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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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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岭得费宏德点播,一想果然如此。
    “那么,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呢?”段岭问。
    “牧相与太子有一方忍不住,先动手的时候。”费宏德答道,“届时牧旷达没了长聘,定会设法将你召回去。”
    段岭豁然开朗,只是这么一句,他便清楚了思路。
    “多谢先生。”段岭朝费宏德躬身。
    “不客气。”费宏德说,“我只是疑惑,现在长聘究竟是在东宫呢,还是在哪个没有人的山谷?太子不堪为你之敌,不过是倚仗着身份。真正的敌人,乃是牧旷达,必须借此事先除牧旷达,否则哪怕你成功回朝,大陈朝政、派系,也有至少一半掌握在他的手中。”
    段岭叹了口气,说:“牧家盘根错节,实在难以撼动。”
    “去掉长聘。”费宏德说,“你已成功了一半。”
    “可要怎么治他的罪呢?”段岭说,“一上任就铲了我的师父,朝臣不会答应的。”
    “治他谋逆。”费宏德朝段岭说,“诛他三族。”
    段岭沉默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费宏德又说:“待他召你回去时,你须得尽快搜集他谋逆的证据。殿下,你宅心仁厚,有些话,老朽不便说,但你心里须得清楚,凡事终究是以大局为重的。”
    “乌洛侯穆落在了你们手中。”费宏德说,“切莫放他走,此人乃是至关重要的人证,将他扣押起来,切记不可走漏风声。这样一来,太子便会怀疑乌洛侯穆被牧相抓住了,而牧相则猜忌太子。”
    “我说服不了乌洛侯穆为我做证。”段岭答道。
    费宏德微笑,说:“殿下,你能办到,一切看似毫无头绪,也许只是时机未到。”
    “是吗?”段岭充满歉疚地笑了笑,说,“我总是觉得,如果没有武独,也许我很快就死了,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做了太多。”费宏德说,“须设法先让郑彦起疑,届时,老朽也会与你一同回江州,设法到牧旷达身边去。”
    “那么就多谢先生了。”
    段岭坐回榻上,沉吟片刻,又道:“邺城外债众多,外头还有五万大军,不知如何是好。”
    费宏德笑道:“殿下已心中有数了,何必焦急?”
    “先说内政吧。”段岭说,“这钱实在不知道上哪儿弄去。”
    “发展商贸。”费宏德说,“令河北郡成为山东与中原的连接点,河北最不缺的就是人。”
    “是这么说。”段岭答道,“但河北远非一日可成。”
    “慢慢都会起来的。”费宏德说,“至于退兵,解铃还需系铃人,布儿赤金家族,素有争斗。如今耶律陛下在此盘桓,是元、辽、陈三国自上梓一战后,距离最近的一次。何不借此机会,讨个三两年的边境安生?”
    “就怕拔都起不到太多作用。”段岭说。
    “窝阔台、察合台、托雷三兄弟明争暗斗。”费宏德说,“奇赤昔年战伤发作,拔都取代其父,隐约需领一部,你若将他一直扣在邺城,查罕正乐得不来救他,先平了族中内患,吞并奇赤部余兵再说。耽搁得越久,对他来说便越不利,这是想当然的。”
    拔都若能退那五万兵马,段岭实在是求之不得,但拔都说话作数吗?他实在无法保证,万一他离开了邺城,反倒卷土重来,那可就完了。
    “元人最重誓约。”费宏德说,“如何出面谈妥此事,仍看你与耶律陛下如何作想了。”
    “嗯。”段岭对这次的谈话非常满意,隐约间有了一线希望。
    武独开门进来,将费宏德送出去,段岭知道许多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一步一步来,反正费宏德既然点了头,接下来至少一年里,都会留在南陈,凡事都可问他。
    武独在门外听见了两人的对答,与段岭对坐片刻后,武独问:“接下来找谁?”
    段岭还有点走神,答道:“先想想。”
    他们现在有三个证据,其中一个是试卷,另一个是钱七,还有一个,则是郎俊侠。钱七也许可以证明他是段岭,而试卷,则可以证明他与蔡闫的笔迹。
    对于牧旷达来说,“证真”并不重要,要的是证伪,即蔡闫并不是段岭。这份试卷对蔡闫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段岭提到试卷时,武独便去找了出来,摊在桌上展开。
    武独保护得非常好,最初收在剑鞘里,后来又用油纸包着,性命一般地守护着这证据,可以说除了段岭的安危之外,这两份试卷就是最重要的了。
    “拔都那里说不定还有。”段岭说,“只要找到当年的一些留书,也许都能配合。”
    “辽国有没有?”武独问。
    “辽国也许也有。”段岭说,“我记得当年耶律宗真看过我的文章,只不知他是否还留着,还有我俩来往的书信。”
    武独说:“届时让他一并取了来。”
    “你觉得郑彦知道这件事吗?”段岭心中一动,问道。
    武独答道:“我想他隐约猜到了些,只是不得确认。”
    “那我四叔呢?”段岭问。
    这点武独无法判断,段岭又问:“如果告诉郑彦,他相信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会相信的。”武独说,“只是我不知他是否站在淮阴侯那边。”
    段岭实在难以决定,片刻后武独说:“我听见你与费宏德的交谈,你真正要争取的,还有一个人。”
    “谁?”段岭问。
    “谢宥。”武独说,“只要他心中存疑,许多事就好办得多。牧旷达的计划、蔡闫的行动,你想插手,就要通过谢宥,现在他牢牢把握着整个江州城。”
    那么等到牧旷达预备发动布置时,须得去见谢宥一趟。
    “怎么说服他呢?”段岭问。
    “把乌洛侯穆带去见他。”武独说。
    这是唯一的办法,段岭每次想到这些问题时,就充满了忐忑与不安,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一想到要成为太子,就有点无所适从。
    所幸武独会一直陪着他的,他再看武独时,十分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武独认真地看着段岭,伸出手指,舒开段岭紧皱的眉头。
    段岭握住武独的手指,依偎在他的身前,久久不发一语。
    “元人军队情况怎么样了。”段岭枕在武独的肩上,觉得十分舒服。
    “还在黑山谷。”武独说,“并未逼近,想必是写信通知窝阔台了。”
    段岭想起窝阔台的命令,本来是让拔都统帅军队,踏平邺城的,没想到这次连拔都都被抓了,窝阔台一定会气死。
    “宗真说了什么时候回去么?”段岭问。
    “他说在回去之前,想先和你谈谈。”武独答道。
    “传令晚上设宴吧。”段岭说,“款待他与拔都。”
    什么时候见郑彦呢?还有郎俊侠。
    回来后武独没有提郎俊侠,段岭想与他见见面,却又有点怕,有时候,他反而不想去面对郎俊侠。
    
    第166章 廷议
    
    北方狂风大作,寒潮将临,南方则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江州附近山上,山枫转为橙红色,城中枫叶飘零。今年的难关总算熬过去了,江南一带水灾未有大面积泛滥,江左粮食歉收,江南则依旧是一个丰年。各地粮食调拨,贪污、亏空情况虽屡禁不止,但总算将即将爆发的民乱压了下去。
    这半年里,牧旷达功不可没,大陈在君臣的协力之下,平安度过了迁都后的第一年,然则北方的战报又来了。
    “元人久攻落雁城不下。”谢宥沉声说,“就怕一入冬,尽数转而南侵,进犯我大陈边境。”
    李衍秋、蔡闫、谢宥、牧旷达与苏阀,以及兵部尚书陈茂对着河北地图端详。
    “根据辽国送出的信件,现在他们在此处。”谢宥指向北方长城内的落雁城,解释道,“距离汝南,不过数百里,一旦他们转向,先过汝南,再过浔水,至少五万大军,河北尽在囊中。”
    “我们没有兵能支援北方了。”陈茂答道,“除却玉璧关下韩滨的部队,余数尽是江东子弟兵,擅水战与陆战,不擅骑战。”
    “玉璧关与潼关还有军队能调。”李衍秋说,“王山上任后,武独已打退了一次布儿赤金所带的军队,一旦元人卷土重来,将会非常危险。河北郡不能失,一旦失去,淮阴就会成为北大门。”
    这一利益,是所有人都需要维护的,朝廷不想失去河北,姚复不想把自己的封地直接和元人接壤,一旦河北沦陷,元人下一个目标要么是辽,要么是淮阴。淮阴若是失陷,江州就完蛋了。
    “姚侯治下军队不一定有抵御元军的实力。”牧旷达说,“河北风雨飘摇多年,其间太守几次写信求援,淮阴俱按兵不动,这次能不能说动他出兵,仍是未知。出兵后能否打个胜仗,亦是未知。”
    蔡闫只是看着地图,不说话。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陈茂说道,“本想着撑过今年冬季,来年春再做布置,但时不等人,须得增强河北军力了。”
    “皇儿怎么看?”李衍秋问。
    蔡闫答道:“元人如同洪水一般,随时可能越过长城,围追堵截,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想来浔水,姚侯的兵到了,元人便退了,改天攻打昌城,军队又要往昌城去,何时能有了局?”
    众人沉默,蔡闫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又说:“今年年初,原本有机会与元订盟,如今错失了良机,不订盟,就得打了,除双方会战之外,别无办法。”
    李衍秋笑了起来,说:“不错。”
    谢宥说:“入冬之时,实在不利于我方出兵战斗,无论如何,须得拖过今岁。”
    元人打了又来,打了又来,简直阴魂不散,越过长城以后,不是犯辽,就是犯陈,若不组织一场大规模的会战,简直永无宁日。
    在这点上,各方利益俱保持了一致,但什么时候打、如何打,仍是个未知数。
    “与耶律宗真约定。”蔡闫说,“让他在玉璧关沿线陈兵,朝元人施加压迫。再请姚侯派兵北上,支援河北郡。元人如果攻城,与他们一战就是。元人若在浔水处扎营越冬,便预备下来年两国协力,合剿元军。务必来一场正面决战,争取至少三年的喘息之机。”
    李衍秋考虑片刻,未有回答,蔡闫又说:“根据朝中信使所报,王山、武独居然不在邺城,这等危急时间,究竟是去了何处?”
    牧旷达答道:“目前尚不清楚。”
    蔡闫阴沉着脸,陈茂说:“一郡太守,擅离职位,年轻人终究是不稳重。”
    牧旷达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领,七夕一战,足可见武独与王山配合的效果,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这群元人如狼似虎,怎么应对,还请陛下示下。”
    牧旷达望向李衍秋,知道如何抉择,俱系于帝君一人之身,现在的五万大军已远远超过了武独与王山的能力范围,接下来是赌一把,还是调兵支援,全看李衍秋的意思了。
    “传诏予姚复。”李衍秋说,“让他发兵支援河北。”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平原上四处俱是风滚草,一片荒凉。
    邺城四周的炭窑冒起灰烟,荒野中,还有不少人在放火烧地,预备开春时种田。
    段岭与武独上了位于太守府后头,邺城西面的高山,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段岭问。
    “出来逛逛。”武独答道,并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这处距离太守府并不远,一条小路从府后穿出,通往种满青松的山腰,山腰上垒着半人高的石墙,又有木板隔开。
    木板之间,则是雾气氤氲的温泉。
    段岭多日未曾洗澡,又是落水又是长途跋涉的,不由得心花怒放。武独正要与段岭温存一会儿,段岭却忙不迭地宽衣解带,进了温泉池里。
    武独一脸无奈,只得脱了衣服,与他一同进池里去。
    段岭甫一入水便“啊”的一声,叫道:“好烫!”
    武独抱住段岭的腰,分开两脚,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以免池底太滑摔倒。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段岭感觉温泉被清理得很干净。
    “邺城古来就有温泉。”武独答道,“前任太守修缮了下,倒是会享受。”
    多日以来的疲惫哪怕睡了一天一夜,仍未完全消散,这么泡进池中,一身疲劳登时一洗而空。
    黄昏时,乌云之下透出火红的夕阳,照耀着山林之间,段岭洗过澡,懒洋洋地躺在武独怀中。
    武独选了处浅池,池水泡着他们赤裸的身躯,武独的胸膛、有力的背脊被泡得发红,健壮的肌肤沐在水中发亮。
    “躺上来一点。”武独低声在段岭耳畔说,继而从背后以双手扳开段岭的腿。
    段岭索性起来,转过身,跨坐在武独腰间,低头注视他的双眼。
    这次是他采取了主动,武独想抱他,却被他按住了两手。
    段岭专注地看着武独,慢慢坐了下去,武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温泉水随着段岭的起伏而微微荡漾。
    夕阳沉下,留下一抹最后的淡紫色光,照耀在段岭的肩背上。和风吹来,乌云渐渐地散了,池中倒映着夜空里的天河。武独躺在池中,眼眸里是天际隐约出现的繁星,繁星之下,是段岭英俊清秀的脸庞。
    武独转而抱着段岭,让他靠在池边,以灼热的唇吻住他,再俯在他身上,进入至最深处,抱着不动,在他耳畔小声说话。
    段岭的眼里漾着泪花,抚摸武独脖颈,低声回答,与他交缠。
    及至许久后,两人都头晕目眩,武独才把段岭抱出来,擦干身躯。
    山风吹来,段岭裹上棉袍,与武独牵着手走下来。
    “在想什么?”武独脸上带着红晕。
    “我甚至有点不想回去了。”段岭与武独十指相扣,低声说,“这地方虽然一片荒凉,却也很美。”
    武独答道:“回了东宫,便将碍眼的全部扫出去,留我一个就是了。”
    段岭笑了起来,两人回到太守府时,正是掌灯时分,府中将菜单送到段岭面前。
    “你坐吧。”段岭示意武独坐到主位上去。
    “我去和郑彦喝酒。”武独答道。
    段岭知道武独的意思,他要与耶律宗真见面,还有拔都,但郑彦是不能参与的,武独便去陪他吃晚饭,以免有怠慢。
    “也行。”段岭想了想,点头。
    反正已回了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准备上酒菜。”段岭朝孙廷说,“各位辛苦了,待会儿上完酒菜,便让客人的侍卫在院外守着,你们在中院外头等,有什么动静,随时告知校尉将军就是。”
    孙廷点头,等了一会儿,耶律宗真先来,朝段岭点了点头。
    “泡温泉去了?”耶律宗真说。
    段岭笑道:“你怎么知道?”
    耶律宗真答道:“午后正想与你对下话,免得说错,他们说你往后山去了。”
    段岭说:“你想去随时也可去,拔都这边……倒也无所谓,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段岭特别叮嘱过武独,虽是元人,却不可恶待了拔都,郎俊侠亦是同理。于是武独只让拔都住在府中,让述律端与几名侍卫看着,将他暂时软禁。
    府中下人正在上菜时,述律端将拔都带了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到门外去守着。上过菜后,述律端将厅门一关,背着手,守在门外。
    他的话极少,且隔着门都能嗅出这忠诚的味道。
    “请坐。”段岭说。
    耶律宗真眼中带着笑意,说:“布儿赤金,那天匆匆一面,也好久不见了,聊聊吧。”
    拔都瞥两人,被关了好几天,身上仍散发出一股怒气。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客人的位置上坐下。
    段岭心想你该洗个澡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洗澡。
    “我饿了,先吃吧,两位请。”段岭朝两人举杯,耶律宗真应杯,两人喝了酒,拔都却不动,沉默地看着段岭。
    段岭确实饿了,早上只吃了碗面。他放下酒杯后开始撕面饼,蘸卤肉酱,喝羊汤,夹蔬菜,狼吞虎咽。
    耶律宗真道:“邺城吃的味道不错。”
    段岭说:“来了位精通庖厨的大师,方有点起色,先前府里的菜肴是断然不敢拿出来待客的。”
    拔都本以为段岭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两人居然是真的吃饭,当即一腔怒气便消了些,开始吃饭。
    “你太小看他了。”耶律宗真朝拔都说,“果然在他身上栽了个跟头。”
    段岭说:“从小就是他按着我打,总算被我扳回来一局。若不是他为了救我,也不至于败。拔都,我朝你道歉,是我不好,仗着我俩情谊算计你,但我身不由己,我敬你一杯。”
    段岭这话一说,也算是全了拔都的面子。
    “我他妈自己找的。”拔都答道,拈着杯,一口饮尽。
    段岭笑了起来,耶律宗真也敬拔都,各人把酒喝了。
    “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段岭又说。
    “送我回去?”拔都话里带着嘲讽的意味。
    段岭说:“不然呢?你想怎么样?”
    拔都答道:“窝阔台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条件,死心吧。”
    “不必。”耶律宗真说,“我已让手下星夜兼程,送信给赫连博,届时西凉、陈、辽将联合与你元一战,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在战场上了。”
    段岭暗道一声好,耶律宗真果然剽悍。
    
    第167章 殊途
    
    “至于赫连那大舌头?”拔都嗤之以鼻,说,“养马他还行,行军打仗,不是我的对手。”
    段岭心想你还说宗真目中无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狂,输在我手底下两次,现在成了阶下囚,还这么以为。
    “你全猜错了。”耶律宗真说,“把你的话都还给你。”
    拔都:“……”
    段岭忍不住笑了起来,险些被酒呛到。
    “你不说点什么?”耶律宗真朝段岭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敢说。”段岭答道,“小时候我就不能喝酒,一喝醉,就容易说出真心话,说了真心话,我就输了。”
    “谁说真心话谁就输。”耶律宗真说,“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啊。”段岭叹了口气,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人沉默片刻,拔都似乎对辽帝与陈太子这么一唱一和有所触动,说:“你们汉人的酒太少了。”
    “述律端。”段岭吩咐道,“给他换个酒碗,把酒坛子拿过来。”
    述律端换了酒,拔都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走吧。”段岭说,“不要打仗,来日天涯海角,咱们还能当安答,我不想失去你,拔都,我不想有朝一日,拿着刀捅进你的胸膛,或者死在你的刀下。”
    拔都喝酒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酒碗里自己双眼的倒影。
    “你、赫连、宗真。”段岭说,“我只有你们三个朋友,我不想和你们成为仇人,有时候我总在想……”
    段岭叹了口气,喝了口酒,说:“为什么我们总要打来打去的,那天从你营帐里逃回来以后,其实我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其实,我很想你。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咱们小时候去,在那个名堂里,大家没有这么多忧虑,没有这些烦恼,终日开开心心的。”
    “可时间不等人。”段岭又说,“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爹死了,郎俊侠也背叛了我,名堂里的同学、夫子,都死了,蔡闫想杀我,曾经认识的人不是变了,就是不在了。”
    段岭注视着杯中酒,沉声道:“我不想失去你,拔都,我们能不能不要打仗。”
    “你见过北方吗?”拔都突然问。
    段岭蓦然抬头,看着拔都。
    “不是上京,是比上京更远的北方。”拔都说,“呼伦贝尔、官山、色楞格河,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是我的出生之地。”
    段岭答道:“没有。”
    “连你爹也不想带你去的地方。”拔都说,“冬天比春夏秋三季还长,很冷很冷,不像你们汉人住的南方。元人以前生五个小孩,只能活下来两个。没多少吃的,不像你们,米、面多得吃不完,十文钱一斗,秋收的时候,堆成一座山。”
    拔都说:“我们生在北方,凭什么就要一辈子待在北方?你们生在南方,是你们运气好,凭什么这些地方就是你们的?要不你让汉人到北方来,我们到南方去,咱俩换换?”
    “耶律宗真。”拔都说,“你敢说你们不是这么想的?你们前脚刚打进来,在长城里头建了国,现在黄河南北都是你们的地盘了,又和汉人一同来劝我,让我们安分守己,待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
    耶律宗真沉默不语。
    “那是我们祖祖辈辈开垦出来的田地。”段岭说,“是我们的家,现在你闯到我家来了,告诉我,凭什么我在这个家里出生,就该拥有这些。”
    “当然不该。”拔都说,“你打败了我,就能夺走属于我的一切,这不是很公平吗?”
    段岭:“……”
    段岭直到此时,方真正地明白拔都是怎么想的,他从小就是头野狼,他与汉人不一样,没有经过教化。
    他认为弱肉强食,乃是天经地义。
    “我们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耶律宗真终于开口道,“布儿赤金,你不觉得元人缺了些什么吗?”
    “缺吃的,缺穿的。”拔都拿起筷子,仔细端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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