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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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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这哪能!”朴松才冤枉:“我可是恨着呢,小祖宗,我真没碰!”
  “没碰最好。”朴丞回来取了衣物,对他道,“这东西毒得很,你手里还有吗?”
  朴松才慌神,道,“没有,没有。蒙叔那不是不准再卖了吗?我还留着干甚!早烧了!”
  “烧了?”这朴丞反倒不信了,他道,“朴松才,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给卖出去了?”
  朴松才擦了汗,眨着眼声音低下去:“卖、卖倒是卖了一点……”他见朴丞神色不对,赶忙道,“我也没法啊!这东西都是金子换回来的,总不能眼看着在库里发潮啊。我,我也没卖青平,给别人了,无翰那边来烟行收的。”
  “这东西不要再做了。”朴丞皱眉:“你也最好别碰。”
  朴松才迭声应着,待朴丞出了门,他反倒哆嗦起来。人在身上胡乱抓了抓,怀里塞的烟粟一股脑掉出来,他没讲实话,他碰了烟粟,还上瘾了。并且他库里还积了些烟粟,都是前不久才从江塘那边买的,如今正愁往哪里送。
  怎么办?
  朴松才满头大汗,要他烧掉,他是肯定舍不得的。可这会儿都说要禁烟,谁敢明干啊。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心一横,就真打算迅速脱手,卖到无翰去。
  可天不如人愿,他还没来得及卖,那从京都来长河督察的大人就已经到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左恺之。而左恺之,这一次是真正带着京都禁烟令来的,一下青平,就是雷霆禁烟。朴松才是开过烟行的人,根本逃不掉,货还没藏,就连人带货被抄进狱里。
  朴丞听着消息的时候朴松才已经进去了,他打院里愣了片刻,撒腿就往衙门跑。他掏了银子打点,才进去看的人。
  朴松才缩在牢房最里边,抠掉了墙皮,一个人抖着身对墙念叨着听不清的东西。朴丞扒狱栏边叫他,可他就是不回头。
  “朴松才。”朴丞喊他:“朴松才!”
  朴松才抱头啜泣,他原本压着声哭,后边突然放了声,哭得窝囊又可怜。
  “哭什么……”朴丞扒着栏喊:“你回头啊!老子在这儿你怕甚!朴松才!朴……爹。”
  朴丞声染了慌,因不论他怎么叫,朴松才依旧是抵着墙哭啼不理会。外边风吹得凶,朴丞从栏缝里探出了手,他道,“我是朴丞……”
  朴松才手掌擦抹着眼,哭得涕泗横流。他头磕着墙皮,蹭了一头灰白。他呜咽:“烟粟……烟粟要命啊……”头一下下磕,渐渐沙哑:“烟粟啊……”
  朴丞重力踹在栏上,他扒着缝,想要够他爹的衣角。边上的看守斥了几声,他不管不顾,他只要朴松才回头。
  “朴丞,朴丞!”苏舟拖抱住他,他疯狂地踹栏,喊着:“烟粟,烟粟,去他妈的烟粟!”
  少臻搭手,和苏舟一同将朴丞拖出狱。青平雪下得深,朴丞摔雪里时白屑洒了满身。少臻按着人,骂声:“早干什么去了!人没死,死不掉!”
  苏舟跑了衙门,借着他师兄们的光寻了相识的人。可这事不比以往,左恺之为人刚肃,早在大理司当值时就是硬茬,如今老当益壮不改当年。他要禁烟,力度绝非寻常,连戚易这会儿都缩了头,更何谈下边经手过烟粟的人?朴松才虽然暂不至死,但也绝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他在狱里碰不到烟粟,抓心挠肺,牢房边上的墙皮都被磕完的时候,人终于看着有些不好了。起初是神智恍惚,朴丞再去见他,喊过无数遍,他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朴丞没娘,家里边姨娘一堆,唯独没有一个是他亲娘。朴松才一出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多了。库里的烟粟被抄了,称量多少,他还得按多少给衙门送银子。朴丞原先还能靠横顶住,但终究不是长久。没了朴松才,朴家的生意他一窍不通。他就是个纨绔,混在繁华里,依仗的就是他爹和他爹的银子。如今这两样都没了,他就是个游手好闲,毫无可取之处的人。
  “诶朴丞啊。”厚颜来他家的男人挤在正堂门口,堵着朴丞,指着自己的脸:“你瞧瞧,像不像?我是你爹表姑家的兄弟,是兄弟啊!”
  他已经守着三天了,就赖门口睡着,逢人就说是朴松才的兄弟。
  朴丞推开人,可这人扒着他衣领,一直在他耳边嚷着“兄弟”,朴丞得给他钱,得照应他。
  朴丞被摇晃着撞框上,他低骂一句,猛地拽过男人的襟口,上去就是一拳。男人被他一拳砸眼上,紧跟着被推按在门槛上。朴丞骑着人,下拳狠戾,他道,“像,像你先人!你他妈哪来的兄弟?”他拽起人,怒斥道,“滚!”
  “你打人!”这人捂面,血滚了一手,扯着嗓子喊:“你打人,好啊!你好啊!”他扑拽着朴丞的手,伸着脸道,“你再打,你打!”他啐声:“赔钱!”
  朴丞头疼欲裂,被拽扯着火气噌涨。他过去从来都是站着,何曾明白被人推着搡着,被银子逼着的滋味?朴家一半的家底都掏给衙门补烟粟那口了,朴松才狱里面的打点也是重头,他得日日去看,日日求人盯着,生怕他爹一不留神咬着舌头一命呜呼。
  他已经没钱了。
  这话他说不出来,被这么拽着扯着,也喊不出一句老子没钱了。
  少年的脊骨还挺得直,他冷冷,还想硬着口气站起来。他不怕,他还有本事,他念过书,他习过拳,他会赌,他有的是朋友……
  榕漾正从外边跑进来,朴丞看着人红着眼哽咽,就觉得不好了。他想说你别说话,可他说不出来。他扶着门框,想要站起来。苏舟立在榕漾后边,少臻也在。他们看着他,无一不是悲戚着目光。
  “朴丞。”苏舟沉声:“朴叔……”
  “你闭嘴。”朴丞滑下去,他撑着阶再想站起来,脊骨塌下去,眼前却模糊一片,他哑声骂着:“你们都闭嘴。”
  朴松才死了。
  朴丞用银子求人日夜盯着他,他还是自己咬了舌头。没有烟粟的每一刻都要他命,他的墙头已经抠成了洞,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经穷途末路,分不清身在何方。看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咬的舌,也许是在幻梦里,也许是在清醒时。
  南下的刀剑还没杀到眼前,朴丞的壮志还没走出一步,死别先跨了过来。
  突如其来。
  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悬刀”:弩的扳机。
“望山”:弩的表尺,有刻度,调整射击。

    第54章 重器

  朴松才下葬后; 朴丞散了家; 一直住在蒙馆里。他家原先有个玉石铺子,里边压的都是朴松才生前的宝贝,然而这不肖子,最后也没留住。
  榕漾跑过街,积雪厚实; 他推开蒙馆的门; 在道上滑了一跤。绒帽摔掉; 他也顾不得扶; 跑进院里,苏舟和少臻正坐廊下算账。
  “朴丞、见着朴丞没有。”榕漾喘息间眼泪往下掉; 他道,“今早起来给了我一颗白石头; 骗我说我爹找我。我……”他哽咽:“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苏舟起身; 去了朴丞住的屋子。屋子里什么也没少,桌上还搁着个钱袋,里面是朴丞最后的银两。可人就是不见了,他们大街小巷,连同朴松才的坟头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朴丞的影。
  留下的只有颗石头,书院前边溪里的石头。被磨的白润,穿了条红绳,拴在榕漾手腕上,像是拴住过去年少轻裘的梦。
  钟攸收到信时人已经在去徐杭的路上。这封信颠簸多日,他辨着字迹,应是苏舟写的。他猜朴丞往靖陲去,当即在膝头草草写了一封信,经人往靖陲递。蒙辰眼下在靖陲,指不定逮得着。
  此时江塘街头尽是徐杭逃出来的人,水路拥挤,商盟和钟家闹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意背海商的罪。钟家将库里堆着的烟粟迅速往北边投,赶在左恺之来之前,还想赚这最后一次。
  钟攸除了将钟家出入的烟粟数量查清楚,还一直在跟查最初的私货。他在江塘旮旯的私行里,终于摸到一点线索。
  最初流出去的私货里还夹了批鱼香草。但这鱼香草最终去向却又模糊,从江塘查也摸不着头。
  禁烟令已经从北而来,钟攸不必再守着江塘,他得往徐杭去。有关内鬼的猜测,他只给侯珂透了音。
  去徐杭的路不好走,因为几乎无船去。钟攸跟着往徐杭通军资的船走,路上赶得急,人到徐杭时先吐了个天昏地暗。
  钟燮早候着了,见他下船,赶忙给递水漱口。钟攸压过劲,才发觉徐杭——已经塌了一半。
  “昨晚还炸了一片。”钟燮蹲在地上给钟攸画图,“东边去不了,海夷起了墙垒,带了十二床弩,我们突不过去。白鸥。”他在自己这边重重划了一道,“我怀疑徐杭藏着内应。”
  钟攸擦了水,道,“怎么说?”
  “火药不是提前埋的,而是看着青平军动向专挑狠处炸。”钟燮丢了石子,垂头狠抓了把自己后颈,再抬头道,“纯景挂着伤带人寻火药,一队二十人,昨晚死了一半。”
  钟攸垂眸盯着图,他盯了半晌,忽然问:“徐杭府兵呢?青平军来援兵,他们不能退,人都在哪?”
  “已经逃了一半,剩下的多半吸食烟粟,毫无用处。”钟燮到了徐杭,就被推上青平副指挥副使的位置。原先该来的副使迟迟不到,把他越级提顶在这最前沿。几日下来,他几乎要跑断了腿。他继续:“我调不动徐杭府兵,京都根本没有给统帅令。光凭三万青平军,纵然将海夷推出去,也追不上船。趁如今局势还在掌控之中,我求请山阴军从后绕海包抄,但圣上未许。”
  “圣上不许,是因为忌惮。”钟攸给钟燮指,“你觉得徐杭有内应,京都未必就没有。山阴军居中,横在京都之前,是京卫司的前身屏障,且北可援靖,南能支杭,不到十万火急,自然不可轻易挥动。何况山阴军久居内陆,让他们上船,实在冒险。”
  “内应。”钟燮与钟攸对视,渐渐皱起眉,“你怀疑……”
  “我没有证据。”钟攸擦了指尖的灰,他撑膝起身,望徐杭废墟,轻声:“如辰,我只是觉得他就在身边。”
  徐杭没雪,寒雨数日。雨势一大,反而对青平军有利。因为雨大地湿,火药不易燃。周璞筛掉了一大半决策人,此举钟攸不赞同,然而他无官无职,只能提议,不能决定。但周璞这一举动,很快就显出用处来。决策圈收拢,青平军的行动仅在小范围内先知,对方似乎得不到确切消息,火药的埋点渐渐失了准。
  暴雨瓢泼,青平军侧借雨势行动,从双侧夹击海夷墙垒。不能正面是因为床弩的威慑,这种射程千步,箭粗如枪的强弩杀伤力惊人,铁甲硬铠都抵挡不住。
  周璞与钟燮都要监军,钟攸冒雨往后方驿站去。如今来往书信,一概要经过驿站,由青平军差送。
  钟攸没碰信,他只是问驿站马夫:“近日来往船只,有江塘的吗?”
  “记备上没有,但如今船杂,许多未标来处的船都挤在码头。公子若要找信,得去码头亲自瞧。”
  钟攸谢过,继而赶往码头。这是徐杭最靠后的地方,没能逃出的百姓都在此处。钟攸一路走来,路上巷里都塞满了携家带口的人。暴雨激烈,多少人都在雨里无处可藏。
  钟攸越过人腿,发现此刻停靠的船一并压着门,没有人影。他抬手挡雨,顺着栏,开始飞快地查阅船形标记。
  如果内应相通,处于内陆的人必然要得到徐杭最快的消息。京都、山阴、靖陲现下都动不得,只有紧靠徐杭的江塘,正是逃民杂乱,极易出事的时候。江塘在后一波阻拦,徐杭的青平军就会被截断后援,陷入包抄。
  这是好机会,钟攸猜想对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么一定会更加紧密联系,保证徐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掌握。
  可这些船多是商船和民船,新旧杂堆,标记繁多,想光凭看是不成的,钟攸得上去。
  后边突然有人冒雨冲出来,大声斥问:“干甚!这会儿前边正打着呢,不开船!”
  钟攸心下一动,跑过去,在雨中大声:“接货吗?打完之后这船接货吗!”
  这汉子淋着雨盯着钟攸,将人拽向一处巷檐下,道,“烟粟?烟粟也不送!”
  “其他的。”钟攸浑身湿透,他从袖中拿出一叠半湿的信,“给家里传音,能送吗?”
  这汉子接过去翻了翻,“往哪送?太远的也不去。”
  “近。”钟攸拧水,“青平送吗?”
  “那远,得加银子。”汉子用指比划着信厚度,“这么多封,往江塘去也得花不少银子。这关头来往不易,我们捎带东西也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总得够本。你给多少?”
  钟攸反问:“跑往江塘的人多,你们带不带?如果能带人,就不送信了。”
  “不成。”这汉子将信推还给他,“那不成。这会儿青平军也查人,来往不成。江塘也乱,送出去的信都一定能到人手里。”
  “如此。”钟攸道,“就是不想经青平军,才找这儿来的。”
  “那得放心。”汉子却不愿多说,只问他:“你给多少银子?”
  “您给个数。”
  这汉子报了个数,钟攸手往袖中一摸,立刻露了歉,“不巧,这银子没带够。您打这不走,容我回去拿了银子来?都好说,只要不经青平军查信——能行吧?”
  “吃得就是这口饭。”汉子道,“商盟吧?底下腌臜事多,又关乎烟粟,不经青平军是必须的。你交给我们水上走,确保万无一失。”
  “常送啊?”钟攸笑了笑:“江塘的信多吧。”
  “比别地多。那没办法,江塘挨着近,跑过去的人多。”
  “啊。”钟攸拱手,“那就稍等,不才去去就来。”
  那巷口早被人挤了道,这汉子给他指了后边,绕大圈还能出的去。钟攸经巷走,开始道窄,躺的人不少。后边都是吸食烟粟的,各个瘫在墙脚,半死不活的样子。
  钟攸转了这条巷,要经一道狭通口。雨大,檐下边水积得大声。他弯腰要过,后膝窝突然被人横棍砸中,后背被推,一个猛子就栽滚进窄口。这道里暗,紧跟着有人快速压着钟攸的后背,套上了蒙兜,将他捆实,扛起来就顺着巷溜。
  钟攸背上被闷踹了几脚,颠在人肩头,被硌的胃里翻滚。眼前罩得黑,他看不见方向,只在电光石火间,瞥见了一闪而过的慌张眼睛。
  钟燮在雨里,被海夷的弹石炮击翻了望楼。前边什么情形,大雨中根本看不见。他爬上断台,视野里遮挡都是雨。
  “大鼓!”钟燮拼命喊,“抬大鼓!击鼓行令!”
  “不成。”周璞在下喊着:“雨太大了!前行军听不见!如辰,退兵!下令退兵!”
  钟燮额角青筋突跳,海夷哪里来的军资?他们的重攻器越了青平军几个台阶!这大雨,青平军的箭根本射不过去,对方的床弩却能轻易贯穿千步撞杀数人!
  可是他不甘心!
  前行军已经突上墙垒,错过这一场雨,再等下一次不知还要多久。雨挡了他们,同样挡了海夷,箭射不出来,单梢袍也只能乱投,双方得短兵相接,正是能真刀真枪干一场的时候。
  头顶呼啸着撞过单梢炮砸来的石块,钟燮蹲身躲过去。后边被砸中的断壁轰然坍塌,这威力骇人,本是用来攻城的重器。
  “退兵!”周璞趴在台沿,怒道:“打不了了!前行军没有后指挥,是要死人的!”
  钟燮胸口起伏剧烈,他啐骂一声,就要下令。可来不及,海夷下设的铁蒺藜绊住了前行军的回程,这令下来前方已经收不到了。两侧唐突突进,原本设想的包抄根本联不上口,反倒被对方掐断中线,重击砸头。早有防备的砖檑从墙垒上砸捶下来,撞在人肩头上,能砸断骨头。
  “退……”周璞听见尖嚎声,在碎石飞击中跑前几步,疯了般呼喊:“巷口军退出来!不要前援!不要前——”
  破巷下陡然惊爆炸声,废墟再塌,眨眼就埋掉了一半准备从废民巷支援前行军!
  大雨,砸在骨头上。
  周璞抱头,痛苦地蹲下身。钟燮望见那爆起的炸声里,塌砸飞溅的残肢,他猛地退一步,眼里酸疼。
  海夷早有防备,这场突袭更像是送上门的宰割。这一投,送进去的青平军足足有近万人。
  尖锐的哨声冲天,这是海夷要突出墙垒趁势进攻。战场还没有打开,战斗仍然要继续。前行的青平军半数尽丧,刀还没能拔出来,人就死在重器下。
  疾雨倾泻,雷鸣轰天。
  血从坍塌的废墟里淌出来,黏稠鲜明的淌进泥沟。
  钟燮胸口锥疼,他挥手道,“后备军,防——”
  后边忽然响起“咔嚓”声。
  紧跟着钢锻箭头鸣破大雨,寒光闪烁,突穿雨珠,直直钉进墙垒上海夷的脑门!
  “前行。”
  年轻人声音很平静,手臂稳抬,强弩横架,弩机内钩牙清脆地挂换钢箭,转瞬之间,钢箭再突。
  时御单眼对望山,睫前雨珠滑滴下去,他眨也不眨。估算着射程,不断调整射击,食指下悬刀扳动节奏十分规律。
  后备军前压阵的是时御带来的人,这些往常混在船上粗鄙无赖的蒙馆货夫们,一旦架起强弩,每一个都训练有序。
  这就是蒙辰压箱底的宝贝。
  时御经过钟燮时没有移开他紧盯前面的目光,钢箭还有余存,他在“咔嚓”密集中精准地钉穿别人脑袋,同时非常漠然的问钟燮。
  “先生在哪里。”                        

    第55章 杀性

  “白鸥在阵后。”钟燮隔雨大声:“前巷坍塌; 后备军难行!海夷要近身搏战; 你要越过去?”
  时御没回答,他擦身越过钟燮,后边百余货夫持弩紧跟。暴雨隔绝其他声音,他们一众萧肃寂静,除了弩机挂钩发出的“咔嚓”; 没有其他杂声。
  单梢炮的击石乱投在侧; 泥水扑颊。
  时御偏头在肩上蹭掉泥。
  “前行。”他没回头; 对钟燮道; “海夷要出来推进攻地,后备军不能退。前行军尚有余存; 赶着大雨,青平军必须顶住防线。”
  “塌巷挡路; 如果正面硬战; 床弩怎么办?”钟燮追上他,擦着面上的雨,“墙垒之前还有火药!”
  时御的钢箭告罄,他拆弩的速度更快。弩机分拆,牙钩衔接,挂背上背。一直在侧的长刀沿着鞘口滑出,时御扔下刀鞘,撕掉袍摆,将布条缠紧在握刀的手,突地道,“你见过他们用床弩么。”
  钟燮愕然。
  时御垂眸试了试,确定刀不会滑手,道,“床弩箭都是特锻,他们后备军资都依靠海船来回运送。眼下大雨,轻易对轻行兵动用,那是浪费。”
  “攻……攻回去?”钟燮在雨里逐渐冷静,他道,“短兵刃战青平军不怕。”
  时御抄刀前行,只道,“叫后备军跟上。”
  对面的海夷涌出墙垒,双方就在坍塌的废巷撞混一处。杀声陡然震响,惊彻暴雨。雨水砸面,时御率先翻刀掼了个透心,血滑淌进掌间,让刀柄滑黏。
  余地一空,还能隐约听见脚底下有人的痛呼。火药炸翻的巷道里都是人,没死的探手挣扎,又被双方乱战踩着手掌和脊背,哀嚎遍及。很多人鞋底踩着是活着的人,很多人倒下去变成死了的人。
  暴雨遮掩面容,时御顶在最前方,四周噪杂着雨声。每个人都在嘶吼碰撞,刀刃交锋,下一个滚掉的就是犹豫者的脑袋。血从颈口突股翻冒,时御收刀,翻插进身侧偷袭者的前胸,再用力拔出来,溅在颊面的血被冲刷。
  时御像是标尺,他卡在海夷的突进尖端,也止住了后备军的贸然前冲。蒙馆的货夫们下手比青平军还要狠准,这里边起码有一半的人,父辈来自北阳军。钟燮说的攻回去更像是笑话,时御只是想要止住海夷的推进,遏止防线的退后。
  单梢炮崩石,击砸下来伤害巨大。青平军身着的是轻甲,货夫们都是布衣,飞迸的碎石撞破肩臂,没人能从激战的战场中全身而退。
  石击泥潭,废木乱溅。杀戮残躯,血和雨在胶着的线上汇成污泥。这条线死死定在这里,海夷推不进,像是撞在铁板上,无法更近一步。
  这一场一直持续到暴雨收敛,雨幕渐薄。海夷三次强突未果,终于后退回撤。
  单梢炮砸伤无数,后备军死伤惨重。时御退回来时,整个背部都是飞石削划的伤口,还有卡在肌肉里的碎刺。手里的刀很沉,刃口卷损明显。他撤掉布条时,掌间的血汇凝厚,在水里洗了很久才褪掉颜色。后腰上有伤,应该是刀口。他黑衫狼藉,不知到底是被雨淋透,还是血浸泡。
  从废墟下挖拖人时,呕吐的人很多。因为踩状严重,多数尸体都被踩的面目全非。
  时御把手反复洗,他脸上还带着的血却全然不顾,仿佛只有这双手十分介意。钟燮看他背后伤口狰狞,叫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时御就先转了头,擦了把脸,问道,“在哪里?营地,还是民居。”
  “……民居。”钟燮将伤药和纱布递给他,“你们来送兵器?”
  “嗯。”时御道,“等会有人来做转交,这是师父送给青平军的小东西。另外强弩三百架,但钢箭不够,望贵军慎重。”
  “蒙辰教过你对吗?”钟燮不肯让开,他紧紧望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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