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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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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来历、行事,自有我的考虑,往后你我共事,有些话现在就应当说清楚。”
  宋虔之赔着笑:“说,陆兄请说。”
  “你看到了,我脸上这块疤,我是个罪臣,原定于秋后在衢州问斩。蒙我那学弟不弃,将我从衢州府衙大牢放出来,任命为秘书监。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窥探于我。这两桩案子你可以不插手,我来查。秘书省长官由皇上亲自任命,但我现在还没有拿到官印,在这两桩案查清之前,我也拿不到官印。”陆观眉宇间现出一丝戾气,笼罩在他身上的,是宋虔之不熟悉的常年苦闷。
  说是郁郁不得志,陆观仿佛又并不是很在乎官位。甚至,他说起自己即将于秋后被问斩,也是一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无关紧要。
  宋虔之从宫里出来就觉得有些发热,脑子不大好使。
  这时他突然想到,那就是说,这两件案子,是陆观的翻身仗救命符。查不出皇帝想要的结果,陆观就得死。
  “至于京城的消息,我有我的渠道,小侯爷,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着陆观站起了身。
  宋虔之反应过来之前,也跟着起身。
  “陆兄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陆观瞥了一眼桌上的案卷,眼神中有一丝厌烦地瞥宋虔之,说:“我对你的官位没有威胁,对秘书监的位置也没有兴趣。”
  宋虔之哭笑不得,忙道:“是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你接着看。”
  陆观一摆手,在门口找了个值夜的家仆带他出去。
  “陆兄,陆兄。”宋虔之追了两步,听见陆观说:“我已看完了,明日辰时,在秘书省会合,我要见一见那个汪藻国。”
  雪风迅速淹没陆观的身影,卷起的雪粉在空中打着旋飞散。
  宋虔之头顶上遮着下人打的伞,他收起一脸的笑,漠然注视陆观离去的背影。
  转回去下人准备的宵夜来了,陆观已走,宋虔之便叫两个贴身的丫鬟一起坐下吃些东西,宫里带出来的食盒,他只捡了两个黄金卷就鸡丝粥吃饱,又喝下一大碗姜汤,便已经过了子时。
  这一晚宋虔之睡得很不踏实,梦里都是他新上司脸上深红得像要滴血的新疤。
  ·
  “汪大人,用饭了。”昏暗的房间,门上贴近地面的下方有个木格,此时木格抽开,饭菜一盘一盘地递了进来。
  窗户一阵响动,本来关着的木板也被打开,微光照了进来。
  汪藻国背脊笔直地坐着,不到一刻的功夫,木格又打开。
  “大人,您的案子还在查,天天这么粒米不进的,小的们很难办啊。”看守没听见人声,叹了口气,从木格中将没动过的饭菜取出。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开门。”
  汪藻国死寂一般的眼眸一亮。
  久不见光的眼睛在倏然投下的日光里闭了闭,有人来拽他起身,汪藻国手脚俱上了枷,等待那阵眩晕过去,汪藻国才睁开眼,方才他眼里的亮光,突然灭了。
  “汪大人,我们见未见过?”宋虔之今日围了一圈狼毛,脸色苍白里带着一点病态的微红。一早宋虔之醒来就觉嗓子眼里起火,鼻子也塞住了,都拜那个罪官所赐。这笔账他在心里好好的记着。
  汪藻国不说话。
  宋虔之就在外面等看守给汪藻国上好手脚枷锁,在他两脚之间坠上一个足有十斤重的铁球,两名看守将汪藻国挪过门槛,其中一人去将铁球抱过门槛,两人就分别站开,不再给汪藻国帮忙。
  这是秘书省的私牢,昨日汪藻国被刑部押过来,就已万念俱灰,想不到还有提审,他心里稍又燃起一丝希望,现在见到这位天生笑颜的秘书省少监,那点希望霎时被浇灭。
  “听说汪大人已经两顿没吃,怎么有力气走路,你们俩,搀着点。”宋虔之手抄在黑亮的狐皮中,陪着汪藻国往东侧走,边走边低声喃语:“秘书省的梅花又开了,汪大人您仔细闻闻,香不香。”
  汪藻国沉痛地闭了闭眼,张开,也不去看右侧近在咫尺的梅花。
  “宋大人官位在我之上,何必句句话奚落于我呢。”
  “诶,皇上钦命我来陪审此案,说明皇上信任汪大人。”
  汪藻国迟钝地扭过头去,眼眶一红。
  “皇上让重审的?”
  宋虔之笑着示意汪藻国去看开得正好的一树腊梅,蹬去鞋底的雪,避而不答“重审”一事,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这几日雪下得真大,昨日停了一个时辰,又来了。希望下到除夕就别再下了,雪过无痕,汪大人说是不是?”
  汪藻国眼皮跳了跳,转过头去,从囚室到堂屋不到百米的青石路,竟像望不到头。

  ☆、楼江月(叁)

  偌大的承元殿开着窗,寒风夹着细雪卷进大殿,穿堂而过,扬起殿内垂挂的纱帘。
  孙秀领着两名太监进来,身后的太监各自抱着齐平下巴的奏疏,亦步亦趋地小心跟着孙秀。
  “我的皇上主子,您怎么又开窗了,外面下雪,别冻出病来。”孙秀连忙让内殿侍奉的宫女去关窗户的关窗户。
  承元殿布着地龙,倒不太冷。
  坐在紫檀木大桌后的年轻人,只有二十三岁,正是十六岁就登基做皇帝的苻明韶,他一脸神情恹恹地缩在椅中,出奇的瘦弱,眼神一动不动望着飘飞的纱帘。
  两个小太监将奏疏放好,殿内当值的宫女太监就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孙秀,站在桌旁为苻明韶研墨,他手上动作很快,加入清水,眼神不偏不倚。
  苻明韶翻开第一本奏疏。
  “秘书省在审那个汪藻国了?”苻明韶嗓音带着些许沙哑。
  “一早秘书监便领着少监去提人,应当是在审了。”孙秀低着眉,右手磨得更快。
  “昨日朕没见宋虔之,他可说什么了?”
  孙秀一笑:“小侯爷从外省赶回来,急着给皇上您问案子,在迎春园等了一下午,就是说了几句不知道这个秘书监大人上哪儿去了,半天不露脸。”
  苻明韶竖起耳朵,斜乜一眼满脸是笑的孙秀,心里涌起厌烦,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就没抱怨朕?”
  孙秀眼珠动了动,露出仔细思索的模样。
  “没有,真没有,小侯爷那性子,主子您还不清楚么?”孙秀垂下眼,特意不去看皇帝的表情,认真研墨,“不过太后跟前的蒋公公叫小侯爷去太后宫里用晚膳,小侯爷也没去。”
  苻明韶冷笑一声。
  “想是在安定侯府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宫里的猪食。”
  “扑通”一声孙秀忙跪在地上请罪。
  苻明韶见烦了他这个样,也没像往日那样叫他起来,而是再度盯着飞扬的纱帘发起呆来,那纱扬起在半空,又翻卷着徐徐落下,宛如一个婀娜少女在翩翩起舞。
  苻明韶伸手拨了一下笔架上用红绳拴着的一把半个巴掌长短的木刀,侧着头,想起了衢州。衢州是个出佳人才子的地方,苻明韶的皇后,也是衢州人,父亲是衢州太守,算大楚开国以来,出身最贫寒的皇后。
  上个月太医给皇后把出了喜脉,这是苻明韶盼了快七年的孩子,他却不觉得怎么高兴。兴许他盼望的事情总是失望,突然有一件成真,反倒显得不那么真实。当宫人来报,苻明韶突然想起他那个学兄,想起那个蝉鸣吵得人心烦的夏日,他们在河边洗澡,学兄泼了他一身的水,两人都那样狼狈,又那样快乐。
  苻明韶皱起眉头,一手轻轻敲自己的脑子,让那些荒诞的想法都沉下去。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太监身上。
  “孙秀。”
  孙秀把头垂得更低,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我给秘书监写一道特批,你即刻给他送过去,今日是腊月初七,明日让秘书监及少监进宫来陪朕喝碗腊八粥。”
  孙秀抬头看了苻明韶一眼,又没说话地低下头去。
  “有什么就说。”苻明韶拔高声音,即刻就咳嗽了起来。
  孙秀向前倾身,却不敢起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苻明韶做了个手势,孙秀连忙起身过来伺候他喝水,压低嗓音在皇帝跟前说:“太后那边也赏少监明日过去吃粥。”
  苻明韶默了一会,说:“蒋梦已经去传了?”
  “一早就去了。”
  苻明韶冷笑了一声,闭起眼。
  孙秀忐忑不安地转着眼珠,咬着唇没说话,静等苻明韶去想。
  少顷,苻明韶睁开眼说:“把朕的口谕也传过去,太后传他午膳还是晚膳时过去?”
  “晌午就去。”孙秀回道。
  “那好。你也去传午膳时候让他二人过来。”
  孙秀脸上的诧疑一时没收住,幸而苻明韶根本没在看他,他感到背上的薄薄内衫已经被汗水粘成一片,低声答道:“是。”
  ·
  秘书省问讯室里,陆观正在问话,旁边一个书办奋笔疾书,记录汪藻国的答话。宋虔之与陆观同坐在汪藻国的对面,书办坐在西面另一张桌后,汪藻国手脚被铐在椅中,当胸就有黑色木枷将他整个人固定着,两脚之间的铁球仍在,不要说逃,汪藻国一届文官,站也不要想站起来。
  “仵作的结论,楼江月是在三更前后断气,宫门的记录,前一天下午申时初刻你同楼江月一道出的宫,酉时回到宫里。出宫以后,你们两人去了何处?”陆观朝一旁的差役说,“给汪大人去掉枷铐。”
  差役看了宋虔之一眼,见他没有表态,这才躬身去给汪藻国开锁。
  “楼江月在城中有几位相熟的女子,进宫这些日子,皇上赏了不少东西,楼江月是出宫去见其中一名女子,我只是跟着去逛逛。”汪藻国揉了揉手腕,叹了口气,摇头道,“大人,这真是无妄之灾,刑部说我嫉妒楼江月的才华……这从何说起,我是两榜进士,李相是我的恩师。楼江月是民间词人,他无意于官场,我也无意辞官归田,如果不是恩师推举,我二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
  陆观道:“汪大人,本官问什么,你就只用答什么。”
  汪藻国脸色一沉。
  “汪大人不必急着辩白,我们秘书省不像刑部,又不赶着年前结案,此案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只要汪大人不是真凶,好好答话便是,我们陆大人自有分辨。”宋虔之笑着说。
  此时有人碰了碰宋虔之的肩,他侧过头去,看到门边有两个青衣太监,视线下落,便瞧见那人的腰牌,认出是皇帝跟前的人。
  “陆大人,我出去一下,你先问着。”
  宋虔之起身同时,听见陆观的声音继续:“楼江月见的女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名字我不知道,住址我倒是记得……”
  “你说。书办,记下来。”
  宋虔之走到门边上,回头瞥了一眼,陆观面上没有表情,他身材出奇高大,坐在那里像是一头委屈的大熊。
  宋虔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小侯爷,皇上有口谕。”
  “什么口谕这么急,让孙公公亲自来,前两天去庄子收了新茶,过两日我叫人送去公公府上。”宋虔之随口说道。
  “也只有小侯爷还惦记我们这些老伙计。”孙秀百感交集,长吁出一口气,将宋虔之带到一边去说话。
  “怎么了?”孙秀少有这样严肃发愁的模样,宋虔之隐隐察觉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明天不是腊八吗?皇上让您和秘书监大人一同过去过节。”
  宋虔之:“明晚我会过去。”
  孙秀为难地皱起眉。
  宋虔之话声一顿,意识到什么,说:“皇上是想让我们午膳就去?”
  “正是这个意思,奴才也知道,太后那边也传话了让小侯爷过去陪着用午膳,正不知道怎么跟皇上回话呢。”
  一个太监能怎么回话?这些年宫里的太监上上下下,宋虔之花了不少钱打点,自然知道,孙秀能来跟他说这个话,已是犯了忌讳。皇帝的意思正是要让他在太后和他之间做个选择,从进秘书省的第一天起,宋虔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谢谢孙公公,您就跟皇上回一句,我们都会去。”宋虔之打发走孙秀,在院子里站了会,一头钻进问讯室。
  “也就是说,你和楼江月,下午出宫去皇上御用的琵琶园见了一名舞姬,此人名叫秦明雪,是楼江月的相好?”
  汪藻国忙道:“不敢肯定是相好,但一定是相熟的人。”
  “秦明雪。”宋虔之心头一凛,看陆观神色,陆观一脸的茫然。
  宋虔之在陆观旁边低下身,凑到他耳边:“琵琶园是养在宫外的歌舞班子,林疏桐就在那里。”
  陆观神色一变,把案卷翻到另一本,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今日就审到这,把供词给汪大人看,让他签字。”陆观让人过来收拾案卷,和宋虔之一起走出问讯室。
  汪藻国似有话想说,也来不及叫住陆观了。
  宋虔之和陆观边走边说,先是说明日去宫里陪皇帝用午膳的事。
  陆观眼底一亮,颇为沉默地嗯了一声。
  “到皇上跟前,案情就先不提,圣上叫咱们去,是褒奖整个秘书省,年关将至,你这新官上任,皇上这是信任你我。陆大人一定要努力把这个案子办好,办得漂亮。”宋虔之故意不把话说得太明,秘书省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陆观要是能把这个案子办好,就会留下来做他的顶头上司。如果陆观此人玩不来揣摩圣意那一套,整个秘书省都会被带进死胡同,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陆观突然站住脚。
  “陆大人。”
  “你认为汪藻国是杀害楼江月的真凶吗?”
  宋虔之眼神一动,这陆观问话未免太直接,他想了想回道:“汪藻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非趁楼江月睡死以后先将他绑起来,再下毒手。而若是楼江月已经睡死,被绑起来,汪藻国只能直接下手,要是那样,楼江月就不会有机会去柜子旁边,血也不会沾到那处。”
  陆观目中微带诧异,很快恢复,他点头道:“今夜去楼江月进宫前住的青楼看看。”提步就走。
  宋虔之连忙跟上:“要去青楼?”
  “你也可以不去。”
  “去哪一家?”宋虔之语气带着些兴奋。
  “你很熟?”
  “啊?”
  “京城的青楼,你都很熟悉?”
  宋虔之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笑:“还行,肯定比陆大人要熟悉一些。”
  一整日里,宋虔之就在秘书省陪着新走马上任的陆大人看案卷,刑部的两本他早已看熟了,陆观将楼江月那本案卷给宋虔之,之后书办到,陆观又示意书办把记录给宋虔之看。记录里提到楼江月最常去的是一间叫章静居的妓馆,位于城东,离皇宫有些远。
  汪藻国供述,楼江月被害前日下午,他们两人出宫是因为楼江月想去皇上御用的歌舞班子找自己的一个熟人,给她送些钱去。楼江月几乎把进宫所获的赏赐都送给了名叫秦明雪的这位舞姬。
  陆观从汪藻国处问明,楼江月写一首词,在京城高官之间十分抢手,官员会命府上官妓编曲传唱。楼江月在京城中居无定所,最近一年中常去的就是这间章静居,章静居在京城是为普通平民开设的妓馆。
  “陆大人你还真把下官难住了,这一间我从未来过。”宋虔之一身湛蓝锦绣袍子,玉冠束发,站在章静居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两侧阑干上遍是红男绿女,各自抱在一处,小声说话。不少穿着暴露的女子懒懒抱着栏杆,或坐或靠,一只手抓着臂上聊胜于无的红纱朝人群挥扬,一抬手便露出大半截雪白藕臂,如此招徕客人,把宋虔之看得眼神都直了。
  往常他去的场所,总也要先入包间坐下,再由老鸨带着挑人,办事之前,两方俱是衣冠楚楚,一派正经。
  楼江月住在这样的地方,第一说明他穷,第二说明他跟李相之间发生过什么不为外人道的事,这就是他们得查出来的内情。宋虔之边想边走,回头道:“走吧陆大人。”不想撞进眼帘的是个大不自在的陆大人。
  陆观落在后面,半天不跟上来。
  宋虔之只得往回退了几步,问他:“不是陆兄要来?怎么?不敢进去?”他心中一动,又觉荒谬,“陆兄不会从未来过风月场所?”
  陆观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宋虔之一愣:大楚男子十三岁可以娶妻,这位陆大人不仅二十四了没娶妻,还没逛过妓馆,还真稀罕。
  “走吧走吧,也让陆兄开开眼,快活快活。”宋虔之再度往前走,陆观再度没跟上来,宋虔之恨铁不成钢地上去拽陆观的袖子,“我带了钱,怕甚!”
  章静居的花娘一个比一个热情,宋虔之都险些招架不住,比他还高一个头的陆观一个劲往他身后躲,更是令宋虔之只觉好笑。
  宋虔之朝那四十多岁的鸨儿说:“你认识楼江月?”
  鸨儿眼珠转来转去,并未答话。
  “他这几日进宫去了,我爹寻思着完事再找他怕是买他一首词要花更多钱,叫我来看望看望他的相好,也好帮忙吹点枕头风。”
  瞬间鸨儿笑脸如菊。
  “楼爷在我们这儿可不止一位相好,不知道这位小少爷要找哪一个?”
  “都叫来吧。”宋虔之随手就是一张五十两银票,单独又拿出十两银锭,“烫两壶酒,我这个兄弟爱听琵琶,请两名弹唱。上四个荤菜下酒,一盘时兴果子,再来两碗绿玉汤羹。先这样,陆兄,你还爱吃些什么?”
  陆观冷不防被叫了一声,一脸呆愣。
  宋虔之嘴角弯翘起来,挥手让鸨儿就去办,鸨儿又叫来一名壮汉带他们上楼。
  章静居里人声喧哗,往上走,宋虔之见惯了这样吵闹光鲜的地方,不以为如何。
  陆观站在楼上顿住脚,往下看去,俱是男男女女醉倒在一处,离得近处,就有男人将手伸进女人开得极低的领口。他连忙把眼睛移开,脸色通红,抓了抓耳朵,随着宋虔之走进包间。
  壮汉招呼他们坐下,便下楼去烫酒。
  宋虔之熟门熟路将倒扣的杯子翻过来,把一边的黑色茶壶架在加了炭的小炉子上,水沸之后,他提起茶壶,分别注满两个酒杯,涮过杯的水倒在一个同样黑色的陶盆中。
  宋虔之袖手抬眼,看见陆观脸仍然很红,好笑又不便笑出声。
  “陆兄真是头一回到妓馆来?”
  陆观看了一会宋虔之。他是天生带来的火体,冬天都不用穿棉袄,今夜却穿着一件宽大的棉袍,室内很热,汗水跟着陆观的脑门往下流。
  宋虔之又一脸无所谓的戏谑。
  陆观心头火起,冷道:“想必宋大人常来?”
  “城东不常来,常去的也就是琵琶园周围那几家,听听曲子。”宋虔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抬眼看着陆观,“衢州怎样?没有这种风月场所吗?”
  陆观似乎不大愿意提起衢州。
  宋虔之前所未有地毫无眼色地继续问:“陆大人曾经是罪臣,不知所犯何事?”
  楼下男女喝醉时的喧哗,隔壁那对鸳鸯欢愉的浪声一时间都远了。
  陆观静静注视着宋虔之。
  宋虔之没看他,而是一脸不经心地在看桌上那瓶梅花。
  这时,陆观才嗅见一股苦寒冷香。                        
作者有话要说:  等有一天。。。攻受睡了。。。我觉得一定是宋大人恬不知耻地把陆大人压了,只顾自己快活

  ☆、楼江月(肆)

  
  室内一片沉默,叩门声轻响。
  “进来。”宋虔之高声,不去管陆观。
  细颈青釉瓶装着酒,酒菜也已备好,鲜果个大丰实,一个丫鬟拎着食盒,想必里头是汤盅了。
  “人还没来?”宋虔之笑着问。
  壮汉点头哈腰:“孟娘才送走人,正在梳洗,两位稍等。弹唱不是咱们楼里的,先唱着?”
  “也行。”宋虔之随手从袖子里摸了一枚碎银丢在盘里,那壮汉面上便是一喜,忙问宋虔之还有没有吩咐。
  壮汉与丫鬟退出去,琵琶调弦的声音就从屏风后传出。宋虔之拿了个橘子,剥开,新鲜橘皮扔到炭火上,随着滋的一声,橘子特有的清新香味充满整个房间,他将半个剥好的橘子放在小碟子里,亲手倒出一小杯酒,也放在碟子上,推给陆观。
  陆观抬眼看宋虔之。
  宋虔之解开袍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捉起筷子,挑挑拣拣一番,夹菜边吃边喝酒,微微眯起眼,放下筷子后,手指随着琵琶的接拍轻轻在桌面上敲。
  “我犯的事不与你相干,你还是不必弄得太清楚的好。”
  宋虔之闭着眼,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屋里暖意熏人,索性陆观将袍子敞开,边吃菜边喝酒,眼底那抹警惕仍未散去。
  宋虔之也已睁开眼,坐正身,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对面的陆观身上。
  男人胸膛赤着,兴许是热的,皮肤被汗水浸得发亮,肌肉结实有力,骨骼雄奇,让宋虔之想到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猛虎。
  费了好大劲,宋虔之移开眼,正不耐烦,门开,姑娘们来了。
  两位花娘各自坐到宋虔之和陆观身边。
  宋虔之扬起嘴角:“不是说有好几位,怎么就你们两人?哪个是孟娘?”
  坐在宋虔之身边的花娘娇嗔一声,起身去倒酒,轻轻笑道:“江月先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小少爷莫要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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