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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妖闻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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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是踢向了皓月,眼睛却是留意着九嶷,吕清奇倒要看看九嶷还有几分理智。而皓月冷不丁的受了袭击,想要躲避已经是不可能。险伶伶的向旁一侧身,他竭尽全力的向前一挥双手。
他挥出了一阵凌厉的劲风,甚至带动了地面的砂石。这是一股子真正的妖风,无色无形,然而力大无穷,非得有着极深的道行,才能掌握这呼风唤雨似的功夫。劲风化解了吕清奇这凌空一踢的力道,然而一块石头撞上吕清奇的脚尖反弹回来,却是正中了皓月的胸膛。
皓月没有死于吕清奇的一踢,却是被一块石头砸得向后仰了过去。方才那一阵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论本领,他想自己的确是比吕清奇差得远。
胸口的钝痛让他一动都不能动,他心急如焚,可是只能仰面朝天的喘气。神情痛苦的转动了目光,他想要去看九嶷,可九嶷偏偏不让他看。
九嶷一秒钟也不给吕清奇留,直接和吕清奇打作一团,翻翻滚滚的离开了皓月的视野。
九嶷不肯让吕清奇再靠近皓月,凭着直觉,他知道皓月没有死,但是也绝禁不住新的打击。怎么保护皓月?很简单,杀了吕清奇就是了。
他认为“杀吕清奇”应该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他现在周身一阵一阵的发热发烫,鲜血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奔突咆哮,现在不止是鼓胀和憋闷了,他已经感到了疼。
他的五脏六腑疼,周身每一寸皮肤也疼,针扎火燎的,让他想要满地打滚,一头撞到山石上去。撞山石是划不来的,而且一定会撞碎了脑袋,那么正好,他不撞山石,撞吕清奇。
然而吕清奇并不肯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等着他撞。他迷迷糊糊的乱踢乱打,耳中就听见一声一声的大叫,每一声都奇响无比,霹雳一样,震得他脑仁作痛。忽然肩膀上狠狠的震了一下,有个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混账!让你尝尝本尊的仙驴腾云腿!”
这个“腿”字让九嶷伸舌头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居然刺激了他的食欲。眼前的世界是光怪陆离的,他眼神涣散,然而伸手向前一抓,他实实在在的抓到了东西。然后张嘴向前一咬,他咬出了一声惨叫:“昂!又咬本尊的腿!”
然后九嶷感觉头顶又是一震,闪电一般的抬手抓向上方,他这回只抓到了一只布鞋。随手把布鞋向旁一扔,他听见吕清奇又出声了:“好哇!看来不让你见识一下本尊的圣驴夺命踢,你就要对本尊冒犯到底了!”
九嶷完全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的意思,心中只存着两个念头,第一是这驴嗓门奇大无比,并且是个话唠,真能吵死活人;第二是自己今天定要宰了此驴,好让小狗儿高兴一下,自己也好抖抖威风。这两个念头让他向前一扑,揪住对方的衣袖便往怀里拽。而吕清奇连着踢了他两下,一下是踢在肩膀上,一下是踢在头顶上,照理来讲,这两招中的任何一招都足以要了九嶷的性命,然而九嶷安然无恙,并且还能继续对着他死缠烂打,吕清奇口中不言,心里惊慌,恋战的心思随之淡了许多。冷不防的被九嶷抓住了衣袖,他躲闪不及,索性晃着肩膀向后一躲,只听“嚓”的一声响,衣袖齐肩而断,吕清奇的一条白胳膊随之见了天日。
吕清奇并不吝惜一条袖子,可是九嶷贪得无厌,未等衣袖落地,他的脏手已经又抓住了吕清奇的袍子前襟。吕清奇继续躲闪,结果嚓嚓嚓几声布帛裂响之后,吕清奇那上半身就只剩了一圈黑领子。抬手摸了摸颈上领圈,吕清奇平素最好体面,在地洞里坐牢时都是衣冠楚楚,如今忽然被九嶷撕成了半裸,将来连出山见人都成了问题,胸中怒火不由得便蹿起了大火苗子。既然逃是逃不得了,他一转念,决定干脆硬碰硬的恶斗一场,将这个龌蹉的妖僧和给脸不要脸的小师弟一并宰了吃掉!
杀心一起,他的招式立刻就和先前有了不同。一脚接一脚的踢出去,他每一脚都能带出一阵刀子似的疾风。九嶷不知疼痛,但也感觉一步一步前进得艰难,并且耳中轰鸣日益响亮,把他那思想震得支离破碎。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彻底的“疯”了,在疯之前,他决定尽量的远离皓月——自己要远离,吕清奇当然更要远离。
于是他扑向前方一把搂住吕清奇,带着对方向旁一歪,顺着山坡地势滚了下去。一边滚,他一边抬起了右手。右手的食指指尖闪烁了隐约的小火苗,火苗在吕清奇身上一掠,吕清奇如同受了酷刑一般,立刻直着喉咙大叫了一声。
九嶷真是怕了他的大叫,为了让他永远的闭嘴,九嶷用力摩擦了右手的五根手指,让业火的火苗笼罩了整只右手,然后一巴掌拍上了吕清奇的后背。吕清奇当即在他怀里做了个鲤鱼打挺,随即手脚并用的对他踢打起来。他在癫狂之时,真有碎金裂石的力量,九嶷硬扛了一阵之后,感觉自己将要抵挡不住;而双方滚到了一定的程度,地势缓和,也就无法再滚。吕清奇胡乱的打,九嶷胡乱的挡,忽然一巴掌拍出去,他把右手贴上了吕清奇的脸。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当空响起,随即是“咔嚓”一声响,九嶷的手臂弯折下来,是被吕清奇生生击断了臂骨。踢开九嶷起了身,吕清奇红了眼睛昂然站立,半边面孔已成焦黑颜色。目眦欲裂的瞪着九嶷,他在一瞬间的愣怔过后,忽然疯了一般望天怒吼,紧接着大叫道:“你们竟敢损伤我英俊的面容!今天若不杀了你们,便堕了我一世的英名!”
第八十二章
然后他转身疾冲向上——九嶷实在古怪,折了胳膊依旧一声不吭。既然这个家伙一时半刻杀不死,那么他就先去解决了皓月,杀掉一个算一个!
可是他尽管自认为英明神勇,脑袋后面却可惜没有长眼睛,在疾冲的同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九嶷正在静静注视着他。
而在下一秒,一阵热风席卷而来,正是九嶷如鬼似魅的追踪而来,从后方再次搂抱住了他。
这一回再交手,和先前就不一样了。九嶷喘息着呜咽着,千辛万苦的坚持到这一刻,方才臂骨断折的疼痛成了最后一棵稻草,短暂的疼痛过后,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尚且完好的左臂紧紧勒住了吕清奇的咽喉,他忽然生出了酣畅淋漓的快活感觉。力气发散出去,热量发散出去,体内的一切都发散出去,他就清凉了,他就舒适了,即便立时死去,都是惬意的了。
所以,他要发散。
这也的确是很好的一场发散,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周身的毛孔全张开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妖力喷涌而出,九尾狐的内丹在他体内熊熊的燃烧起来,仿佛要在这回一直烧到尽头、烧成灰烬。九嶷不知道自己正在痛苦而又欢欣的嘶吼,更不知道业火的火苗顺着他弯折了的右臂蔓延向上,瞬间弥漫了他的周身。他的衣物瞬间化灰,和衣物一起燃烧了的,是他怀里的吕清奇。
世间不会有人听过比这更高亢惨烈的哀嚎,吕清奇无论如何甩不脱身后的九嶷,只能是在烈火灼身的剧痛中拼命的挣扎踢打。他知道这火的来历——若是寻常的火,也奈何不了他!
两个人继续翻滚了,谁也没有留意到前方无路,有的乃是一道极深极险的山涧。而在两人将要滚到山涧岸边之时,吕清奇忽然向后一脚踢开了九嶷,得到了一次活命的生机。
可是九嶷随之起身重新拖住了他。两人这回扭打成了一团,已被烧成乌烟瘴气的吕清奇使出万钧之力,要速战速决的杀掉九嶷,可就在他坐在地上举起拳头的一刹那,九嶷一头拱向他的肚皮,同时口水淋漓的张开了嘴。
一声惨叫过后,吕清奇抱着九嶷的脑袋,九嶷的牙齿嵌入吕清奇的肚皮,两人就这么姿态扭曲的翻滚到山涧里去了。
皓月躺在山顶平地上,远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他全听见了。
他辨得出那是吕清奇的声音,可是并未因此而放松丝毫。吕清奇叫得惨烈,可这也说明他的的确确是活着的,那么九嶷呢?九嶷怎么一声都不吭?
他想爬起来去参战,九嶷再厉害,也是个发了疯的状态,而吕清奇是有计谋的。可是想归想,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竟然硬是一下都动弹不得。
他不许自己乱了方寸,呼吸吐纳积蓄力量,同时抵御胸口的疼痛。慢慢的,一只手能动了,一条胳膊也能抬起来了。胳膊肘点了地,他一点一点的支撑身体坐了起来。四脚着地的成了个走兽模样,他开始往山下爬。
爬的时候,他还能听见山下的狂呼乱叫,可是等他爬到可以看清山下情形之时,出乎他意料的,山下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他的小白脸又白了一层。跌跌撞撞的走向山下,他看到了一溜烧灼过的焦黑痕迹,痕迹很宽,正是一个人躺下时的长度,从山顶一路延伸向下,到了尽头戛然而止。
他慌了,开始出声的喊:“九嶷?”
没有人回应。他连滚带爬的走到了山下尽头,东倒西歪的坐住了,他瞪着眼睛发起了呆。
因为他看见了前方是直上直下的陡峭山壁,那么深那么险,山壁之间夹着一道激流,是又狭窄又汹涌的河。那么急的水,是连鱼都无法停留的,他直勾勾的大睁着眼睛,看下方浪花雪白,没有一丝鲜血的痕迹。这一刻他忽然忘记了吕清奇,他只想:“九嶷没了。”
然后他眼前浮现出了九嶷的脸,这个九嶷没有看他,没有做鬼脸逗他,单只是垂了眼帘不言不笑。他看着这个九嶷,像先前很多次一样,一边看,一边想他其实还是有好处的,他还不是不可救药的,他有时候看起来,还是很美好的。
他又想九嶷其实和吕清奇有什么关系呢?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是谁也不认识谁。是谁让九嶷非杀了吕清奇不可的?是自己,自己想要降妖除魔,可又不是吕清奇的对手,于是就撺掇九嶷去。九嶷本来只是个得过且过的浪荡子,和任何人都没有死仇的,但是对待吕清奇这样厉害的一位劲敌,他说要杀,就真去杀了。为什么?为了谁?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
降妖除魔,降妖除魔,妖魔的性命就那么值钱,要让九嶷一命换一命?
皓月问自己:是不是错了?降妖除魔不是这样降这样除的,自己是不是全弄错了?
抬手抱住脑袋蜷成了一团,皓月发现自己此刻是无比的想念九嶷,他再坏再脏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好,只要还活着就好。他太想看他一眼了,太想摸他一下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打了个激灵,立即抬头向后望去——看清楚之后,他骤然亮了的眼睛又恢复了黯淡。来者是张熟面孔,但不是九嶷,是白大帅。
白大帅是何时恢复神智的,他自己不说,那么就永远是个谜团。反正他现在双目炯炯有神,彻底退去了先前那一副傀儡模样。戎装笔挺的微微弯腰,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哇!”
皓月没理他,自顾自的挣扎着站起身,想要找路走到山涧里去。白大帅这一拍还是有用处的,至少是让他从懊恼中醒了过来。单纯的懊恼是没有意义的,趁着现在身上有点力气了,他还得再去找找九嶷。
兴许能找到个活的回来呢!
白大帅这时又问:“那个人呢?”
皓月,很奇异的,竟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很漠然的对着山涧一指,皓月告诉他道:“九嶷带着他滚了下去。我要去找九嶷。”
白大帅笑了一下:“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去找他。”
说完这话,白大帅一抬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立刻连绵不绝的响了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漫山遍野的跑了过来。其中竟然还有一位熟知山路的向导,听闻皓月要下到山涧里去,向导立刻指明了道路——原来是真有道路的,而且这条道路还总有人走,因为山涧是股活水,架一道渔网下去,便能拦住许多大鱼了。
一行人等拐弯抹角的走了许久,每一步都是往下去,最后皓月见了流水。一颗心忽然咚咚的大跳起来,像是有了某种预感一样,他骤然有了力气,能够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小跑向前。
跑着跑着,他猛的收住了脚步。
在前方的河流之中,赫然立着一排渔网,而渔网纠纠缠缠的捆缚了一个人,那人赤条条的,正是九嶷!
低低的惊呼了一声,皓月拔腿就要往河里跑,他跑,白大帅下了命令,也有士兵涉水冲了过去。士兵此刻倒是比皓月更强壮一些,三下五除二的便从渔网上摘下了九嶷。九嶷被流水冲刷得很干净,可是四肢全都变了形状,是骨骼断裂,只剩了皮肉相连。双眼紧紧的闭了,任凭皓月怎么叫他,他也是毫无反应,两排乌黑睫毛覆下来,皓月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洁净。
士兵们就地取材,用树枝搭了个简易担架,把九嶷抬了上,又用军衣盖了他的身体。皓月寸步不离的跟着担架,心里一阵一阵的犯迷糊。这一刻他也不悲也不喜,只急着赶紧把九嶷抬回去,非得抬回去了,才能算是真安全。然而白大帅并不肯走,因为士兵在河里又发现了新物件。
这新物件,是一头垂死的大毛驴。
大毛驴也被渔网缠住了,但是深陷水中,正好托起了上方的九嶷。九嶷没喝几口水,它却是灌了个饱。而令它垂死的并非是水,而是它肚皮上的大伤口——驴肚皮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连肠子都拖了出来。若是平常的驴,这时早咽了气;然而此驴天赋异禀,伤成这般模样了,竟然还有力气呼哧呼哧的喘。士兵们看它稀罕,因为不缺一口驴肉吃,所以只把它拖到了岸上,静等大帅发话。而白大帅围着这驴走了一圈,脸上却是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对着皓月一招手,他和颜悦色的问道:“哎,皓月先生,劳你过来瞧瞧,这是他吧?”
皓月只淡淡的扫了那驴一眼,紧接着一点头:“是。”
白大帅笑嘻嘻的又问:“他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皓月走到毛驴近前,一眼便看出了门道:“他肚皮破裂,失了内丹,修行毁于一旦,身体也难再恢复健康,怕是后半世都只能是这般模样了。”
白大帅摸着下巴,饶有兴味的又问:“你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他就只是头驴了?”
皓月一点头:“是的。”
白大帅像听了大笑话似的,当即抚掌大笑,笑过之后下了命令,让士兵多砍些树枝回来,把这头大毛驴也一并抬走。
人多到底是力量大。大半天之后,白大帅班师回朝进了城,把昏迷不醒的一人一驴全部抬回了大帅府。
白大帅并没有当面向皓月道谢,但是两人都有点心照不宣的劲,白大帅请来名医给九嶷接了骨开了方子;又请来兽医给大毛驴缝了肚皮灌了药。
一夜过后,九嶷依然是昏睡,大毛驴却是苏醒了。伸着蹄子侧卧在大铁笼里,它半睁了眼睛向外望,看到了白大帅。
白大帅在笼子外负手而立,姿态甚是潇洒。大帅与驴相视片刻,毛驴低低的叫了一声,白大帅则是“扑哧”一笑,随即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竹竿。从铁笼栏杆中伸进竹竿去,白大帅不碰它的肚皮,只捅了捅它的屁股:“清奇,你如今这幅模样,倒是颇有你我相识之时的风采嘛!”
大毛驴虚弱的动了动尾巴,没甩起来,自然也更无法躲避白大帅的竹竿袭击。
白大帅收回竹竿,绕着大铁笼子走了半圈,然后再次伸入竹竿,敲了敲大驴脑袋:“清奇,你说我如今若是再牵了你去卖,能卖几个大钱?”
用竹竿尖端戳了戳大毛驴的鼻孔,白大帅嘿嘿笑道:“怕是值不了几个钱了,本来你这身肉倒也值得一吃,可人家若是知道了你的年纪,怕是嫌你肉老,连吃都不肯吃了。”
竹竿一转又拨了拨大毛驴的长耳朵,白大帅愉快的笑叹道:“痛快啊!想我待你这样好,你却设了诡计害我,结果终于是恶有恶报,后半世只能做畜生!不过也没有关系,我会天天来看望你的,毕竟是老朋友,你不仁,我不能不义,干草总是要喂一把的。”
说到这里,他对着笼子一探头,笑着问道:“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大毛驴闭了眼睛,呼出两道粗气。
白大帅说到做到,果然日日都来戏驴。他有闲情逸致,耽搁在大帅府内的皓月却是愁云惨淡,因为九嶷依然没有醒来。
像是沉浸在了一个很深的梦里,九嶷长久的卧在床上,这一回他是非常的安静、也非常的洁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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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 说:
七月的杂志内容已经发表完了,从今日起暂停更新,八月初杂志会发表本文的最后一期,稍后我把它继续连载到网络上,另外,还会单独再添一个番外,感谢支持,敬请期待。
第八十三章
九嶷一直是睡。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一身结实的骨肉渐渐失去了温度与光泽,整个人像是在缓缓的脱水,被时间一点一点的熬干。皓月坐在床边长久的凝望着他,看棉被下露出了他半截胳膊,白布小褂的袖口卷上去,露出了枯瘦的腕子与薄薄的大手。晦暗皮肤松松垮垮的包裹着他的骨骼,他眼窝深陷,眼皮干涩,浓密睫毛东倒西歪的栽成一排,眼皮薄成了半透明,像一张皱褶了的羊皮纸。眼窝随之深深的凹陷下去,他显出了一种奇异的苍老。那苍老像是水下的岛屿,一直存在着,然而不露。
皓月始终不清楚九嶷的年纪,他只知道九嶷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九嶷很年轻,很高大,皮肉温暖,眼睛明亮,强壮得寒暑不侵,是人中的野兽。俯身将手指伸到九嶷鼻端,他一边感受着对方似有似无的微弱呼吸,一边问自己:“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吵着要降妖除魔的人是他,可为了降妖除魔几乎死掉的人,却是九嶷。他知道九嶷和吕清奇本可以是井水不犯河水,九嶷那一天几乎和吕清奇同归于尽,全是为了救自己——他不杀吕清奇,自己就要杀吕清奇,自己就会死在吕清奇的手下。
于是现在他可以安然无恙的坐在床边,那要杀他的人,露出原形成了牲畜;这要救他的人,一脚踏进鬼门关,不知何时才能退回人间。手指颤抖着收了回来,皓月转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脑袋深深弯了腰。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想,自己或许不会那么执着的要杀吕清奇了。
世上总会有祸害出没,不是妖,也是人,吕清奇也并不是天下第一的十恶不赦。为了一个吕清奇,牺牲一个九嶷,值不值得?
皓月想不清楚,不知道值不值得。往事不可追,他只盼九嶷早早醒来,这一回就算是九嶷重生为人,他不报答他,他只要陪伴他教导他,他要为这世上添一个好人。
他知道九嶷是可以好起来的,只要有自己在他身边,他一定可以活成一个好人。
这天夜里,皓月照例是躺在靠墙的一张小铁床上,似睡非睡的迷糊着。白大帅对于他们这一回的战绩十分满意,要拨出一队仆役专门服侍九嶷,但皓月宁愿亲自守着他。房内非常静,他也非常静,因为一旦吵闹了,他就会听不清九嶷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竟会有着一格一格的形状,皓月半闭着眼睛,看见九嶷光头赤膊,无声的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依然还是先前健康的模样。缓缓扭头望向皓月,他忽然微微一笑,很大很深邃的双眼陷在阴影之中,但是皓月能看清他睫毛的形状。
皓月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梦里的九嶷如同一只黑豹子,总在房内敏捷轻巧的来回走动,像在寻觅着什么,一举一动之间,光滑皮肤可以反射月光。皓月看他看得如此真切,可又像是依然和他分处两个世界,他想呼唤他,然而声音发不出;要起身触碰他,手也抬不起。
于是,皓月只能在心里问:“九嶷,这是你的魂魄吗?”
但今夜的梦有些异常,因为九嶷在先前的梦中一直都只是自顾自的徘徊,从来不曾正视过皓月。可今夜他不但把脸转向了皓月,甚至还向他笑了一下,皓月便又喜悦又恐慌了,甚至怀疑这不再是梦了。
九嶷把脸又转向了房内的大床。床上躺着九嶷衰朽的躯壳。仿佛看不懂了似的,他双手叉腰,慢慢的对着大床歪了脑袋,做了一个探究疑惑的姿势。
然后他迈步向前,无声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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