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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不还-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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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父子私底下远没有面上那么亲密无间,他在廊下跪了很久,迟迟不能向父亲立下同母家断绝的毒誓,他终究只是个少年,再意气风发也是血肉做得心肠。
也是凑巧,他那日本是偷偷去沈府找柳沅玩,前些日子他手劲太大,抽坏了柳沅的小陀螺,柳沅为此生了好大气,死活不肯理他,他实在没辙,只能带着木头和刻刀灰溜溜的上门赔罪,想着给柳沅雕个新玩具解气。
他跪得久了,身上发麻,袖子里的东西冷不丁掉去了地上,软椅上的男人移开书本垂眸一瞥,他来不及遮挡只能匆匆叩首认错,指望着能把那小东西蒙混过关,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一贯寡情凉薄的父亲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木雕而软下神情。
楚牧在天黑前匆匆离开了雁城,楚政那路人马常驻凌州,他若是脚程够快,三日内一定能将援军请过来。
玄衣骑是楚政麾下最特殊的一队人马,相传那是皇帝交予他直接管辖的精锐部队,除楚政之外,旁人一概不可过问,即便是皇帝本人也无权调度。
楚政平定番邦,清退外敌靠得都是这处人马暗中相助,只是玄衣骑来去匆匆,行踪难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跟他们一同作战营地的军中人士也不曾与他们真正有过接触。
楚政死讯一出,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定要拉拢这处人马,新帝继位后更是连下诏书,要玄衣骑的当家军师入朝觐见,然而凌州地势险峻,不熟悉的地形的外人在里头转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玄衣骑大营的门朝哪开,传旨的太监在山林里转晕了头,又被山中野兽吓得疯疯癫癫,未回都城便一命呜呼。
玄衣骑就这样销声匿迹着,他们仿佛随着宸王一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深山之中,久而久之,有人开始怀疑这队百战百胜的人马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只是楚氏皇族当年用来威慑外人的借口,因为无论是叛军作乱还是外敌进犯,凌州的山林都是安安静静的,始终没有半点该有的动向。
楚牧一路上跑费了三匹战马,最终赶在第二天日落之前一头扎进了山林深处。
茂盛的荒草已经足以没过膝盖,楚牧滚鞍下马循着路上的草茎快步往前,他是世上鲜有的几个能找到玄衣骑大营的人,楚政当年并无交心之人,他虽与楚政屡屡政见不合,但却是唯一一个不曾对楚政抱有恶意的血亲。
林中大营更像是寻常幔帐,只是其中摆放物件更为讲究,楚牧独身入内,他一路过来未有阻拦,也未见什么巡查兵将,但他很清楚这山里处处都是玄衣骑的眼线,他若有丝毫纰漏,便会立刻被利箭穿喉,当场身亡。
“六王爷。”
军中不易奢华本是祖训,但玄衣骑独立于所有制度之外,自然是与别处不同。
寡淡檀香静心凝神,背身立于帐中的黑衣男子瘦削高挑,及地墨袍不见纹饰,唯有银线流云隐没其中。
“云先生,小王……”
楚牧恭顺垂首,奉上了在怀中藏纳一路的小小木盒。
他是知道云渊这个人的,玄衣骑本是前朝留下的秘密兵马,行军部署自有一番路数,且军中以文职军师为首,楚政当年手握信物也仅仅是传达军令,所有的派兵调遣全部是云渊一人把持。
他本是要亲手将木盒打开,取出柳沅放入的信物,交予云渊检验,但闪身出现的弓手却阻止了他开启木盒的动作,并且直接将那木盒从他手中夺去,又放在怀中狠狠蹭了两下,才递去云渊手里。
“。…。。雁城告急,还请云先生出兵,助我等——”
楚牧喉头一梗,面色未变,云渊接过木盒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他深吸一口气未再多言,只将双手一拱拜得更深,这是能给南越皇族救命的人,他无论如何都得忍下。
木盒上的锁扣开启,隐有闷沉响动,黑布蒙面的弓手立在云渊身侧,看似无心的调了调臂上的袖箭。
楚牧十指紧攥屏住了呼吸,他并不知道那盒子里有什么,那盒子是柳沅的首饰盒,他来之前,柳沅跟楚政在帐里捣鼓了许久,最终只塞给他这个东西让他去求援,楚政薅着他的领子威胁他不许打开查看,危难关头他无路可走,只能言听计从。
“——噗。”
短暂的沉默过后,袖箭上膛,楚牧发誓自己听见了云渊绷不住的笑声,他紧张不安的抬头去看,试图辩解一句信物的确是楚政亲手交予他,但在抬头看清那物件的瞬间,他突然觉得他这个三哥可能就是想让他死。
那盒子里只有一个圆头细身子的木头小人,刀功粗糙,歪鼻子歪嘴,简直就像个从山沟沟里薅出来的蘑菇。
第21章 楚政2。0正在过图
柳沅醒时,外头天色未明,他是同楚政靠在一起睡的,军中的毯子不知被多少人盖过,上头沾着油污和血渍,楚政说什么都不让他盖,硬是把自己衣服脱了给他披上。
行军打仗的地方永远不会安静,帐外人声吵闹,柳沅眯缝着眼睛蹭了蹭楚政的肩膀,雁城属于边塞,即便是夏日早上也会有点凉意,他腿脚不好受不得凉,坐在地上熬了两天难免有些酸痛不适。
他守了林弋两日,昨夜才让林弋的伤情彻底平稳,眼下正是困得时候,他本是想再睡一会的,但帐里悉悉索索的动静让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躺在帐中的林弋大概是醒了,正在试着自行起身,他同当年的楚政一样是个劳碌命,只要一睁眼就肯定不会消停。
林弋失血太多,本就头晕目眩,他浑浑噩噩的甩了甩头,帐中光线昏暗,他忍着晕眩看向角落,浮在空气里的灰尘迷得他眼角涩痛。
“……小沅?”
林弋嗓子哑得厉害,箭伤伤及筋骨,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疼出一身冷汗,他捂着伤处起身坐直,缠满绷带的上身显得有些佝偻。
他看清了柳沅身边的人是谁,眼里也着实亮了一瞬,然而出于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愧疚,他并不敢直言一声宸王。
“我们……六殿下他……小沅,我们不是——”
他仓皇又笨拙的前倾身子,试图跟柳沅解释一声,可惜他天生嘴笨,非但没能说出有用的话,还将昏昏沉沉的楚政吵醒了。
楚政眉目微蹙,面色不善的睁开了眼睛,柳沅这两日有多累他是看着的,林弋一醒就要吵得柳沅没法休息,他自然是不乐意的。
“别吵,沅沅累。”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政对林弋有些莫名的警觉和敌意,他低声开口,先是勒令林弋消停闭嘴,而后又收紧手臂,将柳沅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了一些,“沅沅睡,不理他。”
——这般言语行径放在如胶似漆的爱侣之间并不算稀奇,可这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更不应该出现在楚政身上。
浓重到让人无法忽略的违和感解释了一切,林弋僵住了身子,不可置信的同柳沅对上了目光,他徒劳的张着嘴,拼命挤压着喉咙里的凌乱嘶哑的气音。
“他……殿下他……”
林弋面色发白,差点又咳出血来,他半生行伍,鲜少有这般狼狈虚弱的时候,可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了,他死都想不到他们死守至此的希望居然会变成这样。
即便是到了这会,柳沅还是没有理会自己的旧友,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同林弋多说一句话,他厌恶这里的一切,所以就像此前楚牧质问时那样,他侧过身子安安静静偎去了楚政怀里,不言不语,只让楚政去替他解决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多久,但至少能躲一时是一时。
“——说了让你别吵!不许说话!老实躺着!”
作为柳沅睡眠质量的守卫者,楚政在这件事情上严苛得要命,他像是凶狠蛮横的野犬一样冲着林弋呲出了犬牙,狰狞的伤疤割裂了他原本的面目,若是叫未见过宸王的旁人看去,怕是只会将他认作一条疯狗。
林弋身形打晃,嘴里血气浓重,他无力喘息,只能颓然的倒回原处,包扎着伤口的绷带尽职尽责的保护着他伤痕累累的血肉,末梢还打成了一个个精细对称的蝴蝶结。
他低头看看伤处,又抬头看向楚政怀中的柳沅,旧友瘦削单薄的身影让他蓦地红了眼圈,所谓的绝望暂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压抑,他心头剧烈痉挛了一阵,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
林弋唇瓣抖得厉害,只是他没有懊悔的机会了,地动山摇一般的闷响自城门处骤然传来,震得整个营盘措手不及。
“——将军!!胡人攻城了!”
敌军能至雁城就意味着城外数道阵线已破,林弋和楚牧本就人手不足,能抵抗至今已经实属不易。
乱世当道,少有忠义之说,林家旧部大多和林弋处境相同,不造器重,不被重用,事到如今还拼死抵抗,只是为了自己和生死过命的兄弟不至于轻易惨死在胡人的弯刀之下,以免丢了行伍人的骨气。
兵荒马乱,刀戈相接,人声嘶哑,马声凄哀,代表着战争和死亡的声音仿佛无形的手,紧紧掐着局中人的命脉,一刻不曾放松。
咸腥的血气被风卷着灌进鼻腔,熏得人胃口翻覆,楚政一手攥紧了柳沅的手,一手握紧了防身的长刀,他们被林弋的心腹保护在城中最隐蔽的巷道里,若是林弋真的支撑不住全军覆没,他们至少还能在此处藏身,等到楚牧带人前来营救。
刀剑刺穿皮肉的砍杀声明明隔着一堵墙,听上去却仿佛是砍在自己眼前的。
楚政指骨发白,他想起自己之前跟着柳沅进城的时候也是在待在这里看着百姓四散奔逃,他那会还困惑不解的问柳沅为什么,而今算是终于知道了答案。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辛劳忙碌的百姓不该舍家而逃,忠勇正直的兵将不该惨死长街,楚政不知道自己这个念头由何而来,但他出奇的坚定。
隐约的钝痛从前额蔓延,楚政握刀的手有些发抖,他能透着狭窄的巷道入口看见满地的血水,也能听见厮杀的动静离他们越来越急。
“楚政。”
纤瘦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楚政恍惚一颤,猛地回过了神,他这才发现他将柳沅的右手攥得发白,他张了张口,慌乱无措的松开了五指,他本想仔细看看柳沅的手有没有事,但柳沅往回缩了一下,没有让他碰到。
“沅……”
弯刀锋利,能将被血气浸透的空气一分为二,尖锐到令人心悸的锐响撕裂了一切,楚政瞳孔一缩,眼见着巷外长街上的年轻兵士被砍翻在地,而那胡人尤觉不足,居然还将刀尖上挑,想要生生豁开年轻人的胸腹。
南越为君者,当护国、安民、治国、兴邦,无为己身,无为私情。
玄衣为骑安天下,血肉为盾守河山。
几十米的距离,楚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同从前一样挥出了手里的刀,温热猩红的血水溅去他脸上,渗进他渐趋清明的眼底。
负责护卫他的精锐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仍旧愣在巷道里,正要为了大局咬牙看着同袍惨死。
而那身首异处胡人则睁着惊恐的、无法闭合的双眼,他虽不清楚到底是谁将他一刀枭首,但在生命戛然终结的刹那,他忽然记起了那种寒至骨髓的恐惧。
——那种恐惧来自一杆黑底银纹的玄字战旗,一杆只有它倒下了,天下人才敢萌生出野心的战旗。
第22章 楚政2。0死机
刀刃顺着甲衣缝隙精准切入,只需刹那就能将完好的皮肉和经络尽数割裂开,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滩痉挛的血肉。
楚政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弃掉卷刃的长刀,用手背抹去脸上腥热的血水,弯腰捡起了尸体手边的弯刀。
他天赋很好,虽不是个热衷厮杀的性子,但却是个适合学武的胚子,他幼时开蒙便是如此,师父授予他的刀法套路,他只需看上一遍便能好生复原出来,即便是细节也不曾落下。
战场上杀人的路数,跟江湖武学不太一样,他当年也曾动摇过,毕竟他性子过于温和敦厚,那些一击杀敌的狠辣手段,他学得会却下不去手。
碎裂的石砖缝里浸着黑红的血水,从城门破口涌进来的胡人越来越多,他们显然是发现了身首异处的同胞,异族人愤怒又嚣张的冲上长街,想要剿杀这些仍在负隅抵抗的顽固守军。
楚政眉目微合,呼出了满口浊气,他缓缓握紧刚刚入手的兵刃,再抬眼时,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利刃撕开空气的声响无比尖锐,弯刀带弧,刀身轻薄诡异,本不适合楚政这种大刀阔斧的打法,可有绝对的压制力相辅,再薄的刀也能将人与马一并截杀。
阳关渐渐露出云层,映出刀尖上的猩红血水,成串的血珠顺着凹槽落去地上,转眼便同先前的融为一滩。
还在垂死挣扎的战马发出凄哀的嘶鸣,楚政拔出弯刀,踩着一地的血水从它身边走过,并没有给它最后的痛快。
预示着死亡的咴叫在长街上随风荡开,楚政挽成髻的头发散了,和柳沅相仿的木枝落去地上,沾满了腥臭的血污。
“不要退守,把刀捡起来。”
温热的马血溅了楚政一身,殷红的血水从他眉梢滚落,安逸的山间美梦终于醒了,他回身看向那些溃不成军的南越人,鸦黑的眼底晦暗一片。
他的面容已经毁了,在场的人又多是不受重用的,他们之间没有人真正见过宸王真容,更没有人有幸和宸王一起出征打战,但在此时此刻,这并不影响什么。
“对,对!捡起来。。。。。。兄弟们,林将军还在!杀”
“杀!杀——”
半数沦陷的雁城仿佛突然苏醒了,重新振作起的喊杀声在战马断气的那一刻取代了不详的哀鸣,尚能拼杀的轻伤者,仍能动弹的重伤者,甚至那个险些被胡人开膛破腹的年轻兵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里的兵器,重新尝试将眼前的敌人拖进地狱。
——总要有人去做的,总要有一个人去为天下太平扛起所有的业障。
楚政浑浑噩噩的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想起他当年跪在御前乞求不再学武时,父亲抚在他发顶的手、同他嘱咐的话。
他十六岁挂帅出征,鏖战三月守下边关,斩杀近千胡人,旁人夸他年少英武,如战神之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会在恶战后的死人堆里吐得昏天黑地,会在每天夜里辗转难眠,梦见怨鬼索命。
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是南越的皇子,他从降生那一刻就注定要走这一条路,在这一点上,他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比不了,天下之任,容不得他有任何动摇。
南越的外敌和南越的臣民总要有一方流血死亡,天下人将性命系在他身上,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楚政。
城中的骚乱给了林弋喘息之机,他察觉到有人在同他两相呼应,分头冲散胡人的进攻。
攻城的人有去无回,胡人再骁勇也要有所顾忌,林弋咬牙握紧几乎脱手的长剑又将一名胡人斩去马下,他的箭伤从一开始就崩裂了,若非现在局势稍缓,他恐怕早就力竭而死。
愈发刺眼的日光将残肢和尸体晒出隐约腥臭,林弋在胡人身上抽出长剑,反手将剑尖插入地面以稳定身形。
他眼前已有虚实重叠的残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他必须继续挺下去,城门处的攻势很快就会卷土重来,雁城这一战他不求生还,他注定救不了山河破败的大局,但他希望他至少能再拖上一个时辰。
胡人再度起势的时候,不堪重负的城门轰然溃塌,林弋额上青筋暴起,他嘶吼着拔出长剑奋力挥砍,当寒光迎面而来的时候,伤痕累累的筋骨无法再支撑他的动作,伴随他数年的长剑终于自他手中颓然滑落,剑尖磕上砖石,撞出一声悠长的脆响。
林弋眼前猩红一片,他行伍半生,本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局,可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是那么不甘心,他倒在地上眉目狰狞的咧开了嘴,说不清是想笑还是想哭,他林家数代忠烈,一朝蒙冤受辱,而他今日非但不能替家门雪耻,反倒还要死在胡人刀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弋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他听见了刀刃割裂皮肉的声响,也感觉到大量的血水喷薄而出,他睁开涣散的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死相,然而寒铁铸成的长剑被人重新塞回了他手里,冰凉沉重的手感真实到让人无法忽略。
“站起来。”
天地之间忽然起了风,吹得烟尘四起,迷得人眼角生疼。
执刀的楚政和前不久在帐中时完全是两个人,他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贴身的短打布衣已经看不出本色,他不知何时站去了阵前,挺直的脊背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的战旗。
“殿……”
林弋唇瓣发抖,不听使唤的五指重新握上了兵器,他想他该欣喜若狂,良将择名主,如今的楚政是所有人都愿意追随的宸王,他蹒跚爬起,试图和楚政并肩而战,可就在他重新起身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等等,小沅呢?——你到这了,小沅呢!——小沅在哪?!”
“沅……”
弯刀卷刃,被血水浸透的刀柄从掌中滑落,掷地有声。
楚政至此才恍惚着眨了一下眼睛,已经粘稠的血水绷得他面上发紧,他迟缓又迷茫的张了张口,额前的钝痛重新凿进了他的灵台深处。
他猛地回首去看来时一路,尸体横陈的长街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除去跟随他拼杀至此的守军并没有别人。
“沅沅……”
他哑着嗓子呢喃出声,在胡人大举进攻的阵前僵住了动作。
——他混沌不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纤弱的少年。
少年踮脚吻上他的额头,稚气又深情的软化着他眉间的小疙瘩,然后鼓着腮帮子告诉他,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他可以不做天下人的宸王,只做沅沅的楚政哥哥。
第23章 不会打人的兔子不是好沅沅
楚政做了一件从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在胡人攻城的阵前弃了兵刃,反身跑回了身后的长街。
一国兴亡,同袍生死,统统变得不重要了,他踩裂了被战马踏出缝隙的砖石,跃过血肉模糊的尸首,还有未死透的胡人从地上艰难爬起,试图朝他挥舞兵刃以为自己和同族报仇雪恨,楚政脚步未停,他只是横臂一拦,任由自己臂上被砍得皮开肉绽。
旧日痊愈的伤痕再次露出森森白骨,楚政却没有感到疼,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曾经背信弃义,弄丢了陪伴他数年的柳沅,同样的大错,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疾跑带出的风裹挟着来自尸体的腥气,楚政喉间发紧,他从未觉得跑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但眼前的一条长街却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很快便脚底踉跄的摔了跤,面目僵硬的死人同他迎面撞了个正着,他捂着渗血的鼻尖囫囵爬起,满是血迹的布衫又深了颜色。
他记得这是柳沅给他做得衣服,山里清苦,他身形高大没有合适的旧衣,柳沅一瘸一拐的跑到城里弄回了料子,他那时还是一身伤病,总是倚在床里昏昏沉沉的睡着,柳沅不会做衣服,只能把布料放在他身上,一边比量一边裁,最后干脆把两片布放在他身前身后对齐一缝,倒也稀里糊涂的捣鼓了出来。
这身衣服一开始是有些紧得,后来才越穿越宽松,柳沅其实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他是府宅深处被好生养出来的小公子,即便没有名分也是被大人千娇百宠的,与柴米油盐的很多事情,他理所应当的不擅长。
楚政牙根渗血,拼命跑过恶战之后的街巷,他恨透了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应该好生待在那,刀剑无眼,柳沅根本不能自保,连林弋都想到了要腾出人手专门保护,他居然还那样冒冒失失的冲到外头。
楚政跑得太急了,他险些冲过柳沅藏身的街巷,路过巷口的时候,他生生刹住脚步拧腰转头,倒塌的砖墙封死了狭长的巷道,横陈在外的尸首显然是遭到袭击的后果,楚政喉头一哽,心脏差点跟着停跳,腹脏郁结的血气一股脑的涌到嘴边,逼得他双膝一软,顿时垮下了身形。
“沅沅……沅沅……”
粘稠的脏血将声音沁得沙哑之极,楚政发不出声了,他跪去地上懵懵懂懂的怔了片刻,又打着寒噤回过神来。
就像之前一样,他永远不可能接受柳沅死亡的结果,他以膝为足,狼狈又滑稽的挪到砖石塌陷的地方扑上去徒手翻找,碎裂的砖瓦不比兵刃迟钝,片刻就能能磨得人十指鲜血淋漓。
这绝不是那个稳重得体的宸王了,楚政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智,他若多看上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尸体都是被一箭穿喉的胡人,但此时此刻,他又变回了那个慌张痴怔的傻子,那个喜欢和柳沅一起待在山野里生火煮饭的楚政、一刻都离不开柳沅的楚政。
“人在这。”
这样的楚政还勉强有救,猫在高处的弓手眉梢一挑,终于开了金口。
楚政循声仰头,刺目的阳光晃得他眼底泛泪,不远处的屋檐尖上立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弓手,而在他身侧房顶正中抱膝而坐的正是柳沅。
“——沅沅!”
劫后余生不见得是个好事,至少现在不是。
楚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立刻拄着膝盖仓皇起身,想都不想就抓着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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