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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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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池奕摇摇头,递给她一方檀木锦盒,里面是一枚青鸾玉佩和……一缕染血的头发:“在清和住的客栈里发现的,我们的人查到她住处的时候,清和人已经不见了,和她同行的马车夫一问三不知,房中只有这方故意被人放在桌上的锦盒。”
  燕折翡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彰显长公主身份的镶金玉佩从她颤抖着的指间滑落下来,“铮”地一声砸在青石地板上,清脆的金石相击的声音几乎要洞穿燕折翡的耳膜,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死气丛生繁复的花纹像是得到了破土而出的指令,沿着她的脖颈一路恣意生长,一直蔓延上脸颊。
  孟池奕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踉跄着倒下的身体,燕折翡像是失了水的鱼,伏在干涸的岸边竭力呼吸,体内的血在花纹蔓延之处似乎都争相叫嚣着沸腾起来,发出饥渴的声音。
  直到外面雨势稍歇,她才勉强缓过了这阵因为久未炼骨所带来的反噬,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一日溯洄炼骨,终生都再也摆脱不了了。
  孟池奕劝过她几次,但自从在几个月前帝都宜安寺见到清和长公主以后,她就再没炼过骨了。
  再这样下去,她活不长了。
  燕折翡好不容易平复了紊乱的呼吸,尽力平静地将锦盒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目光触及边缘染着血迹时,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无法掩藏的巨大慌乱,她几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才将锦盒的每一寸角落摸索完毕。
  燕折翡手指最终雕刻在锦盒内壁一角、毫不起眼的一枚“敬”字印记上,因为过分用力而凸起的青筋狰狞地爬满她整个手背,圆润的指甲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鲜红的血珠从崩裂的指甲边缘滑落下来,缓缓渗入锦盒的木纹肌理,和原本染着的殷红血迹混在了一处。燕折翡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她胸前剧烈起伏,耗尽了力气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来:“敬王……我们去定康。”
  孟池奕看着她折断的指甲微微皱眉,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去,只出声提醒道:“阿燕等等,敬王怎么会无缘无故跟清和扯上关系?他不应该知道清和来了南山的。”
  燕折翡的脚步猛地一停,是了,清和此行显然是冲着她来的,仓促而隐秘,不该有人知道清和来了南山的,除了……
  “明昱!”燕折翡几乎咬碎银牙。她太大意了,她明知道明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日却还是一时心软没有动手杀他。她以为明昱至多会将清和引来南山让自己不好过,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拿清和开刀,这小子为了妫海明远简直什么都做的出来。
  燕折翡飞快地冷静下来,思忖片刻后还是下定了主意:“去定康城,明昱很有可能和敬王说了什么,敬王应该是知道了清和与我的关系,他只要还想让千雍境主帮他,就绝不会贸然动清和。我这段时日没怎么搭理过他,想必他是怕我心会不在他那儿,想用清和栓住我,给我一个警告,所以才故意派人留了这个盒子。”
  燕折翡和孟池奕以最快的速度往定康赶去,他们没走官道,走了人迹稀少但却更近些的小道。
  马蹄溅起泥水,在半空中绽放开一朵又一朵的褐色水花,树林掩映的尽头有一间早已荒废的破败道观孤零零地矗立在雨幕里,燕折翡目不斜视,一心只纵马往昌州的方向赶。
  孟池奕无意中回了一下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破败的道观在雨幕中渐渐凝成一个墨色的点,再也看不清楚半分轮廓。
  清和长公主在一阵钝疼中醒来,她废力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昏暗和疼痛让她一时间分不清外面是白昼还是暮夜,四周静得死寂,只有雨敲打在檐瓦上和水滴落在干草上的声音。
  身下的干草泛着湿潮,有一种腐败的味道,清和勉力倚着墙撑起身子,左肩上拉扯的尖锐疼痛让她的神志瞬间被迫清醒,她记得自己是在客栈里丧失意识的,对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不明白自己一个没势力的公主会值得什么人刻意盯上,然而疼痛让她已经无暇再去多想,她左肩上有道几寸长的口子正缓缓往下滴血,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恰好被凝结的血块黏连在翻卷的皮肉上,稍稍一动就钻心地疼。
  清和不敢发出声音,咬牙从衣袖里抽出一方手帕,正欲包住伤口,目光无意间瞥到了空荡荡的腰间,心中骤然一凛。
  她的长公主青鸾玉佩不见了,清和心念电转,急忙伸手往广袖中探去,袖中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一并丢失的还有漓山少主给她的那枚东君令。
  手帕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滑落到地上,她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一滴正缓慢凝结成型的血珠摇摇欲坠地挂在发梢,血滴落在干草上的瞬间,清和忽然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明昱摘下头上的斗笠,见江锦城的暗卫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不禁轻笑一声:“你真以为我要杀她啊?”
  暗卫不答反问:“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明昱低头掸了掸衣衫上的水珠,显然不欲多提,轻描淡写道:“去城外客栈拿了点东西。”
  暗卫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继续追问:“什么东西?”
  明昱抬起头对上暗卫的视线,眼神深地看不见底,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问的有点多了,我好像还不是江锦城的人吧?那你是在代千雍境主向我问话么?”
  暗卫听见“千雍境主”四个字,不由错开了视线,掩饰地咳了一声,嗓音冷淡又固执:“在等到殿下的命令以前,公主绝不能动。”
  明昱唇角含笑,正欲开口,耳尖忽然一动,在茫茫雨幕中隐约辩识出一阵不甚清晰的马蹄声,暗卫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握着刀剑隐入道观门后。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止于道观门前,暗卫从门后缝隙里看见来人,松了口气迎上前去,不待他询问,来人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说,清和长公主私下去南山礼佛,不想在路上遇到了一批劫匪,不幸遇难。”
  明昱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声音里染上几分愉悦的笑意,侧头朝暗卫道:“看来现在是敬王殿下要杀她了,你不用再提防我了吧?”
  暗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明昱丝毫不在意暗卫的态度,眉梢眼角都写满惬意,唇角压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故意没有告诉敬王,清和长公主和千雍境主的关系,敬王此人心狠手辣,眼高于顶,一向视人命如草芥,他是在赌,敬王根本不会将清和这样一个表面上没娘没母族的公主放在眼里。他就是想看看,在千雍境主燕折翡的心里,到底是洱翡药宗的仇更重要一些,还是她女儿的死更不能让她容忍。
  如果敬王杀了清和长公主,千雍境主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敬王?
  她想让敬王谋反,就不能动他,不只不能手刃杀女仇人,还得帮他,公主的死她就永远只能忍着,就算是日后一切如燕折翡所愿,皇帝收拾了敬王,公主也不可能再死而复生了。她若是更在意公主,当场要了敬王的命,那这些年的布局就全会毁于一旦。
  明昱就是想让燕折翡知道“不如意”三个字怎么写,她不是说先生的死他只能无能地恨着吗,他就是也要让燕折翡自己尝尝,只能恨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的滋味。
  至于已经到了敬王手里的那枚东君令,敬王一定会用,届时帝都一旦追究起来,无论是漓山东君楚珩还是给出了这枚玉符的漓山少主叶星珲,都逃不了干系,他们都要尝尝这“不好过”的滋味。
  雨下得愈发大了,尽管披着蓑衣,星珲的半身衣服还是都已经被雨水淋透。
  他们为了节省时间更快地抵达南山,并未走官道。一路从昌州赶来,人马劳顿,眼下雨也实在太大了,不得不找个地方避上一避。
  苏朗举目望去,前面不远处隐约有青砖黑瓦的轮廓掩映在雨幕之中,似乎是一间荒废已久的道观。
  这场初夏的大雨从宁州南山一路下到昌州怀泽。
  怀泽城长街上的商铺大都半关着门,大雨天没人肯出来,这些往日里忙的脚步沾地的商铺伙计难得有一日闲暇时光,温上几两黄酒,索性就着满城烟雨在厅堂内品酒闲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人和城都懒懒地躺在少有的惬意光阴里。
  而长街一角的漓山银楼在雨雾蒙蒙的午后忽然等来了今日的第一桩生意。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道观。
  感谢大家的海星!爱你们!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78章 声东
  初夏时节的骤雨可以将一切声音都吞没在滂沱声里。
  明昱似笑非笑地看着暗卫,朝道观里面清和长公主的方向侧了侧头:“动手吧。”
  暗卫持剑的手紧了两分,冷淡地睨了一眼明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语气平平道:“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了,这好像是敬王殿下的事,轮不到千雍境主的人来置喙吧?”
  明昱扯扯嘴角,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调里满是嘲讽之意:“怎么,敬王殿下的得力属下是看上公主了不成,美色当前心软了?”
  暗卫脸上一怒,手中剑当即半截出鞘。
  “赵伍!”传令的信使见状忙一把拉住暗卫,低喝了一声:“殿下的命令要紧!”
  名叫赵伍的暗卫怒视着明昱片刻,将手中剑“锵”的一声重重收回鞘,一言不发大步朝道观后殿走去。
  明昱一招激将法使的得心应手,他并没有抬脚跟上,只站在原地,唇边微微含笑凝视着赵伍的背影,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幽微眸光。
  清和长公主今日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敬王的手里。
  外面的雨下得又急又烈,破落的道观在仿佛承受不住瓢泼雨势,房顶上破洞边的一块旧瓦摇摇欲坠,最终在突如其来的一阵风里坠落下来跌了个粉碎,在昏暗静寂的道观后殿宛如平地炸起的一道惊雷。
  赵伍握着剑走进来的时候,清和勉强将左肩上的伤口裹住,正撑着墙站起身来,朝不漏雨的地方缓慢挪了一步。
  两人目光相对的刹那,清和收回扶墙的手,站直了身子,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只沉静地看着将她绑到这里来的凶徒。
  赵伍不知怎么地居然有些没来由地不敢对上公主的视线。
  他有个妹妹,说句往脸上贴金的话,跟公主的年龄差不多大。小时候有一年闹饥荒,家里吃不饱饭,他和妹妹上山挖野菜的时候,和旁人争抢了起来,他妹妹被人失手推下了山坡,脸上留了好长的一道疤,因着这个到现在也没许好人家。
  从那时候起直到现在,他一直在自责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护好他妹妹,后来他习武做了侍卫,就想努力多攒点银两,给他妹妹做嫁妆。
  他妹妹娴静聪慧,后来大概知道了他是在刀口上讨生计,总劝他辞了差事回家里乡下种地,她说她不想嫁人了,不要他挣什么银子,只要家里能吃饱饭就成了。
  可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呢,他有一年得了恩典回家,村里有户人家嫁女儿,他妹妹坐在窗前看外面喜轿经过时眼里的羡艳,他能记一辈子。
  他这个人脑子笨,他不懂殿下已经从公主手里拿走了那块玉符,为什么还非得要公主的命,公主不也是殿下的妹妹吗?
  “你想要什么?”赵伍听见公主问他。
  他做了暗卫,哪怕远远够不上在殿下身边伺候,只是最低等最边缘的外派,也不可能再“辞差事”了,他就只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多给他妹妹攒点安身的银子。
  他松了一下挂在腰间的剑柄又很快握住,手心里无端起了一层薄汗,垂着眼低声道:“公主,我只是奉命行事。”
  暗卫略显犹疑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清和长公主的眼睛,她眼中闪过微光,面前的人知道她的身份,那就不是劫财,是专程为了她手上那枚东君令来的。放眼整个大胤,敢把心思动到长公主头上的,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能丧心命狂到有胆子要她性命的,大抵就只那一位。
  她不怕死,却不想这样在一件不为人知的荒废屋子里死去,她还有没做成的事。
  清和蓦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明晃晃的不可置信与悲恸脆弱,翕动着嘴唇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回声音:“奉命……他要杀我?”
  赵伍有些不忍,不知道是太久没回家还是怎么的,在某一个瞬间他似乎在公主身上看到了他妹妹的影子,横竖公主今日都要命丧于此,他鬼使神差地试图为敬王这个做兄长的胡乱辩解了一句:“公主,殿下也有他的苦衷。”
  “殿下”,果然不出她所料,清和心念电转,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了江锦城的影子。
  眼泪如断珠滚下面颊,她声音哽咽:“皇兄想要那枚玉符,我给他就是了。可他怎么不想想,我既然是私下里独自来南山礼佛,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
  赵伍持剑的手一顿,有些迟疑地直视公主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谎言的破绽。敬王真正的目的是要从公主手里得到那枚玉符,他不知道玉符是做什么的,但能让敬王对亲妹妹下死手的东西显然很重要,若那枚送到定康的玉符真是假的,公主反而不能这样处置了。
  赵伍无端地松了一口气,可却并没有轻易接过公主的话,只道:“是真是假殿下自有评断。”
  清和止住眼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脸上是受伤与脆弱的神色:“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他要了我的命,日后就再也得不到真的玉符。我今天才明白他心里是真没有我这个妹妹,孰轻孰重你这个奉命办事的衡量着办。”
  破败的道观在风雨里飘摇,星珲身上的衣服都被大雨打湿,他们下了马行至道观门前,正欲推门,星珲和苏朗忽然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放轻了脚步。
  大雨滂沱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变数在不经意间已经悄然发生,等人意识到它来临时,与之只相隔着一道破旧木门的距离。
  一门之隔后的明昱心中警铃大作,外面的不速之客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形隐到敬王传令信使的背后,在旧木门被人推开的一瞬间,袖中刀擦过信使的鬓边发朝来人迎面袭去。
  “走!”明昱气急败坏地低低喝了一声,迅速将斗笠带到头上遮住面容——他看见了两个怎么也没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出现在南山的人。
  明昱眼神阴鸷,双拳握得死紧,和敬王信使一前一后疾步朝清和长公主所在的后殿飞身掠去。
  苏朗横剑格挡,堪堪拦下迎面而来的袖中刀,金石相碰的瞬间,刀与剑鞘几乎磨出耀眼的火花,发出刺耳的锐利尖鸣。苏朗真气倾注,横剑一转,袖中刀被他别了方向打落在地上,大半个刀身没入了足前的青石地面。
  ——这柄刀是存了十成十的杀意。
  星珲面色微寒,身形一动,跟上了两道匆忙的背影。
  明昱低声咒骂了一句,大步踏入后殿,出乎意料地看见仍然站立着的清和长公主,心中的怒火霎时蓬勃而起,袖中刀出指半寸。
  信使大喝一声:“赵伍!动手!”
  赵伍作为暗卫的本能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占了上风,下意识地听了令,手中指着公主胸口的寒芒向前一寸,等他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剑尖已经没入了清和长公主的身体。
  赵伍大惊失色,正欲松手,后心一枚袖中刀破空而来正中他后心,刀里蕴含的锋利气劲让他持剑的手随着身体被迫向前,血从他的口中呛喷出来,公主吃痛的闷哼让他恍惚间回忆起少时他妹妹被人从山坡上推下来时满脸满身的鲜血,但是他太累了,手仿佛有千斤重,用尽了力气似乎也只是将剑尖移了一寸,阻挡不了手中长剑没入公主的胸口。
  他好像听见了身后传令信使的怒吼,而后似乎是长剑出鞘割开血肉的声音,他分不清是他手里的这柄还是别的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颓然想了很多,他好像很久没能回家见到他妹妹了,好像还是没给她攒到足够多的嫁妆,他真不是个好哥哥啊。
  星珲冲进来的时候,撞入眼帘的赫然是地上两具尸体与清和长公主软软地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苏朗后一步跟上,只来得及追出后门外,时光在某一个节点似乎悄然地踏上曾经的轨迹,苏朗凝视着在大雨中匆忙纵马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楚珩在漓山青囊阁主的陵园里受伤,他们连夜赶来鹿水时,他在路上也曾看见过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1'
  冥冥中那些千丝万缕的线仿佛在这一刻因着时光的不期重合,将一切都悄然相连了起来。
  “明昱。”苏朗在心里默念。
  随行的侍卫以最快的速度拿来金疮药,清和长公主死死拽着星珲的衣袖,拼尽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眼里是层层的寂灭:“东……敬……”
  惊雷在南山的上空炸开,这场大雨将初夏的闷热一洗而空,山林里的风疾疾吹过来,是透心彻骨的凉意。
  千里之外的漓山银楼在大雨如注的午后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陈掌柜眯着眼从躺椅上站起身,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来人身上笼罩着整个人的长袍,迎上前去热切道:“客官可是要挑点首饰?”
  来人将手中的伞放进门前的莲花缸里,并不摘下头上遮面的斗笠,扫了一眼银楼大堂,低声道:“我来请掌柜帮我看块玉。”
  陈掌柜神情如常,朝身前桌案比了个“请”的手势。
  来人将一枚玉符扣在桌上,却并不急着移开戴着手套的手,意味深长道:“我想掌柜应该是识货的。”
  陈掌柜心中无端一紧,面上仍是不显:“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要识货的。”
  “掌柜请。”
  陈掌柜目光触及桌上玉符,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招手叫来店里的伙计,看向来人:“玉是好玉,客官请先二楼稍坐,在下随后就来。”
  一盏茶的时间悄然而过,等陈掌柜踏入二楼的厢房时,身后却跟了一个帷帽遮面看不清样貌的人。
  手里的茶冒着腾腾热气,来人站在二楼窗前,听见耳后的脚步声,转身的一刹那,忽然将杯子屈指掷了出去,杯里的茶水在空中打了个转,须臾间化作数道水箭朝门口的方向破空袭去。
  陈掌柜还是热切笑着,身后的那位身形一动,桌上的茶杯被凌空抓在手里,广袖一扫,裹挟着杀意的锋锐水箭霎时化作绕指柔,一滴不落地被收到了青花瓷盏里,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淡茶。
  陈掌柜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茶盏,轻轻放到桌上朝来人的方向推了过去:“客官的茶。”
  来人低低笑了一声:“好身手。”
  陈掌柜面上不起分毫波澜,并不接下话茬,只道:“客官的这枚玉我银楼确实是收的,开门做生意自然要有来有往,银楼收了玉,客官可向漓山提一个要求,凡漓山力所能及,必当应允。只是这玉到底只能用一次,还请客官慎重。
  来人显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并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漓山出手帮我杀一个人。”
  陈掌柜神色不动,脸上还是微笑:“客官请讲。”
  “怀泽总兵袁则良。”
  ……
  怀泽城午后的雨在一声闷雷后如同银河倒泻,城门守卫的士兵一个哆嗦差点拿不稳手中长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晨起的时候怀泽还只是雾蒙蒙的天,他走的匆忙,忘了带雨具,身上也只穿着单衣,眼下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城门口的风一吹,分明是初夏的天却冷得直像寒秋。
  昌州总督连松成和新任怀泽总兵以总督事务繁多,怀泽军务由嫡系属下暂理的名义,将城防军事不动声色地暗中交接完毕。连松成撑着伞独自从城外怀泽水道口回来,隔着雨幕不远就看见城门底下瑟瑟发抖的守门小兵,眉头深深地皱出几道峰壑。
  守城的小兵看见这个素来严厉的将军,猛地一激灵,连忙站直了身子,不巧似乎连老天都在有意捉弄他,一阵不是时候的风直直地朝城门这里吹来,他禁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连松成扫了一眼小兵身上的单衣,额间的沟壑愈加深了几分:“当兵的病怏怏的成什么样子!指着你们保家卫国,沙场还没上呢,一场雨就冻个半死。”
  守城的小兵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聆训。
  连松成将手里的伞往小兵手里一杵,冷声道:“去换身衣服带上雨具再来。”
  小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松成话里的意思,可却没收那伞,结结巴巴地解释:“可、可是将军,城门不能擅离职守的,没人看着……”
  连松成不由分说夺过他手里的长枪,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人吗?”
  小兵瞠目结舌地看着堂堂昌州总督理所当然地挺直身子帮他看城门,直到连松成又冷声责骂了一句才回过神来,急忙撑着伞往城里跑去。
  连松成站在城门下远远看着那小兵在雨幕里疾跑的背影,雨水间或被风吹拂在脸上,一向冷硬的神情似乎在额角雨珠的润泽下微微柔和了两分。
  阑风伏雨里少有人进出城,连松成在城门下守了一会,才看见有道人影骑着马从怀泽商铺长街的方向过来,目不斜视地朝城外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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