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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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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杪冬低头看着袅袅水气从杯沿慢腾腾地溢出来,并不接话。
    庄季似乎对这种沉默已经习以为常,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杪冬一眼,又接着说:“皇上现在如此看重殿下,倒是殿下的福分啊。”
    “庄大人是觉得奇怪吗?”沉默了一会儿,杪冬放下茶杯,“其实父皇会忽然亲近我,我也觉得奇怪。”他站起身,背对着庄季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淡淡地说,“庄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去问父皇,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因为我也不明白。”
    庄季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中,眼里闪过一抹惊异。
    居然……
    院子里杪冬旁若无人地练习着祭祀上要用的祈天舞,庄季轻挑地支着眉角看着,白玉般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
    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一向只会沉默以对的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有趣。
    是顺帝宠得过头了吗?
    翻飞的白衣如同在空中燃烧的一团苍白的火焰,庄季看着杪冬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
    即使现在受了点重视又有什么用?在打压秦屿山的行动中,顺帝可曾念及那人是甫子阳的亲舅舅,是太子殿下最后唯一仅有的支柱而稍稍手软?
    没有吧?
    完全没有。
    去通报的公公远远往这边跑来,庄季轻拂一下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站起身。
    在帝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大局。
    对于已经注定了的惨淡结局,现在的宠爱,或许悲比喜要更多一点吧。
    扫一眼还在认真跳跃的少年,庄季扬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微笑,转身离去。
    
    第20章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红艳艳的灯笼挂遍了整个皇宫,看上去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除夕宴一过就是惯例的守岁了,照常是在御花园里搭上个硕大的戏台子,宫里宫外精心挑选出来的戏子歌女在上面演绎一些喜庆的节目,供那些喝酒谈天的人们停歇下来时消遣时光。
    悬挂在半空中色调温暖的烛火倒映在小桥流水里,在河面上勾织出一片粼粼的金光。随着夜色的加深,欢闹的人们大概是抵不住疲倦的来袭,远处的喧嚣渐渐淡下去些,曾一度被掩盖掉的戏子的歌声又开始蜿蜒绵长起来。
    杪冬蹲在流水边,低着头一心一意将手中的祈愿签折成纸鹤的形状。
    “子阳真会找地方,”甩开那一干卯足了劲溜须拍马的家伙,在暗卫的通报下,顺帝轻易寻找到少年的身影,“躲在这里,倒是清静。”
    杪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仔细翻开纸鹤的翅膀。
    守住的旧岁快要进入尾声,消弭了声息的人们又开始活跃起来,杪冬听见徘徊在河川上游的喧闹声,微微抬了下眼。
    “已经开始放花灯了啊……”
    静静流淌的水面上闪烁出一点一点黯淡的橙光,随着身后那人的叹息从远处漂荡到眼前,照亮一小朵花的形状。
    “子阳许好新年的愿望了吗?”
    “许好了。”杪冬将折好的纸鹤放进花灯里,再将花灯的蜡烛就着火折子小心点燃了,然后轻轻放在水面上。
    “许了什么愿?”顺帝看着杪冬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啊,”盈盈水波中,每一点火光都承载了一个希望吧,杪冬歪头看着属于自己的那盏花灯逐渐飘远,最终消失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中,他站起身,回头面向顺帝说,“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是么……”顺帝的眉梢轻轻上挑,手指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比划了一个细微的动作。
    新年的钟声敲响第十二下的那一瞬间,焰火绽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迸裂开来,响彻整个天空。
    凝聚着各种颜色的光晕从天际扫过,流动的火焰映亮重重殿宇的星檐半角,略略勾勒出一点阴森沉闷的味道。
    “今次的焰火是天机大师的手笔,”顺帝顺着杪冬的视线望向天幕,幽深的眼眸在流逝的焰火照耀下,会给人一种熠熠发光的错觉,“子阳觉得它美么?”
    “美么……”杪冬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语调苍白得像是被这极致的绚丽夺去了神志,“像流星一样……”他喃喃地说。
    像流星一样,当所有的美丽和骄傲在一瞬间燃烧殆尽后,它们唯一能残留下来的,不过是一道同样一闪即逝的,黯淡而丑陋的疤痕。
    忘了是哪一天的夜晚,窗外焰火绚丽的光芒照亮整个天际时,那些五颜六色的火光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滑过她被浓妆遮掩的面庞,交织出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景象。
    『杪冬』她说——
    『原来你,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少年仰着脸,默默望向那一片热闹的天幕,轻浅的呼吸,似乎会在焰火绽开的那一瞬间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顺帝皱起眉,轻轻唤了句:“子阳?”
    “……嗯?”杪冬疑惑着回过头的时候,西南方那一片天空忽然间亮如白昼。
    焰火的盛宴在此刻到达高潮,蓝色的紫色的金色的银色的花火一大朵一大朵相继盛开,那种不顾一切燃尽所有的华美精致随着流光倾泻而下,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注视着杪冬的顺帝发现少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同时面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难以形容的表情。
    似乎有点惊讶,又微微绝望,还夹杂着一点担心太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的那种莫名的喜悦。
    然后这种表情瞬间被焦急所取代,杪冬紧皱起眉,提起轻功朝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皇宫偏凉的一角,甫子昱与蒙面刺客艰难地纠缠在一起,挥舞的银白色软剑闪着森冷的光,一刺一划里暗藏着的残酷危机,将生死险险劈成两半。
    杪冬用尽全力赶到的时候,已经招架不住的甫子昱手中的剑正“当”的一声被格开,那刺客看准时机,冰冷的剑峰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心脏。
    剑光夹杂着冷风呼啸而来,那一瞬间甫子昱似乎听见死神讥诮的笑声,他略微恍了下神,然后下一刻就被什么人扑倒在地上。
    死死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人有着记忆里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低调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香——像阳光,却比阳光清冷;像腊梅,要比腊梅鲜嫩;像玉兰,要比玉兰更素洁;像青竹,却比青竹细腻……
    甫子昱抬起头,想看看在睡梦中也会魂牵梦绕的那个人的脸,可是透过杪冬被寒风吹散的长发,他却看到刺客慌乱的眼睛,和他手里直直刺过来的利剑。
    杪冬听见甫子昱大叫了一声“子阳——”,那样撕心裂肺的语调从胸腔中迸发出来时,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震动。漫布在空气中无法压抑的惊恐与惧怕让他略微有些疑惑,安静地闭上眼睛,可是等待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杪冬回首望去,冰凉如水的月辉中,是顺帝不容逼视的、散发着令人颤栗的杀气的背影。
    刺客的身体摔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杪冬呼吸一滞,拼尽全力大喊:“不要!!!”
    顺帝的剑锋堪堪停在刺客咽喉上,他回过头,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在月色中阴冷得可怕。
    “不要……”杪冬对上顺帝冷冰冰的视线,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他是甫子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你的三儿子。”
    顺帝用剑尖挑开那人的面巾,面巾下,是流筠苍白中夹带着不可置信的脸。
    “原来你知道……”那人直愣愣地看着杪冬,面上浮现出一丝恍惚的神情,顺帝皱了下眉,朝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庄季吩咐道:“派几个人守在外面,别让任何人接近。”
    庄季回了声“是”,转身离开之前,却漫不经心地在杪冬身上投去几缕探究的视线。
    “……为什么不能杀他!?”
    庄季折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流筠生冷而尖锐的质问声。
    “为什么不能杀他!?我娘就活该平白无故被害死!?宋家一百三十条人命要怎么算!?秦诗茹那贱人害的我娘全家被灭门……”流筠眼中闪过一抹狠光,语调因为感觉到被背叛而愈显愤怒,“难道我就不能手刃那贱人的贱种给他们报仇!?”
    “你答应过我秦屿山倒台前不动甫子昱。”
    寒风吹过来的时候带来一些刺骨的疼痛,杪冬的手指微微瑟缩一下,他默默地垂着眼眸,语气淡得似乎会被风刮走。
    “没错,我是答应过,”流筠冷笑一声,对杪冬找出来的借口不以为然,“但是你以为现在秦屿山离倒台还远吗?”
    “是不远了……”沉默了一阵子,杪冬开口道,“可是,你不能杀甫子昱。”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秦诗茹的孩子。”杪冬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安安静静地看向流筠,却又像是穿过了流筠,望向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
    忽然间空气里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月光幽幽地洒下来,给他轻淡的语调添上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空灵,听上去没有一丝真实感。
    “秦诗茹的儿子,是我,”他说,“你要杀的人,也是我。”
    
    第21章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
    流筠说:“你骗人的吧,”他的嘴角动了动,扭曲出一个形状诡异的笑容,“你撒谎,我才不信……”
    “是真的,”杪冬偏开视线,淡淡地说,“我和甫子昱刚生下来就被交换掉了,其实他才是周皇后的孩子,而我是秦贵妃的孩子,事实就是这样。”
    “我不信!”流筠大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难道皇子被换掉了都没人发现?这也太荒诞了吧!”
    “是父皇亲自换的,”杪冬抿抿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可以问父皇……或者庄丞相,他当时也在场。”
    流筠看向顺帝,可是顺帝只是一味盯着杪冬,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一些奇怪的情绪,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流筠又看了庄季一眼,庄季那边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对上流筠的视线时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偏过头去扫了杪冬一眼。
    “你骗人吧……”
    流筠始终不愿相信,而杪冬却已经疲倦。
    “你为了护着甫子昱这种谎言都能讲……如果你真为秦诗茹所出,又怎会与我合作对付秦屿山?一定是骗人的……”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杪冬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中那轮静悄悄的明月,忽然间笑了一下。
    “无赦?”他出声唤道,“你来了吗?”
    黯淡的烛火下密密的树丛里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宛如暗藏了鬼影憧憧,无赦从中翻飞而出,带着一身冰凉的月色。
    “去拿洗颜泥用的药水来吧。”杪冬说。
    无赦沉默着没有答话,他静静地看着杪冬,眼眸深深的,似乎有些忧伤。时间静止了一会儿,无赦忽然翻身离去,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有时候杪冬会怀疑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或许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天空中不知何时冒出一两颗星子,映在铜盆里清澈的药水中,淡淡地闪着光。
    杪冬看着它们发了一阵子呆,然后用手指将那些银色的光晕一点点搅碎。
    “在生甫子昱之前,顺帝登基不久,母后曾有过一个孩子。”
    杪冬一边说,一边用布巾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拭去脸上的颜泥。
    “后来那个孩子被当时权势倾天的秦屿山害死了,顺帝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有时候又会想,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呢?
    “后来母后与秦贵妃同时有了身孕,基于前车之鉴,顺帝想出这个计谋来保护嫡子。”
    那个平静地叙述着陈年旧事的自己,好像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你知道瑞云千里,银龙缠身的传说吗?”
    有时候回头看看来时的道路。
    有时候从睡梦中惊醒。
    那些栖息在自己身边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陌生得令人害怕。
    在那些匆匆走过不曾相识的人群中,向前看,向后看,俯视,仰视,从流水从铜镜中寻找,又可曾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张面孔?
    “其实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天象,并不像人们所传颂的那样,是银龙在嫡长子身上烙下了象征不凡的印记。”
    “那个印记,是父皇为了掩人耳目,在我肩上烙下的。”
    “父皇是恨着秦家的吧,或许是为了失去了的第一个孩子,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不知道。庄丞相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孩子,以绝后患?’,父皇回答:‘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或许自己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妖怪般的存在。
    可是谁会更害怕呢?平凡的人类?还是看不见影子的自己?有没有人能提供一个答案?
    存在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有着熟悉面容女子的眼里才能找到,那个人一声声唤着“子阳”,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满面笑容的素在一声声呼唤“杪冬”。
    “甫子昱被秦贵妃当作亲生儿子养大,在秦家的保护下自可以安然无恙,”杪冬放下布巾,抬起头来,“而我,则答应了母后,要为她守着甫子昱一生平安。”
    一生能有多久?
    你又能陪我多久?
    母后,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有时候怕会迷失你给我的方向。
    月光下的少年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那是孩提时的不染烟尘和老去后的慵懒艳丽所糅合在一起的,一种微妙的气质。
    “看到这张脸,你应该就相信我是秦贵妃的孩子了吧?”
    精致的面容中,有五分轮廓是属于那个美艳的秦贵妃的,任谁都不会弄错。流筠的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他死死盯着杪冬的脸,就像盯着一条毒蛇。
    “你骗我,”他阴恻恻地说,“你早就知道一切,却一直骗我。”
    杪冬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说:“我曾经说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
    那是哪一天呢?在什么时候呢?可能是杪冬蹙着眉轻柔地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吧,可能是杪冬心血来潮在他伤口上吹气,孩子气地说“痛痛飞走啦”的时候吧,流筠忽然间紧紧抱住杪冬,颤抖着声音问:“我可以叫你哥哥么?”然后杪冬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回答说:“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啊。”
    “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在心里笑我傻吧?”流筠嗤笑一声,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恨意,“看着我一边说着报仇的话,一边那样粘你依赖你,看我像猴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
    开心吗?杪冬微微恍了下神。
    被抱着说“可以叫你哥哥么”的时候,确实是开心的吧,可是那开心却不是流筠所认为的那种理由,这样的话说出来,还会有人相信吗?
    “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我要杀的人,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可以帮我对付秦家的话,假惺惺地亲近我,你图什么呢?”
    “流筠!”无赦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流筠却置若罔闻。
    “图什么呢?对啊,我可是药王的徒弟,你是想骗我手中的枻草丸吧?那个毕竟是圣品……该不会你中的毒也是假的吧?看我辛辛苦苦给你炼药,是不是在心里偷笑啊……”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生活换一种方式,会变成什么样。
    也曾憧憬,也曾动摇,也曾渴望另一种幸福。
    但是最后一颗枻草丸已经送给甫子昱了,自己选择的终究是一个既定的方向。既然如此,其实被不被相信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反正未来,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无赦唰的一声拔出剑的时候,沉默不语的杪冬猛然抬起头来。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他的刘海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乱七八糟,声音隐隐颤抖着,微微泛红的眼眸深处,藏着没有人能够发现的悲哀,“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难道这也错了吗?”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缓慢而沉重地跳跃着,带来一点点生命流动的感觉。
    “你如果现在不想动手杀我的话,”杪冬看着流筠掉在地上一直没捡起来的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微的茫然,“那我要回去了。”
    他慢慢往外走,留下来的人似乎被什么东西慑住了心魂,一动也不动。
    经过顺帝身边的时候,那人忽然抓住他的手,慌张地唤了句:“杪冬!”
    杪冬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偶尔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觉得杪冬和大叔,子阳和父皇,实在是有些讽刺呢。”
    顺帝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杪冬却狠狠甩开他的手,飞身离去。
    无赦看着这些神色各异却同样狼狈的人们,在心底冷冷地笑了一下。
    “除非是踏着我的尸体,”他提着剑,没有指代的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否则休想碰殿下一根汗毛。”
    无赦转身想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实在忍不住似的回过头,朝有些呆愣的流筠说:“知道为什么殿下会认出你是三皇子吗?”他冷哼一声,“因为你手上当宝贝般戴着的佛珠,是当年殿下一颗颗选出来,亲手穿了送给一旬大师的礼物。”
    看着流筠满是震惊的脸,无赦讥诮地笑了一下,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第22章 番外无赦(一)
    
    十岁那年,师傅来找我的时候,我刚从暗宫三年一度的试练赛中保住性命拼了出来。
    师傅说太子殿下已满五岁,照惯例要配个小侍卫,上面想借此机会在太子身边安插个眼线,他见我年纪适合,便举荐了我去。
    “你要做的就是监视他,然后每隔两个月向暗宫汇报一次情况。”
    师傅说对暗影而言这大概是最安逸的差事了,我定是交了什么好运才撞上的。而那时我的血液还在为不久前那场残酷的杀戮沸腾不息,满世界都是鲜红的血光,所以虽然毕恭毕敬地应下了,心里还是对今后可以预见的乏善可陈的生活嗤之以鼻。
    对于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在刀光血影中摸爬滚打的我来说,那个听说并不受宠的太子殿下,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而已。想到要将我所学的全部耗费在他身上,真是会心有不甘。
    与殿下初次见面的情形,在那个十岁孩子无知且莫名其妙的心高气傲里,早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如果顺着回忆往前找,我所能寻找到他的最初的踪迹,是那个飘扬着雪花,异常寒冷的冬天。
    那个冬天的确很冷。
    即使是并不怕冷的我,都觉得它的寒风刺骨得让人难以忍受。
    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皇后撒着娇说怕冷的太子殿下,可以每天在夜里偷偷溜出来,然后在某扇房门外一守就是一晚上。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觉得难以理解。
    即使在得知真相后,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
    百无聊赖监视着他的我,曾经偷偷靠近过他像珍宝般守护着的那个房间。
    揭开一丝瓦缝往下看,暗黄的烛光下,周皇后虔诚地跪在佛龛前,嘴里念念有词。
    我屏住呼吸仔细听,还因为不可置信而听过一遍又一遍,可是周皇后念叨的,却始终都是——“保佑子昱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那时候看着他抱着双腿将脸埋进膝盖里的姿势,我是无比好奇的。我很想知道他藏在胳膊下的面孔,在听到自己的母后为别的孩子彻夜祈福时会流露出一种怎样的表情。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留心看他凌晨离开时站起来的一瞬间,从胳膊里抬起的脸,然后每次都失望且奇怪地发现,他的脸上从来是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然而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样静静等待的姿势本身就是一种表情。
    一种寂寞的,渴望得到爱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答案已经不再是仅仅满足我那无聊的好奇心了,它变成一根刺,扎得我的胸口尖锐地疼痛。
    在那三个月里漫长的守候中,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如果周皇后推开门走出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会不会就不再这样继续毫无意义地守候下去?
    这种想象在无数次的失望中等成了期待,最后又变成埋怨与愤怒。
    在这个皇宫中不是只有你会抱他关心他吗?不是只有你会对他笑吗?不是只有你会哄着他睡觉为他唱歌吗?
    为什么不出来看一眼呢?
    如果出来看一眼……你一定会心疼的,因为,连我这个冷眼旁观的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难受……
    这种令我越来越难以忍耐的守候总算在他六岁生辰的前一日结束,我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他与二殿下的生辰是同一天,所以两个人的生辰宴是一同举办的。而在这场生辰宴上,我算是彻底了解到他究竟不受宠到何种程度。
    恶作剧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偷偷往他茶杯里下药的时候,首位上的帝王正好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提醒殿下,可是师傅万般强调的话却一直在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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