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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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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刚躺下,这时披衣坐起,惊动了值夜的宫女,连忙掌灯过来。
“蒋梦呢?”
“蒋公公就在外面。”宫女连忙去请太后最信任的大太监进来。
蒋梦蹑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太后面前,见到太后正以食指抵住太阳穴,从不疏于保养的脸上已有好几道深刻的皱纹,她的唇锋凌厉,即使现在看去有些灰白,仍不减迫人的气势。
“婉心又在咳了?”周太后没有睁眼,低声问蒋梦。
“安定侯夫人先时咳了一次血。”蒋梦垂目回话,呼吸放得很轻。
良久,周太后道:“拿哀家懿旨立刻传医正,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人来说?”
“这几日夫人总是咳血,下人们不敢时时惊动太后,皇后已经让太后很伤神,阖宫上下都盼着能为太后分忧减愁。”蒋梦感到一道如同刀锋的目光投在自己头顶,只得硬着头皮抬起满是冷汗的脸。
周太后看了他一会,冷哼一声:“都能谨守宫规,小心办事,哀家自然无忧。放心罢,哀家命硬,先帝陷在阿莫丹绒敌营里时,哀家扮作侍卫,单枪匹马让先帝坐在马前,亲手将他从敌军救出。今日种种,都是小场面,你们啊,还是没经过什么事,一点小把戏,就吓破了你们的胆子。”
蒋梦连连称是,又奉承了几句,他小心地瞟太后脸色,见太后心神全不在他身上,识相地闭了嘴。
蒋梦带着太后懿旨去请医正,周太后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她眼睫一颤。
侍奉她多年的宫女立刻躬下身来请示。
“为哀家梳头,哀家要去看看安定侯夫人。”
整座宫殿里静谧无声,半人高的立镜中投出周太后端庄的面容,镜中人冷淡地瞧着她。
不一会,巧手的宫女便为周太后挽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正要装点步摇时,周太后摆了摆手。
两名宫女留下收拾妆奁,贴身的婢女搀扶周太后起身,她似乎习惯了在这样的时刻,做一个安静的摆件,她只将自己视作是太后的一根拐杖。
周太后站在妹妹的寝宫外,又听见一阵咳嗽,一片树叶飘下来,粘到太后的头发上。
“太后……”婢女刚刚出声,要伸手去摘,就见周太后已从自己的发上摘下那片落叶。
周太后凝视着手里的落叶,半晌,递给了宫女。
宫女松了口气,将落叶小心收在荷包里。这是太后的一个怪癖,偶尔是树叶,有时是落花,太后曾说,沾身即是缘法,都应好好收藏起来。
“你留在这里。”周太后吩咐道,将外袍拢紧,走进周婉心的寝宫。
·
白发苍苍的杜医正跪在一身便装的皇帝跟前,谨慎地回话:“就在这五六日间了。”
“毫无办法吗?”苻明韶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一本奏疏。
杜医正迟疑道:“若是陆神医在,还有一线生机。”
苻明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太监总管孙秀朝杜医正做了个手势,杜医正吃力地起身,他这一把老骨头大半夜被火急火燎宣进宫,也有些吃不住。
苻明韶丢开奏折,往后仰靠在椅上,定定地盯着大殿顶上的一朵莲花,他的双臂张开,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消得片刻,轻缓的脚步声令苻明韶睁开眼,他语气充满难以言喻的疲惫,压根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消沉。
“孙秀。”
“奴才在。”
“礼部拟的嫔妃名册,在何处?”
“在承元殿的书案上。”孙秀眼珠一动,轻轻地向帝王投去一瞥,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一句话也不多问。
殿内沉沉的冷香是柳素光留下的,给皇帝安神所用。
“去取。”
“是。”
“把香炉给朕撤了。”
“是。”
苻明韶露出一个厌烦的表情,感到小腿肚子痉挛一般突然跳动了一下,却只有一下,再也没有动静。
“柳素光留的香料都收起来,朕的寝殿里,不许用香。”
孙秀恭敬地端起香炉往外退,退至门槛处,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应该转身。
苻明韶在椅子里摊了一会,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捉起笔来,御笔亲书,落下宋虔之的名字,写了一封命宋虔之立刻回京探望重病的母亲的书信。信中毫无皇帝的架子,仅仅以表兄弟的身份,字句恳切,委婉言明周婉心数日前突然让侍女带来先帝所赐的玉牌,当时御驾正要从夯州启程,念及周婉心身子不好,所以留她在太后身边,慰以亲情。
回京后安定侯请旨入宫探望过一次,当夜周婉心便开始咳血,因病情迅疾,命宋虔之立刻回京探视。
苻明韶吹干纸上墨痕,冷漠地望着纱帘,出了一会神,慢条斯理地取信封装好,命太监拿去封火漆,送到兵部秦禹宁手里,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递给宋虔之。
宋虔之。
收到周氏的催命符,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苻明韶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一起身,宫侍连忙向一旁让开,惶惶不安地留神皇帝要做什么。
只见苻明韶走到窗边。
一名宫侍上去正要推窗,被苻明韶阻止住:“让朕自己来。”
空气带着草木微微湿润的潮气,混杂了不知名的花香,闻起来使得胸臆之中黏糊糊的一片。
苻明韶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脸上现出满足。
·
离开麒麟冢返回溯溪的途中,宋虔之一行还去了一趟容州,整座容州城俨然已经摆脱了死气沉沉的疫病。据沈玉书说,已经恢复了爆发疫病之前的一半繁华,都在休养生息,各家重新分地,粮种还没下来,但已接到户部的第一批粮,已经分发到各家各户。
宋虔之脱下湿袜子,继而敞开袍子,脱光泡进热澡池子里。
周先突然跳进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宋虔之抬起就是一脚,踹在周先屁股上,周先没站稳,双臂扑腾着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喝了一嘴洗澡水,满面通红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喘息道:“小侯爷!”
“别闹。”宋虔之往后一靠,听见木门被推开。
浓白的雾气里,陆观脱下衣袍,搭在木架上,坦荡荡地走了过来。
宋虔之的视线从他的下巴滑落到他的腰,再到肌肉结实的腿,脸孔突然通红。
陆观布满已不太明显的伤疤的身躯泡进热水里,水波温柔地荡漾开一圈一圈的细波,他走到宋虔之的身边,从浮在水面的木盘里抓起布巾,示意宋虔之坐到他腿上。
宋虔之热得出汗,汗水滑入热水里,了无痕迹。
“杨文办事还挺快的。”宋虔之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滑润的热水温柔地包覆着皮肤,令他格外能体察到与陆观皮肤相贴的部分。
“要是户部给兵部的粮也这么爽快,问题就解决了。”
陆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听上去有那么几分疏离,宋虔之却恰好着迷于这种疏离感,听着总觉万分勾人。宋虔之感到陆观搓背的力道恰到好处,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又听见陆观叫他抬手,他就抬手,布巾擦着他的胳膊,擦完陆观的手在揉他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被揉得懒洋洋的。
“给我擦背。”陆观贴着宋虔之的耳朵说。
宋虔之换到陆观的背后,草率地给他擦背。
周先愤愤不平地吼道:“你们不给我擦吗?”
“自己不找个相好,怪谁?”
宋虔之手一顿,继而开始手黑。
陆观喘了几口,不再嘲讽周先,抱着宋虔之亲了一口。
“……”周先觉得这个澡没法泡了,随便拿手在身上擦了几擦爬出池子,保命要紧地逃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周先听见木屐声,整个人缩到被子里。
这间破驿站,勉强住一住,热水澡虽然没能泡尽兴,比起连日风餐露宿,条件已经好太多了。
半夜,周先做了个梦,惊醒过来,一时间神志无比清醒,他又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不意间听见有规律的撞墙声,愣了一愣,周先反应过来,敢怒不敢言,整个人完全钻进被子里,在焚身怒火之中挣扎了快一个时辰才勉强睡去。
翌日天还没亮,周先就在楼下呆若木鸡地喝粥吃饼。
陆观下来吃早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吃过以后捡了两个肉包子,盛上一碗粥,带上楼去。
宋虔之坐在床上把早饭吃了,麻溜地下地穿衣,陆观从他身后走来,为他扣上腰带,低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
“走了走了。”宋虔之推着陆观出去,压低着声音再三警告他在周先面前不要太没规矩,太放肆。
陆观嗯嗯着,一脸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到孟州时,三人没有惊动州府,直接穿城出去,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溯溪。回到营中,宋虔之先是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帐门前。
“秦叔的信。”宋虔之转头吩咐周先把剑匣放在桌上,他抓起信鸽,从鸽子脚上取下字条,“军粮已经在路上了。”
“多少?”
“五万石。”宋虔之松了口气,“先顶一顶,杨文还在筹措军粮。”
“春耕以前,白古游能把黑狄人从风平峡赶出去,就没事了。”陆观道。
宋虔之也希望能在春耕之前就让黑狄人退兵,这样风平峡以东还能种一季稻米。秦禹宁捎来的字条上还说,皇帝有一封信,正加急送往军中,秦禹宁没说是什么事情。
宋虔之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需要皇帝亲自写信给他。
“是不是太后有什么事?”周先猜测道。
“也许他是要让你回京。”陆观随手打开剑匣,啪一声又合上了盖子。
一瞬之间,剑鞘上不起眼的一点泥印引起了宋虔之的注意,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陆观没有察觉。宋虔之重新打开剑匣,手指在剑鞘上精细的花纹上轻轻抠下一点细碎的泥屑。
这下周先脸色也变了。
宋虔之紧紧抿着嘴,将剑拿了起来,拔出剑来细细看了一遍。他一颗心往下急速沉落,归剑入鞘。
“有印泥,还有墨痕。剑被拓过了。”宋虔之短促地说,视线模糊了一下,他平复下呼吸,脑子空空如也,一只手用力地撑在桌上。
“不要着急,要做一把一样的出来,需要时间。”
陆观的话让宋虔之冷静了下来。打造这样一把剑出来不在朝夕之间,但已经过去了几天……
就在宋虔之一筹莫展之际,来了一名小兵送信。
宋虔之一看信封,就知道是苻明韶写给他的,一股不祥让他的手停顿下来,他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一只手抓住宋虔之的肩,轻轻握了一下。
仿佛有勇气从陆观握的地方传遍宋虔之整个身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刮开火漆。
潦草的笔迹在宋虔之的视野里展开,他耳畔还听到周先问了句什么,却完全没有听清内容。
宋虔之的眉头越皱越紧,直至他朝旁伸头,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宋逐星!”陆观暴喝一声,吼小兵去请军医。
宋虔之摆了摆手,他眼前一阵黑一阵清晰,一时间只是睁大眼盯着陆观,想说什么,几次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嘴里尝到铁锈味,才向地上看去,反应过来自己竟吐了血。
“不妨事。”宋虔之挤出一句话来。
“你坐下!”陆观按住宋虔之的肩,不让他起来,捡起苻明韶的信,就像不认识字那样,反复看了两遍信中的内容。他扭头去看宋虔之,宋虔之脸色苍白,眼神茫然而无助,陆观整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噬着,他艰难地呼吸着,单膝跪地,牵起宋虔之的手放在唇边,一只手抚上宋虔之的下巴,令宋虔之转过脸来,只能看着他。
“让军医看看,没事我们马上起程,我陪你回去。”无论那座京城是什么怪兽的巨口,他都会陪着宋虔之,“不会有事,已经是春天了,你娘不会有事。”陆观一把将宋虔之按到怀里,他肩膀处传来湿润的触感,陆观颤了一下,手掌更加坚定地来回抚摸宋虔之的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 揭秘阶段。。搓手手。jpg
上周申榜的时候手滑申了又取消掉了,明天肯定就不在榜上了,看上这篇文的读者大人记得收藏一下,明天起它又要消失在茫茫文海之中了。。。。。
☆、沐猴(拾贰)
前脚刚返回军营,苻明韶一封信,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傍晚路过一座小镇,陆观硬是将马赶进镇子里,找了间客店住下。
“吃饭了。”陆观嚷嚷的声音倏然顿住,灰蒙蒙的屋子里勉强能看清宋虔之整个人脸朝下趴在榻上,不知道睡没睡着,没有应声。
陆观走过去,伸手抓住宋虔之的肩膀,要叫他起来。倏然,陆观神色缓了缓,屈起一条腿爬到榻上,腿置于宋虔之身畔,看见他的侧脸,眼睛紧闭着,眉心轻皱。
真的睡着了。
陆观想了想,还是摇醒宋虔之。
宋虔之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头皮紧绷的后脑勺,视线清晰起来,呼吸一促:“我居然睡着了。”
“起来吃饭,有你爱吃的,吃完再睡。我刚才拿方子去药铺捡了药,吃完饭你再撑一会儿。”陆观给宋虔之穿好鞋子,把他的脚放回地上,认真看着宋虔之,伸手摸他的脸,问他,“有没有觉得哪儿难受?”
宋虔之摇摇头,他脸色依然不好,没睡醒,精神也不好,下了床,牵住陆观的手指,一晃一晃地出去吃饭。
“好点了?”周先盛好饭,把筷子给陆观,陆观又分给宋虔之。
“嗯,睡着了。”宋虔之吃饭吃得心不在焉,只吃了半碗饭,就把碗推开,作势要起身,却被陆观一把按回去。
“吃太少了。”陆观道,他把宋虔之没吃完的大半碗饭扒到自己碗里,给他盛了小半碗疙瘩汤,“把汤喝了。”
宋虔之也没说什么,喝了两口,他反应过来,陆观埋头正在吃他没吃完的剩饭,表情复杂起来。
“我没胃口。”说着,宋虔之勉强大口把汤喝完,疙瘩堵在嘴里,腮帮都被塞得鼓起来,勉强咽下去,他突然眼睛一鼓,控制不住作呕。宋虔之用手使劲捂住嘴,硬是没有吐出来,面前递过来小半碗汤,宋虔之连忙喝了。
“好了,吃完了。”陆观反而比宋虔之更松了一口气,再逼宋虔之吃,他吃不下,再把之前吃的吐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吃完,宋虔之就一脸恹恹上楼去睡。
陆观稀里哗啦吃完自己的饭,拿了药去找客店老板借炉子,蹲在院子里煎药。
周先的房间在宋虔之和陆观住的房间隔壁,他提着没啃完的一只鸡腿上来,看见宋虔之没去睡觉,趴在二楼栏杆上在往院子里看。
宋虔之注意到周先,转过头看他一眼算招呼过了。
“陆大人很贤惠。”周先过来趴在宋虔之旁边,手里的鸡腿挥舞来去。
“还行。”宋虔之评价道,楼下院子里老板给了一盏油灯,被陆观放在乘凉的石桌上,这么冷,院子里鬼都没一只,也可能是生意不好。陆观魁梧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显得憋屈,他正在扇炉子,好不容易火生起来,红光在他隐在黑暗里的脸上跳动,泛着一层不明显的油光。
“柳素光的事怎么办?”周先动着嘴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
“静观其变。”睡觉之前宋虔之头大如斗,眼睛也随时要流泪,一点也撑不住了,这一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周先侧过头,询问的目光看过来。
宋虔之看着楼下的陆观,屋檐下的灯笼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朦胧的白色荧光笼罩着他的侧脸,白皙的皮肤好像会发光,宋虔之的样貌充满翩翩少年的美感,看得周先一愣。
“回京以后立刻就能知道柳素光有没有回宫,要是李明昌派她来抢剑,她就不会出现在皇宫里。我们离开麒麟冢到回京,得抢在十天以内,回去以后我找人去打听,出关需要通关令。”宋虔之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陆观。
“白姑娘,柳素光,是我大意了。”周先道。
“不关你的事,她师从李谦德,李谦德精通秘术,我外祖当年也很好奇。”宋虔之道,“她用的香很特别,配合刺激你的穴位,让你在梦境里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我很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你梦见什么?”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周先一拳头砸在太阳穴上。
“……”宋虔之嘴角抽搐,“我们已经问过了你梦见了什么,这你也不记得?”
周先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
宋虔之眉毛动了动:“真不记得了?”
“嗯,你说我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很模糊。”周先不无惆怅地说,“她竟然是在花楼里那位娘子……”
“反正只是拉拉小手。”
“没有。”
宋虔之同情地看了周先一眼。
周先一脸悻悻:“温柔乡,英雄冢。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还可以断袖。”宋虔之幽幽道。
“……不了,你们搞。”周先沉默了一会,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的煎熬,刚转过去看宋虔之,宋虔之虽没看他,明显察觉到了,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不痛吗?”周先面红耳赤地问。
宋虔之眉心一跳,认真思索片刻,答:“等你断了你就知道了,有很多床笫之间用的好物,不一定会很痛,如果你太紧张,双方都会痛。鱼水之欢,应该身心愉悦地接纳对方互相交融。”宋虔之话声戛然而止,豁然开朗,“你连个对象都没有,问这个干什么?平日里你们麒麟卫不结伴去逛个青楼什么的?”
周先无聊地把鸡骨头往楼下一扔,闷闷吃鸡没吭气,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宋虔之轻轻一声叹气。
“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好?”周先嗤道,翻坐上栏杆,两条腿吊在外面。
宋虔之转过身不再看楼下的陆观,背靠在栏杆上,微微仰起头,灯笼的白影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打转。
“不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等你遇到那个心意相通,你愿意与他荣辱与共,性命相关的人,哪怕他不是个人,你也觉得他是好的。”到底陆观有什么好呢?宋虔之说不清楚,“我回京请命时,每一刻都在担心陷在容州城里的陆观,想到他时……就想起在容州查案,我们一起遇刺,他把我留在船上,独自一人力战那群杀手。”宋虔之笑了一下,“我是男人,陆观到秘书监报到以前,我是秘书监最高一级的负责人,整个秘书监就是我说了算。”
周先看着宋虔之,看到他满脸的神采飞扬,嘴里的鸡肉尝不出味。
“安定侯的位子,没什么重要的,虚衔罢了。我只是不想我娘难过。从我十五岁起,整个侯府的担子就落在我肩上,上下数百口人,都指望我。外祖父是个神人,我比不上他,护不住那么多人。”
宋虔之想了想,唇角浮现一弯弧度:“从前我只想保护好我娘,现在,我有了更多想保护的人。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会被打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楼下喊:“陆观!”
蹲在炉子旁边的陆观侧身看过来,挥了挥扇子,示意宋虔之进屋去。
周先叹了口气:“陆大人何其有幸。”
“不,是我有幸。”宋虔之笑着说,俊秀的脸透着疲倦的青白,眼眸却如有星坠入,清朗明亮。
小半个时辰后,陆观端着药上来,推开门,宋虔之却没有如他所料睡着,他身上披着陆观的一件黑色大袍,端正地坐着写字,听见声音,宋虔之没有抬头,也没有中断手上的动作。
陆观放下药,站在一旁侧过头端详纸上内容。
这是一封和离书。
宋虔之写一句要停下来很久,再度落笔时连墨痕都分叉干涩,他便重新蘸墨,当笔锋再度被墨汁浸饱,他却又搁了笔。
陆观把碗推给宋虔之,拿帕子擦手,问他:“离京前不是已经写好,怎么又在写?”
药汁苦得宋虔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咳了一声,愤愤道:“这军医跟我有仇不成?”
“应当是没有。”
“杀了我算了。”宋虔之一面翻白眼,一面憋气咽下一整碗苦得倒胃的汤药。
“吃糖吗?”陆观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装糖的小盒子。
想吐的劲过去以后,宋虔之神色才缓和下来,微张开嘴细细吸了两口气,一只手在胸口不住拍抚。
“不吃,这药还要吃多久?”宋虔之道,“那口血是急怒攻心,吐出来就没事了。大夫说的,你听见了吧?”
陆观没理他,从盒子里拿了颗糖,直接从宋虔之的唇瓣之间塞进他的嘴里。
“怎么又在写和离书?”陆观问。
“我娘可能,撑不过去了。”宋虔之的脸色苍白,盯着那张纸出了会神,喃喃道,“她这一生都没能得到一个她喜欢而且忠于她的男人,现在,她不愿意和宋家再有任何关系,做儿子的,至少替她完成这一个心愿。”
“你要让朝中大臣都看你爹的笑话吗?”
“不是。”宋虔之听得出陆观的问话没有恶意,周太傅在文人之中险些封圣,即使他不在了,他的后人依然受到读书人密切的关注。宋虔之刚掌管麟台时,也有不少风言风语,只是宋虔之不那么在意。
“他对不起我娘。”宋虔之眼圈有些发红,感觉有了力量,提起笔一蹴而就。
陆观没有收拾药碗,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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