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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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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闫与其余人等还没有来,段岭衣衫内尽是汗,坐下吹了会儿风,仆役上茶,两人便小声说话,片刻后武独走来,跪坐在段岭身后。
“你到牧相那儿去。”段岭低声说。
毕竟他与武独名义上一个是太守,另一个则是校尉,官级相平。而看牧旷达这么安排位置,已经打算让段岭露面了。
段岭身为邺城太守,回来后没有到礼部去报到,反而直接出现在牧府里,这实在不合规矩,但牧旷达既然这么安排,想必定有开脱的办法,段岭倒是不担心。
只是对面坐的,正是韩滨,段岭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次须得好好看看。
管家过来,朝武独低声说了句话,牧旷达有事吩咐,武独便起身去见牧旷达。
花园内秋风吹起,夕阳鎏金遍地,最先到场的居然是郑彦,郑彦进来时,众仆役纷纷躬身,请郑彦入座,郑彦却摆手示意不必跟着。
“没想到是郑大人先来了。”段岭说。
“没想到是王大人先来了。”郑彦反而说,彼此相视一笑。
虽是中秋牧府设宴,实际上却是按着皇宫赐宴的规矩,只是李衍秋还未发丧,地点改在了相府。郑彦先过来检查过厨房食材、周遭安全问题,四下无人,郑彦便朝段岭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姚侯不来吗?”段岭低声道。
“来。”郑彦侧头看段岭,说,“他坐太子身旁的位置。”
“四叔呢?”段岭问,“没人陪着他?”
“今天夜里所有人都在这儿。”郑彦答道,“不会有什么事,有梓风和傻大个陪着他,他俩武功还行,不必担心。”
段岭心思忐忑,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让你事情办完了,去陪他赏月。”郑彦随口说,继而按着膝盖起来,又去巡了一轮。经过花园入口时,忽朝外瞥。
“来这么早?”郑彦说。
话音未落,只见郎俊侠从花园外走入,一身青色武袍衬得玉树临风。
他在园外停下脚步,似在迟疑,段岭却道:“进来吧。”
郎俊侠这才走了进来,园内四下无人,郎俊侠先是逐一检查了座位,再来到段岭身旁。仆役执灯笼进来点灯,郎俊侠便将段岭头上的那盏灯稍稍调整了方向,不让灯照到段岭的脸。
“殿下出来了么?”郑彦问。
“他与姚侯一同出宫。”郎俊侠答道,“一炷香工夫到。”
此时脚步声响,昌流君与武独沿着回廊过来,进了花园内。四人站在一处,一时间都不说话,场面略有点尴尬。
昌流君瞥瞥郑彦,又瞥郎俊侠。最后还是段岭开口道:“昌流君回来了,希望大家摒弃前嫌。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看在我面子上,先就算了吧。事情完了,你们再去揍他也不迟。”
郑彦倒是先笑了起来,说:“我这人向来不记仇。”
“牧相说的什么?”段岭朝武独问。
“黄坚有事,须得来迟点儿,让你亲自招呼打点。”武独说,“引他们入座。”
段岭会意,点头起身,四名刺客跟在段岭身后,站在园内的入口处。
“谢将军到——”
一轮明月照耀大地。
谢宥今天穿的乃是武官服,居然是他来得最早,段岭实在有些意料不到,谢宥也意料不到,彼此对视一眼。
“谢将军请。”段岭笑着说。
谢宥说:“看来我来得早了。”
“不早。”段岭说,“您请坐。”
“去后头招呼吧。”谢宥说,“不必管我老头子了。”
“韩将军到——”
段岭深吸一口气,站定,只见又有一中年男人带了三名手下进院。男人身穿征北军暗红藏黑的制式武官袍,襟边金线绣回纹,与武独的靛青色藏黑征北军武官袍款式相似,一见之下,便令段岭心生亲切感。
“你们都自己去喝酒。”韩滨朝手下们说。
“韩将军。”段岭笑道。
天色昏暗,韩滨端详段岭容貌,说:“想必你不是牧磬。”
“在下王山。”段岭说。
“是你啊——”韩滨爽朗笑道,“英雄出少年!”
韩滨拍拍段岭的肩膀,彼此想起前情,段岭瞬间就豁然开朗——去年元人攻打邺城,段岭写信给韩滨,韩滨率军突袭,断了元军的后路。当时应当就是韩滨与牧旷达建立了互利的关系,见信之后,才答应得这么轻松!
“谢将军!”韩滨见谢宥,便上前去。
谢宥点头,朝韩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闲聊起来。谢宥朝段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解决,段岭可以走了。
段岭刚走开,韩滨却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山怎的似乎在哪儿见过?”韩滨笑道。
段岭回到花园前,忍不住回头看。
“韩滨见过你娘。”跟在段岭身后的郎俊侠低声说。
余人都没有说话。
“他认出我来了?”段岭问。
“应当没有。”郎俊侠答道,“认出来了不该是这反应。”
“内阁的人来了。”武独说。
“苏大学士到——”
苏阀一见段岭便诧异道:“王山?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得急。”段岭笑着说,“今天刚到,来不及朝礼部报到,明日一早就去。”
苏阀鼻子里哼了声,没说什么,大意是简直无法无天。
“太子殿下到——姚侯到——”
园外唱名之声方停,园内便闻蔡闫与姚复谈话,声音不住靠近,蔡闫还在笑着说话。
“今年的月亮,也比往年的圆。”蔡闫说,“都说人有悲欢离合……”
姚复与蔡闫停下脚步,姚复示意蔡闫看前头。
蔡闫视线一转,与段岭对视,彼此刹那静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段岭微微一笑道,“都道此事古难全。”
蔡闫:“……”
凉风拂过,带起飞卷的肃杀秋意,彼此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上京的秋天。
“你回来了。”蔡闫说。
“远在邺城,接到陛下驾崩的消息。”段岭的语气哀而不伤,答道,“哭了几场,与武独星夜兼程,赶回江州吊唁,今日刚到。”
冯铎朝姚复说:“这位王山王大人,乃是恩科时探花郎,陛下御笔钦点的河北太守。”
姚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段岭又说:“殿下请,姚侯请。”
蔡闫设想过许多次再碰上段岭的场面,却没想到会在中秋夜牧旷达的府上,事实上自从段岭离开江州之后,他便不再像从前这么怕他了,仿佛“王山”只是变成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名字。
渐渐地,他开始逃避许多事,甚至暗自希望段岭不会再回到江州,哪怕接到他南下的消息,未与他正面朝向,也不至于让他紧张到这份上。
如今骤然再一碰面,蔡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身上每一寸都往外散发着恐惧的讯号。
“乌洛侯穆?”蔡闫沉声唤道。
郎俊侠离开队伍,前去坐在蔡闫身后。郑彦则去陪同姚侯,段岭看了下名单,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便着人把牧旷达叫来,可以开宴了。
第212章 开席
牧磬先到,问过一众人好,坐到段岭身边。片刻后黄坚匆匆赶来,朝与席者告罪,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当天赶到。见段岭时,黄坚用力拍了拍他,然后坐到牧旷达的下首位上。
接着,牧旷达满面春风地赶来,一进园中便笑道:“来迟来迟,让殿下与各位大人久等了,自罚三杯。”
“牧相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韩滨笑着说,“让咱们等也就算了,居然让殿下等了这么久?”
蔡闫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众人又笑了起来。牧旷达在案前接了三杯酒,一饮而尽,随后才入座,说:“今日因临时有事,说不得多安排了会儿,恕罪恕罪。”
“哦?”韩滨笑着问,“安排什么?”
牧旷达笑了笑,答道:“俱是些琐碎之事。”
“这段日子里,也辛苦牧卿操持了。”蔡闫先敬酒,众人便纷纷应声举杯敬牧旷达。牧旷达再喝一杯,空腹饮酒,说不得便有些头晕,点点头,不再作声。侍婢逐一添上新酒。
段岭观察蔡闫,发现他脸色明显地变差了许多,不知道是先前被自己吓的,还是最近本来就劳心费神,形容枯槁,就连敬酒时也有点心不在焉。段岭有时真是恨不得帮蔡闫把话说了,总感觉他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成天露马脚。这群大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若真想抓他把柄,分分钟够他喝一壶的。
就像现在,身为太子,中秋夜宴群臣,好歹先祝个酒吧,哪有先敬宰相的?
所幸蔡闫背后的冯铎小声提醒了几句,蔡闫才意识到顺序错了,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再添一杯。”
于是侍婢再添酒,每人案前便搁着两杯酒。
“方才来时,路上还与姚侯想起去年中秋夜。再想起往年,那时爹也在,上京中秋,本以为世事无常,至少人能长久。”
小声说话的人俱静了,月下空灵一片,万籁俱寂,桂花香气传来。
“可正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蔡闫说,“是所谓古难全。七月乃是我此生中至为难过的一道坎,所幸有众卿陪着,依旧这么过来了。”
蔡闫说着话,拈起酒杯,说:“兴许承此天命,注定我将孤独一生。”
段岭听到这话时,忍不住去看武独,武独微微一笑,也拈着酒杯,朝段岭示意。
其中千言万语,无须细表,那一刻,段岭顿觉得自己无论经过几番风雨,俱活得比蔡闫幸福太多太多。
“来年今日。”蔡闫说,“唯愿仍能长久,这杯敬父皇,敬四叔在天之灵。”
蔡闫将酒洒在地上,众人都随之照做。
“殿下身具尧舜之德。”苏阀朗声道,“定能扶持大陈,恢复治世。”
“但愿如此,仍需众卿助我。”蔡闫微微一笑,“这第二杯酒,便敬各位。”
大家各自举杯,纷纷喝了,蔡闫又说:“尤其是为我们镇守北疆的一众将士,河北捷报年前传来时,当真是大快人心。”
韩滨说:“牧相总算带出了几个好徒弟。”
众人都笑了起来,蔡闫又朝段岭说:“看在你们屡建战功的分上,这次先斩后奏,急急忙忙地回来,就不罚你了,待廿二过后,依旧替孤守河北去。”
段岭心知蔡闫是在警告自己,这次回来别玩什么花样,直到如今,他还抱着最后一丝求和的念头——让他回河北,大家便相安无事。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段岭若无倚仗,根本不会回来,既然回来了,也不会接受蔡闫的条件,这种暗示只能用幼稚来形容。
段岭正出神时,黄坚忙碰碰他,段岭见蔡闫还等着自己回答,便索性道:“谨遵陛下旨意。”
本该称“殿下”,但段岭正想着既然如此,便哄你一句,你开心就好了。
蔡闫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闻言仍笑了起来,无奈摇头。牧旷达也不纠正,只笑道:“这位韩将军,你与他写过信的。”
“方才已注意到了。”韩滨说,“武独与王山在河北接连两战,实在是不容易,来,本将军也敬你们一杯。”
“将在外,保家卫国。”谢宥突然说,“诸多牵制,实属不易,本将军也敬你们一杯,愿我大陈疆域固若金汤,再无上梓之辱。”
段岭与武独忙正襟,喝了酒,注意到蔡闫仍在与冯铎商量,说完话后,蔡闫捏着酒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段岭猜他已经想离席回宫了,便望向牧旷达,心道他会有什么布置?
牧旷达则侧身,朝昌流君吩咐几句,昌流君便起身去通知管家。段岭的心脏不由得猛烈地跳了起来。
他要怎么对付蔡闫?
然而下一刻,却是姚复开了口。
“方才殿下说到孤独一人。”姚复放下酒杯,笑呵呵地说,“我倒是觉得不尽然,殿下,人生就是如此,上天总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前行。”
“是啊。”蔡闫略觉感慨,说,“还有五姑与姚侯陪着。”
“不不。”姚复脸上带着醉意,朝众人说,“来前本侯得了个好消息,正想告诉大伙儿,权当乐一乐了。”
段岭心中一凛,猜到了姚复接下来要说的话,迅速瞥向蔡闫,等待他脸色剧变的一瞬间。众人也略觉诧异,望向姚复。
“姚侯就莫要卖关子了。”牧旷达道,“这可不是小事。”
牧旷达这话一出,所有人便都警惕起来,有什么事是姚复与牧旷达知道,却一直没吭声的?
姚复说:“三日前得太和宫内报知,吉梦征兰,公主亲自为太后诊过脉,确信无疑。”
这话一出,所有人大惊,蔡闫一刹那色变,就连冯铎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只是短短一瞬,蔡闫就马上改换了表情,笑了起来。
“果真?”蔡闫半是唏嘘,半是感慨,摇头道,“没想到,当真没想到……”
谢宥却微微皱眉,望向牧旷达。一时席间众人表情各异,似是想说恭喜,却又不知该恭喜谁才是,场面登时变得十分尴尬。
“恭喜。”
最后居然是段岭乐不可支,恭喜蔡闫,说:“只不知是弄璋还是弄瓦,陛下要有弟妹啦。”
“恭喜恭喜。”众人这才纷纷开口道,就连韩滨也十分意外,抱了下拳,却不知该朝牧旷达道喜好,还是朝蔡闫道喜好。
朝蔡闫道喜,牧锦之怀的小孩又不是他的,万一生个皇子,不就是明摆着来篡位的么?当着蔡闫的面朝牧旷达道喜,则更是尴尬无比,只得虚虚一拱手了事。
段岭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始终盯着蔡闫的脸,欣赏他的表情。蔡闫颇有点心神不宁,朝牧旷达说:“连孤也不知道这件事呢。”
牧旷达说:“三天前方知,按理须得以黄锦布告,昭知天下,姚侯藏不住事儿,让他抢先报了声喜,来来,什么都没下肚,倒是先喝了五杯,先吃点热食。”
正说话间,仆役依次端上青花瓷碗,搁在每人案前,海碗装了七分满,里面俱是馅满皮薄的馄饨,上头撒满芝麻与花生碎,汤里化开一小块油,底下垫着烫得恰到好处的雪里红。
段岭:“……”
牧旷达说:“殿下请,各位请。”
蔡闫魂不守舍地喝了口汤,段岭却怔怔看着那碗馄饨,再抬头看郎俊侠,想起那夜他带着自己离开浔阳,在巷子里买了一大碗馄饨给他吃。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吃过的那碗馄饨,而走遍了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
郑彦做的汤汁鲜美,面皮如纸,终究少了一点口感;天下第一摊的馄饨近乎透明,鲜虾个个精挑细选,亦终究缺了一点特别的鲜味。这碗馄饨里带着太多的记忆,仿佛喝到它的一瞬间,便想起了浔阳段家里,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光,有一抹夕阳的金光照在身上,而巷子里,站着那个身形轮廓模糊不清的人。
那人永远只有一个影子,是生命里的一个符号,是郎俊侠,也是李渐鸿,也是武独。
段岭吃下第一口时,鼻子瞬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牧旷达真正的布置是什么。
与席者仍各怀心思,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牧旷达却问道:“殿下与各位大人,觉得这碗馄饨如何?”
“不错。”蔡闫答道,“汤汁鲜美。”
蔡闫只是喝了两口汤,吃了一个馄饨便不再动那碗。姚复说:“这手艺,快赶上郑彦的本事了。”
一语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韩滨说:“姚侯好大的口气,居然也仅是‘快赶上’而已。”
姚复也是天生的品鉴者,说:“若论食材精巧,诸味和合,肉、鱼、虾、姜汁、雪里红并花生芝麻,与这一碗鱼骨汤的调配,确实不及郑彦的技艺。但若论其火候、落料、擀皮手法、剁馅力度,可见这厨子一生浸淫其中。”
“有时人活一生,只为了做一件事。”段岭答道,“圣人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人煎一辈子的鱼,有人治一辈子的国,俱是如此。穷其一生,只为了煮一碗馄饨,正是如此。”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段岭说的虽是最浅显的道理,在座之人也早已明白,但此言重提,永远不会有人觉得厌烦,得闻大道,一而再、再而三,心中仍是敬服的。
“所以若论庖厨功力。”姚复说,“郑彦倒是远远不及。”
姚复说这话时稍稍侧头,郑彦便点头受教。
第213章 钱七
蔡闫仍喝着汤,有点心不在焉,牧旷达说:“原本今日准备的喜事,还有另一件。”
“还有?”姚复已出了招,未料牧旷达居然还在这儿等着出后手,说,“牧相,你莫要逗大伙儿玩。”
牧旷达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只是找到了一位故人。”
段岭心想牧旷达的杀手锏终于来了。
“故人?”蔡闫瞬间意识到不妙,没有看牧旷达,而是马上瞥向段岭。
段岭却侧过头去,与牧磬小声说话。
“待会儿我和武独要离席一会儿。”段岭说。
“做什么去?”牧磬问。
段岭答道:“我去陪费宏德先生喝两杯,你帮我个忙……”
牧磬知道费宏德是从邺城来的,来了以后,却不怎么与段岭说话,心想也许段岭是为了避嫌,才少与费宏德相处。既是中秋夜,说不得还是要去看看他。
就在此时,昌流君带着一名老者,将他带到园中。段岭敏锐地瞥见,那人正是钱七!
钱七果然还活着,被昌流君带回江州后便一直住在牧府中,与席者俱暗自猜到了这人多半与太子昔年之事有关系。
昌流君道:“您这边请。”
“在哪儿?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他在哪儿?”钱七双目已不能视,抬起手来,摸了摸。
事起突然,蔡闫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在段岭眼中,登时就知道蔡闫要完了。
“殿下认得他么?”牧旷达笑着说。
蔡闫登时被问住了,一时心慌意乱,回忆起从前上京,只记得似乎没有这个人。短暂的沉默后,冯铎笑道:“是殿下的故识?从哪儿找到此人的?”
“落雁城。”牧旷达答道,“距当年之事,可有好些时候了,费我好一番工夫,遍访上京、中京等地,及至到了落雁城,才找着他。”
这时候蔡闫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是彻底矢口否认呢,还是干脆就认下来?短短瞬间,蔡闫做了决定,假装恍然大悟,说:“这不就是当年在上京的……”
“你是谁?”钱七懵懵懂懂地说。
“这位是从前浔阳,”昌流君起身,走到牧旷达身后跪坐下,说,“段家巷外卖馄饨的老人家,牧相得知殿下小时最爱吃他的馄饨,是以特地将他找了来。”
蔡闫回头看郎俊侠,笑了笑,点头道:“确实,确实如此。”
“方才这碗馄饨,就是这位老人家做的。”牧旷达笑着说,“殿下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瞬间席中寂静无声,蔡闫只得尴尬笑笑,说:“当年遍地战乱,几经辗转,已渐渐地记不清了。”
郎俊侠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是七公呐。”钱七颤巍巍地说,“你钱七公,段岭,你还记得我么?”
钱七伸手来握蔡闫的手,蔡闫却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勉强笑笑:“七公,好久不见您了。”
所有人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你知道那夜你走后,发生了什么事么?”钱七说。
“离开以后,我就没有再回去了。”蔡闫叹道,“后头段家怎么样了?”
“就在你走的那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呐。”钱七说,“段家上上下下,全都被杀得干干净净。”
段岭:“……”
蔡闫:“……”
蔡闫完全不敢多问,只恐怕说多错多,但钱七不住叹息,蔡闫只得接话道:“谁?”
“我不知道。”钱七说,“他们都说你是大官儿的孩子,跟你爹去过好日子了。也有人说你爹气不过段家虐打你,方下此狠手。段家四十七口人,便一同葬身火海中。”
“为什么?”段岭突然开口道。
钱七听见了段岭的声音,但段岭早已变声,不再是从前孩童时清亮的嗓音。段岭问的是钱七,目光却停驻在郎俊侠的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段岭与郎俊侠知道,杀了段家全家的人是谁。
除了郎俊侠,再没有别的人了,他还记得在那个雪夜之中,感觉到郎俊侠身上衣服被烘得十分干爽,以及带着焦味的气息。
“殿下回朝前姓段吗?”段岭突然问道。
“我娘姓段。”蔡闫朝众人说,“当年在北方与我爹一别,回到浔阳,生下了我。再后来,乌洛侯穆过来接我,才将我带回上京,与我爹见面。”
众人纷纷点头,蔡闫又说:“七公这一路上辛苦了,冯铎,你须得给七公好生安排。”
冯铎会意,要将钱七带下去,钱七却说:“段岭,你还记得那年你爬墙出来,摔折了腿,是七公给你接上的不?”
“记得。”蔡闫拉着钱七的手说,“后来还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段家不给你诊治,也没有药。”钱七说,“你就被关在柴房里头,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得亏后来,王家那名唤王小的孩子,便买了烧饼,从柴房外头偷偷递进去给你,还是你命大,没落下什么病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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