪徒不够,直接转向西方探险家,欧罗巴海盗。
  以王主事之才干,甭管哥伦布还是达伽马,无论葡萄牙贵族还是英格兰女王,十成十都得跪。
  摸摸下巴,考虑半晌,杨御史仰头望一眼房顶。
  这是做了好事,还是挥舞着铁锹挖得太嗨,方向没找准,凿过海峡,把欧洲大陆都给坑了?
  管他呢。
  国朝强盛,百姓富裕,欧罗巴会不会泪流成海,关他何事。
  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杨瓒和王守仁商议妥当,奏疏递送朝廷。
  熊指挥使得到准信,搓着大手,笑得差点合不拢嘴。
  升官算个x!
  既有钱,又能在御前留名,才是真正实惠。
  没被选中的几位指挥使,虽有些遗憾,倒也并不嫉恨。
  移调岛上,金银不少,升迁却慢。说不定到死都是个三品指挥使。
  相比之下,返回原卫,凭此次战功,必能得朝廷嘉奖。积累几年,升入都司或调入京卫,子孙后代的前程绝不一样。
  圣祖高皇帝定下的章程,军民商匠,户籍严格。募军之外,卫所将官士卒都要世袭。
  几名指挥使想得明白,自家儿孙没有读书的本事,效仿李阁老一样,由军户晋身朝堂,位列内阁,无异于天方夜谭,完全想象不能。
  与其做白日梦,不如老老实实在卫军中奋斗。
  自己是指挥使,儿子袭职,少说也是千户。借功劳,升入都司或调入京城,可保三代不衰。
  如像熊指挥使一样,请调岛上,儿孙想要出头,怕会难之又难。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考虑问题的方向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一样。
  知晓几人心思,杨瓒也只能耸耸肩膀。
  “人各有志。”
  不管怎么说,几人没有就调遣一事产生龃龉,于他也算好事。
  奏疏递送京城,敕令很快下达,浙江三司都没暗中使绊子,熊指挥使顺利自钱仓所移调海岛。
  带钱走?
  无碍!
  重要剿匪所得,全部带走也没关系。
  吃过刘公公大亏,三司官员忌讳谈钱。
  点选武官?
  没关系!
  都要带谁,同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小旗,随便选!
  兵卒也要带?
  这……好吧,只要不是一盘端,留下足够人手,守到新兵入所,同样随意。
  鉴于同僚下场,三司官员均知,刘瑾不好惹,杨钦差更不好惹。和钦差对着干,绝没有好下场。
  偏偏熊七的靠山就是这姓杨的。
  为早日送走瘟神,别再出什么错漏,只要不过分,凡熊指挥使的要求,一概满足。
  卫所兵额不足,再征调就是。
  朝廷下敕令,流民自动回归,可附户籍。
  归附的户籍,可操作余地相当大。
  附民户必要分田,上田中田和下田,定咬按照一定比例。上田和中田的亩数,不能少过一定数量。
  连年天灾人祸,荒田不少,上田却是有限。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田能丰产,凑一凑也能交些粮税,谁会乐意做流民?
  附军户就没那么多讲究。
  都是下田也无碍。反正军汉靠饷银吃粮,加上剿匪所得,商人孝敬,一年下来,比种田好上数倍。
  前提是,卫所将官漏漏指缝,别吃相太难看,盘剥太多饷银。
  致使流民不满?
  三司官员嗤之以鼻。
  说是流民,半数都是海匪。说被裹挟,又有几分可信?
  匪就是匪。
  分到田地,也未必会老实耕种。放任其留在乡间,埋下隐患,不如打散,远发卫所,戍守海疆。
  “悖逆者,自可军法处置。”
  看似深体圣意,实则将众人性命捏在手里。安心从良便罢,生出歪心思,做出幺蛾子,一句“军法无情”,分秒捏死。
  三司的打算,锦衣卫查得一清二楚。
  知晓内情,杨瓒沉默许久。
  果然谨慎是对的。
  官场经验太少,不是带了刘公公,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全力剿匪,尽速尘埃落定,这些人回过神来,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好看。
  熊指挥使列出名单,除参与剿匪的武官,文官之中,刘经历列在最前。
  非是他的职业技能有多高,实因他人不堪用。要么在卫所混日子,事事不上心;要么为海匪传递消息,已被军法处置。
  矮子里挑高个,刘经历才被选上。
  依熊指挥使,有先前之恩,用他总比用旁人更为放心。
  人有污点,不甚要紧。
  有的时候,背着污点,反比一身清白更可用。
  江浙事安排妥当,杨瓒一行离开钱仓所,乘官船北还。
  比起来时,兵船多出一艘,另添三艘运货的粮船。
  对此,刘公公振振有词:“东西多,船自然要多。与其分行,劳人伤财,不如一并带走。反正顺路,正合适。”
  “有理。”
  杨瓒骤然发现,在宁波府几月,刘瑾的行事不同往昔,愈发干净利落,性格也有些变化。
  究竟是好是坏,还需观察。
  不过,跟着上船的刘玉,倒让他提心。
  幕僚?
  想起刘玉离开朝堂的情形,杨瓒蹙眉。
  带此人归京,恐会掀起一场风雨。但人已登船,总不能扔进海里。只好暂且按下,交代船上校尉盯着,以防后事。
  “如果有不对,立即报于顾同知。”
  提起顾卿,杨瓒又有些怨念。
  计划到京城约谈,不代表一路之上不见面。
  结果倒好,他在官船,顾同知在兵船。船行海上,愣是连个背影都没见着。
  这算怎么回事?
  杨瓒眉心蹙紧,表情严肃,头顶弥漫郁气。
  王主事八风不动,继续抄录簿册。时而感叹,江南果真富庶,临行前送来的仪程,加上未送神京的表礼,折银八万。
  刘瑾有些心惊肉跳,坐在凳上,极不安稳。
  上次见杨御史这幅表情,自己被抽成猪头。
  如今再见……他是不是该提前回舱房,抵京之前尽量躲着,少让姓杨的看见?
  兵船之上,十几名番商,百余海匪,皆被捆住手脚,关押舱底。
  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待遇不比旁人好。同样五花大绑,一天一个麦饼,半碗水。
  顾卿立在船首,看着右前方的官船,展开杨瓒递来的“纸条”,嘴唇上翘,眉眼稍弯,带着惑人的艳丽。
  躲?
  如是不躲,这样的“纸条”,何尝能到手里?
  笑入眼底,愈发的冶艳。
  船上锦衣卫互相看看,有志一同,有多远躲多远。
  伯爷不笑,浑身冒煞气,很是恐怖。
  展颜一笑,春光和媚,却比冷脸更加吓人。
  好像是饿了数日的豹子,忽见圆乎乎的肥兔子主动上门,正将大快朵颐。
  打了个哆嗦,众人愈发小心。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顾卿注意。
  正德元年,九月甲申,船过扬州府,短暂靠岸,停留半日。
  刘公公躲在船舱,打死不露面。
  当地官员来见,杨瓒一改来时,亲自接下名帖。
  会面时,好言安慰,话里话外表示,剿匪事已了,足下可安心续任。只要别伤天害理,过于盘剥百姓,往日之事,朝廷不会追究,本官也不会硬是过不去,上奏御前。
  “太守无需悬心,事已了,可安心落意。”
  寝食不安,心惊多日,到底得一句准话。
  扬州府尹长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腔子里。
  “杨佥宪快人快语,本官感铭于心。他日如有相托,必不推辞。”
  “太守言过,瓒不敢当。”
  送走扬州府尹,杨瓒回到船上,笑呵呵吩咐校尉,“启程,往淮安府。”
  “遵命!”
  舱门合拢,杨瓒翻过几张名帖,寻出一本簿册。滴水磨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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