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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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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不由红了眼眶。
左正英写下的是官职与人名,这是一份名单。这样写了大半夜,最后落下一笔:六部安定后,即任命学官、考官,尽快加开恩科,消息可提前发往各州县,选任人才,此为巩固天子权之根本。
左正英早已示意左右退出,李宣身边跟着的人也已在外等候,唯余君臣二人。
左正英想了又想,笔在纸上落了横竖两点,继而打了个圈,作废,不再写下去,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向后靠到了榻上,他的头得侧着,否则口水会从无法动弹的半边嘴角里溢出。
“太傅……”李宣带上了哭腔。
左正英的眼神变得恍惚茫然,就在一瞬之间,神采从他的眼睛里彻底消失,那双总是精光四溢的眼睛变得如同死鱼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扎不穿的厚膜。
当天夜里,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响透一整条寂静长街,不少人户跑出来看,这条街上住的富户几乎都姓万,不到子夜,几家大姓便已依次到左正英家中拜访。由于左正英的亲人俱不在南州,他的门生流落至南州的计十五人,按长幼排序,各司其职,最后定下由礼部侍郎祁暄为左正英捧灵摔盆。
弟子们本算不得左正英的亲族,都甘愿为他披麻戴孝,认师作父。而从王师进了南州,平民也都听闻这位左太傅算得帝师,一路保护天子驾临到南州,也极力主张迁都到南州。
翌日,南州迎来一场罕见的大风雨,将纸钱灵幡卷得通街都是,长明灯被移入宅内,司马家帮忙请来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师,在左正英的棺椁前做了一整晚的法事。
又一夜,南州彻底放晴,干燥的空气中散不尽燃烧纸钱的气味。左家的灵棚日夜不息,及左正英下葬那日,所烧纸灰装满了整整三十竹筐。
七月二十八日,恢复上朝,属于左正英坐的那把椅子已经撤去,一左一右分列队首的,分别是秦禹宁和司马沣。
工部首先奏闻,在行宫辟出修建太庙之地已修缮一新,随时可将皇室牌位迁入。
继而礼部荣季也出列,催请天子行登基大典,正位于天下。
这两件事在左正英在世时已提上日程,早已经布告各州,需要到南州观礼的官员名单也已交到李宣的手上,他照本宣科,将敕令当场念出,之后便匆匆退朝。众臣见他心绪不佳,退朝时眼眶也有些发红,纷纷揣测是因为这份名单乃是左正英去世之前,让家仆取出转交给他。
太傅为国,鞠躬尽瘁,令人感佩。
司马沣一面如此与人感慨,眼角余光却捕捉到秦禹宁又被留下了。司马沣做了个眼色,聚在他身边的一众南州大族子弟都留意到,被皇帝留下来的,仍是六部那几个从京州带过来的老臣。
“听闻畅怀轩新得两方好砚,约在未时亮相,价高者得,你们都去?”司马沣一扬眉。
众人随声附和,各自笑谈散去。
接近子时,李宣听见三声叩门,披衣坐起,他前半夜虽喝了安神茶,却因心浮气躁睡得不好。
周先听见一声“进”,朝吕临示意,便推门而入。
李宣一只手支着额,他睡觉不惯身边有人服侍,寝殿内仅有他自己,周先倒了一杯茶双手捧上。
李宣端过来喝了一口,胸中那股躁郁稍减,手朝凳子指,“坐。”
“万家、司马家,南州城的两家巨贾,王家和沈家也都去了,在畅怀轩一掷千金买下两方砚台,一直待到天黑方出,之后司马沣与万家的长女,乘豪车去拜访了祁暄。”
李宣叫周先开窗。
夜风吹进来,李宣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茶杯,思忖道:“左太傅骤然逝去,但太傅之位还在。”
“正是。”周先道,“卑职探听到,万家这位长女,育有二子一女,她的丈夫是南州首屈一指的米商,她想将女儿许给祁暄。祁暄已经年近四十,她的女儿正值双十,祁暄为人古板,本来并不同意,万家答应赠以红妆十里做嫁妆,祁暄恼怒,险些把他们赶出去。后来不知道司马沣说了什么,他说话时很小心,声音压得太低,卑职也没能听清。竟然说得祁暄答应了。”
“祁暄似乎是有一位夫人?”
周先点头:“他的原配娘子留下一女,生女时难产,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不过京中人都知道祁暄痴情,这么长时间也未曾续娶,内宅全靠女儿操持,他的女儿也一直没有出嫁。”
“那就是要让祁暄出任太傅了。”
周先皱眉,不是太明白。
“多年未娶,自然不图女子姿色,且祁暄跟万家孙女辈的这位没见过面,不可能为情。他是左正英的弟子,又因为万家提嫁妆翻脸,显然不会为钱财。至于司马沣能够说动他,应该是让祁暄延续左正英的遗志,大大恭维一番祁暄的才干,祁暄才在出殡时充作左正英的孝子为他摔盆,这样才被南州士族选中联姻。他妻子早亡,左正英的弟子年纪都不小了,都已经成家,简直如同上天的安排。”李宣想不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其实太傅一职不常设,陛下也可以不任命任何人为太傅。”周先道。
李宣摇头,缓缓喝了口茶,咂嘴道:“朕自有安排。陆观还有几日能到?”
“就在明日,龙金山已经带兵赶往衢州了。卑职在循州时,侯爷说有左太傅在就不必担心南州士族,那左太傅不在了……”
“他们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时候让朕自己来了。”李宣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仍然很深,他吩咐周先去休息,披衣坐在案前,手覆在一旁的乌木盒上,他的手指拨弄铜钩,启开。
烛光照出盒子里是整齐排列的四个卷轴,李宣取出最上方的一个,在桌上铺开。
内里是一幅家族树状族谱,旁边密密麻麻注着笔迹不稳的蝇头小楷。
☆、和光同尘(拾叁)
李宣睡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叫醒,他垂头坐在榻边,一手支着额,吕临亲自来报:“陆观已经带兵到城外了,派人来请示陛下,军队是否就驻在城外。但他自己要带五百人进城,陆观的意思,这五百人不缴械,还要骑马经过南州主街,从南门入。他问陛下,什么时辰比较方便。”
几乎一瞬间李宣的瞌睡就没了。
这个陆观,摆明了要给南州世族一个下马威。
“让他辰时末刻进城。”李宣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简直能想出众位散朝归家的臣工让在道旁,观看陆观所率的人马通过长街时难看的表情。
左右是睡不着,李宣便起来看朝上要用的圣旨,均是他亲笔写下。到了南州以后,朝堂上官员人数减低到大楚开国以来最低,白天李宣较常用的笔墨是原御史寺的韩松,夜里便不惊扰旁人。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直至宫人来侍奉李宣洗漱,他从椅中站起,活动手脚,沐浴在晨光中,闭上了眼。
朝上。
李宣先让杨文出列,汇报征兵征粮进度,继而秦禹宁顺势提出要在北线增兵。
司马沣刚要出来反对,李宣已让人宣读他的圣旨,增援北线,并任命龙金山为元帅,统领征北大军。
此时司马沣只有奏请将家族里的两个孩子派到征北军去做先锋。时局稳定时,司马沣在得到朝廷正式任用前,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如今却以地方官员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权威直接越过南州知州。
而南州知州这时杵在堂上充大蒜瓣儿,他站的地方也十分微妙,恰好介于六部与南州当地世族之间。
“祁暄,朕预备再选两人作为左右军将军,协助龙金山作战,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祁暄一愣,显然没有料到皇帝会指名问他,他还不过是礼部侍郎,站在众臣之中,距离龙座还隔着三排大臣。祁暄从乌泱泱的人群越出,沉声答:“朝中已无上过战场的官员,或是在南方战场,循州已平,或许可以调回安定侯,征南军中,马肃是一员老将,屈肆封年纪虽轻,也是一员猛将。”
李宣作出沉吟的样子,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司马沣,而司马沣正略侧着身,眼角余光与身后的万里云碰了一下。回过头正看见天子在看自己,吓得浑身一凛,连忙低头。
“那司马家的两位子侄,就不派了?”李宣问祁暄。
祁暄几乎没有思索,答道:“我大楚与阿莫丹绒北线作战已数十年,除了白古游大将军能够一敌,威慑北方。实在不宜派两位小公子去,司马大人久居南州,或许对战局不够熟悉,若让毫无经验的人对战坎达英,身死事小,不能守土事大。”
一时间司马沣脸色极其难看,鼻腔中哼出一声,嘴角冷嘲地提起,道:“我不过为家中两位子侄求取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既然祁侍郎认为不可,请陛下圣裁便是。”
“那就等退朝之后,朕与秦尚书再议。众卿可还有本要奏?”李宣问。
“臣还有本。”司马沣大声道,移步出列,“左太傅已逝,满朝上下无不哀痛,太傅乃是陛下之师,高风亮节,为国忧虑甚矣。自陛下驾临南州,文武诸事均与左太傅议定,如今太傅骤然离世,陛下应早做决断,任命太傅一职,以图为君分忧。”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宣略作思忖,朝司马沣点头:“可有人选?”
祁暄已不知不觉退回人群中,他低下头,心跳骤然加快,只得把头与脸埋得更低,以免被人看出什么。
“秦禹宁秦大人熟知朝事,师出周太傅,于安定侯也是如师如兄,听说还曾替周太傅为先帝讲课不少时日。如今我朝与阿莫丹绒作战,秦大人掌管兵部,陛下何必舍近求远,微臣以为,秦尚书就是最好的太傅人选。”
祁暄拢在袖中的手从拳头舒展开,两条手臂僵硬地紧紧贴着裤缝,耳朵里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散朝之后,祁暄脚步匆匆,也不跟平日里交好的朝臣一路,早早离开人群,出宫回家。
司马沣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舌头在牙齿上用力一弹,戏谑道:“什么东西。”
万里云忧心忡忡将他拉到一边:“毕竟是左正英的弟子,我们在朝堂上能站多久还说不定,你何必早早将人得罪干净。如果祁暄联合左太傅的门生发难,我们南州一系都要被你一个人整完了!”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凭他是谁,要在南州地界上站稳,就得有我们南州世族的支持。”司马沣阴恻恻地说。
万里云摇头:“征南军大胜,班师回朝。你是……”他压低声音,扯着司马沣的袍袖,把他带到偏僻的走廊上,散朝后相熟的官员咬耳朵也实属寻常,但万里云很小心,四下张望,未见到异样,才小声地说,“你不知道这位是怎么上去的,周太后把持朝政,是要让祁州那个小孩子入主皇城。结果被那位周太傅的外孙,便是现在的安定侯,以镇北军两万重兵,加上羽林卫里应外合,亲手把他的姨母拉下马来。征南军就是他领兵,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便要进城了。”
司马沣听得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摇头:“老万哥,你怕是年纪大了,胆子却怂,他就是回来,也只能站到秦禹宁后边。”
“秦禹宁是谁的门生?”
“周、太傅?”司马沣这才觉得不妙,他刚在朝上推举秦禹宁,秦禹宁的师傅是老周太傅,而即将班师回朝的征南军统帅是周太傅的外孙,等于说朝堂上的两座大山,都是周家。
“这个安定侯,可不是他爹。他是周太傅的外孙,少时便掌管麟台,黑狄刚打过来,便代天子巡视四方。后来这位上去,他有从龙之功,如今征南军大胜,收复了宋州、循州,我听人说,那个自立为王的孙逸,是被他手下那个姓陆的一刀割下了头。”
“你说先帝重用的那个陆观?”
“正是,这人是个狠角色,先帝怎么从一众受宠的皇子里脱颖而出,难道不是因为荣宗皇帝血脉凋零,最后不得不将这位早被打发去衢州的六皇子召回京城。我让人查过他去年进京后的所为,他跟安定侯也是一党。而且,安定侯跟左太傅可不同,他可没有风烛残年。好像比你那个侄儿还要小些,这下你我,再无用武之地了。”后面的话万里云隐下没说。
皇帝能够精准地找出祁暄来,昨日的事情已经败露,征南大军回城,世族们虽在南方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却敌不过训练有素的镇北军,靠武力立于朝堂根本不可能了。
唯独还能靠钱买几个官位,万里云思来想去,家里那几个读书最多有一两人能入仕途,余下的,只有拿银子多活动活动。他手揣在袖子里,没有听司马沣说话,两家虽也是连襟,在动荡时期,也只有各怀心思。
司马家这鸡蛋要往石头上碰,万里云想的是,他要把万家拉回来,绝不能碰完鸡蛋还砸个鸭蛋上去清黄流一地。
朝臣从行宫出,有的坐轿,有的走路,才走到前门大街,都被街上的喧嚣惊了一跳。
万里云坐的是司马沣的马车,两家主家只隔了一道院墙,赶车的小子把门帘一打,兴奋地大叫:“二位大人,快下车,军队过来了。”
司马沣一句脏话险些出口,被万里云拉着,下了车站到街边,家丁以鞭子将马向道旁拦,双手紧紧拽住马笼头,一面站在街沿上,兴高采烈地向街面上张望。
“老爷,不如您同万家老爷,一起上楼吃盏茶?”
恰好这眼前就是一间茶铺,两人身上还穿着官袍,在街上站着十分打眼。
上去之后,司马沣和万里云才看见,诸位同僚都在楼上,六部的坐了三张桌,南州的占了两张桌,基本上互不相识。司马沣只认出有一个好像是叫姚亮云,是刑部尚书姚济渠的儿,便过去招呼了一下这位晚辈后生。
姚亮云回礼回得客气。
等司马沣走开,林舒就不客气了,一把摘下姚亮云的官帽拿在手里,挡住众人视线,小声跟他嘀咕:“你跟司马家的客气什么?”
姚亮云懒得理他,拿过水壶,把两人的杯都烫过,沏茶。
“等逐星回来了,我看这群老东西还得意什么。”林舒恨恨地埋头喝了一口茶,被烫得一口喷出去。
姚亮云:“……”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水渍。
林舒不住摆手:“对不住对不住,你待会脱了拿我家去洗。”
姚亮云十分无语。
“我给你洗,亲手,绝不让下人洗,行了吧!”
街上一阵喧哗,姚亮云顾不上管他,他们这里是二楼,选的正是临街的位置,从这里望下去,路边的摊子都收了起来,没有了众多招牌遮挡,视线极佳。
流光在银甲上迸出夺目的光彩,一身银白战袍坐在马上的男人发着光,随着队伍行进,阳光自他淡金色的头盔一路蜿蜒至银甲尾梢。
“娘的,这小子也忒威风了。”林舒一拍栏杆,膝盖屈起,跪坐在木板上,艳羡的目光一路追着油光水滑的黑马,他起了一丝疑惑,“这不是陆观的马吗?这小子,他还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真当自己还是以前不受他那个王八蛋爹疼爱的麟台少监啊?”
“你骂他爹是王八蛋,那他是什么?”
林舒一时语塞,戳姚亮云:“不为堵我一句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是吧?”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姚济渠自打来南州,一会头痛一会腿痛的,三天两头不上朝,刑部上下已经几乎都是姚亮云说了算。而林舒还做他的纨绔,他倒是想在户部把手伸长,奈何上面坐着个杨文,体量惊人,出头无望。
“不是逐星。”姚亮云平静的嗓音说,“你没看出来,是陆观吗?”
林舒眯起眼,刺目的光芒稍减弱了些,马上坐着的人是比宋虔之要高大一些。陆观侧过脸,从路边一位姑娘手中接过花篮,交给士兵。动作间林舒彻底确定了不是宋虔之,宋虔之的手没有那么黑。
“……他还敢收旁人送的花,不想活了。”林舒恨恨道。
“走了。”姚亮云扯林舒。
两人跟六部其他官员这随手招呼了一下,挤过茶楼里的人山,下楼去跟在军队后面,一直跟到宫门口,大军在行宫门外结队。
吕临亲自迎出门来,拉住陆观的一条胳膊,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面部有些激动地颤抖,声音也不住发抖:“回来了。”
“回来了。”陆观淡然道,侧过身,便望见不远处的两人。
姚亮云走上来,林舒跟在他身后,二人俱是一身官服,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个个丰神俊朗。
“你今天这出,把那两家的老头,可吓惨了。”林舒笑道。
陆观抿唇不答,手执马鞭,走到阵前,鞭子一掠,士兵齐齐下马,阵列齐整干净,没有一丝杂声。
队伍里都是年轻的士兵,精神风貌令人振奋。
吕临无疑是最高兴的,当即决定晚些时候在家里为陆观接风洗尘,请林舒与姚亮云都去。
姚亮云朝陆观问了为什么宋虔之还没回来,陆观照实说了。
姚亮云沉吟片刻,道:“家父执掌刑部,我们部里有一位老大夫,治外伤最拿手,等他回来,让这位大夫看看。”
“陛下等陆大人一早上了。”吕临走过来说。
陆观谢过姚亮云,叫姚亮云和林舒晚上一定到吕临家里,一起吃顿便饭,才跟吕临进入宫门。
路上吕临把南州的形势简单跟陆观通个气,提了一件陆观本来不知道的事。
陆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吕临也奇怪。
“你们没人拦着?”
吕临苦笑摇头:“你们找到李宣的时候就没摸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跟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吕临想了想,说:“更像个皇帝了。”
☆、和光同尘(拾肆)
见到李宣,陆观开门见山便问:“陛下要亲征?”
“……”吕临一脸菜色,辞出门外去,面无表情地杵在殿门外。
被李宣留下来的秦禹宁一口茶憋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神色相当微妙。
李宣微笑着说:“朕是有这个意思。已经同秦尚书商议过,朕悄悄地去,等到了前线,找机会跟坎达英见一面,谈一谈。”
陆观沉吟片刻,朝李宣道:“要带上柳素光。”
李宣点头:“自然,李明昌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臣以为,陛下不必亲临,坎达英与我朝和谈是必然之事。”陆观道,“可以先打,打服了再谈。”
秦禹宁豁然抬头,询问的目光看向陆观。
几乎立刻陆观便察觉到,做了个手势,继续说下去:“龙金山接到刘雪松求助的书信,坎达英此次南下并未带来全部兵力,在已经占据的城镇,也只留下少量驻军。夯州以北,阿莫丹绒人大面积迁入,夯州以南,每州设八千人大营,分布在各县,就地收编征用大楚军民管理当地。臣以为,坎达英吃不下整个大楚,已经派人从西南、西北一线,经边地霍丘关北上,去探查西莫西尔河以北,伪装成阿莫丹绒人,深入王城探探情况。整个阿莫丹绒人口不足四十万,而我大楚各地人口在荣宗时便有两千余万,最近一次户部按各地户籍纸可以查明的人口共计一千四百万,这是五年前的数字。如果阿莫丹绒王族人丁兴旺,或许可以分地而治。现在多琦多已死,赤巴年幼,左贤王图勒已经被杀。坎达英固然可以凭一己勇武横冲直撞,但只要他还有脑子,就会知道即便他占有更多土地,也无法征服这土地上众多的人口,更无力治理。”
“朕也是这么认为。”李宣眼睛发亮,面色微微发红地说,“阿莫丹绒根本吃不下我朝,但……坎达英为什么会一直南下,长驱直入,战线越长,对他越是不利,以他现有的兵力,所占据的地方也极易再度失去。”
“他要逼得我朝作出最大的让步。”陆观道,“如果仅仅打到夯州就停下来,他要提的条件,也许我们便不会答应了。”
“坎达英要什么?”秦禹宁问。
“地,和钱。”陆观想也不想就答,“溪花谷地以北他一定不会让步,那是放牧的好地方。阿莫丹绒人习惯了游牧生活,溪花谷地是离阿莫丹绒本土最近的一片草场。再则,就是钱。坎达英应该会提出休战,但以目前的形势,让他自己退回夯州,恐怕不太可能了。”
“你觉得他会以哪里为界?”李宣皱眉道,“京城?”
“吃进去的东西,再要他吐出来就不可能了。”陆观道,“所以要在衢州来一场硬仗。坎达英孤军深入,几百里的战线,我们可以绕道后方,他的兵力不足以连成固若金汤的防线,被他占领的州城百姓,比起传闻里穷凶极恶,又屡次屠城的外族,他们更盼望楚军能打回去。”
“绕道后方难保不会被阿莫丹绒人发现,何况,从哪里绕道?”秦禹宁摇头,“纸上谈兵易,陆大人,真要打,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就得联合平民百姓了。”陆观把在循州作战的经验滔滔不绝地说了,讲宋虔之是怎样从宋州一路收编农户,这些农户单兵战斗力不强,但即便是铁桶一般的循州,城里的人只要还要吃饭,还要看病,还要穿衣,就有机会让庶民渗入进去。
“官道当然不行,但当地百姓一定还有捷径,有不为人知的路可以走。”
“朕可以相信你吗?”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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