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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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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秘书省的前身,正是这人数不多的麒麟卫,但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暗探。设立秘书省之后,麒麟卫就专职做皇帝的眼睛和龙爪,麟台书库里京官挂的档,都是麒麟卫探得、记录,再交过来。宋虔之只认识麒麟卫们的头,周先他不认识。
  还没把皇帝究竟想做什么想出个头绪来,就是时候进宫了,陆观却还没回来。
  宋虔之急得团团转,找人去刑部请陆观,人刚派出去,还没来得及上马,宋虔之喝住他,把人叫回来,骑了他的马,往刑部疾驰而去。
  陆观才从刑部衙门出来,就看见宋虔之一脸是汗地站在外面,正在与人说话,并把马缰给那人。
  陆观想了想,还是出声叫道:“宋大人。”
  宋虔之这才看见他,拽回缰绳,打发了人,走上前去。
  “走吧陆大人。”
  陆观:“???”
  “今日要进宫陪皇上用午膳,你不是忘了吧?”看陆观一脸茫然,睡眠不足且头痛欲裂的宋虔之几乎给活活气死。
  “上马上马。”宋虔之催促道。
  陆观回过神,一把将宋虔之抱上马背。
  宋虔之直接呆住了,不等回神,陆观翻身坐在了他的身后,两臂环过来牵起马缰,狠狠一抖。
  马蹄声从衙门口一路踏破,宋虔之一脸古怪地坐在马背上,两人靠得极近,他终是忍不住,大声问:“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
  陆观:“啊?”
  “我说,你身上好臭!”
  “刚从殓房出来,烂得差不多了。”
  宋虔之脸色铁青,一早吃了一肚子腊八粥,昨夜通宵未眠,诸般难受齐齐发作,侧过头张嘴就吐了,汤汤水水沾了些在袍子上。
  他身后陆观却哈哈大笑起来,凑在他耳畔大声说:“这下宋大人也别嫌弃我了,你我臭得一般无二。”
  宋虔之心中一动,他想转过去看一眼陆观的表情,今日陆观待他的态度,跟昨天以前大不相同。
  马却已在御街前勒停下来,陆观先下马,便不管宋虔之往前走去。
  宋虔之黑着脸去宫门交代拴马,两人相伴着进宫,来带他们过去的太监不住皱鼻子地往这边看,想问又不敢出声。
  及至快到承元殿了,孙秀出来,甫一见面,脸色就变了。
  “二位大人身上这是……”
  宋虔之见时辰快到,来不及多交代,让孙秀带他们去换两身干净衣服。
  进到房间里,陆观犹自不满道:“吃顿饭而已,只是去办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非得换衣服。”
  宋虔之已经解了衣扣,脱得只剩一身雪白贴身里衣。
  陆观转身便看见雪亮的光穿过宋虔之身上薄薄一层衣裤,腰是腰,臀是臀。他脸色不自在地背过身去,站到房间里面,开始脱身上的黑袍。

  ☆、楼江月(陆)

  上一次宋虔之见苻明韶,是数日前他奉旨深夜进宫,苻明韶窝着一肚子的火,几乎把承元殿掀翻。
  一通龙威过后,命宋虔之必须将这两个刑部不敢查到底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第二天就给秘书省下了一道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特批,允许宋虔之在查案期间随意出入宫禁。
  这时,宋虔之打量陆观,他这一身新袍子,光鲜亮丽,将他脸上的阴郁驱散不少,细细看去,要不是脸上有一块红得让人生厌的疤,算得上好样貌,而且陆观五官深刻,初看时觉得他浑身充满让人不太舒服的戾气,大概两人同进同出了两日,宋虔之觉得陆观也没有那么让人厌烦。
  “挺好看的。”
  乍一听陆观这句话,把宋虔之惊着了,笑道:“陆大人也好看。”
  陆观嘴角挂上了一丝嘲讽。
  他是破了相的人,宋虔之却夸他好看,不是虚伪是什么?色令智昏,他已经昏过一回,该长点教训。
  陆观冷肃起来的神情落在宋虔之眼里,只当他纯情小处男的害羞别扭又犯了,没当回事。
  外面太监来催,二人往外走去,宋虔之刻意落后半步,陆观也不谦让,挺胸阔步地走了出去。
  内殿里只有当值的太监宫女,苻明韶并不在,孙秀将两人带到桌前,轻一拍手,两名姿容出众的宫女提着食盒,捧着一盘十二个小菜进来了。
  宋虔之眉头略微一皱,明白了过来。
  陆观转过身去,向带他们来的孙秀问:“皇上呢?皇上还没来,我们不应该等着吗?”
  宋虔之已过去坐下,宫女为他先盛一碗,已在盛第二碗。他拈起勺,尝了一口,细细咀嚼。
  风恰好扬起殿内薄纱,笼罩着这间平日里皇上独处最多的宫殿。
  “皇上在别处见李相,午膳怕是无暇分身与二位大人吃粥。”孙秀垂着眼,话锋一转,“陆大人才入朝,想是不大清楚,寻常三四品的官员,是没资格在承元殿用膳的。”孙秀把话一收,目光转向宋虔之。
  陆观顺着他的眼看过去,宋虔之吃得挺好,嘴角还沾着粥。
  陆观:“………………”
  宋虔之放下勺,起身,笔直向着孙秀一跪,这一跪很短暂,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臣宋虔之谢皇上恩赏”。孙秀忙过去扶他起来,小声道:“小侯爷心意到了便好,皇上又不在此处,奴才受不起。”之后躬身下去为宋虔之整理袍子,单膝跪地,掸了掸宋虔之靴背上不存在的灰尘。
  孙秀这就领着人出去。
  陆观脸色难看地走过去坐下。
  宋虔之把碗递过去,自顾自吃粥,一下也不动小菜,吃得很香。
  打从陆观进了秘书省,不仅宋虔之在留意他,他也在留意宋虔之。宋虔之比他还要小五岁,行事圆滑老道,这样一个人,真的替苻明韶杀了四年的人?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食盒里有蜜汁,你要是吃甜就放点,下午还要去汪藻国家里,先回一趟秘书省,皇上给我们多派了个人。”宋虔之边吃边说话。
  陆观:“派的谁?”
  “叫周先,说了你也不认识,麒麟冢听过吗?是皇上身边的暗卫,派来盯着我们。”宋虔之随口说。
  陆观心不在焉明显在想事情,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宋虔之一脸吃了三碗,说是路上被陆观熏得吐了,不多吃些胃里难受。
  回去宋虔之还是坐在前面,陆观坐在他后面驭马,两人挨得很近,宋虔之在想事情,倒不觉得什么,下马见陆观脸色发红,想问他是否生病了,又觉得两人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过午之后,天渐渐黑下来,不到半个时辰飘起雪来。
  宋虔之边往里走,边问人周先在哪儿,书办说周先人在堂屋后面坐着看案卷,宋虔之和陆观找到堂屋后面,周先却在那把供大人们午后小憩的躺椅上睡着,卷宗搭在身上。
  没等宋虔之说话,陆观两步走过去,手刚碰到案卷,周先人还没睁眼,手已先动了,反手就来拿陆观的手腕,陆观就势向周先怀里一推,拿住他的右手腕,两人一来一回地推绕,陆观叫了一声:“宋大人!”
  宋虔之当即会意,先下手为强,从陆观的手里抽走案卷,这下陆观与周先虽然彼此都擒住对方的双手,却没人拿到案卷。
  宋虔之笑扬了扬手里的卷宗:“二位大人要不去院子里比划?正好让大家伙出来看看热闹,怪无聊的。”
  周先先松手,翻身下地,站起身,一眼看见陆观脸上的疤。
  “想必这是秘书监大人了,陆大人,皇上任命我陪审楼江月和林疏桐的案子,请陆大人指教。”略一拱手,周先走到一边喝茶。
  陆观理也不理,从桌上拿起另一本案卷。
  “楼江月胃里发现有和林疏桐所用一样的养生茶。”陆观向宋虔之说,“同样有毒。”
  “足以致命?”宋虔之问。
  “远远不到,他最多喝了一口。楼江月身上有致命伤,所以刑部并未验查他的内脏,检测毒物需要时间,昨天晚上我与你分开之后,去了一趟刑部。”
  宋虔之知道为什么今天见面时陆观身上那么臭了。
  “你为什么想到查这个?”
  “我看过楼江月桌上那把茶壶,茶叶和茶水已经被处理过,茶壶没有被带走也没有被清洗,显然不是刑部处理的,刑部也不认为这把茶壶有什么问题,已经将它排除掉了。”
  “楼江月的案子里,没有记他喝的茶,也没提到茶壶。”为了防止记错,宋虔之按记忆翻到证物,皱起眉,“你看,确实没有。”
  陆观翻了翻,突然说:“我再提一下汪藻国。”
  宋虔之却出声阻止了他。
  “不用。”
  陆观不悦地还想说什么。
  宋虔之走到周先背后,周先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飞雪,腰间配着刀,两条腿极为自然地交叠在一起,一只脚尖还向后翘起点在地面。
  “周先,下午你去一趟宫里,问问蒋公公,琵琶园那个领舞林疏桐平日里领的都是什么茶,将她这一个月以来在宫里支取的东西,领的吃的用的都开一张单子出来,让他去太医院也问问,林疏桐最近有没有在太医院领过药。”
  周先愣了愣,旋即嘴角勾起,仿佛觉得宋虔之很有意思,应了一声这就大步流星出去。
  陆观被晾在一边,这时起身,想说点什么。
  宋虔之奇怪地看他。
  “他武功不弱。”陆观说。
  宋虔之:“……”
  雪下得响了起来,陆观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的纸上零星写着几行字,还有圈圈和箭头,手边的茶永远是热的,两个书办在底下誊录什么东西。
  陆观思绪断了,抬头望见门外宋虔之两条腿叉着,面前一个火盆,他显然是极怕冷的,刚才找出皮袍子裹着,他家里的婢女还给送来了暖手的小铜炉,外面天色黑得如同傍晚,其实才刚到申时。
  宋虔之脸被火盆的光照得发红,他凝神看着那簇火苗,似在发呆。
  周先一去两个时辰,秘书省的官员都办完事回家抱老婆哄孩子,两个当家的官员还在等。
  陆观看天色已很沉,起身伸了个腰,把桌上灯点上,门外的火盆早就灭了。陆观走出去,看见宋虔之蜷在椅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脸上冻得发红,登时火起,伸手就要推他。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中午在宫里,皇帝不在跟前,对着一个太监,宋虔之也跪了。
  那个举动在他的脑海里分明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安定侯的嫡子,昨天在章静居碰到的那个“大哥”又是谁?将来宋虔之要袭安定侯的位子,怎么会又有个大哥,对方还叫他三弟。
  此刻睡着的宋虔之看上去眉宇间糅杂着淡淡的无奈和虚弱。
  陆观收回手,蹲下身,起身,走去后院找来点炭,加上,把一束干草点燃,重新把炭烧起来。
  无意中他侧过头,视线滑过宋虔之闭着的眼睛,更不经意看到他抱着手炉的手指,根根纤长匀称。
  陆观蹲在那儿,搓着手烤火,不时转过去看宋虔之的脸,仿佛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控制他。数次以后,陆观心中唯有一幅图,便是宋虔之黑长的睫毛,那么安静、秀气,像是一碰就碎的水纹。
  秘书省的院子里,雪越积越厚。
  等到宫门落锁后的一个时辰,陆观刚把宋虔之叫醒,宋虔之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半天回不过神。
  门外有个人踩着雪进来了。
  那个彪形大汉身上油衣扯落,正是周先,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突然见到廊庑下还坐着人,也是诧异。
  “醒了没?”
  宋虔之含糊地应了声,接过来陆观递的茶,喝了一口,还是温的。反应过来差点把茶扔出去,这是陆观伺候他喝的茶,他奇怪地瞥了一眼陆观。
  周先已经走过来,从怀中摸出叠好的纸,看了一眼陆观,又看一眼宋虔之。
  宋虔之轻咳一声:“给他,给陆大人。”
  陆观接过去就走到一边看,看完递给宋虔之,宋虔之看完又递给周先。
  周先奇怪:“我也要看?”
  “你也是陪审。”陆观不耐烦地说,这个周先是皇帝派来盯着他们监视加催促的无误了,根本没想过帮着办案。
  “林疏桐领用的茶,都是宫里的特供。”宋虔之开口道。
  “养生茶也是?”
  “也是,里头有两味药材是外邦供给皇室,原本琵琶园不会有,先帝认为既然宫里年年用不了,便让琵琶园也拿去用,歌舞姬们常有嗓子出问题的时候。”
  “迎春园不会有?”
  宋虔之想了想,一看天色,确已经太晚。
  “让周先明日再跑一趟吧。”宋虔之不大好意思地朝周先道歉,“今日事多,脑子昏的,本该让你一并查楼江月领的东西。”
  周先无所谓。
  陆观却问:“中午才进宫,上午还没睡够?你怎么这么能睡?”
  宋虔之失笑:“人吃五谷,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精神弱,有的人身体强健,我想睡多久,陆大人也要管?”
  陆观本就是脱口而出,撞了一鼻子灰,不再还嘴,三人各自收拾东西回家。走出秘书省时,宋虔之在雪里站住脚,拢紧身上的油衣,问陆观:“陆大人刚进京,不知道在何处落脚?”
  陆观斜瞥宋虔之一眼,道:“狗有狗窝,我住在哪儿,宋大人也要管?”
  大雪掩着陆观沉着稳健的步伐,宋虔之无语地站在原地,周先过来与他告辞,宋虔之摇了摇头,家仆接过他脱下的油衣,另一人扶着他钻进侯府派来的马车。
  车厢里十分温暖,拜月和瞻星一个倒茶一个递点心。
  雪天的长街,夜晚很冷,风大,无孔不入地往人脖子里钻。
  马车与陆观走的一个方向,宋虔之从车窗往外看见陆观弓着身,上身前倾,顶着风雪在走。
  “陆大人。”宋虔之叫了一声。
  陆观站住脚,一辆马车停在他的身边,窗户上出现宋虔之的脸,陆观的视线越过他看见车厢里一片通明,还有在他府上见过的那两个漂亮婢女。
  “陆大人可是往城北去?不如上车来……”
  没等宋虔之把话说完,陆观摆了摆手,径自向前走去。
  宋虔之放下窗帘,喝茶,吃点心,在想事情。陆观独来独往,正是这份儿“独”让苻明韶信赖他,要么陆观是太聪明,看透了苻明韶的用心,暗中与官员结交,藏得滴水不漏。要不就是陆观是个大傻蛋,朝中真没有一个朋友。
  “少爷,老太太今日接了个人进府。”拜月边说边瞅宋虔之的脸色。
  “嗯,谁?”宋虔之狼吞虎咽哽下去一块糕,险些噎着,猛灌下一口热茶,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她的小重孙。”
  什么重孙?宋虔之先想到自己还没娶妻,继而想到他姐嫁了人却还没怀孕,最后才想到一个人。
  “外面那个?”宋虔之冷着脸问。
  “是啊,说是天太冷,那孩子生病了,在外面不方便,就接进府里,傍晚才来的,老太太想让夫人给宫里递个信,把给太后娘娘请脉的那个杜医正叫到府里来,给小孩子瞧病。”
  一整夜未睡,白天又在雪天里睡着的,宋虔之的头剧烈疼痛起来,脑子里好像被人用大锤猛砸了一下,他一只手强撑住头。
  “老夫人找过母亲了?”
  “少爷别急,府里在等您回去呢,老夫人还没跟夫人提。”
  宋虔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让车夫加快速度赶路。他一时半刻也坐不住,宋家这是想要他亲娘的命了,宋虔之突然捞开窗帘,往后已经看不见那个陆观,长街上昏昏暗暗,这样沉抑的雪天,家家户户都早早收起了摊。

  ☆、楼江月(柒)

  侯府里灯火通明,难得宋虔之的爹也在家,安定侯见到儿子那张与夫人挂了七分相的脸心里就犯怵。
  “回来了。”安定侯年逾四十,保养依然不错,留着一部黑胡须,温和的脸上藏着几分心虚与忐忑,“不知道你什么时辰回来,我让人先开了晚膳。”
  桌上还坐着宋虔之在章静居碰到的“大哥”,以及荆钗布裙的一名妇人,妇人不安地起身,叫了一声:“小叔。”
  他的大哥停下筷子,笑望过来,说:“三弟也回来了,饿了么?快洗手过来吃饭,我们也刚吃不久,菜都没怎么动过。”
  见宋虔之站着不动,安定侯脸上有些挂不住,沉声道:“虔之,过来坐下。”
  宋虔之嘴角冷冷勾起,走过去,安定侯的右手边坐着长子。
  宋虔之没在安定侯示意的左边坐下,而是接过下人拿上来的碗筷,在安定侯的对面坐下了。
  安定侯松了口气,背上俱是冷汗,眉开眼笑地说:“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今日皇上赏你进宫陪用腊八粥了?”
  “嗯。”宋虔之冷着脸,筷子在菜里戳了两下,叫来下人,“脏了怎么吃,把这道菜换了,蓑衣肉也重做。”
  “小叔,这菜只有侯爷动过一筷子,不妨事的……”妇人小声道。
  “换!”宋虔之看也没看桌上的人一眼。
  安定侯与长子的脸色已很难看。
  “宋虔之。”安定侯出声了。
  “爹。”宋虔之放下筷,冷冷注视对面他老子。
  安定侯生得一副文人模样,在朝中出了名的性子温吞,娶妻之前为工部管钱多年,不仅要把工程做得漂亮,还得从里头抠出银子孝敬上司安抚下员,要是个老好人,早就混不下去了。
  安定侯深深吸气,尽量放缓语气:“今日在朝中,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着你大哥大嫂胡乱使气?”
  宋虔之动动眉毛,现出好笑,仔仔细细看他爹。
  “谁是我大哥?”
  “这不是你大哥是你谁?”安定侯指着长子,脸色涨红,宋虔之那一脸轻蔑嘲讽,和朝上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如出一辙。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自从他娶了周家的女儿,他就再也没能直起腰板。
  “侯爷,小叔,别动怒。”那妇人打圆场地叫下人过来,吩咐去换菜。
  “换什么换!”安定侯筷子一拍,面前一个小杯顷刻打翻,酒往他的袍子上流,他只管冷着脸,朝宋虔之吼,“你大哥你不认,什么时候连我这个爹也别认了。”
  这是要逼着宋虔之低头了。
  宋虔之那大哥一声不吭,只是埋着头,顶委屈。反是他的老婆不住在劝,不住为难地瞥向宋虔之,又不敢与他说话。
  “祖母呢?”宋虔之心平气和地问。
  “你还想气死老祖宗吗?”安定侯脸皮涨得通红发紫。就是他拍着胸脯跟他亲娘保证能收拾得了宋虔之,这小兔崽子要是去惊动他娘,这不是狠狠往他脸上扇吗?
  “今日老祖宗认亲,也没人跟我说一声,还是父亲自己写帖子发给宋家的叔伯长辈,不开祠堂怎么让大哥认祖归宗?”
  乍听宋虔之这一番话,安定侯不禁喜上眉梢,尽管还有些疑惑怎么他这个在京城横着走的三儿子这么容易松口。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动过念头,想把养在府宅外的卢氏接进侯府,都碍着宋虔之母子与太后那层关系不敢提出来,难道是他一直想太多,其实宋虔之对他这个哥没那么大敌意,周氏也未必不能同意。
  还是母亲说得对,周家那个老东西死了,这门姓就没落了。再怎么样,儿子还是跟自己姓的,还是宋家的人。
  “不忙,总要先把饭吃了。”安定侯心情好了,也不在乎换菜的事,等到厨房上了新菜,还陪着儿子喝了两杯。
  只是宋虔之仍然没喝那个“大哥”的酒,草草吃过饭,就起身,朝醉眼朦胧,喝得脸色发红的安定侯说:“父亲,我去看看母亲。”
  安定侯笑吟吟地挥手:“去吧,你母亲总是挂念你,一天不见就想。”
  前脚宋虔之出了门,后脚安定侯的长子就冷下脸,收起笑。
  “父亲,您对这个儿子,也太宽纵了。”
  安定侯心情愉悦,并不计较长子的话,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盘子,笑道:“该给他的,本侯还得给他,不然该给你的,本侯可就给不了你了。”
  长子没当回事,吃了口菜,放下筷子问他父亲:“周氏平日吃谁开的药,大夫是府里的吗?还是宫里的?”
  “不用你管,本侯来做。”安定侯又喝了一口酒。
  长子一拧眉:“爹您还是少喝点吧,母亲不喜欢您喝得醉醺醺的。”
  安定侯笑笑:“高兴嘛,你母亲还能不让我进门怎地?”他抬起醉眼,脑子活动着,眼角带着些淫意,忙不迭三两下填饱肚子,出门叫人备车。
  “外面下雪了吗?”周婉心咽下一勺药,靠在宋虔之臂弯里,视线扫向窗户,窗户紧闭着。
  “嗯,今冬一直下雪。”宋虔之捏着帕子擦了擦周婉心的嘴角,“瑞雪兆丰年,钦天监说是好事。”
  周婉心冷笑一声,吃力地喘息,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话总是要捡好听的说,不然就惹人嫌。”这一句话两重意思,她脸色有些红,抓着宋虔之的手臂,问他,“京城的百姓还好吗?”
  宋虔之:“京城内还好,城外数十里的村镇都挨了冻,赶在过年以前,户部会督促各地给百姓发过冬的官炭。”
  周婉心松手,软软地靠回去,咳嗽了一声。
  “那就好,要是能去,你也去吧。我私库里还有些银两,买些米,买些棉……”
  “娘,我都知道,大夫说您这个病不能忧思,要是您不好好爱惜身子,儿子真的……”宋虔之声音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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