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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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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突厥,儿臣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儿臣只想亲口和她道个别,要她安心,哪怕她已经认不出开桓……”
  母妃,蕙妃。
  蕙妃。
  这个名字太多年都没有被提起过了,以至于皇帝再思起故人,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这么多年来,云蓉宫一直是宫里一个不能说的地方,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开始遗忘,那个眼波如水的女子。
  爱她吗?——皇帝说不上来。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学的就是帝王策。他被时刻教导做一个帝王前,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断情绝爱,要对所有人都狠得下心肠。
  为了皇权的稳固,他自然也是可以放弃一个女人的,这都是小小的牺牲。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蕙妃疯了的那个晚上,他在偌大的龙榻上,枯坐整整一夜。
  那样一个灵动聪敏的女子,怎么能,怎么会,说疯就疯了呢?
  ……
  “寒泉之思本是人之常情……”皇帝清了清喉咙,到底是没能将那句压在舌底的‘回来告诉朕,她且还好’说出来,“你去吧。”
  “多谢父皇!那儿臣便不打扰父皇歇息,这便退下了。”
  孟笙瞧见陆开桓从宁隽宫内出来,连忙将手上抱着的大氅为他披上:“殿下,奴才瞧见外面起风了,你穿得太少……”
  陆开桓摇摇头,双手自然地握上孟笙的手,语气里带上三分心疼的责备:“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瞧你手冷的,像两块冰一样,下次不许擅自来送东西了,好好在你屋子里烤火盆,听见没有?”
  陆开桓到底是年轻体壮,在冬末的寒风料峭中,温度竟也十分高,灼灼暖意从相贴的肌肤传到孟笙手上,这种热度似乎透进血液里,孟笙抬头望着面前的青年,一时间只觉得有如春沐。
  这个人,是他人生里拨开云雾,透进来的一缕阳光。只是这道光太过耀眼,太过炙热,连孟笙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抓得住这道光,或者说,这道光愿不愿意在他手心里停留。
  孟笙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个月光下的吻。
  他这些日子同宁隽宫的小宫女兰儿走得近,兰儿今年十九岁了,比他还大些,性子却灵动贪玩,平素贪嘴,总是找些太监出宫帮她带点心,认识孟笙后,兰儿便常托他带些小食回来。之前陆开桓看见的荷包,也是兰儿当作谢利送给孟笙的。
  两人走得近,又因为同有被家人卖进宫里的经历,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便一直如同姐弟般相处。
  “兰儿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当然有了,我的阿哥还等我出宫后嫁给他呢!”
  “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或者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呢?”
  兰儿捂嘴笑起来,两眼弯弯:“哟,你这是看上哪个宫的小宫女了?”
  孟笙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张英挺的面庞,又想到宫女这个词,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我说啊,就你这张小脸,和宫女做对食,去哪找个比你自己还漂亮的?”兰儿掐了一把孟笙的右脸,笑咪咪地道,“你呢,要是实在不能确定,就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亲她一下,要是你觉得自己面上发热,心里滚烫,那就是喜欢没错了!”
  “亲,亲他?!”孟笙瞪大眼睛,“不,不行,我……”
  “你试试嘛,不然你这么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月下偷吻,情愫涌动,孟笙跑回房内,将手放在心口,他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那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无数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羞耻,紧张,激动,暗喜,种种糅合到一起,令人头晕目眩,呼吸难畅。
  这就是喜欢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陆开桓拨开孟笙额前的一丝碎发,将人从走神中拉回,“你既来了,就陪我往云蓉宫走一趟吧。”
  “现在?”
  陆开桓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道:“陆远达虽然因为那些事,失了父皇的恩宠,但是他根基深厚,大厦非一砖一瓦形成,朝中他的势力并不少,有那些人护着他,而且我们也没有造反这种重罪的实证,我其实已经猜到最后的人选还是我,今日郎雨华的话,我其实也并不怎么意外。”
  “殿下,孟笙永远会在您身边。”
  “不,”陆开桓摇头,目光柔软地看着孟笙,“我正是知道这点,才不想要你和我去突厥受罪。我此来主动揽下这件事,是因为我在寻找最后的转机,而这个转机,正是在云蓉宫。如果我不来,等到圣旨到我面前,那才是真的没有转圜之地了,主动来,不过是为了提出去云蓉宫的请求罢了。”
  话语间,两人已经快步穿过长道,来到了云蓉宫门前。
  因为皇帝不许任何人踏足云蓉宫,陆开桓也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蕙妃了。他活了这么些年,其实对儿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记得那时候的云蓉宫,白玉铺地,处处雅致而华贵,和面前这个阴森冷寂的院子,根本无法联想到一块去。
  白玉已经在这些年碎了许多快,走在上面有种走在鹅卵石的错觉。陆开桓走上前去,对门口的侍卫道:“奉皇上口谕,容我进去见蕙妃。”
  那侍卫也是今日轮值,轮到他来看守云蓉宫,本就不耐烦,此时干脆行个礼便走开到墙边。
  “孟笙,你在外面等我。”
  孟笙知道,陆开桓的意思是,若是发现什么异动,立刻通报,于是点点头,寻了个避风的位置,静静地站着。
  陆开桓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云蓉宫斑驳的大门。
  “谁?”
  一声诘问,穿过几十年的时光,传进陆开桓的耳中。


第二十章·废储
  
  陆开桓反手将门掩上,抬眼就看见了面前的妇人。
  她身上的长裙浆洗出一种发白的颜色,但容貌仍旧整洁,并不像是宫人口中传的那个疯婆子。眉目流转之间,虽不如当年那样熠熠生辉,但那份骨子里的矜贵和从容,却是从来都没有丢过的。
  “……子真?”她提着裙摆走过来,抬头用目光细细描摹面前这个和记忆里相差甚远的轮廓,“你来这,是有什么麻烦了吗?”
  蕙妃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像是淙淙流水,听得陆开桓夜难免眼眶一红。
  一个习惯了孤身作战的人,身边突然有了依靠的时候,往往比常人更觉疲倦。
  “母妃……你不是……?”
  “前几年总是有人盯着云蓉宫,我怕他们对你下手,只好装疯,如今我这院子倒是清净,谁也不愿来这个地方沾晦气,没人来,我也就懒得再装下去了。倒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开桓强自压了压眼底的热,放低声音,附在蕙妃耳边:“母妃,突厥要大千国的皇子去做质子,父皇有意将我送去,可是那地方实在九死一生,而且我再回来时,也会失了先机。母妃可有什么法子,帮我留在大千国?”
  “你长大了,”蕙妃仍是带着淡笑,一双眼里却写着了然,“跟我来。”
  蕙妃向殿内走去,陆开桓也连忙跟上,只见她拐进一间屋内,屋内大多摆设都十分陈旧,只有摆在高台上的青玉菩萨像还如当年一般。陆开桓对这里有些印象,他母妃信佛,小时候就常常见她在禅室里礼佛。
  她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菩萨两边的油灯,陆开桓正疑惑着,就看见蕙妃从像前抽出两根新香,用力掰开,里面掉出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了字,一张是空白。
  陆开桓将写了字的纸条取来,借着晦暗的灯光,勉强看清那上面写着的人名,这些人,或是当年定远侯的门生,或是曾受过赵家极大的恩惠照拂,都是些靠得住的当朝大臣,陆开桓也是此时才想明白,这些人,一直与他的母妃有联系,通过线人将消息传送出去,这是一个母亲能为儿子留的最后的后路。
  定远侯的女儿,原本便不是池中物。
  “这……”
  蕙妃打断他的话:“记住了吗?”
  陆开桓点头:“记住了。”
  她从陆开桓的手里抽出了那张纸条,那纸条在她细白的手里被揉捏成了一个小团——紧接着,蕙妃张口,竟是将那纸条直接吞入腹中!
  “现在应该有很多人盯着你,你消息很难送出去,你想写什么,交给我,”蕙妃从香炉下摸出一根细细的碳棒,叠在另一张空白的纸条上,递给陆开桓,“你写下来,我会找人,帮你送出去。”
  陆开桓捏紧了那根碳棒,一件重要的事慢慢在他记忆中浮现……
  这一夜,注定无法太平,浓重的夜色翻滚着,墨色的云雾遮住一轮圆月,使得天地无光。
  在朝阳升起之前,一封折子送到了皇帝的宁隽宫。
  皇帝起得早,这折子也来得巧,刚刚洗漱完就送了来。皇帝展开双臂,等着贴身太监为他穿戴龙袍,顺手抄起那折子,视线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也不管太监正给他戴着玉带,狠狠摔了折子,大声喊道:“反了他了!来人呐!”
  元泰二十八年,初春三月,发生了一件震惊大千上下的事。
  太子竟胆大如斯,在天子脚下也敢私养一支军队!
  这是何等的蔑视皇权,胆大妄为!这几乎是已经明晃晃地昭示着在为以后的作乱作准备!
  御林军迎着第一丝升起的日光,赶到郊外西二十公里处,观象山后,将太子养着的军队尽数查抄——由于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向太子那边透露一丝风声,御林军速度又速度极快,因此军队里的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遭,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再无翻身之地。
  早朝前,便有太监来宣皇帝口谕,今日早朝推迟,各位大臣在殿内等候。
  天光大亮,巳时快过,元泰帝才缓缓入殿,他登上龙椅,面上挤出三分笑意:“想必诸位爱卿等累了吧?那今儿个先不谈政事,朕给各位看看戏。”
  正当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皇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金铜色的兵符,只是那兵符既像狼又似豹,独独和大千国流通的各种卧虎兵符不同,极为特殊。
  “博容啊,你可认得此物?”
  太子一见,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地上重重磕头,口中念着:“父皇饶命,父皇饶命……”站在他身旁的丞相也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额上满是冷汗。
  “这东西做得倒是挺有意思,毕竟能号令三万人呢,朕的御林军,常驻京的那一拨,也才五万吧,丞相?”
  丞相额上的冷汗下得更是厉害,掉入眼里,却也不敢揉,他也跪下,颤颤开口:“陛下,此时仍需……”
  “仍需细查?”皇帝重重将那兵符拍在案上,阴冷地笑,“那爱卿说,查到什么时候?要查到你们逼宫造反的那一天?!”
  还不及太子和丞相辩解,皇帝就将那块东西掷出去,正正砸在了太子额角,金石坚硬,落在地上的时候,已是沾了陆博容的血。
  “宣旨!”
  皇帝看着跪倒一片的臣子,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坐在龙椅上,烦躁地揉着眉心。他也说不清,等到现在,到底是为了等着御林军将那支军队的兵符送进宫来,好来个铁证如山,不让太子再有辩解的余地,还是心中尚存一丝妄念,期盼这份密报是假的,是诬陷,不见到兵符,也许还能认为陆博容只是为了自卫……
  这也毕竟是跟着他二十多年的儿子,他也是会感到被背叛的痛苦的。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子陆博容,擅自养兵,意图不轨,触大千国铁律。本应处死,念其曾为国忧劳,免死刑,但行径恶劣,德行有失,现废陆博容太子之位,送至突厥为质子,以盼两国交好。”
  陆开桓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些天来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
  其实这是他的一场豪赌。
  上一世的太子也是因为私养军队被发现,被元泰帝废了太子,幽禁在一座岛屿,至死不能出……只是这是他和孟笙从突厥回来后,又过了两年才发生的,陆开桓其实并不知道陆博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养了这些士兵,更不能确定这个时期的陆博容到底敢不敢做这样的事,他也是放手一搏,将这个消息托母妃的人送到谢和韵手上。谢和韵明白他的意思,找督查官连夜写了一封折子,送到宁隽宫,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陆开桓垂眼看着陆博容,陆博容面如死灰,额上被砸裂的伤口流下的血落进他的右眼,一派凄惨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威风,心中不由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天家中兄弟之情本就淡薄,往往在一些时刻,需要踩着肩膀,甚至是头颅,才能一路向上攀爬,最后登上皇位。
  也许夺嫡之路,本就是一场豪赌。


第二十一章·上元
 
  这一次的早朝格外的长,但这一天并不算很冷,烈阳璨璨,将地上的残雪都照融了。孟笙太监服下穿着陆开桓送他的银狐毛夹袄,因此站久了并不觉得难熬。他等候许久,也不见人出来,猜到大概是有意外发生……但他只是个奴才,不能近殿,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可他心里担忧,这担忧的滋味如同如热火烹蚁,烧得人眉头紧蹙。
  当孟笙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殿门突然从内打开,群臣从殿内鱼贯而出,个个面色沉重,孟笙微弯着腰,从余光中寻找陆开桓。陆开桓出来得很快,他个头高,身姿挺拔,在一干臣子中十分惹眼。孟笙在瞧见他后,心下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凑上前去,默默地跟在陆开桓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路,离那喧嚣雄伟的金殿远了,见旁的没什么人,陆开桓才转过身来,将孟笙的手包进手掌里:“等了这么久,冷不冷?”
  “不冷,”孟笙唇角轻轻扯了扯,“不过,是有点久哦。”
  陆开桓食指在孟笙红红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眉眼间漾开温柔的笑意:“不说了,先回去。”
  孟笙生得白,眼角和鼻头冻红了,在牛乳般的肌肤上很是明显,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于是一路无话,脚步匆匆,两人跑似的溜了回去。
  孟笙前脚刚进了屋内,后脚就被陆开桓压在门上,抱着腰不松手。陆开桓将头搁在孟笙肩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笙儿,我们不用再去突厥了。”
  身前是陆开桓,身后是门上挂着的毛毡,孟笙被紧紧地抱着,两人身体每一处都紧密地契在一起,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屋子里生着炭盆,炭盆噼啪崩出一丝火星,将空气烧得更是灼热。孟笙穿得厚,被这么一捂,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能感受到陆开桓想要分享喜悦的心情,一时之间也不忍将他推开,于是就任陆开桓这么抱着。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终于赢了这一仗,太子被废,父皇将他逐到突厥去了!”陆开桓抬起头,一双眼灼灼地盯着孟笙,唇齿间模糊地泄出一丝叹息,“我怎么舍得再带你去吃苦。”
  陆开桓想过,若是他这一次不成,还是要被送到突厥做质子,那一定不会带着孟笙,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
  “我就知道,殿下一定可以。”
  “等元宵节过完了,我们就搬去我的新府邸,”陆开桓放开孟笙,亲手为他解下棉衣和夹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开桓虽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明白,此时并不是他能真松一口气的时候——到了他真的登上九五之位,才算可以真正松一口气。
  一晃眼就到了元宵节,宫内四处都挂着彩灯,陆开桓去造物司那儿顺了一只兔子花灯,带回来给孟笙。宫内物件各个精巧,兔子花灯更是与民间不同,那兔子全身用琉璃打磨而成,一对杏眼则是用红宝石镶嵌,玲珑娇憨,栩栩如生。
  孟笙问:“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瞧着心生欢喜,思及你,就带了回来,”陆开桓长眼微弯,“只是回来的路上,我又有些后悔——因为这兔子,初见欢喜,可细看来却处处不如你。”
  这番话说得直白,让人避无可避。
  孟笙倒是有些听习惯了似的,只把眸子垂下去,默默接过兔子灯。他的侧颊被炭盆里的赤色照的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金,一时分不清他脸上的红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火光。
  “上元节原本是想带你出宫看看的,但是今晚父皇吩咐下来,要办晚宴,所以……”陆开桓面上带了三分歉色,他伸手摸摸孟笙的发顶,“我们出了宫,我再带你去街上好好逛逛。”
  “来日方长。”
  孟笙和陆开桓相视一笑。
  是啊,来日方长。
  ————————
  晚宴散后,陆开桓差人装了一碗元宵,独自一人提着食盒向地牢走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递给狱卒。牢里湿冷,加上过节,狱卒本就十分懈怠,这有了送上门的银子,于是恭恭敬敬地替陆开桓开了铁锁,放他进去看陆博容。
  短短几日不见,陆博容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没有了昔日那份飞扬的神采,他蜷缩在角落,一头蓬发胡乱披散下来,双眼木然无神,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什么。
  陆开桓走到陆博容面前,也不在意地上只铺着干草,掀袍就坐了:“陆博容,别来无恙?”
  陆博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算是吧,”陆开桓伸手打开一旁的食盒,将那碗元宵端出来,放在陆博容,“今儿个是上元节,吃吧。”
  这食盒外头包着一层厚厚的皮毛,元宵尚带三分余温。陆博容这些日子在狱中过得浑浑噩噩,心里满是失去一切的绝望,他看着那碗元宵,不禁喃喃道:“原来已经到上元节了……”
  陆博容乍然想起前几天他上早朝的时候,涣儿抱着他的脖子,糯糯地说:“爹爹,上元节的时候,涣儿想要个老虎的花灯……”
  他后悔了。
  他悔当时耳根子那么软,竟真将丞相的话听了进去——因为兵部尚书是陆远达的人,他手下无兵,丞相怕真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那一天,陆博容因为没有兵而落败,所以就一直建议陆博容建一个自己的军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兵符……
“这天下合该是殿下的!……”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了。
思及往事,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陆博容闭上眼,塌肩靠在墙上,一字一顿道:“拿走你的元宵。”
  “怕我下毒?”陆开桓轻笑,端起元宵自己吃了一个,“可惜了,是你喜欢的金丝花生馅。”
  他还没有傻到在地牢里明目张胆地杀了陆博容,且也没有这个必要——陆博容已经是个废子,对他前行之路,再无阻碍的力量。
  谁料,陆博容道:“我只是懒得理会你的怜悯。”
  陆开桓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摇摇头道:“怜悯?这可不是怜悯,这是弟弟的谢意。”
  一个月前,陆开桓还孤零零的在这牢里,抱着一床被子辗转反侧,不知当时来抽他泄气的陆博容,可曾想到一个月后,两人处境竟是完全对调,如今,是他陆开桓衣冠整洁坐在这地牢里,俯瞰败者。
  “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陆博容弹去身上粘着的草屑,“我在牢里就感觉到了,你像是变了个人……怎么,一场病竟能将人心性完全改变吗?还是说,你找到了个好帮手?”
  “一场病自然是不能,若说帮手么……”陆开桓的眼神逐渐柔和,像是月光下的轻纱,“倒还真有一个贤内助。”
  一场病自然是不能,但是若是那个杀出一条血路,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的陆开桓,倒是绰绰有余的。
  陆博容显然对陆开桓的感情没有什么兴趣,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他打量的目光,在陆开桓脸上迟迟不肯离开。陆开桓被他看得烦了,将元宵留在地上,提着空食盒,起身便要离去,他走了两步停下,没有转过来:“此去突厥,你也可以尝尝这种苦……也算是给你这一生的跋扈,还还债。”
  做错事就是要还债的,无论早晚轻重,错了,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开桓!”陆博容突然大笑起来,他像是失了神志,大吼道,“我没输!我没输!若是我伤十分,也必要你尝尝五分痛苦!!”
  “那就等你做得到,再说。”
  身前人走得干脆,只留下一室沉寂与黯淡。


第二十二章·陆涣
 
  陆开桓在上元节后,便和孟笙一同搬进了宫外新修的府邸中,虽然仍有许多东西还未完全办置妥当,但总是比在宫中自在百倍。身边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用如履薄冰地与孟笙装主仆给别人看,这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冬日寒凉,人便慵懒。怀里揣着个裹了皮毛的汤婆子,往炭盆旁坐着,似乎拨弄拨弄炭火,小憩一会儿,这一天就过去了。慵懒着,日子匆匆,一醒神时,竟是冰消雪融,春色撩人。
  春日的风,柔缓里还带着几许寒峭的意思,却已送走了故人。
  突厥使者在元宵过后便带着陆博容回突厥去了,陆博容走的那一日,陆开桓亲自登了城墙,站在高处看着几行人骑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身形聚成几个黑点,消失在远方——马蹄哒哒,归处是朔风呼啸,风沙漫天。
  陆开桓眼底掠过几丝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一潭无波的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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