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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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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是毫不遮掩,肆无忌惮。
  刘效嘴边还带着笑,见他如此,神智固然还清楚,但行动早已惫懒,那人裹挟着澎湃的烈性冲撞过来,他却连躲一下子的意思也无。
  刘效寻思着,必是那酒的缘故。
  寻常人见了彼此,都是愈熟稔愈嫌恶,一切羞于启齿的毛病,都在经年累月之后成为二人的心知。而于他们两个,情爱是比经史子集还难懂的学问,于是只好各捧出一颗心来,靠它指引自个儿的行动。韦钊靠得愈近,刘效愈觉着他有风仪,愈觉着他英俊无匹,这是得用一句诗来形容的,至于是哪一句,他却没了耐心去想。
  刘效是一条蛇,牙上淬着毒,一触便要人性命。韦钊在酒兴中恍惚理解了,他于刘效,好像幽王之于褒姒,纣王之于妲己。那两位女子对王是否有情,他是不晓得的。他唯一晓得的是,他对刘效,与刘效对他,都是一样的心。
  韦钊此时一切强取豪夺的勇气都消弭了,他只得徐徐凑近了一些,直到二人呼吸交织,难分难解。
  他顿了片刻,等着刘效再一次推拒,或是扭开头去,或是向后退去。只是刘效却分毫不肯移动,不过又笑起来,叫人心颤地道:“原来将军百般殷勤,是为了这个。”
  韦钊恐他生了误会,慌忙移开一些:“我并不是作践你……”
  他还未待说完,一具温温的躯体便撞进他怀里,两片浸润着花气的唇袭上来,贴住他刀剑描画的嘴角。这是一次迷蒙的亲近,好像叫做亲吻,好像又并不是。浓烈而浅淡的情意揉进烛火,弥散出一股和暖而腻人的香味。
  韦钊许多年没有闻过这种香气了,他贪图一时的时光流转,亦贪图如今的花好月圆。两股情丝相融,教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刘效阖着的两眼微不可察地眨动,喜意更深,偷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精明。


第十八章 
  知谨将轻飘飘的行囊卸下来,摸了一把素色的被褥。正巧陆炳从外边提了两壶滚滚的开水进来,见他如此,以为是嫌此处破败,心里泛酸着道:“我独身而居,又不善收拾,并没什么好物,委屈你在这儿呆一晚了。”
  知谨见他误会,连忙迎上来欲接过水去:“我并没什么不畅快,我是害怕叨扰你,毕竟我回将军府,也是一样住着。”
  陆炳见状,亦赶紧将热水往旁边让去,顺势搁在桌上:“仔细烫着,你细皮嫩肉的。”听他一番辩白,不快不减反增:“他们两个将你丢在一边,只图自个儿舒心。你回去将军府,仆从们必然绕着两个主子团团转呢,谁去问你的冷热?”
  知谨急忙去捂他的嘴:“你逾矩了!”
  “这儿是我外置的小院,并没旁的人在,有什么话不能讲?”陆炳歇下一处话头,却复又挑起另一处来,“我还不曾问你,怎么你这一番回来,颇有些冷待我的样子?”
  知谨不想陆炳细微至此,顿时着慌,一阵没底,偏心里又觉着受了关心,只得扮出笑模样来:“哪里又冷待你了?你今日是着了什么道了,见谁都欲批驳两句?”
  陆炳只扫他一眼,一厢将水倾进盆里,一厢沉着声:“我想着,你怕不是在京里见着了什么好人,行了什么好事情罢!”
  知谨也知他腹内有气了,见他又不听劝,简直急得要哭,心里暗骂他好冷硬的心肠:“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是不知道的?一桶脏水就着脸就来了。我是嘴笨,不会说那些个金玉之言,你便料定了我好欺负!”
  陆炳头一回见他动气,又瞧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也慌了神,赶紧住口,也不顾盆里的水是冷是热,上前将他一把搂住了。知谨当真是小骨架,陆炳只伸长了一臂便将他完完全全地揽进怀里了,他胡乱挣动两下,便半是心安、半是踌躇地歇在陆副将怀里。陆副将习武之人,常年体热,烘得他昏昏沉沉,心里更是纠成一窝线团。
  陆炳吐了一口浊气,语调也轻软下来:“今儿将军急吼吼地接王爷去,撂下你一个人,我两眼瞧着,心里不松快。我是把你宝贝着,旁人却只把你做奴才使唤。你旅途劳顿,理应洗尘的,我还蛮不讲理,教你委屈,是我不该。”
  知谨原本将一张脸绷紧了,唯恐在他跟前掉眼泪,让他笑话。此刻教他这么软话一说,当真是一股涩意直冲上喉头,里头混着点儿羞愧难当,拌了些情意绵长,却又兼有悖逆主子的惶恐、受人珍重的酸楚,这一小会功夫,真是喜怒哀乐都尝尽了。泪珠儿跟断了线似的,要命地往下掉。
  陆炳垂下眼盯着怀中人,只觉着知谨实在是生得漂亮阴柔,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上下皆是一派素净样子。眼儿不大却通透,如同一眼泉,眼泪晶晶莹莹地落下来,直直滑进他心里了。
  他摸了一把知谨的后背,瘦骨嶙峋的,便使了巾子蘸上水,给他抹眼泪,一面还不忘说道几句:“我信了。我原先只晓得有水做的女儿,原来我眼前还有一个水做的仙子冲我眨眼睛呢。”
  知谨霎时羞恼,佯欲推他:“既认了是你的错,怎么还不知悔改?”
  陆炳略有些怔住了:“怎么又错了?”
  “言辞伤了人,还不是错?”知谨语罢,又回想起方才一笔糊涂账,更觉受气,“你只瞧见自个儿如何如何,却不知我在京里,是怎样想你呢!”
  这实在是一句气话,惟有愠时方说得出口。他即刻便后悔了,然而并不能将话收回,只得扭过头去,往褥子上背身坐了,用巾子盖着脸,不教人瞧。
  可他等了半日仍未听见响动,正欲回身掀开巾子查看,便觉一股灼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了。
  这张巾子本就略薄,如今湿了水,更颇有些灯下观美人的情致。陆炳颤着声息附上前去,隔着一层巾子,在那两片柳叶一般的唇上,轻飘飘地烙了个印。
  巾子是红的,上头绣了图喜庆的纹样。陆炳身形宽大,将影子一遮,便不知是巾子原本就红,还是掩在巾子下边的芙蓉面烧红了。
  陆炳此行罢了,亦觉失态,不敢出声辩驳,只好等知谨发话。过了半晌,知谨仿佛笃定了什么似的,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来,把陆炳武人修身的袖子捉住了,几不可察地往自己这处扯了扯。
  陆炳一颗心简直被春水浸透了,蜜沥沥地向下滴。他双手颤颤,摒着气息,将那覆在知谨脸上地巾子犹疑地挑起一角。
  不知是要怨那巾子太轻,还是陆炳使劲太重,只这一个动作,那巾子便如遭疾风掠过般逸走了。知谨眼角还挂着泪,或新或旧地融在一块了,一半是凄,一半是喜。他眉眼又精致,柔柔谨谨,温温润润,真好似不入凡尘的仙子,一个失足,掉进尘网了。
  陆炳再也耐不得了,他将知谨揉进怀里,狠狠地锢着他,却柔柔地吻着他。知谨仰脸痴拙地回应,分明是未通云‘雨,不知世事的小仙模样。一下一下地,两人将自个儿心里酿的蜜剖出来,切切地同彼此共尝。
  一阵方罢,陆炳捧着知谨一张脸,细语道:“你可知撂下红盖头,咱们就是一家了。”
  知谨定定地回看他。他一霎时间眼前、脑中闪现过过往种种琐事来了。原先初给王爷做小厮,是并没有什么正经名儿的。原只由总管拣选一个字“慎”给他,图个恪守本分、行事审慎的意思,众人不过亦这样唤他。然一日殿下在行宫里绕着弯晨读,瞧见正洒扫的他了。张口便问了姓名,亦是下一刻便要他做自个儿的随侍了。
  那情景他如今还记得:日光不辣,如同一锅温吞的暖水,钻过柳梢新叶,浇在人头顶上。殿下通身贵气,却低眉弯了一双俏丽眼:“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你原来那名儿按规矩也得改了,不如便叫……”他略顿一顿,不过思忖片刻便道:“你今日起便叫知谨罢!”
  恩是重的,情也是重的。知谨晓得,他一辈子也还不上殿下的提携。然提携确有,自个儿也确然没有身份,担不起殿下的敬爱。
  陆炳见他出神,笑着抚过他的鬓角:“怎么,这么难答应?”
  知谨见他笑起来,忽的便悟了。平生这么些年月,尽是由人使唤,只这一刻,他竟大逆不道地觉着,从前时光都被他虚抛了。他好像从此时成了自己,为自己而活了。
  他想,这回,他要走自个儿的路。


第十九章 
  刘效缓步行在廊下,众小厮皆被屏退,一时四下俱静,肆无忌惮地滋长着秘密。不多时,他便顿步停在一扇门前。门不曾落锁,大剌剌地敞怀以对,教人无端心里生了些暖,复又陡然添了点乱。
  “既然回来了,府上各处,还是瞧瞧为好。”韦钊前夜同刘效一并倒在几案上,眯了一双眼盯着他。
  刘效心里顿时踏实,却仍小心翼翼问道:“连将军书房也能进吗?”
  韦钊在烛光里模模糊糊地笑:“那是自然。”
  刘效将门轻巧地推开了。内里打扫得颇干净,正中央一张五尺长群象花样的黄梨木长桌,文房用具一应俱全,一摞书用金箔纸包了书皮,懒懒散散地恣意堆叠。后有一人半高书架,陈书百余,好一副文人的气派。
  刘效走近前去,不消细看,便瞧见一张松霜绿的笺子,系了文气的穗子,藏在一册书里头,一触便明晃晃地摇动。刘效心内忖度了半晌,仍是将书册展平,从中细致地取了笺子来。乍然一看,上头端肃地书了两个字:夕蕉。
  他骤然被这两字所牵绊的过往种种击得失了神魂。从前被淡忘的夕照下的一字一句,皆喷薄地生动了,存疑的一切猜想成为板上钉钉而猝不及防的命中注定,叫他一时间丰盈着不可说的柔情。
  他推开门,恍惚瞧见那个少年立在芭蕉下边,在江南的醉人的风里,迎着他笑。
  韦钊自校场回来,一进屋便见刘效倒在榻上,一脸的好没滋味。他衣裳也顾不上换,径直凑到刘效跟前,腆着脸道:“怎么,等我呢?”
  刘效不觉嗤笑一声,伸手去推他:“哪个等你?我等知谨呢,他一晚上没回来。他不是个嘴巴聪明的小子,若受了人欺负,倒教人心里怪难捱的。”
  韦钊含了笑伏在他边上,吐息间掺着热气:“不必等他。他自有他的事儿,咱们也有咱们的事儿。”
  “他能有什么事儿……”刘效侧过脸去躲他直勾勾的探视,却猛然顿住,“他同陆副将在一块?”
  “陆炳能怎么着他?”韦钊露出些无奈的样子,“他们两个在一处快活得很,你又要去耽搁人家?”
  “什么叫耽搁?”刘效颦了眉来,声音格外放轻了,“陆副将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
  “陆炳此人,跟在我身边少说也有六七个春秋了。他一向守法度的,不过近来躁了些。”韦钊捉他的手,轻轻柔柔地捏住,“知谨是审慎的人,你还担心他出乱子?”
  刘效欲要挣开手,心里又有些犹疑,索性赌气道:“罢了,你只当我胡说就是了。”
  韦钊盯着他盯着他,竟忽的笑起来:“我原先同殿下讲话,一句话要绕十个弯才能参透尊意。殿下脑子里想什么我是一概不知,莽莽撞撞地试探,平白添了烦闷。”他愈说,凑得愈发近了,“如今甚好。”
  刘效闻言,脑子也给他蒸熟了。他恍惚间有些迷迷瞪瞪地寻思,甚好是什么意思,是献媚、是夸赞、是虚情假意的顺口瞒骗,还是真心实意的心照不宣?即便从前将所有相人之法修习到出神入化,此刻也无处施展了。心意相通原来不是书在纸张上的字字句句,是全凭两颗心互吐挚情的。
  直到韦钊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蹭到了他的,他方恍然初悟一般被点醒了。刘效一厢自悔不迭,一厢往前抵了一把:“刚送来的荔枝还搁在桌上,你去替我取来。”
  韦钊或许是为情所惑,陡然多了许多闲心,乐意陪他玩儿些把戏。于是他扮出一副恭敬模样,将那一碟荔枝捧了来。荔枝是刚从冰块里拨拾出来的,一颗两颗给手下人剥好了皮,拾掇得白白净净的,珠玉一样呈在瓷碟里。
  刘效撷了一颗微凉的白珠,两唇稍启,露出两颗牙齿来。甫离了冰块的荔枝新鲜爽嫩,一受了咬,便不住有甘液淌下来。刘效恍然不觉似的,他目光仿佛蒙了一层纱雾,朦朦胧胧地飘然落在韦钊深邃的眉眼上。
  韦钊见此,亦不退却,他周身澎湃着勃发的锋利,却动作轻缓地倾身上去,就着刘效的手堪堪咬住另一侧白肉。果实莹润,沥沥地教汁水把指间都流遍。韦钊借余光窥视着其中一滴,自指缝徐徐而下,裹住青年人细腻的肌理和突起的血管,溜进层层叠叠的衣袖里边去了。
  荔枝是何时滚到榻下面去的,刘效不晓得。他只觉得自个儿被一层一层剥开了,袒露出里头满腹的阴毒与赤诚。韦钊啄吻着他的双眼、他的鼻尖、他的两唇,安抚着他的一切,如同阳光笼罩春花、土地包容落雨。涎液混着荔枝的甘甜滴落在炙热的喘息之间,在两人的心里毫无顾忌地点上一把火。这把火烧得太猛太烈,直把神智也烧尽,只得在余韵之中淘洗遗留的灰烬,从中捧出满心满眼的痴假情真。
  将军府走水之事历经许久方被平息。刘效被韦将军用了蛮力一把揽进怀里,不作声地仰首望着他挺拔的轮廓,一时心绪冗杂。情有万千,言有万千,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来。
  倒是韦将军先开了口:“我有一件事同你讲。”
  刘效把嘴唇咬紧了,硬是半点声响也没出。
  “我听仆从们讲,你去书房了。”韦钊垂眼看着怀中人,“你瞧见了?”
  这话没头没尾,刘效却半是推拒半是回应,只将头点了一点,道:“你有意的?”
  “我寻思着,如今是正恰当的时候。咱们俩,心贴着心,不该再在猜忌欺瞒中度日。”韦钊正色起来,是何等坚硬粗野的面貌,教刘效不自觉又瞧着他心驰了。
  “砺之,”韦钊用额头去挨上刘效的,轻声唤他,“砺之。”
  魏王殿下心简直酥了一半,另一半浸在行宫的一草一木里,一点一滴地化作荔枝的汁液,甜得齁住了。


第二十章 
  刘效把着窗沿往外边探望。红日西斜,赭红落进微湿的空气里,调配成一腔春情,极精细地将天穹染作橘色。窗下的芭蕉生得极好,毫无愧意地接受着霞光的滋养。
  “殿下,小心些。”一道懒皮懒骨的身影自远至近踏来,停驻在年少皇子的身边,“掉下去该怎么是好?”
  刘效被这人惊了一跳,赶忙侧脸看去。那人虽是少年身形,眉目尚有稚气,行步有如酒醉,但体态雄健,面庞英武,一身素色袍衫将腰束紧,想必岁余之后必是俊容无匹。
  刘效蹙起眉来问他:“你是何人?”
  那人却避而不答,只兀自背身倚在窗下,显出宽阔的脊背来:“殿下功课都做完了?”
  刘效颇有些不快意:“我于学业上一向勤勉的,你胡乱探问什么?”他愈想愈觉有异,朗声喊道:“知谨!”
  “不必喊他。”那人自腰间解下一块令牌,铜铸的,上有阳刻大雁一只,直挺挺地杵至刘效面前,“臣奉京里的旨意,前来做殿下武习陪练,兼护佑殿下周全。”
  “先前的师傅呢?”刘效颇有些嫌他似的,将脸往一旁避了避,“怎么派了你来?”
  那人盯了他一会,率先嗤笑一声:“京里不想让殿下知晓,殿下也不必知晓。殿下/身体强健,臣便也能得些光来照照自个儿。”
  刘效温锅里的神智顿然凉了下来。他悄然将那年少的英雄看了一看,问道:“圣上没旁的吩咐吗?”
  那人本想着照实告知,奈何刘效一副仙人模子,两眼水盈盈地瞧着他,教人半句重话也难说。他只得道:“圣上是万民之君,近日来国政繁忙,有心思为殿下考量,已是爱犊心切,殿下还有什么不舒心的?”他恍然间又道:“不如这样,为着殿下唤我方便,臣斗胆请一个名儿。”
  刘效瞧瞧他,复又瞧瞧这天色,诗情陡生了。那人迎风而驻,芭蕉叶儿簌簌而动,西光穿透乌丝,如同檐上金粉、命里华光,一时不慎,落进刘效眼里去了。
  韦钊彼言一出,当即便生了悔意,赶忙道:“臣今日不过是来见殿下一面。明日晨起,烦请殿下同臣一块儿先打一套拳来,再行圣人之礼,以显圣泽。”
  “夕蕉,”刘效徐徐抬了眼来,露出些青涩的风情,“孤唤你夕蕉,你应不应?”
  韦钊瞧着他,如同瞧着一颗饱满莹润的青果,半是惜情,半是好意:“殿下所唤,怎敢不应?”
  此一唤,不过少年人朦胧心事,把萍水相逢认作此生挚友,来时汹涌,去时寡淡,一朝即可忘却。然二人祸福自此明暗相织,仿佛是姻缘簿里早早写上的一笔,擦不去改不掉的。
  夕蕉虽不过十五的岁数,功夫却是顶顶的到家。刘效日日看着,也觉钦佩。只是到底是皇室贵胄,心气儿高些,自知武课敌不过他,便按着他同自个儿一块念书。
  韦钊揉着眉心,硬压下不耐,诵道:“四塞,世告至。此周公明堂之位也……什么?”
  刘效心里自得,只忍着不发:“明堂也者,明诸侯之尊卑也。怎么着,你背不出了?”
  韦钊将书一丢:“我不是读书的料子,不过强撑至今,实不能体味诸子风仪,教殿下取笑了。”
  知谨在廊下候着,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免心里暗笑。他瞅准机会,捧了两碗味儿浅的茶推门进来:“殿下同公子读书辛苦,喝口茶润润喉咙罢。”
  刘效心情畅快,见他进来,也多了些体贴的意思:“外头孤零零一个多闷呢,你进来歇着罢。”
  “可不敢,我得去盯着手下的小丫头们,她们惯会贪懒的。”知谨说着便要出去,复转向韦钊道,“殿下近日松快不少,想来大半是公子的功劳。公子替咱们下人陪着主子,我给您道一声福。”他一语说罢,不等刘效吩咐,便径直退下去。
  刘效原先朗然的一颗心,教知谨这么一说,生出些阴云来了。他彼时心思倒不如在蓟州时重,脑袋里想着事儿,面上也显了个七七八八了。韦钊本不觉有他,见他面色不佳,方道:“臣同殿下整日里一并待着,着实有违圣意。不过吃罢这一碗茶,臣便请辞了。”
  刘效回过神来,暗骂自个儿藏不住事儿,扮了笑模样道:“孤不过念书乏了,没有责难你的意思。”他顺手也将书册收拾起来,“咱们两个讲讲话,你用了饭再回罢。”
  韦钊本欲推拒,而刘效眼皮柔柔一抬,眸光锋利,竟是绵里藏针的意思,便也只得应了,一派规矩样子。
  刘效乍然要同他讲话,竟一时结巴起来。个人私事不能讲,军国要事也不能讲,他思前想后,实在无事可谈,便拣了个平平无奇的道:“不知道夕蕉爱吃什么?”
  “臣不挑嘴,”韦钊一番察言观色,细微之处断不敢说了,只道,“蒙殿下赐食,臣不堪此幸。”
  刘效一厢心思虬结难断,一厢复又觉着好没意思。二人在屋内饮茶,竟是寂静无声。
  直到茶也饮尽,耐心也耗尽,刘效方问他:“夕蕉在行宫,待到几时呢?”
  韦钊将最后一口茶倾入腹中,信口道:“待到殿下长成了罢。”
  于是浓夏至秋,清秋至冬,凛冬至春,刘效分明还没有长成,他却要走了。
  韦钊在一树飞花下吐露着年少人最难留情的别离之言,把这幻梦都一一击碎,教酸楚和着春风,凝成五皇子心头的一块疤。
  刘效合上书,合进夕蕉这个名字,合进满园春色,合进满腹乱絮,合进蒙昧的情谊,对面前人行了一礼,敞然道:“孤没旁的好讲,只得祝君,从今往后,前程似锦。”
  韦钊扯了扯嘴角,还礼道:“臣借殿下吉言。”他一礼行罢,将袍袖一抖,回身走去了。
  刘效盯着那抽长了些的身形,不觉怅然。夕蕉正在男子变化快的年纪,不论五年十年,就是三年之后,他见着,也未必认得出了。
  他觉着自个儿仿佛成了双面人,鲜活的青春合进书里,无尽的猜忌瞒骗如同连绵的波涛,要把这天光都遮遍。
  这行宫之内,自此再无夕蕉,也再无一人,愿意等他长成了。


第二十一章 
  夏翎一袭素净官服,身后不过一个小太监,捧了一只礼盒。他玉白手里捏了一卷圣意,迎风飒飒,直挺挺立在太后门前。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正正挡在他身前,面色沉郁:“太后劝皇上再思量。”
  夏翎唇角一勾,一个恭顺得体的笑当即绽开:“皇上劝太后少挂心。”
  话音刚落,身后朱红的门里闪出一个宫女,凑在她依旧灵光的耳旁低语了两句。李嬷嬷再无旁的话好讲,只得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开朝议郎前行的道路。
  夏翎上身挺得端正,徐徐踏过李嬷嬷面前。历经三朝风雨的年迈妇人用刺骨的目光探视着他:“您是大家君子,为何不行大家之事?”
  夏翎闻言,猝然又笑:“皇上教我行大家之事,我便行大家之事。这还轮不到嬷嬷您比划。”他一言语罢,便不顾旁人,抬脚入殿。
  钱太妃自先帝驾崩之后,便寄居太后宫里的偏殿。夏翎乍一入内,便见太妃端坐一旁,身着玉红金纹朝服,眉是远山翠,唇是近花红,肌若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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