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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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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伤大雅的几句笑话,林舒爱说,就让他说去。宋虔之端着茶,喝了一口,神色不悦。
  林舒收了笑,劝慰道:“到时候公文发下去,自有这三个州的父母官去烦,有你什么事儿?总不会短了你安定侯府的粮。不是我说你,白古游的事,你也瞎搅合,杨文那是给你姨妈面子,他从来就是个不怕事的,油盐不进,否则怎么坐得稳户部。他心里有数,该给多少,能给多少。你急也没用,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说要有就能有。不增税,上哪儿去挖银子?镇北军好用,养兵千日啊,白古游每年的军费是多少,你知道吗?”
  宋虔之心里烦,没有说话。
  林舒手指蘸了点儿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五。
  这是一年五百万两的意思,是个虚数,也差不远,白古游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一个子儿也不会乱花。再说他手里几十万人,要吃饭要穿衣,兵器军备也要换,估计需用的只多不少。
  镇北军就像一个永远喂不饱的孩子,成天张着嘴要吃。
  加上大楚久无大的战事,军队疲敝,苻明懋才能一路带着黑狄人长驱直入,要不是靠着镇北军,就各州驻军那个战力,苻明韶恐怕早就没命做这个皇帝了。
  “至少容州不行吧,才遭了这么大的灾,靠着朝廷的赈灾粮才勉强挺住。”宋虔之黑着脸,“你是没去你不知道,我是当着容州知州、平民百姓的面夸了海口朝廷不会不管,今年不收容州的粮。”
  “是不收粮啊。”抓到宋虔之话里的空子,林舒嘴角弯起,笑着说,“本来就不要他们的粮,这收的是钱。”
  宋虔之:“……”
  陆观在旁边抓了一下宋虔之的手,这动作落在林舒的眼里,平添几分暧昧,转而林舒注意到,宋虔之对陆观的碰触并不排斥。
  宋虔之样貌生得好,在这一波高门子弟中年纪又算小的,十二三的时候,常常被这些纨绔抓着开玩笑。不过谁都不敢过火,有一次有个不懂事的抓了一下宋虔之的手,被他揍得门牙都掉了两颗,后来再也不和他们这伙横行霸道的子弟一块儿玩。
  当然,便是那人还有脸混进来,他们也不会再带他玩。
  “林大人,钱粮都是一回事,明人就不用说暗话了。”陆观嗓音低沉,说话沉稳,他五官深邃,脸上又有一块疤,看上去就不是善与之辈。
  林舒右手抚着左手背,笑了起来:“是,是。钱粮是一回事,不过,增税也不是我们户部的意思,皇上将行立后,朝中局势不稳,增强军备也是意料中事。说白了,户部有多大的权?既不管任命官员,也不管弹劾监督,管点收支账簿,还有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户部的事情不好做,何况,我们这些人都拿不了主意,不过做好手头的事情而已。”
  “容州今年一定是交不出税来的,当地灾民还在吃赈灾粮,开春的种子才下地,换成钱币交上来,他们吃什么?”陆观知道宋虔之跟林舒有点交情,更知道这点交情不深,自从宋虔之坐了麟台的第一把交椅,从前的兄弟关系,该疏远的都得疏远。
  陆观只以为,那点儿少时吃喝玩乐的交情,没经过什么大事折腾,能深厚到哪儿去,与其用那点搞不好还有没有的旧情,不如以利相交。
  “本来就是寅吃卯粮,总归饿不死人,陆大人放心,我们杨大人这点谱还是有。”林舒收了笑意,放下茶盅,跷起的一条腿也放了下来,坐直身,拿出来点儿官威面对陆观。
  “你当人是牲口吗?吃饱了干活,干完了吃饭,只管肚子不管脑子?”
  最后一点儿笑容从林舒脸上消失,他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宋虔之,宋虔之顾着喝茶,显然他在听,但不打算开口。
  林舒道:“今天你们俩是代表秘书省还是代表皇上,来向我发难的?”
  宋虔之放下茶,平静地看林舒,道:“不是发难,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
  林舒啐了一口,不满道:“陆大人可不像是随口问问。”
  宋虔之笑道:“他就这样,回去我说他。”
  林舒越觉得怪异,也不好问,像一头憋坏了又无处发火的豹子,抬手摸了摸耳朵,又喝了口茶,才把这口气顺下去。
  “容州没钱没粮,朝廷能不知道吗,但收这三个州的税,也不是户部说了算,真是皇上的意思。”林舒压低着声音,他这间房,不太透光,还没到晌午,光线就十分晦暗,他叹了口气,阴影扫在脸上,透出十二分的晦气。
  “谁不知道容州才遭了瘟,你以为杨文那么好心,弄了粮种不算,还大费周折地一车一车往容州拉菜籽和果苗,都是想着那面的人才过了饥馑,饿怕了,这有得东西种,还不一窝蜂地往上扑。”
  宋虔之听出来门道,有点难以置信。
  “你是说,拉粮种过去的时候,杨文就已经知道要增税了。”
  林舒无语,翻了个白眼:“他是大管家,跟钱有关的事,皇上想到了自然第一个告诉他,就算皇上想不到,他也会替皇上想到。”一丝犹豫掠过林舒的眼底,终于他还是说,“我也不瞒着你,反正迟早你会知道,从皇上登基到现在,国库一直虚,一遇灾年就玩完,没人比我们户部更怕地方遭灾。这一打仗,兵部秦禹宁仗着还有个白古游在,他才不急,急得是我们杨大人,没钱。”
  “没钱让有钱的人出。”宋虔之向后一靠。
  林舒防备地盯了一眼陆观,见宋虔之还抓着宋虔之一只手,他舔了舔嘴皮,觉出味儿来。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宋虔之玩着陆观的手指头,轻飘飘地瞥林舒:“你说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艹。”林舒咽了咽口水,“你这胆子也太……”理清楚这层关系,林舒就自在多了,看陆观的眼神也再那么防备。
  “我说怎么陆大人跟你的跟班似的。”林舒还想调侃两句,见宋虔之不接茬,拿不准他的意思,怕马匹拍到马腿上。
  这些年宋虔之找到他的时候少多了,逢年过节让人送点价值不菲的礼就算完。林舒打小耳濡目染的,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应光景的假把式,本来没当回事,后来宋虔之在秘书省当了两年少监,每年又多送一份生辰礼,不很贵重,但都投其所好。林舒就是爱收集玉石,这两年宋虔之每年送的那份玉,都是万里挑一,有价无市。
  何况,宋虔之的身份在那儿,林舒也便安慰自己,他是麟台的位子不好坐,既然做了皇帝的眼睛,就不能跟从前的弟兄过从甚密,避嫌的道理他们也懂。
  偶尔有人做东,请到府上去吃酒,宋虔之也是不露面的。在宴席上能见到宋虔之的机会不多,十次有十次都在宫里。
  所以今天宋虔之找过来,林舒也吃不准跟他打官腔还是说实话。
  现在一看,宋虔之毕竟还是没把他当外人。
  “那我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反正陆大人也是你的人。”林舒小声道,“国库里还有点钱,但都不够用,是要留给刘赟的军队的。增税的三个州,是皇上定的,衢州是皇后的娘家,又是从前皇上当皇子时的封地,理应多出一些,加上皇后已经没了,皇上找这老丈人要点粮怎么了?灵州不用说,从来就是富庶之地。原本还有孟州,孙俊业上折子哭了好几次穷,镇北军守风平峡的前两个月,没少吃邻近几个县的粮,你当时在那边,想必也知道。至于容州……”林舒搓着手,凑近宋虔之,小心翼翼地说,“反正饿了大半年,也饿不死,今年种出来的粮,留够吃的,不说是增税,只说赈灾粮是从其他州借的,还粮而已。”
  陆观嘴唇一动,就要说话,被宋虔之看了一眼,到嘴边的话他吞了回去。
  林舒觉得有意思,咂嘴道:“总归是刮得出来,放心罢,杨尚书心里有数,容州饿久了,给那么一口吃的,就感恩戴德了,只要不会……”林舒压低声音,做了个口型。
  那是一个“反”字儿。
  “再说了,喂饱容州一张嘴,就能多喂十个军人,这还不划算?”林舒笑了笑,边喝茶边看宋虔之的脸,见宋虔之没跟着他笑,也没出声应和,他眉头微蹙,正想说两句什么,宋虔之嘴角拉开,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林舒心放下去了。
  “我现在不管事,今天找你其实是私事。”宋虔之话锋一转,当只是听了一席闲话。
  林舒不太在意:“什么事?”
  “你这儿不是有两坛好酒?”宋虔之道,“我在宋州买了块玉,给你带了,把你那两坛好酒让给我。”
  “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
  林舒会意,拇指蹭了蹭嘴角,本来想问问宋虔之怎么就和男人搅一块去了,但一想宋虔之跟他差着好几岁,又是周太后的外甥,亲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他能在麟台安安生生过这么些年,还拿不下一个从衢州调回来、没家世背景、没钱没人的陆观么?
  “行,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送哪儿?我可听说你跟家里闹翻了。”林舒努了努嘴,意有所指地朝陆观道,“陆大人,我们虔之为了你,做这么大牺牲,你可一定要听他的话啊。”
  陆观没理他。
  林舒倒不在意这点小事,知道宋虔之去一趟宋州还惦着给他带礼,林舒心中舒坦,只当陆观是小地方上来的不懂事。
  马车上,陆观一路沉默没说话,宋虔之心里有事,也没急着跟陆观沟通,跟着去吏部、礼部见了五个朋友,约了其中三个,叫上今天没见到的另外四个朋友,晚上去琵琶园喝酒。
  宋虔之早早使人去琵琶园打招呼,留出一间雅室。
  下午才吃上中饭,在外面街上吃过之后,一直沉着脸的陆观还是顺手买了点心。
  傍晚,正要出门,陆观说不陪宋虔之去了。
  宋虔之知道他听了一天这些京官都在想些什么,心里不舒坦,也不勉强,只让陆观等他晚上回来再说。
  前脚宋虔之走,后脚陆观就后悔了。
  琵琶园是比章静居环境清雅,陆观知道宋虔之就是去吃酒,顶多看看歌舞,叫几个姑娘陪酒,他一想要是宋虔之喝醉了,身边没个人照顾,搞不好让人扶过来抱过去的,就有些生自己的气。
  宋虔之的出身决定了他交的朋友都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这些人也读圣贤书,对平民的苦难却压根没法感同身受。吃两个馒头窝头就是顶天的苦了,像林舒那样,还考虑考虑是不是会饿死人,已算是体察民情。
  陆观坐不住了,想出去,刚开门就被人推了回来。
  许瑞云拿脚把门踹回去。
  “你胆子真够大的,连周太傅的外孙都敢睡。”许瑞云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一句就把陆观噎住了。
  陆观烦躁地坐下,语气不好:“你什么事?”
  “赵瑜赵大人的事,小侯爷跟皇上说了没有?”
  “不知道。”
  “你不是一天都跟着他吗?”
  “他是进宫看他娘,我没跟着去。”宋虔之跟陆观说好,在苻明韶面前要营造一种两人虽然成天在一起,却各怀心思的样。甚至起腻一些也无妨,宋虔之要在苻明韶的跟前说他坏话,这也是他都知道的。
  “那他都去见了什么人?”许瑞云取出一只茶杯,给自己倒茶,掀起眼皮看陆观。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陆观心情不好,懒得多说。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小心我什么时候釜底抽薪。”
  “你不会。”陆观断然道。
  许瑞云被噎了一下,将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杵:“我怎么就不会,我在白大将军手下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
  “赵瑜生死未卜,你们又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你都拼尽全力想保他的清名。既然知道先帝的遗诏写了什么,你就会拼命保护李宣。”
  许瑞云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好一会不能说话,最后失笑,摇头,自顾自喝了杯茶。
  “我还有事,你要喝茶你自己喝。”
  许瑞云抓住陆观不让他走。
  “我问你个事。”
  陆观疑惑地看许瑞云。
  “坐下坐下。”许瑞云硬是把陆观拉得坐下来了,他还好心地给陆观倒了杯茶。
  陆观根本没心情喝。
  “你们让周先给我传话,镇北军我能找到人,放心。现在,陆大人,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做。”见陆观没说话,许瑞云声音压得极低,手肘压在桌面上,往陆观的面前凑得更近,紧盯着他,“来阴的,还是来硬的?”

  ☆、剧变(柒)

  
  陆观半天不答言,许瑞云等得没了耐性,屈起的中指关节在桌面上烦躁不已地敲来敲去。
  “总不会是要把那疯子当猪养着,猪养大了还能吃,一个疯子,养来做什么……”
  “许兄慎言。”
  “这又没别人。”许瑞云心说,便是当着李宣的面说这些又有什么,他又不懂。周先老在外跑,昨天李宣竟然缠上了柳平文,柳平文是读书人,比他这个大老粗好性,年纪轻,却半点没有年轻人性急张狂的毛病,对李宣特别有耐性。
  这可好,李宣那疯子就黏上了柳平文。
  “若是事成,他将来身份贵不可言,疯病也不是不能治,人外有人,现在没治好,不意味着永远治不好。”同道中人,陆观当然看得出许瑞云对柳平文那点小心思,只是这种事陆观自然不会去说。
  “是,是是。”许瑞云道,“跟你陆大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们回来去东明王府,是要请他们帮忙吗?”顿了顿,没等陆观回答,许瑞云继续道,“依我看,东明王帮不上忙,让他按兵不动别拖后腿就行了。再说就他那点府兵,真要硬碰硬,给禁军塞牙缝都不够。再说他远在祁州,派不上用场。你我就不说了,小侯爷是个什么意思?周太傅是不是还留了一堆能动用的人给他?”
  才说完,许瑞云又觉得这话很是引人误解,忙解释道:“我这不是要探听什么消息,只是既然上了同一条船,我也跟着你们同进京城,进城那天跟着我们的,可不止一拨人。既然露了面,再要下船撇清也来不及了,我父亲早已经过世,能够有这个机会回京探望母亲,也是沾光。现在朝廷摆明了不管宋、循二州,我也回不去,将来要谋个什么差事……”
  “我会为你安排。”
  得了陆观这句话,许瑞云松了口气。
  “那我以茶代酒,先谢过了。”
  陆观心里惦着想去追宋虔之,喝茶喝得心不在焉。
  偏偏许瑞云还在唠叨,陆观又想到,现在追过去中途插进那一杆公子哥谈笑的场合,他也不好自处,不如晚一点再去,接宋虔之回来便是。于是陆观耐着性子,陪许瑞云聊了会,无意中从许瑞云一番推心置腹里得知,他在兵部也有几个弟兄,可惜的是,都是没落贵族,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打探消息倒还有点用。
  “唉。”许瑞云长叹一声,“昨天晚上,我从房间里,往外偷偷看了,想不到沉迷声色的官员这么多,这些京官都让酒色蚀酥了骨头。”他冷哼一声,愤愤道,“朱门酒肉臭,想到宋州,循州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怕是凶多吉少,柳知行一个文人……”
  后话不用许瑞云说,两人都很清楚。循州原驻军不过两千人,循州乱起来时,许瑞云带人追查赵瑜的下落,折损了不少精兵。循州在宋州以南,宋州经刘赟旧部伪装的“黑狄军”一番扫荡,战况甚惨。首当其冲的循州还不知是什么样,只是许瑞云为了安柳平文的心,尽是捡好的说。
  “等能够通信了,得托人打听打听。”毕竟许瑞云子承父业,守了循州许多年,除去京城的家,循州便是许瑞云的第二家乡。许瑞云说着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你先安心在京城住下,还有事要劳烦许兄。”
  许瑞云眼神凌厉,盯住陆观:“你们要做大事,既然上了这条船,我当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许瑞云自然不会拒绝,从在獠人的寨子里遇上,陆观也一直在暗中观察许瑞云。此人为人耿介,江湖习气有一些,不重,在军中有一些人脉,虽不是与高级军官相熟,掌握中下层军士的动向也很重要。从獠人那儿逃出来,彼此也算过了命,至少陆观可以肯定,许瑞云做不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仅仅凭他们几个人成不了什么事,但烽燧固然重要,连接其中的网路也是必须。
  多了许瑞云,就多了一双在镇北军的眼睛。
  何况,局势已不能再坏,苻明韶早已将少时的雄心壮志抛在脑后,君相不和,他不仅没有想过制衡利用太后、李相的权力,反而将扶持他登位的周太后视为仇敌。李相是一只老狐狸,但确有治世之才,周太傅去世后的数年,朝中不服苻明韶的士族都被李晔元二桃杀三士地压服下去。
  荣宗的遗诏中,却没有他。
  陆观率先打破了沉默,淡道:“许兄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许瑞云苦笑摇头叹气:“还用得着说吗,咱们人少,对方势大。手里最后一张牌,还是个疯子。”许瑞云表情流露出十足的犹豫,终于还是问了出口,“毫无转圜的余地吗?”
  昏暗的光影中,无奈、矛盾令许瑞云英朗的面容蒙上阴翳。
  陆观注视他,沉声道:“去岁容州、衢州相继遭灾,腊月下旬,北方险些遭了雪灾,当时朝廷无动于衷,只有些许良知尚存的官员商贾以自家钱粮出城布施,而京城全城封锁,不许周围灾民进入。
  许瑞云一直在地处大楚最南的循州,每日里军务尚且操劳不完,这些情形还是第一次听人详细说。
  “容州秋收之际,连月大雨,粮食霉烂,朝廷分发的赈灾粮被劫,城中瘟疫蔓延,缺粮少药,要靠当地的山匪送粮接济。宋大人为安抚容州百姓,成日里追在户部尚书杨文屁股后面打转,一连催了两个多月,户部才把粮发下去。今天上午,我陪他去了一趟户部,你知道户部怎么说?”
  许瑞云自然不知。
  陆观也没有让他答的意思,只是继续说下去:“说是喂饱容州一个人,就能多喂饱十个军人。”
  “人命是这么个算法吗?!”许瑞云听得双目圆睁,紧攥起拳头,“混账东西。”
  “皇上就是这么算。”提起苻明韶,陆观语气淡漠,他所有的火气和对苻明韶仅剩的那点期待,都在被关押在宫中的那几天抹除得一干二净,“一个能下地干活的农夫,能养活十名上阵杀敌的士兵,把容州这些灾民,堪堪喂得能下地,就让他们像耕牛一样埋头苦干,便是累死、饿死,也是为国尽了忠。”
  “放屁!”许瑞云一声怒喝,被陆观静静看了一眼,他鼻翼翕张,好半天才按捺下怒火,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突,握得死紧。
  “宋州、循州的黑狄入侵是怎么回事,是你亲眼所见。刘赟被褫夺官位,现在女儿要当皇后,立后大典,扩大征兵,样样都是钱。”
  “皇上到底为什么会任由刘赟的旧部践踏自己的子民,他疯了吗?”许瑞云道,“会不会陛下根本不知道这事……”
  “绝无可能。”陆观将宋虔之受命带着先帝的指挥剑去巡察四州,这把剑引发多方争抢,最后被柳素光拓印下来,伪造假剑一事简单说了一下。
  许瑞云听得张大了嘴,继而反应过来太傻,闭上嘴,好一会才回过神。
  “就为了扳倒太后?那都是人命……都是他自己的子民……”天下人视君主为父,而仁君视百姓为子,仅仅为了坐稳皇位,苻明韶就能这么干。许瑞云眼底的荒唐渐渐散去,松开拳,“都说帝王无情,想不到是真的。”
  “有什么想不到,四皇子的腿怎么废的,大皇子怎么被贬为庶民流放北地,许兄没有耳闻吗?”
  “都是传闻,茶余饭后听一听而已,历代都有皇室内斗,不足为奇。”许瑞云扶额,“只是想不到,身为大楚万万人之君,为一己私权视人命如草芥。”许瑞云用力抹了一把脸,将在宋州经历的那一夜驱散,抬起通红的眼睛,朝陆观道,“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不知道,过去的十数年,究竟是在为谁而上阵厮杀。”
  “往者已矣。”陆观起身,拍拍许瑞云的肩,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大氅。
  许瑞云一脑门的冷汗,强打着精神扭头问他去哪儿。
  “你说我去哪儿?”
  许瑞云这才想起,要不是被自己打断,陆观早就追宋虔之去了。
  顿时,柳平文那张文弱清秀的小脸浮现在许瑞云的心底,他也不喝茶了,跟陆观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我跟你讲,你刚才和我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许瑞云勾着陆观的肩,离得他很近。
  陆观大不自在地把许瑞云推开一米远。
  许瑞云:“……?”
  “两个大男人勾勾搭搭成何体统,你不觉得不好看吗?”陆观去马厩牵马,许瑞云是走路来的,两人自然无法同路。
  等到陆观已经骑着马走了,许瑞云站在别院外面的小径上,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从院子里伸出来的一枝才抽芽的嫩枝,摸了一把前额。
  “还说我?你自己不早就勾搭了男人了吗?!”
  到了琵琶园外,陆观才发现自己骑马来有多多余,好在宋虔之从别院带了个小厮,陆观让小厮把马牵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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