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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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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晓行夜宿,到第八天中午,他来到一个小小集市上,正寻了家客栈,找老板打听方家商队的情况,对面驿道上行来一队人,也过来客栈打尖歇脚。打头那匹枣红马,远远看见贺言春坐骑,因为过去同过槽,立刻长嘶了一声,答答跑过来。
贺言春听到马叫,立刻从客栈里出来,就看到小枣儿正同自己马儿亲昵。他眼圈儿都红了,看到迎头走来的马匹伙计,飞跑着迎上前去。
墩儿走在最前头,先看着那马像是贺言春平日骑的,还以为认错了。如今看到他的人,才晓得竟是真的,都惊异不止,忙上前问他怎么来了。贺言春道:“你们迟迟不回,我放心不下,沿路寻了来。怎么耽搁到如今?三郎在哪里?可还好么?”
正说着,就见后面一辆车儿行过来,门帘挑开,露出一张脸来,朝这边道:“是春儿么?你怎么来了?”
旁边六儿忙赶过去搀他,方犁下了车,两人朝这边走过来。几月不见,就见他脸上身上瘦得厉害,虽是微微笑着,却掩不住满面病容。
贺言春猛然看见他,本就百感交集。此时又见他果然是生过病的样子,一颗心仿佛被油锅煎了又放在碱水里泡过一番,又热又疼又酸又涩,几步冲过去,在方犁面前停了停,忽然一张手,把他紧紧搂住了。
他一面抱着人,一面掉下泪来,泣不成声地道:“你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方犁被他往怀里一勒,险些闭过气去,头晕眼花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小声道:“浑小子,松手!要被你勒死了。”
贺言春忙松了手,一边拭泪,一边上下打量,就见方犁瘦得形销骨立,走路也颤颤微微,那眼泪越发止不住,滚滚往下落。旁边墩儿六儿看了,也止不住落下泪来。
方犁叹气道:“列位,先把眼泪收一收,等我死了再哭不迟。”
六儿闻言,大力朝旁边唾了一口,愤愤地擦着泪道:“叫你声太爷爷可好么!你也积点口德!病成这样,还只是随口浑说,这是生生要把人急死么……”
方犁笑着敲他脑袋,道:“你太爷爷现在颖阳,消遣我做甚?春儿,你怎么来了?京里没出什么事罢?”
这时旁边伙计们都过来劝,墩儿等人才止了泪,贺言春见方犁虽病得七死八活,尤有精神和六儿斗嘴,显见得一时死不了,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几人进了店中,彼此问起来,贺言春没好意思说自己梦见方犁生病、跑出来寻人的事,只说胡安听到了外地来的传言,知道方犁生病了,心中不安,这才叫他过来看看。众人闻言十分惊诧,都纷纷推测从何处走漏了消息,竟叫胡安也晓得了此事。
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方犁叹气道:“这下可好!他不知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就惊惊乍乍起来,还派人出来打探!咱们路上得快些了,免得叫他们在京里日夜悬心。”
墩儿道:“不怪胡爷爷吃惊,实在你当日太吓人了!连我都被你吓死了!”
众人都点头,各自唏嘘不止,贺言春便问方犁因何生病。六儿嘴快,忙把始末告诉了他,贺言春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方犁是回程途中染上病的。起初只有些头疼脑热,他贪赶行程,也不甚在意,只以为感染了风寒,吃两剂现成丸药就好了。谁知道后来总也不好,一天夜里歇在客栈里,忽然就时冷时热地闹起来了。墩儿李财这才晓得他前两日就不舒服,忙忙地请医延药,却压不住病势,反而越发凶险起来。
此时商队行程已近常平,墩儿想到常平城里商旅繁荣,说不定也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便和李财商量了,腾出一辆车来,垫得软软的,把方犁放到车上,紧赶慢赶到了常平。其时方犁已是常常高烧昏睡,身上一时冷得如坠冰窟,一时热得如顶了火盆。墩儿李财等人日夜守着,还要抽空打理货物,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过了两日,方犁烧得面目焦枯,渐渐水米不进,自己也晓得不好了。有天午后,趁着人还清醒,把墩儿李财叫进来,气息奄奄地准备交代身后事。墩儿毕竟年轻,刚听方犁说了两句,就顾不得自己在病人面前,号啕痛哭起来,把方犁也惹得泪落不止。李财劝了这个劝那个,最后把墩儿赶去灶下煎药,自己守在榻前劝解了一回,方犁才又昏沉沉地睡了。
一行人就此在常平客栈里耽误下来。那店家是上回住过的,跟李财等人颇熟,便出主意道:“你几个总在这里守着,也是无用。城中现有郭大郎这家亲戚,怎么不去投奔?他财大势大,总比你们有些主意罢?”
一句话提醒了李财,忙派人去郭宅里报了一声。郭母晓得她干儿生了病,当晚便赶了来,一面亲身守着,每日煮汤熬药精心伺候;一面叫郭韩满城里打听厉害的医士,请来开方煎药;又请了一个有名的巫祝,前来作法驱除病气。
她老人家见多识广,看方犁昏睡不醒,便叫人拿了小米沿街撒,边撒边唤方犁的名字,好让四方野鬼过来享用小米,别去勾她干儿的魂魄。又叫人把一柄刀磨得雪亮,叫人挂在方犁房里,好给他驱邪。一连忙了三四日,方犁才渐渐退了烧,人也日益清朗起来了。
他毕竟年轻,病势虽猛,好起来也快,过了几天便能下地走动。郭母又把他接去家里,每日精心调理。方犁见郭家人人为自己劳心劳力,十分不安,原本也备办了各色礼物,忙都叫李财送过来。
又调理了两日,方犁惦记着商队事务,怕误了回京时辰,挣扎着要走。墩儿李财劝不住他,只得回客栈里准备。临走时,郭母见他小死过一回,却依旧“利”字当头,倒是狠狠地说了他几句。方犁边听边诺诺地答应,走还是照样要走的。
第三十八章 诉衷肠
贺言春看方犁病病歪歪的;还满心惦记家中,怕京里出了事,忙报了平安;说胡安等人都好;方犁这才放下心来。得知伍全等人已经到京,方犁更加欢喜。只是他路途中颠簸了两日;晚间又咳嗽起来。
墩儿是个当家的,晓得商队这么多人停驻在外,吃住开支大,也不是个事。便和方犁商量;如今反正离京不远了,他和李财领着商队先回长安,处理商队事务。只让贺言春和六儿留下来;在客栈里伺候他;越性等他的病好透了再走不迟。
方犁到底大病过了一场,也不敢十分强撑,想了想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叫春儿给我做个伴就行。队里人手紧,六儿还要喂马,就别留了。”
墩儿想了一想,贺言春素日做事细致稳妥,有他在;也尽可以让人放心了,便答应下来。方犁又嘱咐他;让他跟伙计们都交代一声,回去不要在胡伯面前乱说,免得他担心。墩儿一一应了,让他安生吃药歇息,这才回房去了。
第二日清晨,墩儿李财等人还照原来的行程,带着商队绝早出门,赶马拉货上了路,方犁却留在客栈里,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缓缓起身。
等他醒过神了,贺言春才进来,给他端水洗漱梳头发。收拾利落了,两人去客栈厅堂内吃早饭。方犁慢慢喝了一碗小米粥,出了一身细汗,浑身都松快许多。
歇得片刻,贺言春便端上药来,已经煎好放凉了,只等他喝。等喝好药,也不知道贺言春从哪里买来些酸甜小食,都用小碟儿盛着,放在小几上,搬到客房廊下,又通风、光线又好,方犁便挪到廊下坐着,舒舒服服靠着软枕,吃点零嘴,喝喝茶,翻翻闲书。
贺言春却闲不下来,跑前跑后地喂马洗衣裳。等忙完了,一时从灶下端来一盅枇杷膏,叫他趁热喝下去;一时又拿个扇子来,替他扇一扇。方犁见他围着自己转,忙得汗流,心里颇不过意,强拉他过来歇着了。哪晓得贺言春坐不了多久,又要起身,说是去灶下安排合味午饭,还要煎二服药,方犁只得随他去了。
等到了晚间,吃好饭喝好药,贺言春又端水来给方犁擦身洗脚。方犁道:“小爷,您歇会儿罢!我看着眼累。有什么事,只管让店里伙计去做不行么?”
贺言春便笑,心满意足地道:“这点事,不累!伙计们哪晓得你脾气喜好?我自己去弄,也放心些。”
方犁道:“你这般忙来忙去,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的小厮!”
贺言春道:“小厮怎么了?原先我生病时,你不也给我洗脸擦身、端茶端饭么?”
方犁便回想起初相逢时的情形,好笑起来。不过一年多时间,却像过了小半辈子。他脚踩在水盆里,随手比划着道:“去年这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长得又黑又瘦。谁知现在竟比我还高些了。昨日路上刚碰着你时,我差一点没认出来。”
贺言春听了,也不答话,只抿着嘴笑。其实他自从能吃饱饭,便一直在长个头,但之前他跟在方犁身边,日日看着,还显不出来。如今几月没见面,两人都觉得对方变化之大,始料不及。
方犁又道:“咱俩也算有缘了。当日在平阳山道上遇到你时,哪晓得会有今天这个情形?”
贺言春嗯了一声,道:“我还记得清水镇上,咱们在野地里还过了一夜呢。”
方犁点头,道:“那时我就晓得,咱家春儿是个能干人,日后必成大器!真不骗你,连胡伯也这么说过好几回呢。”
贺言春听到“咱家春儿”等话,不知为什么,脸红了一红,惭愧道:“胡爷爷真这么说过?可惜我也不曾做过什么给你们长脸的事……”
方犁边擦脚边笑道:“你现在都到公主府里上学去了,还不算长脸么?日后再做个官,只怕我们见了你还得磕头行礼呢。”
贺言春道:“你就取笑我罢!我有口饱饭吃,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方犁眉毛一挑,取笑道:“真的么?只怕大一岁就不是这话了,到时候要催着你娘给你说一门媳妇,才算真的心满意足罢?”
贺言春听到“娶媳妇”,心里一突,猛然想到别的事上头,立刻面红耳赤,低头把水端出去倒。方犁见他羞惭惭的,自以为说中他心事,在后面哈哈大笑。
贺言春倒完水,心里越发鼓噪不安,梦里种种不堪情形,直往脑海里钻,直叫人血脉贲张,连喷出来的气息都一片火热。他怕方犁看出个好歹,一时不敢过去,只在灶间取了水,自己好好擦洗了一回,等洗完了,又站在穿堂风口上凉快了好一会儿,才往客房里去。
其时方犁正趿着木屐,摇着扇子在廊下纳凉。看贺言春过来,扔给他一个蒲团,说:“这会儿没什么事了罢?过来坐坐。”
贺言春便犹犹豫豫挨着他坐了,满院里月色照着,如银霜一般。两人纳着凉,甚是惬意自在。方犁又道:“昨儿也忘了问你,你和石头现在学里可还好么?夫子还为难你们么?”
贺言春心里松弛下来,便笑着把自己如何模仿两人对话、引得王小郎君跳了偌大一个坑,把徐夫子狠狠捉弄一番的事细细地讲了。说到徐夫子在茶点里看到槐蚕时那狼狈情形时,方犁笑得打跌,连声道:“该!叫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就该这么整治一回!”
贺言春点头,道:“徐夫子因为这事,后来也被府里辞退了。听说他恨得没办法,在外头吃了酒,逢人就说公主府里人人都瞎了眼,浪费了自己满腹才学。”
方犁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公主已经是给他留脸了。要被别的人家知道他给学生瞧春宫画儿,管叫他这辈子当不成西席先生了。”说着又笑,瞧着贺言春道:“看不出啊,你小子这手还真狠,怎么想到的?”
贺言春心道,怎么想到的?还不是三郎教得好!面上却有些难为情,小声道:“我并没有看过什么画儿。是听前头两个学生讲话,临时想起来的,只为引那王小过去。谁知道竟叫夫子丢了差事,后来想想,还真有些对不住他。”
方犁嗤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叫他这回吃个亏,以后待人处事才有长进。不然依他这性子,以后真得罪了什么难缠人物,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大户人家的西席,岂是那么好当的?”
贺言春点头,又把世子回来上学的事也告诉了他。方犁听了,劝贺言春也把蹴鞠好好练一练,说:“你和他能玩到一处,日后才好攀扯交情。咱们倒也不用上赶着巴结他,好从中谋利;只防着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多个熟人到底多一条路。……你不要嫌我市侩,真正咱们平民百姓,事事只图保个平安罢了。”
贺言春忙道:“我怎会嫌你?你为了我好才说这话,我怎会不知道?又不是那不知事的懵懂小儿!”
想了想又道:“再说你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了,现是天子亲自赏赐的郎官呢!”
方犁也笑了,说:“屁!京城里郎官多的是,随便丢块石头,不定就能打中三个!也就是出门应酬时存些体面罢了。”
两人闲话了几句,方犁又问京中胡安等人是否安好,正说着,又纳闷道:“我昨儿想了一夜,不记得路上遇到什么熟人。这可真是奇了,胡伯到底是从哪儿知道我生病的事的?”
贺言春心头一跳,扭头看方犁,就见他盘腿坐在清凉月色中,一手托腮,凝视苦思,似是为此事颇为苦恼。贺言春干干地咽了口唾沫,才缓缓开口:“这事……是我随口说的,胡爷爷原本不知道。”
方犁诧异,转头看着他,贺言春被他看得直发毛,这当儿,也只得硬着头皮,战兢兢把自己夜间梦到他病重的事说了,最后道:“那梦怪得很,跟真的一样。醒来后我在月亮地里坐了半夜,想到你们迟迟未归,只怕路上真出了什么事。……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跑出来找你们了。”
方犁微张着嘴,呆呆看着他,两眼亮晶晶的。贺言春愈发局促不安,心里怦怦乱跳起来,既怕方犁知道了他那一腔别样心思,又盼他能察觉出一点端倪,自己也十分矛盾纠结。
正忐忑不安,忽听方犁道:“那是哪一天的事?”
贺言春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方犁又道:“你做梦是在哪一天?”
贺言春想了想,说了具体日子。方犁低声道:“是么,这可真真巧了。”
见贺言春不解,又说:“那一晚正是我病得最重的时候,夜里迷迷糊糊。后来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三郎,才惊醒过来。当时是墩儿守在旁边,我还问他是不是你来了,他说我烧糊涂了。”
这话说完,两人相互看着,都不作声,静默片刻,才笑了起来。
“竟是真的!”贺言春喃喃道:“幸好我叫你了……”
方犁叹了口气,揉着脸道:“好春儿,难为你惦记着我。为一个梦还特意逃学出来。看回去你娘不打断你腿!”
“不会的,我出门留了字的,”贺言春想了想,又低声道:“再说,我如今这么大了,自己还作不了主么……”
“你大个屁!”方犁又笑,抬手准备在他头上揉一把,却又停住,上下打量起来。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一天一个样儿,面前的人早不是当初那个小可怜儿了。骨肉初成的个头看着虽单薄,却已经比自己都有男人模样了。
方梨不由感慨道:“这是偷吃了什么?怎么长这么高了啊,估计比我都高吧?”
贺言春笑起来,道:“咱俩站起来比一比?”
方犁摇头,恨恨道:“不比!明儿提醒我多吃一碗饭,我就不信,我难道长不过你!”
贺言春笑道:“那你多吃肉。太挑嘴不行。太挑嘴长不高!”
本以为方犁要狡辩两句,哪晓得他从善如流,点头道:“好。”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着,一时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方犁才站起身来,道:“天晚了,进去睡罢。”
贺言春却不舍得把大好机会就此放过,忙仓促喊道:“三郎!”
方犁停了停,回头看他,贺言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嗫嚅道:“三郎,我……我在家一直想着你呢……”
方犁笑了笑,说:“我也是啊。哎好困啊,有话留着明儿再说罢。你都忙一天了,还不累?等凉快了,也该进屋歇着去了。”
贺言春的心渐渐沉进凉水里去,顿了顿,才缓缓道:“好。”
方犁便自个儿进了屋。贺言春坐在廊下,胸口处跟被人挖了一大块似的,空落落的,渐渐涌上满腹心酸茫然。呆看着院里清白月光,独自坐了半夜才回屋。
昨夜为了照顾方犁,他二人是一间房里睡的。此时他也不点灯,只摸黑进了房,听到黑暗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晓得方犁已经睡着了,便大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借着透进来的月色,看那张玉白色的脸。
他看了半天,又痛苦又绝望,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直到方犁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他才悄悄儿走至床榻另一头,在方犁脚头躺下了。
第三十九章 贺新郎
一直等贺言春躺安稳了;方犁才缓缓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满屋黑沉沉的夜色,想叹气又忍住了。
他从前只觉得贺言春特别粘他;这也没什么;毕竟两人相遇时,那孩子孤苦无依;谁对他好一点,他都会全身心依赖上来。况且,贺言春也不止是对他好,商队里从胡安到六儿;他对谁不是巴心巴肝地好?连方家的牲口都格外喜欢他。
如今看他眼神炽烈缠绵,偏又躲躲闪闪、欲语还羞,方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子分明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自己呗。
时人风气开放;在大多数夏人眼里,断袖分桃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丑事。少年人相互看对了眼,背着人山盟海誓,甚至如夫妻般同起同卧的,贵族子弟中大有人在。只要别闹到父母跟前,谈起来也是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等年纪大了,收了玩心,照样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但方三郎并不想和人来这么一段无果而终的风流事。他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豪门子弟;一大帮人的衣食饭碗,都得靠他费心费力地维持。这半辈子;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都有定数,容不得节外生枝。
他娘临终前,瘦得跟把柴禾似的,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方家二房的香火延续之事。若不是方梨年纪尚小,只怕当时就要指一门亲事,好尽早诞下子嗣,让她对九泉下的夫君有个交代。娘亲去后,又换了胡安日日耳提面命,这番洗脑相当成功,所以方三儿前半辈子的人生目标,说起来就是三件事:挣钱,买官,娶妻生子。
依他原来的想法,到了这人地两疏的京城,总得有个五六年才能站稳脚根,那时候,才有余力去想做官的事。等钱也有了,体面也有了,只怕他也有二十六七了。男人么,便迟些娶亲也无妨,找个好人家女儿,帮着打理内宅。如今天假其便,才来京城一年多时间,他便官也有了,还挣下些小钱。虽不至于现在就急急地说门亲事,但也是迟早的事。
这节骨眼儿上,突然有人跑了来,支支吾吾地说天天想他,一片真心痴心,虽令他感动,但也只能算是错付。何况这人还是贺言春,这家伙外头看着是个大人了,半年前不是还为裤子里出现脏东西吓得哭过一场么?小屁孩子没个定性,知道什么情呀爱呀的,是不是?
想到这里,方三郎越发觉得自己不能一时性起,跟着乱来,耽误了两人后半辈前程。
春儿这么个通透聪明人,总要有人把他往正途上引。方犁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心想,谁让自己认识了他呢?
翌日清晨,两人起床后,都跟无事人一般,和平日一样说笑。只是都多了两份小心翼翼。方犁每每偷眼打量贺言春,就见他眼圈下挂着乌青,一看就知道没睡好。贺言春则是想到方犁昨夜里那些长吁短叹,心里也是一阵阵酸涩。
白日里,贺言春煎药煮饭、洗衣遛马,尽心尽力,忙得陀螺一般,跟方犁连照面都少了。到得晚上,两人洗漱了,各自闷着头,早早上床安歇,虽是一间榻上躺着,却各睡各的,再也不聊什么心事了。
方犁暗地里松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他总觉得贺言春神情里带两分委屈可怜,心里反愧疚难安起来。
养了几天病,方犁渐觉得身体好些了,这晚便同贺言春商量,要他收拾行李,过一日便动身回京。贺言春却不同意,说他才养了两分精神,路途中一搓磨,不定人又怎么样了。左右耽搁下了,索性等病养好了再走不迟。
方犁心焦,道:“家里看咱们不回去,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呢。还有你,你留个纸条儿就跑出来,母亲兄长不定怎么生气,早些回去,你也好去上学。”
贺言春也不辩解,只抬出墩儿这尊大佛,说:“临走时墩儿哥交待我的,让我务必等你病好。我不敢违拗他。”
方犁心道,把你说得多没胆儿似的,当初清水镇上是谁一语不合就捅死了人?但也不好一味跟他犟,只说:“既如此,那你便好好把功课温一温,免得到时夫子考较起来,你一问摇头三不知,越发要挨训。”
贺言春想了想,答应下来,第二天他做完家务,得了空便叫小二去街上买了笔墨纸张,他坐在廊下,把学的课文都默写了一遍。方犁在旁边看着,有时也指点两句,只是再不像以前那样,挨在他身后毛手毛脚地教了。
正写着,就见客栈掌柜的进来了。掌柜的看见贺言春写字,极口夸赞了两句,又问两人在店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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