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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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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犁一怔,想不到他一个孩子家,又是男儿,竟会针线活,忙把钱袋递给他。贺言春朝他一笑,从腰上摸出个针线包来,坐在灯下打开来,穿了针,又把钱袋平铺在桌上,细细看破口的地方。
两人相对跪坐在矮几两端的席上,方犁一手托腮看着贺言春,就见他人长得瘦小,一双手却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皮肤也有些干裂,一看便知是做惯粗活。然而穿针引线间,手指却很灵巧,姿势也十分娴熟,显见得平时做惯了这种缝补活计。
“你连针线也会?”方犁笑道:“那你会绣花么?”
贺言春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道:“以前我在野外放羊,路上石头荆棘多,衣裳常常挂破,没人缝补,只得自己备了针线缝两针。补一补衣裳还成,绣花却是不会。”
方犁看他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手肘和膝盖都密密缝了补丁,看着十分寒苦。然而细看灯下面庞,却是眉目温润、观之可亲。虽因年小,身材面貌还未长开,却已经可以想见,长大后必定相貌不俗。
他不由想到下午贺言春捅人时恶狠狠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想,这果真是自己在路边遇到的那个泥脸孩子么?
怔了好一会,方犁才道:“你以前帮人放羊么?”
贺言春微一点头,停了停又笑道:“好几百头羊,我还会给羊接生呢。”
他素来性格沉静老成,不像个少年人,此刻脸上才有了点孩子气。方犁不由也起了兴致,道:“家里每回母马生小马,都是胡伯接生,他不许我看,嫌太腌臜。给羊接生是什么样儿?小羊刚生出来也有角么?”
贺言春不由微笑起来,抬眼看方犁,就见一灯如豆,照着他如画般眉目,和琉璃般黑眼睛,便想起自己当日在车中刚醒过来的情形。那时车窗边的少年,也是这般长眉浓睫,如神祗般纯净高贵。
他顿了顿才道:“刚出生怎会有角?要等小羊满了半岁,头顶才会慢慢长出角来。羊儿长角时头皮痒,最爱拿头抵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抵一跟头。”
方犁忍不住笑了,道:“放羊辛苦么?几百头羊,你一个人放么?只怕顾不过来罢?对了,先头听你说遇到过狼群,岂不是十分凶险?”
贺言春埋头缝补,道:“头一回遇狼,我魂儿也吓飞了,只晓得捡了石块乱丢,险些被狼叼了去。幸好遇着一个猎户,才捡回条命。那猎户跟我说,遇着狼群恶犬,再怕也不能往后退,也不能一味地逃。人只有两条腿,如何逃得过四条腿的?先要威慑住它们,便好办了……”
绕是他说得平淡,方犁也自心惊,道:“也没个人和你一起放羊?那你后来还碰到过狼么?”
贺言春点头,似乎野地里遇到狼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又轻描淡写讲了两次遇狼的经历,把方犁听得呆了。
两人在灯下谈笑,声音都低低的,仿佛是遇着了熟识多年的好友。
没多久,贺言春便缝好钱袋,咬断线,又用针把露在外头的线头细细地挑进去,在灯下端详了一回,这才递给方犁,道:“粗针大线,也只能这样了。”
方犁拿过来,看那缝补的地方针脚细密,虽比不得家里专事缝补的匠人,却也很过得去了,他心中感激,道:“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了!”
贺言春收好针线,重又放回腰间,笑道:“你不嫌弃就好。”
方犁却顿了顿,说:“你这番惹怒了那些地头蛇,等我们走后,那些人会不会找你麻烦?到时你可怎么办?”
贺言春低头想了想,道:“不打紧,到时再想办法就是。我孤身一人,大不了从这里辞工了便是。”
第五章 三更三夜
方犁正要说话,忽然房门被人轻轻拉开,柱儿探进头来,小声喊了句三郎,见贺言春在屋里,不由愣了一愣。
贺言春忙起身告辞,柱儿等他出门走远,才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方犁把灯剔亮了些,低头细看钱袋,道:“他送茶上来,帮我补了钱袋。你怎么还不去歇着?”
柱儿便去榻上,给方犁铺床展被,道:“我过来看看你睡下没有。”
方犁见他背影有些萧索,知道胡安必定又骂过他,便安慰道:“今天害你也挨了骂,都是我任性。你不要难过。”
“原是我大意了,胡爷爷骂得对。”柱儿揉揉眼,鼻子里也嗡嗡的,道:“幸好你没事,若路上有个闪失,不说别人,光阿娘都要打杀我了!”
柱儿是方犁奶嬷嬷之子,又自小跟着方犁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是奶兄弟,彼此感情比旁人更亲厚。方犁见他难过,忙好生抚慰了一番,柱儿等伺候方犁上了榻,才熄了灯,悄悄地走了。
翌日清早,方犁起来后,摸着那钱袋干透了,便珍而重之地叠起来,用布包裹着,藏进了随身带的箱笼里。
天却又阴了。那雨时下时停,牵牵连连,直到六七天后才放晴。这期间,方犁和胡安时刻担着心,唯恐那些人找上门来闹事,眼见着一连几日都很太平,彼此猜测那人并未被贺言春捅死,渐渐地才放下心来。
伍全留心看着,又发现客栈外头果然时常有人走动,自此看守越发严谨。客栈里伙计们日夜轮班,不敢稍有懈怠,等闲也不到外头逛了,都只在栈里守着货,所幸一直无事。
等晴了两天,伍全又派人前去打听路况,得知前边桥梁已经修补得差不多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决定第二天就上路。晚上伙计们也都早早收拾,回房歇了,预备早起赶路。
当晚方犁却心里有事,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后来好容易朦胧片刻,忽然听见窗外毕毕剥剥一片杂乱之声。翻身起来开窗查看,黑夜里就见后院马厩方向一片火光,廊庑下脚步杂踏,人喊马嘶,竟像是后面马厩走了水。
方犁心里一沉,忙摸黑找衣服。这时房门却开了,柱儿举着盏灯,仓促进来道:“三郎,后头起了火,只怕要燃过来,赶紧穿好衣裳出去!”
方犁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好好的怎么会起火?货车那边可有人守着?你别跟着我了,快把房里箱笼搬出去!”
等穿好衣服跑出去,院里已经忙乱作一团,黑地里只见人们跑进跑出,都拿着水盆木桶去后院救火。雨棚下,伍全敞着衣襟,披头散发地举着个油纸灯笼,正指挥伙计把车推出院外,停到外头空地里。胡安却不知去向,方犁拉着一个伙计问了,才知道他和墩儿到后面马厩里牵马去了。
货车里装的虽是丝绸绢帛,却也十分夯实,不套骡马,两三个伙计推的推拉的拉,费了老大气力才将一辆车推出院外,派两个伙计在院外守着,其余人便进屋去推另外几辆。推到第三辆时,在院门处正碰上一群人来救火,两下里堵着了,货车在中间动弹不得。
方犁正好看见,心里忽地一跳。
伙计们喊着“让一让”,人群里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谁拿刀划开车上油布,抽出一匹绢丝掉头就跑。一名伙计慌忙上前追赶,车旁却有人喊了声“抢东西了”,顿时有好几双手都去车上哄抢起来。
这要是真闹起来,只怕后头救火的人也跑了来跟着抢,倾刻间几车货物便要一扫而光。方犁在旁边,冷眼看得清楚,那喊抢的人有些面熟,正是点心铺揪住他的那汉子。他惊得心里怦怦狂跳,危急关头却激起一腔血勇,回身寻到一把铁锹,紧紧握在手里,几步赶上前去,对着那人脑后,出其不意就是一锹。
那人扑的倒在地上。方犁大声喝道:“敢有哄抢的,往死里打!出了事我担着!伍全,把这一个喊抢的绑起来!天亮就报官!都是有名有姓的,看你们往哪儿跑!”
伙计们正人人惊慌,忽然听到主人喊话,这才勉强镇定。伍全早已把灯笼交给别人,几步抢了过来,夺过方犁手中铁锹,爬到门口货车顶上,挥舞着赶开货车周围的人,边打边喊:“听到没有?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自有人担着!”
伙计们多是些年轻汉子,看见自家主人和管事浑然无惧,顿时都群情震奋。院里响起一片喊打之声。那哄抢的人见领头的被打翻在地,不知死活,这边伙计也都痛下狠手,寻了家伙围上来,便都作鸟兽散,伍全这才略松了口气。
正是各自忙乱,却见墩儿牵着几匹马出来,脸上身上被火燎得乌漆抹黑。伍全忙跑去接着,大声问:“咱家的马都放出来了没有?”
墩儿匆忙道:“胡爷爷和贺小郎还在马厩里,没法都放出来,火太大了!”边说边往后头跑了。
伍全便赶了马去套车,方犁帮着几个伙计,把堵在门口的货车推出院外,到了先前停车的地方,黑地里就见场上空空荡荡,推出来的两辆车哪还有踪影?
几人都叫了一声苦,一个伙计大喊道:“六儿!十八!你们哪儿去了?”
喊了两声,却没人应,几人举着灯笼,四下里寻了一阵,却在一棵树下找着了伙计六儿,已经被人打昏在地。方犁心里打了个突,转身便往屋里跑,旋风般冲进院中,对伍全道:“外头两车货叫贼人偷了!把后院马厩的人手全都叫回来!别管马了,把货拢到一起,派几个伙计守着,敢来哄抢的只管打死!其余人抄家伙跟我追!”
伙计们听说两车货不见了,都各自惊惧不定。只因大夏朝承安日久,路途平静,商队带货出行,遇上个把毛贼是常有的事,却极少听说整车货物被人劫去的。幸而伍全跑惯江湖,慌而不乱,听了方犁的话,便大声喝骂道:“这些乡野泼皮,竟敢劫车!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十二,赶紧套车!顺子,把胡安叫前头来!护好咱家的货!”
伙计们纷纷回神,各自按照吩咐,聚拢人手套马的套马,拉车的拉车,把其余车辆逐一拉出院外,停放稳妥。伍全却拉着方犁,小声道:“三郎,只怕追不得!”
这帮贼子必是谋划良久,先放火烧了马厩,等商队往外推货车时,里头哄抢,外头便劫车。即使哄抢不成被人发现,伙计们不放心客栈里货物,自然也不敢追。
这情形方犁如何想不到?但他这番进京,带的钱不多,一应费用全着落在这几车货物里,若先就失了两车货,银钱上大受损失不说,商队挫了士气,以后再走这趟路只怕处处不顺。他站在原地,只思量片刻,便道:“把抓住的那贼人看好,不要叫他跑脱了,天明就去报官。这些人被我们威慑住了,未必还敢再来哄抢。多留几个伙计看货,你再去附近喊几位乡邻,肯帮着追贼的,一人赏五百钱,将来官府追究起来,我们讨个情,还能免了连坐之罪!就不信没人跟着去!”
伍全听了,定下心来,便挨个去邻家敲门。方犁却寻了个灯笼,转身去了外头。黑地里只见贺言春不知何时出来了,正寻了个火把,蹲在地上细细查看车辙印。
青石板上车辙脚印十分杂乱,贺言春看了一会儿,却道:“必是朝西走了!我先去拦他们一会儿!”说着从旁边柴火堆里抽了根长点的木棒,跑去抓了匹马,骑着如飞般朝西赶去了。
方犁见他孤身去追贼,惶急中不及细想,扭头看见柱儿搬着箱笼出来,忙大喊道:“柱儿,告诉伍全,贼人朝西走了!我和言春先去追,你们快来!”说完也照样拿条木棒,翻身上马追赶贺言春去了。耳听得柱儿在后面追着大喊大叫,片刻功夫已离得远了。
这晚月色朦胧,方犁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追时,就见两旁店铺有不少已经开门燃了灯,有人跑去帮着扑火,也有人站在街边,惶惶然小声打听议论。方犁打马追了一程,直走到清水镇尽头,也没赶上贺言春。他提着棒,勒马四顾,只见四周黑幢幢的,远处却有一团明火,飞火流星般朝前赶。
方犁忙朝那火光追去。赶了一程,火光不见了,前面却隐隐传来吆喝声和马嘶声。方犁循着声音赶过去,等走近了,才见一辆马车在前头停着,另一辆却歪倒在地,车里货物四处散落,拉车的两匹马也倒在地上挣挫不起。车旁边有乌压压几团人影,正翻滚着缠斗在一起。
迷蒙月色里,方犁看见打斗间有几道白光晃动,便知道贼人带着刀,心里更惊,唾骂道:“小娘养的,敢动兵器!”黑地里看不清贺言春在哪儿,便大声叫道:“贺言春,让开!”
一壁喊,一壁胡乱舞着棍棒,驱马上前,朝打斗的人群直冲过去。
这当儿便有个身影机伶伶地就地一滚,躲了开去。另外几人却躲避不及,有一人被马蹄踩中,顿时滚在地上哀嚎起来。那贼人有十来个,见又来了追兵,心里越发慌张,细看只是一人一马,胆气又壮,一边怒骂,一边合围过来。
方犁见那几人有刀,不敢直接怼上,调转马头,斜刺里冲了出去,朝身后大喊:“贺言春,上马来!”
却见一条人影避开两人,近身前来,朝方犁喊:“是我!”黑夜里听着,正是贺言春的声音。
方犁忙一把将他拉上马来,两人共骑一乘。他马术并不娴熟,慌乱中却超常发挥,从人群里冲了出去。贺言春早接过他手里木棒,四面挥舞着一番痛击。只听周围哀叫怒骂声不断。
两人驱马跑到远处,贼人追赶不及,又惦着地上财货,都掉转头去抬车,贺言春小声道:“过去掠一回就跑!”
方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凭他们两人,取胜是万万不能的,如今之计,只能拖延时间,等伙计们赶过来再说。方犁依言掉转马头,朝那贼人们重又踩踏过去,贺言春在后头挥棒痛打。等那些人丢下车辆合围过来,方犁却又打马朝回跑。几次三番,那伙贼人既无法靠近,又走不得,一时都拖住了。
正混战中,忽然后面隐隐传来人声,黑夜里就见十几枝火把迤逦前来,方犁大喜,忙高声叫道:“伍全,在这里!”
稍一分神,就有两条人影扑近前来,白晃晃刀锋一闪而过,方犁驱马躲避不及,跨下坐骑已经中刀,一声长嘶,骤然朝前狂奔,险些将两人都摔下来。
方犁紧紧伏在马背上,竭力勒住缰绳,那马却如疯了一般,朝前头黑团团的一片树林里直冲过去。贺言春见势不对,忙合身将方犁扑倒,两人死命贴在马背上,被林中树枝一路擦刮过去。惊乱中忽听前方有訇訇水声,两人来不及反应,那马已经直冲进激流中,扑地一声水花四溅,两人都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掉入水中。
第六章 浅草浅岸
一连下了几天雨,附近溪流河道都涨了水,流势十分湍急。方犁水性甚好,落水后惊而不慌,憋着一口气泅出水面,甫一冒出头,便大喊贺言春,只听四周流水声轰鸣,哪有人应答?
方犁猜到人必在自己左近,忙潜入水底摸索,又划着水寻找,不见他踪影,正自着急,月色中忽然看到一条手臂冒出水来,胡乱挥舞着又沉下去。
方犁大喜,立刻游过去,一把捞住贺言春后颈衣领,将人提出水面。贺言春不熟水性,口鼻里呛的都是水,惊慌中双手乱挥乱舞,方犁险些被他拖下去,忙凑在他耳边大喝道:“别乱动!我托着你!”
贺言春睁眼看见方犁,神志才渐渐清明过来,便依言收敛了手脚。方犁一手托着他,一手划水,却也没有力气从湍急河流中游上岸去,两人浮在水面上,由着河水一路冲下去,黑夜里也不知冲出多远。
那河水流到远处转了个弯,流势稍缓,两人被水冲得离河岸近了些,方犁这才抓着贺言春游上去,两人揪着芦苇根爬上了岸。
刚一上岸,贺言春便伏在草地上咳了半天,方犁在他背后拍打,吐了好几口水,才缓过一口气来。两人惊魂稍定,相互看看,衣衫俱已透湿,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十分狼狈,一时又是后怕,又觉得好笑。
月色中就见河边雾气蒙蒙,四处一片蛙声,几点流荧在草丛里飞舞。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山林,黑黢黢的不辨东西。方犁四下里打量了片刻,叹气道:“这乌漆麻黑的,却到哪里寻路去?今晚只怕回不去了,就在这野地里将就一晚罢?”
贺言春不答,却在腰间悉悉索索地摸索,忽然低声道:“太好了,火折子没丢!”
野外过夜,冷且不说,最怕毒虫野兽,若是有堆火就好过多了,方犁一听他随身带着火折子,十分惊喜,忙道:“我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树枝。”
两人摸着黑,在岸边草地里搜寻了些树枝,也不管是干是湿,都拢作一堆。贺言春把手上水甩干净,从一块油布里掏出火绒火石,郑重捧着,跪到地上打火。那火绒有些潮,打了半天,却一点火星也没有。
水边蚊虫甚多,方犁被叮咬得浑身难受,又湿又冷,连打几个喷嚏,守在旁边,眼见那火星死也打不出来,不由灰心。贺言春却极有耐心,跪地上打火,跪累了便趴在地上,直打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有束小小火花溅了出来。
方犁正自绝望,见有火出来,不由得欢呼了一声。两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拢宝贝似的拢着那小小火种,轮流轻轻吹气,吹得脸上都是灰,小火苗看着渐渐大了起来,贺言春忙又添柴,架成了个小小火堆。
两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方犁靠着火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起来。贺言春却从火堆里抽了根火把,让方犁拿着,跟在他后面,他四下里寻来一大堆枯枝,抱着回到火堆旁。
方犁已经冻得脸色乌青,一回来便急急蹲下烤火,贺言春却又拿着火把走了,过了一阵回来,手里揪着把驱虫的艾草,在火上点燃了,四处熏了一遍,蚊虫果然少了许多。
方犁见他忙个不停,心里过意不去,忙道:“快先来烤一烤,冷死了!”
贺言春埋头道:“你先烤,我就来。”
说着又把火堆里燃着的树枝抽出来,拢到旁边另架了一个火堆,又把原先那堆火的余烬摊开来,在上面铺了一层树枝,对方犁道:“来这里坐,这边暖和。”
方犁过去坐下,果然那地上被火烤过,又垫着树枝,不复湿冷。方犁心中佩服,忙拉着贺言春并肩坐下,两人都脱下外衫烘烤。
刚才黑地里没留意,这时方犁才看到,贺言春外衫被划破了好几处,简直成了破布条。他拉着贺言春道:“你哪里受伤了没有?我看看!”
“无妨,多是树枝刮的。”贺言春又道:“你呢?”
两人相互检视一番,贺言春胳膊上、背上被树枝划了几道血口,方犁则是腿上擦伤了几处,所幸都是皮肉伤,只是泡水过后隐隐作痛。
方犁叹气道:“这次又要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在后头追赶,那两车货物真就被贼人掳去了。”
“谢什么!”贺言春有些羞赦,说:“若不是你,我已经死过几次了。刚才还是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
方犁不由笑了,又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伍全带人追上来了没有。”
贺言春道:“这么大动静,他肯定听到了,能追上来!”
方犁依旧有些忧心,说:“就算追了来,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那些贼人。伙计们个个手无寸铁的,那帮人却都拿着刀呢。……你跟他们打了半天,也没被砍伤哪里么?”
贺言春笑笑,道:“贼人有刀,却没胆量。看见我追了去,先就慌了。不然,单凭我一人,哪能支撑到你来?只要伙计们不穷追,便不会有事。”
方犁不由诧异,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个见识。认真一回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这才略微安定,又问:“当时地上车辙杂乱,你怎么就看出那些人往西走了?”
贺言春把他那件破烂溜丢的外衫烤得半湿不干,依旧穿上了,道:“你家车辙都是统一样式,比本地人家的宽那么一点,留心看地上痕迹,便能看出来。”
方犁正扯下脚上布袜在火边烤,一边烤一边撇着脸嫌臭,闻言吃惊道:“我家车辙宽些么?这我倒没注意,真真没想到,你光凭这个就看出来了么?”
贺言春把方犁手中的布袜拿过来,搭在两根树枝上,凑近火堆烘烤,停了停才道:“这没什么,细心点就成。我以前在野外放羊,时常有羊走丢。丢了羊便没饭吃,还得挨打。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便知道察看地上蹄印,顺着足迹找,运气好的时候,多半也能找回来。”
他素日坚忍惯了,这些话大概从不曾对人说过。是以说到中途,不大自在,停顿了好几次。方犁听了,心中大为不忍。忽然想到他孤身一人,又无盘缠,只怕是哪家逃出来的奴仆。
按大夏律法,窝藏逃奴是犯法,要处徒刑。方犁虽怕麻烦,但贺言春数次出手相助,他义字当头,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少不得要想法子帮他。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想了半晌,才半吐半露道:“让人放牧,却叫人挨打受冻饿肚子!什么人这般刻薄!便是卖给他家为奴为仆,也该给人吃顿饱饭!……你放心,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告诉我。你对我们情意深重,我都记着呢,我虽没什么大能耐,大家一起核计,总会有办法的。”
贺言春立刻就明白了方犁话里的意思。他抬眼看他,就见明灭火堆旁,方犁一双黑滴滴的眼睛也望着自己,里头盛着两团小小火把,照得他心里一暖。
活了半世,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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