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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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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呸!”时寡妇猝他一脸。
  许庆生还要跳脚,谁知后领被人一拽,紧接着闷头就是一扁担。这一下是时寡妇比不得的,砸得他眼前昏花,竟一时间止了声。
  先生撸了一只袖子,露着藕白的臂,拖着那扁担,丢在一旁,接着上前一步,人还带着笑呢,就是桃花眼尽里萧肃凌厉。
  “这还是青天白日。大岚崇泰三年明令严罚贩卖女子者,早在洪兴年连皇亲国戚都不敢动这心思,你敢卖她?你敢。好啊,按律当押!”
  许庆生退一步,咽了唾液,要驳声。可是钟攸又近一步,那双眼盯着人叫人畏惧,他再次退后,气势已经软了。
  “打骂老母,贩卖亲妹,当街斗殴,你当自己成了什么,长河镇的天,还是长河镇的法?”钟攸本平缓的音一抬,断声道:“你好大的胆!如今圣上肃律治国,你胆敢目无王法,今我只要往衙门前站一站,今夜阎王就能来拿人。你信不信,你敢不敢?”
  许庆生怎知皇帝长什么样下什么令,又怎知什么年朝廷颁了什么法。但他在赌馆里混,的的确确听过花街如今不敢光明正大的要人。最重要的是,他不仅软了气势,还怕了钟攸盯人。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账,如今压不过去,只得死皮赖脸的不认账。
  “你说甚么。”许庆生声小了几分,“这是我亲妹子!你哪只耳朵听着人要卖她?”他说着瞪向许婶子,弯腰推开人挣出腿,絮絮叨叨地念着些话,边回头说着咱们等着,边溜进人群里跑了。
  先生垂了袖,理得整整齐齐,往时寡妇那边看了眼,恢复如常。
  “夫人。”他兴致不高,只打了招呼,道:“将许姑娘带回院里去,这街头人来人往,教人盯着也不舒服。”
  许婶子歪在地上哽咽道谢,谢完钟攸又谢时寡妇。钟攸到底不放心,送了人过去。到时寡妇院里,苏娘子见着了,先大惊失色,赶忙拉着许兰生往屋里去,给打水擦脸。
  钟攸没进屋,只在院里站了。时寡妇往外来,犹豫一二,还是到他跟前。
  “先生……”
  “您叫名字吧。”钟攸淡声:“站这儿谁都能叫先生,但您不成。我挨着时御,越不得礼叫娘,就叫声夫人。先生这称呼委实不像话,您喊名字。”
  时寡妇是有话要说的,但因钟攸这么一声,反倒不好说了。她沉默的时候裙都被掐皱了,钟攸猜到她要说什么,也不吭声,只等着。
  时寡妇咬了唇,垂头道:“……时御还没回来呢。”她有点怕这位先生,没如寻常一鼓作气势如虎什么都敢讲,只是小心的,试探着道:“我知时御不想娶亲。就是这兰生不大一样。他们打小就有的情谊,又有许婆娘那一层,时御,时御不喜欢我是知道的,但娶回来,娶回来也算救一救她。先……你人好,又是——”
  “这事。”钟攸对她笑了笑,“这事您对我说,是觉得我说得算?”
  时寡妇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里有些委屈和难堪,她道:“时御听你的。”
  “那成。”钟攸微仰头,正见这树桠上垂了新叶,“既然我说得算,那就是不成。”
  时寡妇也许料到他会拒绝,却没能料到他会拒绝的如此果断。钟攸打头一天到长河镇,就被人称好说话。但这所谓的“好说话”,全然是因为无关紧要,不必执着的事情。如今搁在时御的名字下边,就一叶新芽要抽条,那也得看钟攸乐不乐意。
  午后的日头照人,时寡妇再也没说一句话。
  许庆生因没得着钱,被赌馆人一顿毒打。头被压进污桶里,喝了几口尿水,伏地上呕得酸水都出来了。他哭得畏畏缩缩,道:“还,这钱我一定给爷爷还。求爷爷再宽限几日,容我找一找,求——”
  人被拖拎起来,结实的手臂捏着他后颈,如同捏着只鸡崽子。那人冷笑着用匕首拍了拍他颊面,道:“日子给了你不少,你一个铜板都没拿出来。觉得爷爷好说话是不是?”
  许庆生躲着刀口,夹紧腿憋着尿意,扒着人袖口,哭道:“最后这一回,真的就最后这一回。”
  “成。”对方竟应了声。
  许庆生如同大赦,又倏地升起害怕,缩着手脚,不等他说话,对方先按了他在污水横流的脏地上,扒开袖子,将五指露出来。那匕首在狭窄的巷里是唯一的亮,离开了他的颊面,贴在了食指边。
  对方道:“爷爷得了新东西,要叫你先尝一尝。听说是神仙极乐的东西,这么着,切你一根手指,不仅给你尝,还将咱们这账往后推几日。好不好?”这人笑道:“瞧我这软心肠!”
  许庆生挣扎起来,疯狂的抽动手臂,后边有人压着他的背,他的腿,他惊恐地连音都变了调,他道:“爷爷!求求你!爷爷——”
  后边人勒住了他的嘴,他手扑打着躲闪,被狠拽着拉开,食指分隔。这人舔了舔刀口,照着下边就扎下去!
  压在喉咙里的痛叫让许庆生青筋暴起,他膝头擦在地上,痛得几欲晕厥。污桶被撞翻,浑身脏臭,直待他无力地垂下头,后边人才松开了他。
  他伏在地上,被人踹了几脚。匕首在他衣上擦干净,这人翻过他。有人早点了烟枪,塞进他嘴里。
  “抽。”这人拍着他脸颊,“快抽。”
  许庆生眼泪混杂着尿水,在干呕中颤抖着吸。他起初胃里恶心,被逼着吸了不少,头脑发晕,手指因为疼痛也不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
  人渐渐缓过了恶心劲,有些滋味了。                        
    
    第36章 石现

  钟攸才归家; 船就回了长河镇。时御卸了杂货; 和苏硕一同回馆。蒙辰久候,三人入了院,待钟家锻造纷事之后,时御拿出了那块烟粟。
  蒙辰并不喜这香,甜腻地令人想起草原上冰凉的蛇。他只是嗅了嗅; 便搁在了桌上。
  “据那日钟訾的反应来看; 烟粟私行不是钟家一方独设; 还有其他人分管。”苏硕顿了顿; “极有可能是徐杭人。”
  “只怕货源价也不低。”蒙辰手指拨着这烟粟,道:“你说这东西能上瘾?”
  苏硕应声; “小六亲眼见着了,不仅如此; 回来路上我们左右打听。从徐杭那边回来的人都提过此物易使人形销骨立。”
  “若非亲眼所见;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形销骨立。”蒙辰神色渐沉,他道:“海商还在江塘?”
  “一直未曾露面。”苏硕犹豫道:“小六猜,烟粟怕已经流入长河沿岸的府州,海商不退,是意在通过钟家船,亲往各地。”
  “烟粟。”蒙辰踱步,念着:“海商自停港入岚那一日起,向来都是小心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怎么突然一改前风,要让烟粟急入大岚?”他目光再次落回烟粟上,“此物到底,有何用处。”
  时御没留宿蒙馆,交了烟粟就往家去。归时已晚,人站在篱笆院外时,那灯火还亮着暖。
  钟攸已经沐浴过,正散发披衣在书架前。他笔勾书页,看着哪些书需腾去书阁。门被人敲响,他原先以为是学生,直至门开,门外人一个深蹲,将他直接抱膝扛起来。
  时御后背抵上门,埋脸在钟攸的腰腹上,深深呼吸,压着音道:“先生。”他叫着:“攸儿,我回家了。”
  钟攸愣过之后使劲揉着他的脑袋,道:“这归得晚,吃了吗?灶上还备着饭。”又捏到他肩头,用了些力,轻声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时御闷在他腰上,紧了紧手臂。钟攸由他抱着,指尖细捋在他发上,又轻声问了些路上吃住。时御都答了,他猛地颠了颠钟攸,仰着的眸子像是深陷了整个星海。
  “怎变轻了。”他低声喃着:“是想我的缘故吗。”
  钟攸扶了他脑袋,垂头接近那唇,啊了一声哑声道:“想的要命。”
  时御的唇有点干涩,钟攸的唇带着茶味苦香。触在一起,原先只是轻轻地碰了又碰。钟攸抚拨开他的碎发,摩挲在指腹,再次哑声道:“阿御回家啦。”
  时御嗯声,抬高了头,由先生一点一点的加深吻。他抱着人,终于觉得一路空荡的地方被填满,溢出的暖意温了他手脚。他闭眸靠着门,任由青柠味笼罩,苦香润舌,一身锋芒尽敛收归鞘,落了个宁静馨安。
  最终时御也没顾得上吃饭,他一路赶回来,在蒙馆也没歇脚。人才伏了床,就圈着钟攸,回了几声话,睡了过去。
  什么江塘软榻,什么船中卧垫。
  都不如靠着先生,睡一场好觉。
  翌日时御醒来,没摸着人。他一骨碌起身,扒着凌乱的发,翻身下床迅速穿衣洗漱,开门去厨房,也只有热粥和包子。他才醒,人还半懵,竟一时间不知怎地,呆在原地,有点委屈。直到书院里边穿了念书声,他才惊想起先生如今是要讲课了。
  朴丞本在案上摆弄着书本,边瞧着窗外莺燕跃枝,边听着钟攸讲书。他身不直,腿也半曲着浪荡。谁知看着看着,忽见枝下站了个人,墨衫挺括,直直望着讲堂。
  他腰倏地挺起来,腿也规规矩矩的放下去,坐得板正,眼盯在书页上,陡然变成个好学生了。
  夭寿!
  他在心里咆哮着:这不是那日凶神恶煞的罗刹么?这怎么又到书院里边来了!他干什么,莫非也是学生?
  一想此人也许会坐进讲堂里边,就挨着几个位,随时能见着……他腰就一阵酸痛疲懒。他想着,管他呢,他还能再打我不成?可这么想了好几遍,也没敢再歪身坐。
  朴丞烦躁地翻着页,钟攸正打他身边过,垂眸见他翻过了,只俯身道:“过了。”又指给他,“留神。”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那罗刹的目光就从朴丞脸上划过去,像是把刀,又像是把钩,叫朴丞如坐针毡。
  时御负了手,先将这几个小子挨个看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边却挨个给脑门上贴了“麻烦”两个字。尤其是朴丞,这小子他记得,上回就言辞浪荡,眼睛尽往先生身上去,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还叫钟攸俯身离得那么近。
  钟攸今日讲得不多,讲堂散得早。午时稍休,午后就是蹴鞠与书阁读书两件事情。朴丞没多留,抄了后门就走。他以往都会在讲堂多留一阵,今日走得快,反倒让旁人惊奇。
  正赶上苏舟、榕漾,少臻三人去吃饭,苏舟见他擦身,先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少臻道:“火烧屁股似的。”
  榕漾拉了他衣角,道:“早去也不成,炖肉都是压着刻点出锅。你同我们一块,正赶上。”
  朴丞想说老子才不稀罕,可话到了嘴边,见榕漾满眼期待,又咽了回去,勉强道:“噢。”
  “噢甚。”少臻夺了榕漾拉着他的手,“此子向来眼高于顶,心里边肯定不稀罕。”
  朴丞嘶声,拽了榕漾的胳膊,“你怎么容忍此人到如今?老子见一回想揍一回。”又对少臻道:“松手,他先拉老子的。”
  少臻牙疼,“你是不认得路还是没离过娘,非得人牵着走,毛病。”
  “诶。”苏舟插了身进来,将两人肩头揽了,只道:“上回不是挺好的吗?虽不是什么一笑泯恩仇,但也不至于见面就要你死我活。况且这个抢肉关头,都是亲兄弟啊。”
  榕漾只得两边都拉了衣角,安抚道:“是了是了,肉要出锅了。”他对朴丞道:“真的很好吃。”
  朴丞原本一腔呛声,尽数变成了,“……走。”他走了几步,又浑身难受起来,心道这小瞎子没吃过好东西,对个炖肉也大惊小怪,自己理他作甚!
  结果直到吃完肉也没想出这到底是为甚。
  下午蹴鞠,往日都是先生陪着颠几个花哨,再交给朴丞和苏舟做彩头。谁知今日罗刹在边上,朴丞的鞠在脚底下滚了又滚,也没敢横踢出去。
  晚上回省心舍,榕漾对他咬耳朵,问道:“你是不是怕六哥?”
  “怕?”朴丞皱眉,“六哥谁啊。”
  榕漾眯眼道:“就是时御呀,今日和先生讲话的人,是师兄的六哥。”
  “……老子。”朴丞挺直胸,对榕漾咬牙道:“老子才不怕!”见榕漾哦了一声,他又有点虚,偏不想对这小瞎子露怯,又拉了人的后领,反复道:“老子不怕!你再提,我就拔了你的牙!”
  榕漾惊恐又困惑的捂了嘴,问他:“为什么要拔我的牙?”又道:“是因为你真的很怕吗?”
  朴丞滞声,捏了他脸颊威胁道:“闭嘴!”
  后边少臻抄手就是一书扣朴丞脑袋上,喝道:“你才闭嘴!”他正写着明日的文章,被朴丞吵得烦。
  “老子——”朴丞要回头,那天天都在吃吃吃的师兄正入门,塞了块年糕给榕漾。朴丞立刻忘了回头,捏着榕漾鼓鼓囊囊的脸蛋,对苏舟怒道:“你给他吃了什么!”又嫌弃道:“你上茅厕没净手!”
  苏舟抬手枕后边,风轻云淡道:“朴丞啊,这人,就是要不拘小节方能成——”
  少臻砸书,“吵死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提。
  那边钟攸和时御往家去,几步路,因天晚没人,就走得慢。时御牵着先生,走了半响,忽地道:“钟訾是先生什么人。”
  钟攸正努力看着脚下,闻声随口道:“隔壁住的人。”出口了又想了想,“不熟,算是兄弟。他本与他娘住我院子隔壁,挨着大哥。因父亲喜欢,后来就搬到前边去,挨着父亲的院子。”他说这笑了笑,“府里边就这样,父亲看重谁,边上就住谁。这么些年数下来,住得最多的竟是如辰。”
  时御嗯了声,才缓慢道:“……我打他了。”
  钟攸步一顿,竟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几瞬,才笑起来,道:“怎么想着打他了?”
  “遇着了。”时御没提因为什么事,只道:“他带我去了烟粟私行,碰过这东西。但想来算不上管事。”
  “你看江塘钟家。”钟攸伸出一只手,三指分离,他道:“看似是三房分制,实际是一人独掌。”那三指合并起来,一只手拢紧,道:“父亲才是钟家的口,钟家的眼,钟家的心。”钟攸笑意淡了,他道:“烟粟,黄金为价。私下流通暂且不知,起码明面上,止在江塘,与其说只有钟家能给它通畅长河沿岸的保护符,不如说只有钟留青这个人给能它。然而父亲处事,向来厌恶由人掌控。海商要与他谈生意,须得把腰恭下去,否则他必定,要压倒人跪下为止。此次你与苏大哥停滞江塘,正显钟家水路的厉害。海商能暗通流入烟粟,那是钟家睁一眼闭一眼,给大家留个脸面。可如果烟粟货源要拿捏在别人的手里。”
  钟攸顿了半响,在夜色中轻舒一口气。
  “不知京都如何动作,但很快,南下诸商是一定要为烟粟过招。就你此行而观,父亲是要带钟家争一争。”
  但是争一争什么?
  绝不仅仅是烟粟货源,只怕还有运河开凿的最后定断。                        

    第37章 暗礁

  正如钟攸所言; 天方入四月; 徐杭诸商先经了场动荡。原本畅通内陆的货流堵塞,除了钟家,竟谁也越不过长河。腹地青平、无翰首当其冲,各个行当都被掐住了咽喉,一时间众货告急; 惊起愤声。但这一次; 江塘钟家一改顺从之态; 是铁定主意; 要控徐杭众商在手。
  依照当今陛下的心思,本是断然容不得这种僭越。然而朝廷一直毫不动作; 亦如蒙辰猜测的,皇帝也盯住了烟粟暴利; 需要靠江塘钟家这只虎; 先口夺食。
  钟鹤率先上奏,力求驳压下江塘钟家,言尽养虎实乃下下策,然而皇帝未应。紧接着昌乐侯接奏,同样进言强压商贾,然而皇帝依旧未应。
  朴丞几个下了学,就见书院门口停了顶轿子。旁人看不出,可朴丞抄了手臂,道:“先生的贵客来了。”
  苏舟眼力好,却也没看出这轿子有什么尊贵之处。朴丞冷哼,仰头点了那轿子,道:“木都是好木,缎面压得色深,可料子却是极贵的料子。这来人明明是个金贵的,偏要装成一副穷酸样,可见其人虚伪至极。”
  “你连人面也未见,就如此定论,难不成还要教人夸一句厉害。”少臻夹着书,也跟着望了两眼,没放在心上,只催促道:“快些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挨不着我们几个事。”
  榕漾看不清,自是插不上话。朴丞也不做回事,四人闲谈着就往厨房去。
  但朴丞说得没错,来者确实是钟攸的贵客,还是个稀罕地贵客。
  “怎找到此处的。”钟攸带人往院中房屋去,两人正走过桃枝下边,这人弯了些腰,露出脸来。正是周璞。
  “侥幸。”周璞依旧是一派儒雅作风,全然看不出监察御史的凌厉,他道:“从如辰那打听出来的。”人又笑笑,“可费了我几坛好酒。”
  两人俱笑,周璞眺目东山,念道:“你这地倒是清净,依山傍水,村歌农色。京都比不得。”
  钟攸垂眸温笑,听着周璞道:“年前惊动的案子,我也瞧了。正寻思如辰何时来的执金令,又想你在这里,倒不奇怪了。”
  “这令也不止我一人。”钟攸抬首,与他同站在阴凉处,道:“留着无用,如辰多是能用上。”
  “可他那不怕死的劲头。”周璞摇头叹道:“还真让人提心吊胆。”
  “无妨。”钟攸眼中微沉,“钟老担得住。”
  周璞转头来看他,“你当突然离京,我料想其中必有缘故。可是因为钟老?”
  “一半一半。”钟攸笑,“还是我自己疲懒,背不起凌云壮志。”
  周璞正色,“这就言重了。你是什么脾性,我们还能不知?钟老他向来奉着稳字行事,只是如今京中门阀林立,老人家也难免会草木皆兵。如辰知道吗?”见钟攸不答,他便长叹道:“那就是不知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居中间,是说还是不说?你瞒着他,来日他自己知道了,心下定会愧疚个千百次。”
  钟攸忽地竖了一根手指,他眼半阖,淡淡道:“那就让他永远不知道。”
  周璞一愣,皱眉道:“……难不成还有隐情?钟子鸣自负前辈,向来不愿与我们这一众为难,他到底为何要独独对着你,如此发难?”
  钟攸哈哈道:“谁知道呢。”
  闲云白鸥,他退出京都之时,正是名头乘风陡立之时。要说其中没缘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谁家的好儿郎,没有个凌云志?然而缘故是个什么缘故,就是周璞,也不甚详知。事到如今,只怕唯有钟子鸣与钟攸,是最明白的。
  钟攸没在这话上停,他看见时御的身形,先露了笑意,对周璞道:“留下来用饭,我家猎来的山鸡,正好做炖个番薯,让你尝尝野味。”
  这个“我家”很有意味。周璞望见那年轻人,那年轻人也望过来,却不是看他,而是先落在钟攸身上。
  周璞微怔之下竟笑了笑,低语道:“还真是……”
  周璞不比钟燮,他不是钟攸的总角,他只是钟攸京中相识的朋友。一顿饭主宾皆欢,周璞提及了些从前上学的趣事,倒让时御侧耳听了很久。人走时钟攸相送,临上轿子时,周璞低声道:“年前那案子我也瞧了,想必昌乐侯会加以责难。”他揣测着钟攸的神色,问道:“还是已经来过了?”
  钟攸道:“是来过了,但迟迟不见后续。”
  “前些日子见他已经收拾府邸,想必入无翰的日子提前了。他去了无翰,可就挨在了青平边上,离此地不远,你须留心。”
  “我当留心。”钟攸含笑,“路上当心。”
  周璞颔首,上轿便去了。
  钟攸看着轿子远了,正逢朴丞颠着鞠经过,他探头瞧了人走,难得多嘴一句:“那是京里边来的官吧。”
  这小子眼力不错,钟攸反倒问他:“怎么就是京里来的?”
  朴丞抱起鞠,闻言指了指自己,“老子——”他见钟攸看着自己,咽了老子,改成:“我在徐杭待得久,官见了不少。南下府州的官稀罕架子阔气,只有京都的官,才讲究看起来要清苦穷酸。”
  钟攸不禁笑了,只问他:“那你喜欢哪一个?”
  朴丞愣了愣,挺直了胸口,稳声道:“北阳,北阳军就不这样。”他抱着鞠像揣着把刀,挺着的胸口像揣着个向往,他道:“做文官有什么好,虚里来往。我就喜欢靖陲。”他露了笑,眉间桀骜难驯,“老子将来要去靖陲做将军!”
  钟攸正转身的步一顿,回眸将这小子正看了,道:“倒也合适。”
  这小子一身毛刺棱突,该好好打磨,指不定将来就是把锋芒毕露的好刀呢?
  时御洗着碗,钟攸入了屋看了一会儿。正逢午后,外边小子们蹴鞠喊声,没人留意厨房。钟攸丢了颗糖压嘴里,在时御边上发呆。
  他道:“阿御。”
  时御偏头过去,钟攸舌尖抵着糖,似乎在想事情。时御问道:“嗯?”
  钟攸舌尖被糖角划痛,他道:“上回的杀手埋在东山?”
  时御抹净碟上的水,随即问道:“怎么了?”
  钟攸道:“我觉得不大像是昌乐侯的人。”他眼望着午后腾飘的细尘,慢慢道:“是我不对。此事卡的时机太好,让人觉得只有昌乐侯会派遣人来,然而如今我再一思索,却觉得不像了。”
  钟攸隐约觉得不对,是因为周璞临行前的嘱咐。此案一出,死了个刘清欢,人人都觉昌乐侯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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