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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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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些年辗转四方,儿臣多半时候病着,险些弄丢,幸是还在身上。”
  周太后没有说话,细细端详恭顺跪在下方的李宣。她一生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李宣是真心实意跪在她的脚边,他眼神清澈,与苻明韶的颓丧怯懦全然不同。
  “儿臣与弘哥一同长大,彼此……”李宣看了一眼周太后,脸孔发红,“心意相通,弘哥嗜好书画,精通音律,不想继承皇位。但他自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从不愿叫母后失望。母后还记得弘哥十三岁生辰时,您将他叫去宫中训话的事吗?”
  苻明弘身死,却始终留在周太后的记忆中,她痛失爱子,一度近乎癫狂,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将心血投放在新的希望身上,但每当她独自一人,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起儿子从小到大的每一丝细节。
  见周太后点头,李宣道:“那日虽是弘哥的生辰,一早您仍然先考查他的功课,他背错了一句帝训,您便当场将他新求得的曲谱烧成灰烬。回到东宫,弘哥把自己最珍爱的古琴摔毁,又命人将东宫收藏的字画古玩、逸闻古书、琴谱刻章都锁进库房。直到薨逝,太子也再没碰过这些东西。”
  周太后鼻子发红,别开了眼,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佛,无法发出声音。
  “想必母后都记得。”
  周太后倏然睁眼,眼光冷厉地朝前倾身,逼视李宣的双目,沉声道:“我当然都记得,你说与他心意相通,又为何要杀他?”
  李宣浑身一颤,背脊仍挺得很直,他嘴唇翕张,嗓音如同柳絮轻飘飘不知要去何方。
  “父母之命,儿臣当时不敢违抗,这十年间,儿臣如同大梦一场,若是再让儿臣选择一次,儿臣但求为弘哥而死。”面对太后老辣的眼神,李宣毫无退缩,坦然道,“儿臣原本就身无一物,种种欢喜痛楚,皆是蒙太子之赐。您是弘哥的母后,便是儿臣的母后,只是天下大任落在儿臣肩上,白大将军遭人暗害,李晔元勾结黑狄与阿莫丹绒日久,恐怕不日之间将有剧变,此时此刻,儿臣无路可退,只能忝居帝位。等待大局定下,为江山留下后嗣,儿臣必以死谢罪。”
  周太后一手捂脸,眼泪从指缝中漏下,她嘴角勾起,笑中带哭,这是一个苦到了极致的笑容,
  殿内十分安静,风动珠帘的细碎声响都逃不过人的耳朵。
  李宣原本心中忐忑,此时话一说完,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散入四肢百骸,他觉得轻松极了,压在身上的重量仿佛也化作飞絮飘散。
  “这件玉佛是他的心爱之物,还在襁褓之中抓周抓到的,当时哀家心中不安,怕他会皈依佛门,斩断尘缘。后来弘儿渐渐长大,从不沉溺于佛偈,哀家也就放了心。只是哀家没有想到,他的尘缘,会牵扯在你的身上,你是个男人啊!他将来要承袭大统,怎可如此?哀家送去东宫的女子,他一个也不碰,荣宗赞他心思澄明,不近女色,是可造之材。然而哀家派去东宫的太监什么都说了,他不是不近女色,他也不是好男色,与人分桃断袖,他只是满满当当地放了一个人在心上。我的弘儿,他从来细腻敏感,哀家烧了他的琴谱,他就能断弃所好。一向是哀家所愿他就去争取,哀家不让他碰的东西,他也从不违逆。可哀家对你不满,他却装聋作哑,只当做不知道。哀家罚你跪,他就向太医院讨最好的化淤药膏,夜里叫你把伤给他看,他以太子之尊,亲手为你敷药。”
  周太后停顿下来,似难受似放过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这个赠给你,就是把一生的牵挂苦乐都寄在了你身上。”
  李宣脸红着,眸光闪动,低垂下眼睛。
  “可笑,原来你才是苻家的子孙,天生的血缘高贵。哀家今日才知,荣宗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在东宫,允你与太子同吃同住,一同上学,甚至太傅讲学,也让你陪读。哀家自诩活得明白,对帝王恩宠向来怀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淡泊心态。侍奉荣宗,哀家从不敢行差踏错,正因为在军中数次救下先帝,哀家更不能挟恩求保,更要得体,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对着镜子,哀家都觉得,活得像是一个男人,活成了先帝的样子。”周太后语气缓和下来,她累极了,斜斜倚靠在枕上,注视李宣许久,道,“皇帝,从今往后,除了苍天鬼神,你再也不能向任何人下跪,便是哀家,也不能受你一跪。”
  李宣抬起头,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来。
  “蒋梦是死了吗?”
  李宣神色茫然。
  太后点头,想明白了,蒋梦要么是真的自杀,要么是被人灭口,她在灵韵头上摸到的肿块并没有错。
  “你不认识蒋梦?”
  李宣摇头。
  “哀家问你,扶持你上位,都是安定侯的主意?”
  “安定侯年纪虽小,心怀天下。”
  周太后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好好记着他的恩情,千万别忘了。”
  李宣小声答:“儿臣必不敢忘恩。”
  “你方才说白古游被人暗害,是谁害的他?”
  “黑狄主力在风平峡被镇北军歼灭后,残部北逃,白大将军带人追击,行军途中被人暗害,秦尚书说,猜测是黑狄人,或是尚未离境的李明昌。”李宣回忆道,他看出太后已十分疲倦,便提出请太后先安置,明日再谈这些。
  嘘寒问暖一阵,周太后精神不振,李宣只得退出,吩咐吕临去安排人,让周太后衣食待遇一切照旧。
  柳平文有话想说,然而李宣心事重重,并未看出一路照顾他的年轻人神色有异。陪同李宣回寝殿后,柳平文找到吕临,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不会让太后再有机会把控后宫。”
  吕临虽然不屑,也只能先找孙秀,他心里知道蒋梦的死多半与孙秀相关,一时之间,他对后宫势力不熟,也找不出比孙秀更加可靠的人。至少孙秀的所作所为表明,他把荣宗的遗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甘愿为此冒大风险。
  孙秀正在房中发呆,听见敲门声,连忙把暗格推进去。
  “眼下要招人不太容易,等苻明韶的尸身抬出去,再发布告招人进宫。咱家先将伺候太后的人都撤换掉便是。”
  “你想法子就是。”吕临不欲多说,走到门口,回头看孙秀,“你的手没事?”
  “主子打骂,习惯了。”
  “你暂时尽量别在太后跟前露面。”吕临想了想,还是说,“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敢越俎代庖处置太后,若不是你有功,今夜就成了无头鬼了。孙公公,先帝驾崩已久,如今他的遗命也都得以兑现,你的忠心要往哪儿放,你细想想。”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孙秀抬起袖子拭汗,拉出暗格来,从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突然,他眼神一跳,像是被烫了手,连忙又把东西放回去,推上暗格。完整的一片花鸟木雕,天衣无缝。
  ·
  夜晚悄悄,宫里宫外,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睡不着。
  秦禹宁的府邸,灯火通明,才三更天,下人就在厨房忙进忙出,整治出一桌素食,样样精细,大盘小碟,足有三十六样。
  宋虔之也是服气。
  “秦叔日子过得真是精致。”
  秦禹宁心情大好,笑道:“知道你今晚睡不住,一定会来,我是一天没吃,先动筷了。”
  宋虔之是吃过晚饭的,看了两眼桌上的菜,捉起筷子,吃了两口,叫人端茶来,陪秦禹宁用饭。
  陆观不大客气,宋虔之见他吃得香,只得把放下去的筷子又拿起来,细嚼慢咽着,心里想要问秦禹宁哪些事情。

  ☆、怒涛(捌)

  “食不言。”
  宋虔之正想说话时,秦禹宁举箸在碗边轻轻一敲,只三个字又把宋虔之挡了回去。
  宋虔之一哂,端起素酒一杯算作自罚。
  饭后,秦府的丫鬟穿梭来去,撤去饭桌,就在用饭的厅里重摆上两张小圆木桌,摆上茶点与时鲜果子几样。
  宋虔之失笑,端茶漱完口,道:“秦叔这里,倒是个安乐窝。”
  秦禹宁莞尔:“不用嘲我,今日朝上一仗你赢得漂亮,都是为你准备的,尝尝。”
  宋虔之吃不下东西,瞧着里头有一味白里透红的雪花山楂,拣了个甜嘴巴。东西不当时,不比冬日里吃着好。
  “知道你有事要问,问吧。”秦禹宁喝了口茶,朝家丁吩咐,让人把厅里的下人都带出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秦禹宁、宋虔之与陆观三人。
  在问军情以前,宋虔之实在憋不住了,先问了秦禹宁在殿上说的话是否当真,李晔元手里的信到底是不是他外祖父写的。
  这问题在秦禹宁的意料之中,他点头:“是先师所写。”
  宋虔之提起的心沉了下去。
  “笔迹是可以假造,但先师所用的信纸,是京城桃华轩在十年前所产的一种专供大内所用的笺纸。这种纸便是细看,也未见得能看出它与旁的纸有什么不同,只是拿来书写,手感流畅,妙不可言。每年所供不多,我在先师处见过也用过。桃华轩在三年前就已经关张,事情发生在六年……”秦禹宁沉吟道,“接近七年前,当时李晔元还没有资格接触这些细微名物,他也不会在那日就料到今日会走到此种境地。”
  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填在宋虔之胸腔里,他压抑着嗓音问秦禹宁:“所以我外祖父的意思,是要杀大皇子的?”
  秦禹宁:“以朝上来议,要做贤臣,忠顺第一。历代帝王最忌惮臣子僭越,越是身居高位的臣子,越是受上位者重用,却也越遭到怀疑。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对大楚的忠诚毋庸怀疑,他一生都在构想如何建立起一套,即使帝王昏聩,也能自如运转的朝廷系统。”
  宋虔之呼吸变得急促。
  “喝口茶。”陆观适时递过来热茶,宋虔之赶紧喝了一口,长吁出一口气,心里稳了点。
  “但他对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整个朝廷体系的运作,连君主也未必能够精准把控。”秦禹宁将一盘堆成小山的金桔推到宋虔之面前,示意他看。
  “顶尖儿的,是皇上。往下一级,是首辅,再下,是各部。我大楚立国以来,设过左右相,也收拢过相权归于一人,但整个宰相府是怎么运行的?分东西曹,设置曹官,曹官以下,主簿两名、掌固八名,上四下四。历代相君要为君主分担一些不能挑到明面上来办的事,或是要委屈行事,就需要幕僚。这群人所占数目不小,史上幕僚人数最多是大奸相薛元书,他在任时府邸占地万亩,门下仅仅是为他草拟各种文书精通经史的在册的就有一百二十余人。当时整个宰相府里,上上下下足有四千余人。其中不上品的内外役使计八百余人。薛元书杀头抄家后,宰相府的规模一度缩小到千亩,上下人员不足百,后来发现在审查全国上下官员政绩,做出四品以上官员的任用决定这些基本的相府行事时,人手不够。经过一番调整,生成定制,宰相府少也要三四百人。这是单一个相府。”秦禹宁看着宋虔之,“加上六部,各州、各县、各司,整个朝廷就像是一个皮厚肥壮的巨人。你想一下,就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你会低头去避让脚底的蝼蚁吗?”
  宋虔之:“便是踩死了蚂蚁,也察觉不到。”
  秦禹宁点头:“所以,真正掌握实权的,不是君主本人,甚至不是首辅。君主与首辅只能决定王朝的方向,但他不管划桨,不管定锚张帆,他可以决定船长用什么人,船夫用什么人,船夫又要决定自己用什么桨。掌舵能不能替船夫决定他的桨,当然可以,但用着不顺手,船夫就生气,生气就怠工,最后用什么样的桨趁手,还是得落到船夫自己身上。”
  宋虔之想了想,道:“所以外祖父是想打造一艘能够自己决定行驶方向,自己躲避暗礁,一往无前的航船?”
  “差不多。双鸿年间也不全太平,与邻国发生战争时,财政吃紧,才让师父想通过制度,至少保证国富民安。只是到了晚年,师父不得不承认,划船不用桨,是空中楼阁一般的设想,至少现在办不到。牵扯太广,人心难测,旁的不说,就是向朝廷缴粮,浮收也十分可观,层层用人的地方都要润着,否则就迟滞漏收。我朝不常设太傅一职,位高权重之外,更是一种荣宠,彰显君王的信任倚重。我跟着师父的时间最长,到得晚年,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可以因事而制,把自身的错误降到最低,但他无法控制处于这个庞大官僚系统里的每一个人。”
  没想到外祖父原是个充满理想和干劲的人,宋虔之不禁生出唏嘘之意。谁没有过年少时候呢,初入官场时,总有些抱负,经年累月,跟人的交道打得越多,要么日益圆滑,懂得侍上慑下,要么早早出局,没得玩。
  洪平县令的影子在宋虔之眼前一闪而过。
  “吃个橘子?”
  宋虔之谢过秦禹宁,随手把橘子给了陆观,陆观剥好,分一半给他,自己从盘子里挑挑拣拣找了几样爱吃的。
  宋虔之看了他一眼。
  陆观眉毛抬了抬:???
  “陆大人今日很安静。”秦禹宁道。
  “你们谈,我吃东西。”陆观漫不经心地说。两人尚未谈到他想听的东西,贸然开口反而破坏了叔侄两个的亲近。
  “苻明韶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我们三人心里都有数,主要是周家出力,在苻明韶从其余几位皇子里脱颖而出前,陆大人没少出力。但要把苻明韶拿捏住,他身边的羽翼得剪除干净。否则为什么选苻明韶?没有道理。选他就是他底子够干净,在朝中几乎无人支持,这样周家才能成为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后援,那么事后翻脸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他没有这个能力翻出太后的手掌心。至于先师,摆在他心里第一位的自然是国,其后是家,君相本来不一定是对立面。师父在太傅位上时,朝中没有与他掣肘的大臣,荣宗一直想干一番大事业,拓宽疆土,整饬官场,充实国库。他跟太傅是一拍即合,太后作为太傅之女,既可以维系君相的关系,又可以安定后宫。”秦禹宁叹道,“加上大小姐熟知官场,家学出众,能够深得荣宗的喜爱,完全不令人意外。你年纪太轻,不熟悉先帝,先帝有深重的危机感,他喜欢的并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大小姐进宫后,圣宠不衰,即便为了诞育皇嗣,先帝也宠爱过旁的嫔妃,那些恩宠比起皇后所得到的,都是毛毛雨罢了。”
  “在先帝的诸位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的母妃地位尊贵,当时她的兄长已显现出会承袭王位的苗头。而那时候你外祖父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常年称病无法上朝。”秦禹宁摇了摇头,“是我的误判,若是当日按照恩师吩咐,参死了苻明懋,他也不会有机会引兵入境。”
  “也就是说,当时秦叔你和李相都得到我外祖父授意,要定苻明懋的死罪?李晔元所示的那封信不是伪造出来的?”这点宋虔之在殿上就已想到了,刚听完秦禹宁的辩白,他也有一刹那的动摇,认为李晔元在说谎。后来联系到秦禹宁跟外祖父是同一阵营,秦禹宁要是承认李晔元所示的信件是真,则秦禹宁自身在朝堂上也会受到怀疑牵连。
  现在宋虔之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他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秦禹宁的话声同宋虔之心中的想法叠在一起:“先师也是人,人有的弱点他都有,所谓忠孝难全,他是皇帝的岳父,又是太傅,一生光风霁月。杀苻明懋其实没错,帝位之争,手足相残,兄友弟恭的皇室子弟是凤毛麟角,不是没有,只是难碰上。苻明懋与苻明韶这两兄弟,谁登上皇位,另一人都会是这个下场,就算周家不替苻明韶做这件事,苻明韶自己也会想办法做这件事。”
  苻明韶为人自卑与自负兼具,连扶持他上位的周太后他也信不过,无事生非地兴风作浪,想要真正大权在握。宋虔之心情十分怅然。即使苻明韶铲除了他自认为的束缚,也一样会被千丝万缕的关系绑在龙椅上。
  从来没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是乾纲独断的。
  因为人力有时穷,圣人治国是个妄想,早已被过去确证了无数次。
  “茶凉了。”宋虔之端起碗,又放下去。
  秦禹宁叫人进来换茶,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活动筋骨。宋虔之一回头,见陆观还在吃,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些许,他精神很好,一点也不困,这一夜左右是睡不着,来找秦禹宁说话,是找对了。
  秦禹宁负手站定在一幅画前,墙上挂的是一幅仙鹤图,画上一对儿仙鹤,姿态清逸,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隐没在飘摇的云海之中。
  歇了一会,已是四更天,连秦禹宁都走了困,下人换上来的是浓茶。
  那封信原是宋虔之心里的一个疑问,这会彻底弄明白,也不在那上头纠结。宋虔之看了看陆观,长驱直入地同秦禹宁谈白古游遭到暗害,问他边防军务。
  “不急,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亮,我先问你一句,往后你作何打算?”
  宋虔之愣了一愣。
  “新帝同你关系如何?”秦禹宁问,“他对你是何态度?”
  一朝君王一朝臣,李宣上去了,推上去容易,之后的事情反而更难。原本朝堂上分成两派,一是李晔元为首的李派,一是秦禹宁为首的秦派,秦派大多是周太傅留下来的人。现在李宣上位,所有人都一团雾水,不知道新帝是什么路子。
  今夜这宴,本来就是秦禹宁设下来想问他些话,恰好宋虔之也有事情要问,两下里正好拍在一起。
  “李宣被吴应中带走以后,一直隐藏行踪,因为有人在查他。”宋虔之道,“不止我姨母在查,苻明懋也在查,吴应中担心他会有性命之忧,这些年藏得很好,其中也有陆大人的功劳。”
  至于陆观在里头起什么作用,宋虔之隐去不说,秦禹宁也自然能想到。原本陆观属于苻明韶的阵营,这个阵营在当时的情形下,要做的就是挑拨皇后与荣宗长子之间的关系在。自然不会让周太后找到李宣其人,怀疑的种子埋在那里,无论真相如何,只要有更保险的选择,就用不着选苻明懋。
  这时苻明韶便能从中得利。
  “也就是说,他在朝中暂时还没有完全可信的人。”秦禹宁面色一松,“他是不是陪太子读过一阵子书?”
  “荣宗安排他侍奉太子,但太子待他很好,两人同吃同住,讲学也是一起听。年岁太久,秦叔或许记不清了,您给弘哥上的课,如果没错当时他也在。”只是当时的李宣年纪还轻,讲课的师傅都是以太子本人为主,不记得随侍也很正常。
  秦禹宁点了点头:“那还好。”
  “先帝虽然经过一番挣扎才写下诏书,多少有让自己安心的想法在,但他让吴应中带走李宣,也没有让人暗中保护,我觉得,是有一些听天由命的意思。”宋虔之道,“我们找到李宣之后,将人带到京城,这事秦叔不是知道吗?”
  秦禹宁不仅知道,还向宋虔之打探李宣的藏身之处,出卖给苻明韶。一时间秦禹宁大窘,脸色不好看了。
  “皇上不知道。”宋虔之道,“要等进宫的时候,才知道皇上都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但是他心地善良,重感情,有一些旧事我不便讲给你听,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跟苻明韶绝不是同一类人。”
  室内沉寂了一会。
  秦禹宁道:“那好,接下去是真正的内外交困,我需要确定咱们的皇上不会临阵退缩。”
  “他不会。”在李宣被确定为嗣皇帝后,宋虔之还没见过他,当然无法确定李宣现在是什么状态。只是在兵部尚书面前,不这么说,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秦禹宁深深注视着宋虔之,倾身贴近过来,低声道:“至迟明日傍晚,加急军报就会送到兵部,做最坏的打算,阿莫丹绒得到白古游牺牲的消息,会对边城发起进攻。速战的话,快则不足十日,便能攻进京城。”

  ☆、枯荣(壹)

  “你确信得到消息以后,坎达英一定会发动进攻?”陆观出言道。按照他的判断,答案是肯定的,只是在军情上,秦禹宁消息更灵通,他需要再次确认。
  “多琦多出境之后,一直带着他母后留下的鹰翼骑盘桓在北境,多次滋扰,造成恐慌混乱。朝廷为与黑狄作战,两次从北地抽调大军,驻留在北面边城的军队只剩下不足十万,地方政府所报兵员人数向来是只会多不会少,加上伤兵、老兵,能作战的,粗估八万左右。这个数字,和户部近三个月拨下去的军饷、赶制的夏衣都能合得上,应当是没错。阿莫丹绒人本无定疆,狄人游牧为生,采集为辅,若逢上年成不好,时运不济,或是与我大楚边贸不畅,当年秋冬就会极为难熬,入秋时往往劫掠高发,首要是几座边城的粮库民用会遭到狄人抢劫。白古游在时,阿莫丹绒不敢与他碰上,只能打劫游商。”
  “什么是游商?”宋虔之问。
  “游商是散队,边境上以物易物,譬如说鹅毛鸭毛、西北和曲水流域所产的优质棉花,茶叶、贵族所用的丝缎,手工艺品,宋州、循州所出的香料、珍珠、犀角、翠羽等等,都是俏货。狄人大部分用兽皮、兽角、金器作交换。阿莫丹绒金器甚丰,锻造之术上乘,肯冒险去边地求宝剑的富户和江湖人士也不少。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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