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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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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古游一哂,摇头,没有回答。
  “难道白叔认为,此乃战术失败,镇北军所向披靡,却输给孙逸的乌合之众,您信吗?”
  白古游微眯起双眼。
  “白叔你从戎数十载,北界固若金汤,一个孙逸,区区宋州军曹,历战几何?”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古游沉声道。
  芦苇在微风中瑟瑟发抖,江面散落着零星的火光。
  “这一场败仗,是上天降下的明示,这朝天子的气数尽了。”
  宋虔之余音未绝,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冷冰冰的剑气直逼他的咽喉。
  宋虔之双瞳紧缩,丝毫不让,继续道:“这一场仗,您不是输给战术,而是输给天意。火攻决胜之处,就在风向,而风向非是人心所向,乃天意。”
  剑尖刺破宋虔之的皮肤,一粒沙般的红色渐渐凝成血珠,顺着宋虔之的喉结缓慢地往下流向领中。
  “自苻明韶登上帝位,他做过什么,我大楚子民,过的是什么日子,白叔您的军队辗转四方,见过的世面比我广。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小侄不敢斗胆在白叔跟前卖弄。今日来之前,我娘的事……弟兄们瞒着,我一点风声也未曾听说。我来找您,绝非为了私仇。我娘的仇,我会自己报。我只想问白叔,问白大将军,您手中的剑,是为大楚子民而握,还是为苻家人而握?”
  白古游手中的剑没再向前刺,也并没有收回。他沉默地注视宋虔之,年少的人总是张狂,自认为一腔爱憎分明,实则不知天高地厚。
  白古游道:“世间诸事,自有缘法,他能坐得那个位子,自然也是天意。”
  宋虔之唇角露出讥嘲:“是不是天意我不知道,我领旨去容州赈灾,先帝驾崩前负责他的太医就在容州被人杀死。他早已经不在宫中,白叔可以想一下,什么人会去要一个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离开皇宫近十年的老大夫的性命。”
  “这也是他的命。”
  “百姓流离失所,老人让板车推着,被州城官员拒之门外,任凭铁蹄践踏是命。幼子睁眼数日,就让人买去割肉烹食是命。平民贱命,该当终日食不果腹,苛捐重税,一家子养活一个士兵,这也是命。”宋虔之左手握住白古游的剑,剑锋割进肉里,他眼角微微抽动,手却握得越紧,鲜血直流,他借力拖住白古游向身后奔流不息的龙河支流,面朝遍地残缺不全的尸身,冷声道,“这些士兵为谁而死?为谁卖命?白叔,您一腔忠肝义胆,令人敬佩。您可以将忠心摆在前,可你问问这些死去的将士,他们冒死服从命令冲向敌人,心中所想所为,是虚无缥缈终生无法面见的天子,还是家中灯下缝衣的老母娇妻?便是没有妻子、没有孩子,谁人没有父母?谁人没有亲族?白叔,他们为您卖命,是视您为大楚的战神,是为身后的家人听命于您,他们是军人,可也都是人!”
  “军人就不需要父母子女。”
  “无父母何来的人,要是没有人,又何来军人?”
  “军人就要铭记,手里的兵器、家族的荣光,都是谁赐予他们,是一国之君。”
  宋虔之定定地看着白古游,眉头紧蹙:“先于大楚,就有天下,先于天下,就有众,先于众就有人,先于人,就有天下人最古早的父母。先家后国,无人则无家,无家即无国,而一国之君,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反而以国为器,草菅人命,这样的国何以苟存?您守卫的若是苻家,最好尽早结束战事,带兵回朝勤王,孙逸始终是楚人,他只占了两个流放之州,当务之急,是蠢蠢欲动的坎达英,苻明懋已潜回京城,他串通了黑狄人,若是黑狄与阿莫丹绒短暂结盟,您赶回京城,还来得及给苻家留两根苗。”
  死一般的沉寂。
  白古游盯着宋虔之,突然,他表情起了变化,大笑起来,厉喝一声:“松手!”
  宋虔之松开“血掌”。
  白古游欣慰地拍了两下他的肩,抓住宋虔之的手腕,唤来军医。
  宋虔之掌心一沾上药粉,冒了一背冷汗,他没发出半点声音,整个人透露出茫然与荒谬。他抬起眼,看见的只有满目疮痍的大地。
  当夜白古游没有给宋虔之答复,他命人将宋虔之和他的人安置在军中,匆匆被人叫走,清点损失、整顿军务。
  天亮时分,宋虔之在榻上睁眼,这一夜他没有睡着,也什么都没想,双脚放下地,觉得很不真实。
  帐门透进来的微光,显示已经是清晨。
  宋虔之坐着,倏然,他弯下腰,脸色煞白,好一会才缓过神,抬起身,他一手按着心口,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眉头蹙着。
  门口坐着周先,听见动静,周先回过头,正看见宋虔之走出来,视线落到宋虔之被包上的左手。
  “侯爷。”
  宋虔之哑声道:“我娘走了?”
  周先一愣,从石头上放下一条腿,抿唇沉默。
  “我知道了。”宋虔之移开眼,向前走了两步。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空中浮云缠绵,阳光轻而易举就从天上射下来,打在宋虔之脸上。
  周先从宋虔之身后看见,他双肩突然急剧抖动起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脸。
  宋虔之整个身体仿佛一张被拉紧的弓,哭过之后,他直起身,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擦干净脸。
  继而,他转过身来。
  那脸上没有表情,却仿佛就在这片刻之间,年长了十岁。
  “侯爷节哀。”良久,周先才能从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
  宋虔之摆了摆手。
  “那晚我娘回府,许瑞云知道她的计划?她是故意在侯府制造混乱,吸引羽林卫,好让我们趁乱逃出京,对吗?”
  周先沉默着点头。
  “你也知道?”宋虔之看着周先。
  周先:“知道。”
  “你知道左正英就在京中,陆观去找过他,我记得你说过。”
  “是。”
  宋虔之吸了一下鼻子,彻夜未睡的双眼里充满血丝,他疲惫地摇了摇手:“你去叫许瑞云,我要知道陆观全部的计划。出京之后,陆观联络过你吗?”
  “没有,但我旧日的兄弟,昨日送了一封信到祁州。”
  “他怎么能找到你?”
  “出京前我曾告诉他我会到祁州,约定了一间秘密的车马行。”
  宋虔之点了点头,他脸色很不好看。
  周先担忧地问宋虔之要不要先吃早饭,或者回去睡一会再起来说。
  宋虔之先是拒绝,走了半步,又退回来:“有什么吃的?”
  “稀饭、土豆。”
  “来点儿。”宋虔之道。
  周先走了。
  宋虔之在帐外站了一会,转身进去,才有心情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将领所住的营帐,笔架上还挂着一枚鱼形玉坠。宋虔之拿手拨了一下,茫然地想:玉坠的主人,恐怕已经不在了,不然他要是回来,岂不是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他眉心轻轻地抽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有大事要处理,忙完马上好好更新,谢谢耐心等待的读者。不会坑。

  ☆、潜龙在渊(拾叁)

  
  周先给宋虔之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肉干,周先将肉干撕成丝,用筷子按在奶白色的汤汁里泡着。
  军医来为宋虔之换药,经过昨夜,宋虔之始终有一些浑浑噩噩之感,他想也许是没有睡好。
  “白古游去巡营了,这一战伤亡惨重,军心不稳,祁州城原是宋、循二州贸易通商往来的陆路重镇,仅凭车马一项就能养活大半城民。种粮食土壤不算上乘,产的粮在京城、灵州、孟州这些繁华富庶之地也不受欢迎,但紧邻祁州的胶州、宋州、西北几个州城常向祁州购粮,原本各州各有所养,除却少数几个完全不适宜产粮的贫瘠州县由朝廷划拨,民间贩卖粮食皆有严格管控,粮行铺子都登记在册,背后都站着官。”周先顿了顿,眼底充溢着愤恨,“这些年全乱了套了,官府吃商人,商人吃农户,不打听不知道,稍一打听,民间怨声载道,不过短短数年,前人治世积下的钱粮,年年穷兵黩武,百姓不堪其累。”
  碗底滚烫,宋虔之手指被烫得通红,他混若不觉,低头唏哩呼噜地喝了小半碗粥,用筷子挑肉丝吃。
  宋虔之细细咀嚼肉丝,眼神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蚂蚱在干枯稻草上瞎蹦跶。
  “这天儿要下雨啊。”宋虔之往天上看了一眼。
  周先顺着宋虔之的眼,也看了一眼。
  “可不。要下暴雨了。”
  许瑞云、吕临相继赶到宋虔之的营帐。
  宋虔之封起刚写好的信,落了火漆,周先接过收起。
  “昨夜东明王府来了人,都绑着大内的银腰带。”
  宋虔之眼皮一跳:“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吕临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东明王府是什么反应?”
  “我派了吕临的手下去盯,现在还不清楚。”许瑞云沉吟片刻,朝宋虔之问,“你觉得是谁的人?”
  “苻明韶整个棋局都破了,眼下怕是慌乱得顾不上这头,皇后在庆典上当场被杀,他的身边人出了问题,现在的苻明韶,谁也不会信。这事,倒像是我姨母的手笔。”
  “太后能使得动大内的人?”
  “你小瞧太后了,她在宫中比皇帝都早,要是在内宫,羽林卫听命于苻明韶不错,其他人呢,宫人们呢?太监、侍卫,都是人。这些人都近身伺候主子,防不胜防。”早年间宋虔之就行走于内宫,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宫里人,陆观被召回京城以前,他小小年纪能主理麟台多年,苻明韶明显对他有敌意和防备,却也拿不住他的错处,除了宋虔之的家传,其余都要归功于谨慎。
  “宫人们要钱做什么?他们也没地儿花。”吕临是世家子弟,从来没为钱犯过愁。
  “他们不花,他们总有家人。”周先道。
  “有的也不全是为了钱,不说这个,如果是我姨母,她应当是想效仿当年,把苻明韶拉下龙座。”
  吕临皱着眉:“她选了东明王?东明王的生母尚在,如果东明王登基,太后的位子,就要换别家来坐,周太后会这么选?”
  “东明王年纪小,我姨母见过他,也甚是喜欢,至于他的母亲,等把这对儿母子接进京城,就好办了。”
  “你是说,周太后会赐死东明王的母妃?”
  宋虔之:“恐怕是,从旁出选一名继承人,母妃被赐死,是有先例可循的。东明王是他母妃教养长大,打小就没有父亲,他自己不会同意赐死他的母妃,而他的母妃,却会愿意为他去死。”
  “我去阻止。”周先按剑起身,被宋虔之按住手背,轻拍了两下。
  “东明王的母妃是个精明的女人,就算她愿意为儿子黄袍加身而牺牲,也绝不会在此处。她会确保京中的情形有利于小王爷,诸事大局未定,她绝不会甘愿赴死。”
  “那就放着不管吗?”
  宋虔之让吕临再派几个人去盯,许瑞云自告奋勇,也去了。本在给宋虔之研墨的柳平文放下墨石,自取过一张宣纸到旁边桌案上铺平练字。
  “这封信,找你熟悉的车马行,有办法转给陆观吗?”
  周先眸中一动,接过信封,面色现出犹豫:“陆大人有难处,侯爷莫怪他。”
  宋虔之脸色一直不好,透出失血的苍白,帐中昏暗,唯一点灯光而已,他手指滑过光滑的信笺,眉峰隐忍地蹙着,叹道:“怪他什么?怪他事事为我打算,陷在京城无法脱身么?还是怪他为全我母亲保我出京的慈母之心,重伤自己,换取苻明韶的信任?”
  更让宋虔之难受的是,陆观留在京城,正是他们这些活动在祁州的人所需要的。
  周先道:“当年的六皇子能入太后法眼,皆是陆大人的谋算,最熟悉苻明韶的,就是陆大人,他一定有法子自保。”
  “但愿如此,苻明韶……”信笺被宋虔之一把攥紧,他牙根紧咬,嘴唇抿成一线,缓慢而悠长地出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
  “仅凭你们几个,又是口谕,我乃先帝钦封的东明王妃,诸位未免太不将荣宗皇帝放在眼中!”啪的一声,东明王妃大袖一挥,将一名便衣太监手中的托盘打翻在地。
  深褐色的小瓷瓶在地上滚了两转,另有一把匕首,三尺白绫。
  东明王妃容色端丽,毫无一丝畏惧,端坐在花梨木大椅中,素色绫罗衬得她脸色莹白如雪。
  “这是太后的口谕……”太监话音未落,被东明王妃的眼神惊得不敢再多说。
  “离京之前,我与太后也曾有数面之缘,我这副手镯还是太后亲自赐下的,如若真的是太后懿旨,除非你们能拿手谕来见我。”东明王妃垂下双眸,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宫里来的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侍卫头领步出:“王妃息怒,不如王妃与小王爷一同进京,我等皆是下人,王妃身份尊贵,仅凭口谕是草率些。担心想必王妃也是深明大义之人,若是小王爷做了大楚帝君,睿宗时就有先例,当时睿宗皇后尚在,膝下无子,便是从旁系抱了南渊王为帝,南渊王登基之前,母妃齐氏自缢而亡,追封为端肃瑞明夫人,死后哀荣无限。齐氏一族也盛极一时,整个家族权倾大楚三十余年。”
  东明王妃淡淡道:“这些我自然清楚,只是口谕无法令我信服,我母子必须一同进京,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大内这一行人仅有八人,秘密行事,在东明王的地盘,也不敢轻举妄动。进来时就见到东明王府养有亲兵,其中不乏身手杰出之辈,如果不满足东明王妃的要求,恐怕也要坏太后的事。
  “那请王妃今日便带小王爷随属下等启程进京,太后娘娘已等不及了。”
  东明王妃道:“今日不便,明日一早,卯时出城。”
  侍卫还要说什么,硬生生忍住了。
  东明王妃叫人给他们安排住处,人被带走后,她失神地靠在椅背上。东明王妃已不年轻,胜在皮肤极白,不显老态。
  日光倾斜,光斑从地上悄然移动,东明王妃的脸也从光明没入阴暗,她一只手扶额,眉心没有半点褶皱,修长的眉睫垂下,只余下了一半眼睛,似闭不闭。
  那一年,府里下人来报,她的丈夫死在青楼里,刚诊出有孕的东明王妃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
  她笑着问下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下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地重复了一次。
  正是寒冬将近的时候,初春在即,她本在剥一小碟儿花生,一时间她仿佛将花厅整间大屋,厅外屋檐下滴落的雪水,院中残梅的清寒香气,一人抱的水缸面上那一层毫厘薄冰微微碎开的细微声响,俱皆纳入脑中。
  到今日她想起来,那一日也像是在昨天。
  唯独她夫君的脸,甚是模糊,仿佛与他同寝的一千多个日夜仅是黄粱一梦。
  少年怯生生的嗓音传来,东明王妃手里的茶杯跌落在裙子上。
  她的儿子扑到她身上,浑身发抖地叫了一声:“母妃!”
  东明王妃清醒过来,手掌轻轻覆盖在儿子颈后,她掌中的皮肉是如此温暖柔软。
  “莫怕,为娘在,不会让任何人伤着你。”
  少年紧紧将头埋在母亲的怀中,良久,颤抖渐歇,少年望向他的母亲,泪珠滚过光滑雪白的圆脸。
  “儿子永远不会离开母妃,母妃也永远不要离开儿子。”
  东明王妃唇角泛出笑,眼中漾开春风一般的暖意:“傻孩子,娘不会离开你。”
  少年咬住唇,眼睫颤动不止。
  东明王妃扳过他的脸,令他没法去看地上散落的那些物件,她的脸倒映在儿子的眼中。
  “娘永远不离开你。”
  少年抱住她的脖子,重重“嗯”了一声。
  温热的湿意流进东明王妃的衣领中,她没有再出言安慰儿子,只是将少年人还不够强壮的身躯紧紧抱着。
  这是她的骨肉,这也是苻氏皇族的后代,高贵与卑贱两种血液,同时流淌在她儿子小小的身体之中。
  东明王妃闭上了眼,眉目间溢出无法驱散的疲惫。
  ·
  立后大典上皇后暴毙,在大楚国史上闻所未闻,京城百姓对此事也顾不得议论,只因增税诏令不仅下达给四州,现已向全国增收税金。
  四月二十二,京城彻底雪化,满城柳绿,却不见去年此时,青年才俊、名门闺秀竞相郊外踏春的盛景。
  街上十室九空,虽有严令禁止平民出京,皇城根下住得久了,往上数三代,总有朝中做官的远房亲戚。
  兵部衙门短短半月之间,门槛都被磨平,白银五千两就能换取一纸出城手令。吃皇粮干公差的官员,上到一品大员李晔元,下到没品的钱粮小吏,都没法出京,一旦经查,满门抄斩。
  总归是掰着手指数日子,整个皇室都还留在宫中,慌不到官员头上。
  这日林舒又来,秦禹宁正在疾书,林舒便将两个手交叠握着,在旁垂眸侍立,并不出声。
  秦禹宁写完,入封,使唤人送出去。
  林舒这才说明来意,他是来送户部的本子给秦禹宁过目。
  书办得令,拿来抄送户部的军报。林舒收起来之后,看了秦禹宁一眼。
  “老梁,你先出去。”
  书办退出。
  林舒拖了椅子过来,坐在秦禹宁对面,压低声音问:“秦叔可有逐星的消息?”
  秦禹宁锐利的眼光扫来。
  林舒目光毫无闪避,只是屏住了呼吸。
  秦禹宁移开眼。
  林舒才敢吸气。
  秦禹宁从笔架上取下另一枝尚未干透的紫毫,虚起眼,手指拈去杂毛。年后开春本要给各衙门置换,今年也都顾不上。
  “我劝你莫要再打听这些,仔细叫人参上一本,年纪轻轻,喉中有热血是好事,也要吞下去。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你也使不上劲。”
  林舒看着秦禹宁落笔,起头便是:“逐星亲启……”他眼睛一亮,紧紧抿住嘴,起身时椅子在地面拉出一声巨响,林舒激动不已地朝秦禹宁抱拳:“多谢秦大人指点,晚辈定当为国竭力,不负尚书大人所望。”
  待林舒走了,秦禹宁手指拈起信纸,揉成一团,用火点了,纸灰散得一地都是,他脚下地面上,俱是写废的纸。李晔元抱病以后,六部诸事,皆归入兵部统筹调度。
  风平峡十日之间吃了三次败仗,阿莫丹绒使团也已离京。
  数日不曾归家的秦禹宁,在傍晚离开兵部,长街之上,人丁稀少,举目都是大门紧闭的商铺,稍稍回暖的气温,与万物凋敝的秋日竟相似得紧。秦禹宁戴了一顶毡帽,没有坐轿,一人在街上徒步,七拐八拐,进了一条深巷,巷子尽头,新刷了漆的黑门紧紧闭着。
  秦禹宁摘下帽子,向着左右看,又望向墙上,未见异样,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出半步。
  脚底下影子匆匆掠过。
  秦禹宁眼角微微一跳,猛地一拍脑门,重新戴上帽子:“我这记性,卢大人不是在花海巷么?我这是走到哪儿来了,有人没?”秦禹宁吼了两嗓,骂骂咧咧调转回头,回到长街上,左顾右盼,指指点点,钻进了另外一条窄巷。

  ☆、潜龙在渊(拾肆)

  
  半夜里下了雨,苻明韶将自己的寝殿让给陆观住,叫人在东暖阁里支起两张榻,却又不怎么去住。夜里不是驾幸柳素光,就是去寝殿看陆观的伤,这一看往往就是一个多时辰,索性在寝殿的卧榻睡了。
  内侍禀报说是麒麟卫在外等候,苻明韶下榻走到床边,捞开帐幔看了一眼,陆观睡得正沉,他披衣走出去。
  自打立后大典上突发意外,苻明韶没有一日能够睡个安稳觉,或是去柳素光那里,以香助眠能够踏踏实实睡上大半夜,或者来陆观这里,虽然总要被噩梦惊醒,好歹能够入睡,醒来后也能迅速再睡着。
  苻明韶起身离去之后,床里睡着的陆观睁开了眼睛。
  暗香浸透的袍服,地上跪伏的麒麟卫近乎将头贴到膝前冰冷的石板上。
  “林舒离开兵部时看上去心情舒畅,酉时末,秦禹宁从兵部出来,中途临时转向去了花海巷,最后去了卢江丰的府上,然后径自归家。”
  苻明韶右手拇指抚食指上的金镶玉扳指,冷道:“你是越发会当差了,诸事如常,也值得这个时辰让朕来听。”
  “属下不敢,陛下容禀。”
  风轻轻抖散窗格下稀疏的几丛凤尾竹上星星点点的露水。
  陆观凝神静气,双目闭着,他耳力过人,麒麟卫朝苻明韶禀报秦禹宁在去花海巷之前,先去的地方,三字地名撞在陆观的心里,惊涛巨浪翻江而上,令他浑身都起了寒栗。
  陆观右手紧紧抓着左臂,静静听了一会,回到床上,当做无事发生过。
  过得半晌,他听见有人进来,便放缓了呼吸。
  苻明韶躺在矮榻上,闭上双眼,倏一阵心惊肉跳,眼睛猛然睁开,眸中现出惊惧、彷徨、后怕、怀疑。电光火石之间,苻明韶下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捞起影影绰绰的床帐。
  陆观睡得安宁,苻明韶能听见他的呼吸,沉稳而绵长。
  苻明韶眼睑急剧跳动,继而他屈起一膝,跪上床榻,整个背脊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看去仍很苍白虚弱的陆观。
  陆观兀自熟睡着。
  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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