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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游鱼-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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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她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有一批商船会经过我东岭,大概一周之后到。商船往鹰省去,领队是我以前的旧识。你看看你们西头有没有哪家人的孩子想走,如果有,就让他们准备准备。”
  “过到鹰省有什么保障?”阿大问。
  “保障没有,只是给他们个机会撤离苦山,可能送到鹰省后会把他们安置进工厂,但肯定比较辛苦。让那些年纪小的先走吧,毕竟这一批商船过了,再等下一批就不知道什么日子了。”文姐又说。
  见着阿大犹豫,独眼砂也规劝,“孩子走嘛,要我们扛住了,再接他们回来,我们扛不住,那他们也保条命。”
  阿大最终点头同意。
  那天晚上他问从哥,他说苦山要败了,是不是。
  虽然现在看着是连连胜战,但东岭的人依然想撤。南沟的村民从始至终没有人来和他们通气,也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而中土皋——阿大叹气,“中土皋老人家多,走不脱,打不了,他们大概是想死在这里了。”
  从哥帮阿大点根烟,又从桌上拿了壶酒陪阿大坐在门廊边。
  “什么叫败?”从哥问,“人死了叫败,还是地方被收了叫败。”
  阿大想了想,选择不了。
  他的阅历没有文姐和独眼砂那么多,至少少走了十个年头的路,文姐他们能看到往前好几步,而阿大却未必能。
  “我很害怕。”阿大说,“我怕我做不到。”
  阿大望着头顶的月亮,闷了一口酒。
  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生在阿爸的年代,那就算死在抵抗外敌的战场上也是一份荣光。可现在他却要带着残余的人求生——无论他选择怎样的路,或许都是苟且。
  “釜底游鱼。”阿大说,“中土皋的阿爷两年前就说过,苦山就是釜底游鱼,可以翻腾几下,誓死抵抗,但改变不了最终的命运。”
  这句话像一根刺,始终扎在阿大的心间。
  它时时让阿大怀疑当下的所作所为——他这样抵抗真的有意义吗,这样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文姐和独眼砂说得对,孩子要活下来。他们可以死,但不好把孩子也一起带着死。
  可那些漂洋过海的孩子最终会在鹰省或者说鹰国长大,他们有着苦山人的根,却一天一天,再也不会有苦山人的模样。
  “有意义的。”从哥说,他搓了搓阿大的胳膊,道,“苦山的意义不在乎会不会被招安,而在于招安之后的命运如何。”
  见着阿大不吭声,从哥又道——“你们的流血牺牲不在于苦山到底是个省还是个国,而是苦山人对它有多大的管理权,这一场耗时耗力的战争过后,你们能否继续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地盘。”
  阿大仍然不说话,从哥最终点明——“现在的胜仗就是在向政府要这一份话语权。赢得越多,话语权就越大。我说过政府已经有了退意,那只要再坚持久一点,他们必然会再次求和。”
  “坚持多久,”阿大问,“坚持到下一个五年吗?到时候我们还剩多少人,即便有了话语权,又还有多少人能有力气去管事情?”
  “不会,”从哥喷出一口酒气,心里头掂量了一下,“相信我,不出五个月。”
  五个月足够让已经没有战意的士兵更加消极,随后必将有人再次试图与蜥蜴城的寨主们接触。只要接触,就有谈判,而谈判的筹码,便是由现在一场场小的胜战积累而成的。
  这是阿大等人要求自辖权力的一个机会,也是让苦山暂时避免变成兵工厂,避免这里的人彻底沦为劳工的机会。
  不仅仅是从哥,山鸡和阿言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机会来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第93章 第 96 章
  苦山的冬日湿冷且漫长,所以过年的节庆是在深春之后才有。
  蝾螈节是入冬之时,过年则是深春。恍惚间从哥和阿言竟在苦山待了好一段日子,而到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
  阿大说过节之后还会有一波寒潮,但持续不了太久,寒潮过后就入夏了,天气会迅速地暖起来,现在还裹着大袄子,不用两周就可以着背心了。
  从哥说,那岂不是又要抓士兵,又要血祭。
  从哥对那场血祭的印象太深了,估计在短时间内他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战争杀人是杀人,可是当杀人具备了仪式性就会变得更加残忍与可怖。
  阿大说不用的,“只有蝾螈要血,所以只有蝾螈节血祭。”
  从哥稍稍安定了一点,看着重新摆起的长桥宴,心里头也有了一点点喜庆的感觉。
  苦山人不仅嗜酒,酒量也很了得。乌鸦更是嗜酒至极,而一旦乌鸦喝起来,他必然拉着阿大一块喝。
  摆宴席时阿大和乌鸦坐在一块,原本是让从哥和阿言坐在左右两侧,但从哥说让阿言陪着自己坐远些就好,他们两个好讲话,其他人说苦山话自己也听不太明白。
  阿大同意了,这一次阿大再递酒来,从哥没有打翻它。
  开席之后,气氛十分热络,鞭炮在远处延绵不绝地炸响,以至于每个人说话几乎都用喊的音量。
  加上喝了酒嗓门更壮,村民们一个两个不停地往阿大的方向去,从哥也看不着阿大的脸,只知道阿大接过一碗再一碗,那酒淋在他的胸口,又顺着胸口滑下。
  从哥喜欢阿大的胸口,他的胸口挂着兽牙挂坠,挂坠在深色皮肤和结实的肌肉上晃晃荡荡,用从哥家乡的说法,看着还有一点点的性感。
  肢体的接触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或许阿大确实不那么健谈,即便用苦山话,阿大也多是嗯嗯啊啊地应着。
  可自从有了那日以及后来一段时间的交集之后,从哥莫名地觉得他和阿大的距离更近了。
  至少他见到阿大对他笑了,这是之前几乎没有过的。
  从哥收回目光,见着阿言夹了一堆的辣椒在碗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哈着气,看似被辣得要命,却还不停往嘴里塞。
  从哥赶紧摁住他的碗口,说你喝多了吧,你吃那么多辣椒干什么。
  “你不知道,”阿言道,“这叫苦山防狼术。”
  “什么防狼?有狼吗?”从哥的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血狼的传言。
  岂料阿言抬抬头,往乌鸦那边看了一眼,又回头瞥了瞥从哥,“乌鸦不像你的阿大,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我只能自己用化学方式防一下,不然我明天又痛得厉害。”
  从哥想说你吃那么多辣椒明天一样痛,这还是自内而外地痛,想缓解都缓解不了,但想想他还是住了口。
  他知道阿言挺喜欢乌鸦的,现在不过是还没适应罢了。
  TBC


第94章 第 98 章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疯狂的日子。
  他们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一起筹划,一起征战。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爱着,犹如飞蛾扑火。
  从哥喜欢阿大,喜欢他身上的那种匪气,喜欢他的冷漠强硬和偶尔的不讲道理。
  后来的他也曾经随同阿大去过要踩的营地,他远远地看着阿大突然拔出弯刀,让苦山人和自己如山洪般倾泻而下的场景。
  阿大是英勇的,是苦山人里的一个勇士,他可以单枪匹马一个人冲到敌后方,再杀出一条血路与正面突入的村民会合。
  他会用弯刀放干敌人的血,然后将鲜血染红自己的衣服,染红被囚在牢里的苦山俘虏。他挥刀斩断铁链,再操起士兵的枪扫射,然后敌人便会倒下,如在收割麦田。
  他还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唱着苦山人凯旋的歌谣,然后披着被划烂的衣服回来,与大部分时候守在驻扎岗的从哥及山鸡等人相见,大踏步地上前揽住从哥,再把从哥抱起来。
  他是一个蛮人,可来自文明社会的从哥却爱上了这样一个蛮人。
  他有着未开化的兽性,那兽性是他胳膊上的刺青,是茹毛饮血的秉性,是嗜血好战的烙印,以及从哥所未曾见识过,却被深深吸引的不顾生死的忘我与狠厉。
  而从哥相信阿大也爱他。
  在阿大凶狠地占有他之后,总是会温柔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战利品,或者一件在山洞里开掘的珍宝。
  他说你真好,你真是我的福气。
  从哥说我好吗,我可是外面的坏人。
  阿大说坏人我也收复了,你现在躺在我的身下,你的身体里还有我的味道。你是我的东西,从此你都是我的东西。
  从哥说我不是,我不是谁的东西,可我喜欢你,我他妈怎么会喜欢你啊。
  然后阿大笑了,阿大对从哥的笑越来越多。
  他看到从哥,目光就多停几秒,那一双眼睛流露出来的东西,让从哥无比坚信——自己已经不再是为给山鸡卖个面子而收下的契弟,而是真真正正在与这个人相爱。
  他和阿大有感情,这一点就算是他们争吵的那一天,从哥也没有怀疑过。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或许不会再遇见阿大这样的人了,所以他对阿大说出那些话,也是出于同样的初衷。
  那天是把北坡彻底拿下的第三日,苦山也已经彻底进入了夏天。
  阿大和从哥坐在屋前的长凳上,一边喝着酒,一边抽着烟。
  他们收到了军队再一次发来的谈判申请,而从哥认为,等到南沟的人也因阿大的抵抗而与军队发生冲突时,军队就会再一次发来求和。
  那个时候,阿大就可以召集剩余四个寨头的首领去谈判了。
  “再撑久一点,多久一点,话语权就更多一点。”从哥道。
  阿大认可。打仗他在行,但指挥方面他就不如山鸡和从哥了。到底他们来自于外面,也更了解外面的人怎么想。
  当然,这也得益于从哥和山鸡没有背叛他,否则不要说谈判了,恐怕现在他也已经成了广大劳工中的一员,开始扛水泥运推车了。


第95章 第 99 章
  当晚的月色很好,不需要点灯,四周都很敞亮。袅袅烟雾从两人的嘴里喷出,就像给月亮蒙了一层纱。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从哥突然问,如果战争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做?
  阿大摇头,他说看看政府想怎么做吧,只要让我们这几个阿大维持着对村寨的最大管理权,不没收我们的土地,不建兵营工厂,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
  从哥想了想,道——“规划耕种面积,修路,盖房,这些公共建设肯定要搞,至少努力地与外头看齐。”
  “这是好事,道路修起来了,我们也就能出去。”阿大说,“当然,你们也会有更多的人进来。”
  “接着应该就是人文管理,血祭大概是要废除的,按照新政府的律法,你们那可是谋杀罪。”从哥小心地看了一眼阿大的表情。
  他以为阿大对这个的反应会很强烈,岂料阿大只是淡淡笑了笑,说,“血祭废除肯定是会来的,我们几个阿大也有心理准备。祭牲口吧,到时候也只能变成祭牲口了。”
  从哥说牲口好,祭了还能把肉拿来分。
  阿大抬头看月,目光有些黯淡。
  虽然说是努力争取着话语权,但苦山的改变到底是会有的。
  毕竟道路怎么建,房屋怎么盖,就不是完完全全由他们说了算了。他们所做的只有配合和不配合,现在建还是以后建,建了之后有多少补贴,又能带来怎样的发展。
  可回头想想,这里至少不用盖兵工厂了,那或许苦山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自然的模样,至少若有再一次的战乱,他们不需要靠着外面的补给才吃得上粮。
  从哥顿了顿,又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走去哪里?”阿大反问,扭头看从哥。
  “跟我出去。”从哥答,接着,他道出了这段日子一直徘徊在他心中的想法。
  他喜欢阿大,他也想一直和阿大在一起,他希望和阿大有“然后”,所以他很直白地道——“去竹柳城,去我家乡看看。留在苦山你是一个寨主,但出到外面,或许会有更多的机会等着你。”
  阿大听罢,望着从哥一会,却像没听懂似的,突然喷出一口烟,他说你是认真的?你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
  “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从哥哭笑不得,“苦山要是归为一个省了,那整个狮国就都是同胞。当然是要往发达的城市走,这样你才可能——”
  “我不可能离开的,”阿大没听完,干脆地打断了从哥,“我可是西头的阿大,我要走了,这成什么样。”
  “之后不会有阿大了,你是村长。”从哥纠正,“村长当然可以往上升,何况如果你去过外面,你和其他村长相比就有不一样的远见,上头的人要来了,也更容易提拔——”
  “我是西头的阿大,”阿大又重复了一遍,意识到从哥不是开玩笑后,他的面色也冷了下来。他看着从哥,认真地申明——“阿大就是要伴着这里生,伴着这里死。”
  从哥对阿大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有些愣神,可过了几秒,他仍然忍不住补充——“可我要回家乡,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我需要转业,需要找工作,到时候、到时候也是要回竹柳城的。”
  说这话时,其实从哥非常肯定现在的阿大愿意放他走,只是他没有想过这句话,让阿大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阿大沉默地盯着他,盯到从哥自己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想听听阿大如何回应,但很遗憾阿大没有回应。
  他们的谈话到此就终结了,阿大再多坐了一会,自己把壶里的酒喝完后,率先钻回了房间里。


第96章 第 100 章
  那天晚上阿大没有睡好,他翻了几次身,最终天没亮就起了床。
  从哥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阿大带门离开。
  其实从哥想过,如果阿大硬是不给他走还好些,那他就不需要面临选择,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偏偏阿大没有这么做,他会放走从哥,也于从哥的话中得到提醒——从哥到底是外面的人,他不属于苦山,也不属于自己。
  从哥愿意一心一意地帮他,是从哥的善和爱,可从哥要走,于情于理都是正常的。
  每个人都是妈生妈养,苦山的孩子是,外头的孩子也是。阿大得了从哥和山鸡那么多的帮助,他又如何能霸道地把他们后半生也毁掉。
  宝莲生了个女娃,山鸡高兴得上蹿下跳,刚生孩子那会山鸡没说,前段日子山鸡也委婉地和阿大提了。
  山鸡说能不能让他带着宝莲和孩子回去一趟,不是现在,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我父母已经好些年没见我了,我想让他们见见孙子。”山鸡说话时声音小得听不见,阿大知道他害怕自己的拒绝。
  阿大当然有权力拒绝,到了现在他仍然有权力把有叛逃之心的西头村民杀死,可他说不出口。
  除却他们各自的身份,山鸡为人父也为人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懵懵懂懂地闯进了寨里。他娶了村里的姑娘,可这不意味着从此他就和外头一刀两断。
  阿大问,宝莲怎么想。
  山鸡忙不迭地说宝莲愿意,“宝莲没去过外头,她、她正好跟我去一趟,我也可以给她买些时兴的衣裳。”
  说完见着阿大不吭声,又连忙把头低下。
  阿大说等一切结束之后吧,我会考虑。
  他没有马上答应山鸡,因为在山鸡提起这事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从哥。而现在从哥自己说了,他便明白分离则是他们的终点。
  战争结束,日子会好起来吗?谁的心里都没数。
  乌鸦迷糊着眼睛出屋时,见着阿大站在家门口抽烟。
  阿大把他招来,问小言是不是还没起。
  乌鸦说是啊,嗜睡得很,不过个九点十点起不来,天天都这逼样。
  阿大想把想法和乌鸦说,可看着乌鸦谈论小言的语气,最终还是忍住了。
  阿言是阿大给乌鸦的,那至于他们两个如何处理未来的路,就不由阿大说了算了。
  南沟的人在两周以后与军队发起了流血冲突,本以为会很惨烈,岂料士兵根本没打,一闹起来就往后撤。
  南沟的寨主得意得很,觉着是他们打了大胜仗,到处扬言说要办庆功宴,让几个阿大全都过来。
  但没有人动,大家都知道到底是谁率领一众撑到了现在。不是南沟的叛徒,而是最顽固的西头。
  正如从哥预料的那样,军队官员的信函在一个月以后再一次来了。
  前一次阿大还没看信函,从哥就把它撕了丢进垃圾桶。他说你现在不可以看条件,看了你就会心动。你还可以要更多,所以得忍。
  而这一次是从哥接的信函,他把信拆开,亲自交给了阿大。
  阿大知道时间到了,便让东岭的文姐,南沟的阿叔,中土皋的阿爷都来到自己的西头,他第一次开了蜥蜴城的会议。
  中土皋的阿爷一直在抽烟,他说真的到了这一天啊,真到了这一天就不懂怎么面对了。
  南沟的阿叔却很自然,他看都没看那信,就说既然要谈判,那就谈,谈了就知道他们几斤几两,我们又如何开口要价。
  文姐一直没表态,直到阿大问她的意见,她才说——去了,就没得条件谈了。但不去,估计我们也扛不住了,“去吧,差不多了,去吧。”
  那天的夕阳无比耀眼,照着几个阿大从会堂里出来。从哥和山鸡候在门外,还有一直踎着抽烟的独眼砂。
  霞光将整个苦山都照亮了,苦山就像一支火炬,下面是湍急的河水,上面是无边无际的苍穹。
  TBC
  注:至此,这篇文将进入后半段。后半段是讲招安之后发生的事,也将走到阿大与从哥最大一虐
  不过小伙伴们请放心,没有第三者,没有变心或插足,只有两个人的身份和立场~
  且文章最后一定是HE,一定一定。
  爱生活,爱大家,么么哒~!


第97章 101
  兽象历511年七月,苦山正式被狮国招安,定名苦山自辖省,首府蜥蜴城。
  按照兽象历的说法,五年为一期,一期一变革,这一年则正好是润下期的伊始。
  润下为水,水有顺应、平和、滋养之意。很多人都说,苦山这一次浩劫告终,至少五年之内不会有征战,直到润下期结束,走入下一阶段的发展里。
  从七月到十一月,三个月的时间部队陆陆续续撤退,仅留下一批精选的将士,准备成为开赴苦山内部,并驻守边疆的第一队人马。
  条约是在七月底签订的,西头和其余三个蜥蜴城的村寨阿大压上了第一个红手印。
  那段日子从哥鲜少得见阿大的面,自从阿大们第一次与外头的军官见面,并开了第一场会议之后,更多的会议与见面便接踵而至。
  从哥到底只是阿大的契弟,连个参谋都算不上,有时候问阿大进展,阿大也不知如何说。阿大是苦山人,他所能看到的是苦山人能看到的,所以他的消息不全面,也不够客观。
  对阿大来说这是一场失败的战役,但却是一场胜利的求生。他让西头大部分的人都活了下来,而不似北坡,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
  阿大的心情很复杂,这也让他没法好好对从哥讲清楚。
  从哥唯一指望的就是每次山鸡回来,从山鸡嘴里问到点最新的消息。
  从哥听说十一月之后,大约是十二月中,政府会下派一些官员过来,那些军官将和阿大们有进一步的接触,也将为苦山之后的发展制定方针策略。
  从哥又听说除了蜥蜴城之外,苦山还有一些小的村落不服招安,他们现在被定义为“匪”,到时候仍有部分武装力量会进行剿匪。
  当然这一次剿匪会联合蜥蜴城这五个村寨的村民,以匪治匪,事半功倍。
  从哥还听说明年一月之前,像从哥这类小士兵要全部撤光,尤其是从哥这类文官。
  从哥问为什么,山鸡笑起来,他说——“回去论功行赏,给履历贴金啊。我也要走的,阿大同意我回去一段日子。等我再回来,我就是到苦山的特派员了,政府给的待遇会很不一样。”
  “我也要在那之前走吗?”
  “我十二月中就走,你和我一起回去,顺便带上阿言。我们可以相互证明,我们为苦山的收复可立了不少功劳。”
  从哥看着堂哥脸上的光彩,心里头却有些难言的情绪。
  能回去论功行赏自然是好事,可这也证明他必须和阿大分开。“功劳”不敢当,从哥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帮了部队什么,要是说他帮着苦山人打部队,那倒还说得过去。
  可这些纠葛很快就会过去,战争结束就意味着给一切划上句号。不管战争正义与否,不管牺牲人数多少,也不管外界的人如何评价这五年时光,它都将成为历史,再也不会被翻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乐观,让从哥做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不明白剿匪的含义,也不知道这意味着新一轮杀戮与清洗。他以为尘埃落定就是当下的局面,所以他可以重新启程,在和平的时期开始新的生活。
  这怪不了他,他们这一群小年轻并不能透彻明白战争的历程。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可令从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临别之际,他和阿大本应约定着什么时候相见,从哥以什么方式再回来时,两人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这场争吵维持了三天,也让双方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第98章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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