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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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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牧晚馥听见说书先生在讨论时,他在想些什麽?商柔发觉自己已经记不起当时牧晚馥的反应。
还有许多事情,商柔都想向牧晚馥问个清楚,可是他知道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
从许成儒家里的後院可以远眺宫殿,如同山峦般起伏的宫殿里锁着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皇宫的红砖已经覆上白雪,如同红梅般绽放着。
婉儿刚刚病好,实在不适宜在冬天中远行,所以许成儒便建议让商柔停留至初春才离开。其实许成儒和商柔心里都明白尽快离开就比较好,但毕竟不能拿婉儿的安危冒险,便唯有就此作罢。
陆萱倒还是时常来找许成儒麻烦,许成儒把陆萱赶出书房时,陆萱就会来找商柔聊天。商柔现在有空就会帮助许成儒打扫,二人便在商柔工作时有一搭没一抬地聊天
虽然陆萱对於牧晚馥在村子里的生活很好奇,商柔却始终守口如瓶。虽然牧晚馥什麽都没有对商柔说,但商柔却始终不愿意把那段日子告诉任何人,彷佛这就成为二人之间的秘密——虽然商柔明白,牧晚馥应该一点儿都不在意。
一开始,商柔还抱着可笑的幻想,以为牧晚馥至少会来看看自己,直到他渐渐发现自己跟牧晚馥无法逾越的距离,对方是帝皇,而自己只是蝼蚁而已。能够相遇已经奇迹,他何德何能再去幻想太多——到底自己在幻想什麽?朋友何需时时相见,只需要得知彼此心安即可,既然牧晚馥安然坐在宫中,自己理应高兴才对,自己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肯定他的情况而来到京城?自己到底还想从牧晚馥身上得到什麽吗?
今天,商柔又在打理大厅前的积雪——这几天都在下着大雪,婉儿也留在房里不愿意出来。
陆萱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许府。不止是陆萱,连许成儒最近也是在宫里停留至夜深才回来,估计是宫里发生什麽事了。
商柔心里不安,总觉得是牧晚馥发生什麽事。他不禁觉得好笑,牧晚馥是皇帝,就算曾经历磨难,现在他已经战胜一切,站在权利的巅峰,而且他还那麽年轻,世间上有什麽事能够难倒他呢?
虽然拚命地告诉自己别再想关於牧晚馥的事,但商柔脑海里想的都是牧晚馥,他会不会发生什麽事了?是遇到什麽难处吗?
就算明知自己根本无法帮忙,对方估计也早就忘了自己这号人物,可是商柔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想法。
正在此时,大门里传来声响。商柔刻意留在大厅里就是为了随时等候许成儒。商柔不愿意承认自己等待的不是许成儒,而是许成儒口中关於牧晚馥的消息。
许成儒匆匆进来,眼下都是青黑,他已经一整夜都没有回家了。
「成儒。」商柔大着胆子上前说道。
「商柔,怎麽了?」许成儒停下脚步。
「你最近很忙吗?」
许成儒看着商柔,他叹了口气道:「你想问关於陛下的事?」
商柔低头不语。
「罢了,此事若是这样拖延下去,终有一天你也会得知陛下的……噩耗。」
「噩……耗?」商柔握紧扫帚,嘴唇不自觉颤动着。
「陛下中毒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染到的剧毒。」
「太医有解救之法吗?」
许成儒道:「太医已经调配解药,然而这解药……并非寻常的解药。」
说着,许成儒带着商柔来到温暖的大厅里。
「并非寻常的解药?」商柔不解地说道。
「商柔,你应该听说过以毒攻毒吧?」
「我知道,如果被一条毒蛇咬了,另一条毒蛇的毒或许可以用来解毒。」
「所谓逢药三分毒也是这个意思。」许成儒喝了口茶,说道:「陛下的毒也需要以毒药解除,但这毒药以人血为药引,却不是每个人的血都可以。据太医所说,人的血液分为不同类型,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辨谁是哪种血型,而那种毒药只会跟某种人的血产生反应,继而成为解药。以药引的血肉为食物,就可以解除陛下的毒。」
「若那个人的血没有跟毒药产生反应……」
「那就是死路一条。」许成儒幽幽地说道:「宫里已经张贴黄榜,若是谁能够解除陛下之毒便赏黄金百两,人为财死,的确有不少人上前尝试,却没有一人成功。」
「全都……死了?」商柔心中一凉。
「半个月以来已经死了几十人,现在也没有人胆敢尝试了。」
「陛下呢?」
「那毒药名为睡美人,陛下还昏睡着呢,希望他在梦中没有经历任何痛苦……」许成儒略一思索,说道:「太医说,若是让陛下昏睡太久,说不定醒来之後会成为痴呆。」
商柔心不在焉地听着,许成儒注视着他的侧脸,终究还是别过头去。
陆萱在宫里侍疾几天,好不容易才能够回家休息,正当他在浴盆里享受着樱姬的按摩时,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我不是说不要打扰我吗?」陆萱懒洋洋地说道,感受到被温水浸泡的舒适。
侍从在外面道:「来访的是许大人那位姓商的朋友。」
这些日子以来,陆萱偶尔都会邀请商柔和婉儿来家里玩乐,反正樱姬也是喜欢小孩子的。
「商柔?」陆萱略略思索,樱姬说道:「大人,商公子恐怕有要事求见,您还是先见见他吧。」
「樱姬果然了解我的心意。」陆萱亲了亲樱姬的脸颊,然後便从浴盆里站起来。
商柔脸色沉重地坐在大厅里,他一看见陆萱就站起来,恭敬地说道:「草民拜见陆大人。」
「免礼吧。夜深了,你有什麽事想找我?」陆萱见商柔神色凝重,也没有跟他开玩笑。
「草民听说……陛下病倒了。」
陆萱脸色一沉,他道:「许成儒跟你说的?」
商柔略一犹豫,他不明白陆萱为何刻意问起此事,但自己有求於他,也唯有勉强地点头。
「你想去尝试当药引?」陆萱轻易地把商柔的来意说破。
商柔轻轻点头。
陆萱往前走了一步,他罕有地肃然说道:「商柔,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身边还有婉儿,若你真的发生什麽事,婉儿该怎麽办?」
「成儒会照顾她的。」
「不止是婉儿,那可是你自己的性命。」
「陆大人你不是陛下的朋友吗?」
「我先是天下万民的臣子,然後才是他的朋友。」陆萱道:「那麽多人已经死了,商柔——或许你的牺牲只是平白浪费而已。」
商柔沉默半晌,说道:「我听说……已经没有人前往皇宫领悬赏了。」
「当然,这根本就是送死,就算皇宫在药引死後会把帛金交予死者的家人,但金钱永远都比不上人命。」
商柔低头看着地面,他想起许多事情。那个坐在家里後院台阶上怔怔出神的男人丶那个承受着多少人辱骂的男人丶那个踩着鲜血白骨成为权力巅峰的男人……
他想要救他,就算代价将会是自己的性命。
这是商柔首次来到皇宫里,他几乎不敢抬起头,只是默默地跟着陆萱往前走。
皇宫美丽如同仙境,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如同一个迷宫般使人透不过气来。御花园里遍植寒梅,红梅绽放在霜雪之中,清风送来花香。以大理石砌成的拱桥下是已经冰封的小溪,蜿蜒的鹅卵石步道通往着不知名的远方。
朱红的宫墙早已斑驳着雪水,凝结在屋檐上的冰柱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宫女太监看见陆萱皆是行礼,明明皇宫里人那麽多,却安静得如同一个地狱。
商柔想,牧晚馥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他在这四面朱墙里失去了他的纯真和自由,现在他成为这皇宫的主人,这皇宫却依然囚禁着他的灵魂。
彩云消逝在天边,陆萱和商柔来到牧晚馥居住的留云宫,看守在宫门的太监说道:「陆大人,合和公主丶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还在寝殿里,请陆大人稍候。」
「是的。」陆萱略略点头,便带着商柔站在宫门前。
陆萱见商柔还在发呆,便叹了口气道:「若你大难不死,恐怕你也得认识一下陛下‘身边那群女人,合和公主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姐姐,至於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不用我解释吧。」
商柔在村子里时他已经知道牧晚馥很有可能已经成亲,这当然是不足为奇的,但现在他亲眼看见牧晚馥的妻妾,感觉却变得极为微妙。
陆萱见商柔神色难掩黯然,心里不禁为之叹息,唯有望向那重重飞檐里的寝殿。
正在此时,宫里传来太监宫女的声音,陆萱拉了拉商柔的衣袖,二人连忙跪下来说道:「参见公主殿下丶皇后娘娘丶贵妃娘娘。」
「陆萱你不是昨夜刚刚来过了?怎麽早上又来了?」只听见一把极为温柔悦耳的声音响起来,商柔虽然低着头,却可以想像到声音的主人有多美丽,那一定是个配得起牧晚馥的美人。
「启禀皇后娘娘,末将……在民间寻得一人愿意尝试当药引。」陆萱低头回答。
「是这位……公子吗?」那人似乎转向商柔,陆萱说道:「是的。」
「这位公子,请你抬起头来。」
商柔抬头,入目果然看见一位温柔的美人,只见她云鬓高挽,身穿着以织锦裁成的长裙,虽然及不上她夫君的绝色美貌,却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九
皇后的左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美人,不同於陛下的娇柔和皇后的贤慧,红裙美人娇俏活泼,皇后的右边则站着一个黄裙美人,气质沉稳温和。
「公子,虽然本宫感谢你的帮忙,可是你……得先向你的家人交代清楚。」皇后柔声说道。
「是的,草民已经向家人交代过。」商柔伏身说道。
「陛下和本宫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的。」皇后说道,然後就带着贵妃和公主离开宫门。
商柔长跪在地上,甚至没有感受到冰雪渗进膝头里。皇后娘娘的确极为贤良大度,甚至还体贴到商柔死後的问题。有着这样的贤妻相伴,牧晚馥在这宫里的生活想必不会寂寞的——自己何必把牧晚馥想得太可怜?他不是已经拥有一切吗?自己的同情是多麽的可笑。
「走吧。」陆萱见商柔还在发呆,便急急地拉着他的衣袖。彷佛是不忍看见商柔失魂落魄的模样,陆萱低声道:「皇后娘娘复姓南宫,乃是凤临家南宫家的千金小姐,是在陛下登基之後才嫁给他的。南宫家的大小姐从来只嫁给皇帝——你懂得吗?他们俩就相处了几年而已。」
「皇后娘娘想必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小姐。」
陆萱心道,商柔完全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他摇摇头,也没有说下去。
正如许成儒所形容,往日绝色倾城的美人现在昏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商柔一靠近牧晚馥,彷佛就可以嗅到那股茉莉清香。
牧晚馥看起来彷佛只是在午睡而已,浓墨似的青丝散落在散发着丝丝檀香的床铺上,脸容长期没有进食的缘故而变得苍白瘦削,黛色的秀眉有意无意地蹙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他的眉眼之间笼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轻轻合起的羽睫里是那双且喜且嗔的琥珀色眼瞳,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是已经失去血色的菱唇。
本来从民间前来宫里充当药引的平民是不能踏足陛下寝殿的,毕竟他们的任务只是把身体献给陛下而已,可是陆萱亲自把人带进来,加上皇后并没有阻止,所以宫女太监都没有阻挠商柔靠近牧晚馥。
陆萱在一旁跟太医说话,然後就来到商柔的身边,低声道:「陛下一直都是这模样。太医说若是半个月之内没有解药,就算之後得以救回来,恐怕也成为废人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陛下虽然膝下有两个皇子,但两位皇子年纪尚幼,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大家为了争夺皇位又会血溅宫门。」
「陆大人,我不是只为了陛下而救他的,我只为了……其他人而救他的。」商柔喃喃自语,彷佛是为了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份牺牲只是为了更多的利益而已。
牧晚馥吃过太多苦了,他牺牲那麽多,手里沾了多少鲜血,背负着多少的罪孽,才嬴得这个天下的尊重。商柔恨老天爷为何任由他昏迷在床上却始终不闻不问。
可是商柔心里明白,就算牧晚馥只是个普通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牺牲自己,去换得那双沉睡的眼睛再度泛起色彩。
临服下毒药之前,陆萱手中捏着那颗散发着腥臭的药丸,再次问道:「你肯定了吗?」
商柔躺在床上,静静地点头。
并不是不紧张,也不是不害怕,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而已。
可是他更怕牧晚馥会永远地昏迷,或者是成为废人,这样漂亮温柔的人,本已因倾世美貌而受尽折磨,现在他的雄图大业刚刚开始,他的万里江山还等待着他的浓墨重彩,他不能死。
如果这次不成功,也只能算是自己的不幸,但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不愿意轻易放过。
陆萱把药丸递给商柔,商柔咽下药丸,在他昏迷之前,他隐约听见陆萱道:「死了也好。若是不死,陛下早晚会让你失望透顶的。」
幻梦朝朝夕夕,彷佛千年已弹指而过。
商柔记得自己赤脚走过火焰,全身被烈焰焚烧,皮肉片片烧焦,他想叫却叫不出来。
他几乎要倒下来,但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倒下来。
还有一个人,他一定要去找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踩过冒出刀片的平原,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之痛。
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那个人,还在等着他。
己经没有眼泪,甚至连鲜血都流光了。
还是要走下去。
四肢被藤蔓缠紧,然後朝四方八面扯去,脆弱的身体被硬生生地撕裂。
钝剑一下下地反覆割着血肉,深可见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被逐步摧毁。
反反覆覆,都是无底深渊,残酷极刑,恶梦轮回,彷佛永无终止之日。
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那个人—还没有见到那个人,他不能死。
直到最後,商柔的全身都被紧紧地压逼着,如同两片布满尖刺的砧板在企图把他压成肉酱,每一根尖刺都用力刺进身体的深处,可是他的眼睛却看见那个人。
倾国倾城,却也是红颜祸水。美到极致,竟然成了劫。
那个人幽幽地看着商柔,他没有束起长发,一身白衣飘飘,孤身地站在某个悬崖上。
商柔想伸手抓着他的手,却是自己的手臂却被那个沉重的压逼给束缚着。他企图张嘴呼喊,但只要他一张嘴,嘴里流出来的都是鲜血。
「别走!」商柔含含糊糊地叫着。
那个人摇摇头,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消失在空气之中。
商柔醒来了,他下意识地移动身躯,但只要他一移动身体,身体就会发出剧痛。
他低头一看,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身体。
本来完好的肌肤已经被剧毒吞噬,他的肌肤长出无数大小不一的紫黑脓疮,有些更有半个拳头大小,有些则已经被戳破了,黑色的汁液从里面流出来,乾透在其他脓疮上,隐约可见大腿的肉己经被割了许多,应该是作为解药给予牧晚馥了。
「商……商公子,你醒来了。」突然听见一人在说话,商柔企图开口说话,却感到喉咙里都彷佛挤满脓疮,他艰难地张开嘴,上唇却碰到鼻下的脓疮。
他此刻一定跟怪物无异吧——商柔心里觉得好笑,但他还是活过来了,这就表示,牧晚馥也会没事的。
估计是由於发现到牧晚馥还活着,所以全身的痛楚都变得不足一提了。
一个陌生中带点熟悉的宫装女子站在商柔的面前,她长得跟牧晚馥有点相似,但却没有牧晚馥那种足以倾倒众生的美貌,或许是因为眼神略显枯燥,或许是因为鼻子没那麽高挺,或许是因为嘴唇稍厚。
「本宫……马上就去找宫女过来!」女子提起裙摆跑出房间,商柔合上眼睛想了一阵子,他终於记得这女子了——当时她正站在南宫皇后的身边,应该就是牧晚馥的同父异母姐姐合和公主。
正如商柔所料,他活过来了,所以牧晚馥也活着,然而他之後再也没有见过牧晚馥。
接下来的半年内,商柔活在暗无天日的厢房里,陷於半昏半醒的状态,大半时间昏迷着,只有很偶尔才会睁开无神的眼睛。
左边大腿的肉割得差不多了却还有右边大腿的肉,痛感己经麻木,对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在恶梦中被逐步分解也不会感到恐怖。
会来到这里看望的只有合和公主丶陆萱和许成儒,婉儿年纪太小,见不得这血腥画面。合和公主会吟诵诗词,然後一一解释给商柔;陆萱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许成儒安静,通常只是沉默地坐在商柔的身边。
直至半年之後,牧晚馥的身体才彻底痊愈。商柔没有见过他,现在他的喉咙里都是脓疮,呼吸己是困难,更别说开口说话,只能期望前来侍候的太监会跟同伴提起君主,才得知他由本来会突然昏迷半天,直到现在回复原状,一切都好起来了。
终於有一天,合和公主含泪说道:「商公子,陛下的身体痊愈,你不需要再吃苦,可以解毒了。」
商柔护驾有功,牧晚馥当然没有待薄他。太医悉心调养他的身体,宫女太监也不缺。商柔服用解药之後身体痊愈得很慢,很长的时间都下不了床,那些脓疮过於毒辣,早就腐蚀骨肉,四肢皆是行动不便,需要再养一段时间,那些太监也天天为他擦药净身。
虽然大家都不敢造次,然而商柔却早就发现大家都不敢直视他的模样。他看见自己的身体的惨状,都可以联想到自己的脸容被毁成什麽模样。他压抑着好奇心,不去问任何人去拿铜镜,也没有向前来探望的合和公主问起此事。
某个冬夜,太监临出去前忘了把窗户完全关上,寒风幽幽地从缝隙袭来。商柔身上痕痒难当,根本无法入睡。麻沸散虽然一开始也有使用,但用久了会上瘾,商柔唯有夜夜硬生生地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些痛苦无药可以舒解,或许还夹杂着怨怼,牧晚馥明明就生活在宫延的另一边,拥裘取暖,红袖添香,却吝啬於来这里看望他。
商柔更讨厌的是自己的不知足,牧晚馥有派人好好照顾自己,华丽寝宫丶宫人簇拥丶好友关怀丶灵丹妙药,无一缺乏,这男人的体贴关怀,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商柔心里最想看见的,却只有那人的款款微笑—明明自己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怎麽现在却斤斤计较呢?他的避而不见,是因为自己己经化为骼髅吗?绝色美人,自是不愿驻目於烂泥,对吧?
为什麽如此渴求他的关怀?如果他能够过来关怀一句,商柔甚至觉得死而无憾。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竟然依恋至此?
他不要冰冷的黄金,也不要苦涩的药汁。他只想要那云淡风轻的浅笑。
商柔挣扎着爬到床下,地毯下的木板还烧着地龙,手中温暖柔软,心里却是冷冰冰的。
总算爬到梳妆台前,商柔一手撑着台面,透过窗纸外的冰凉月光看清自己的容颜。
长发落尽,头颅彷似惨遭火吻,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血肉淋漓,脓疮层层叠叠,不忍卒睹。
只有合和公主丶陆萱和许成儒从未嫌弃商柔毁容,一直都给予温柔的关怀。偶尔商柔会想,如果没有他们,或许自己早就被内心那些怨恨给淹没了。
「商柔,你养好身体之後就该去感谢神明庇佑。你知道当你服下那颗恶心的药丸之後,你马上就昏迷,然後身上就长出那麽大的脓疮……」陆萱夸张地比划着,又道:「我们都以为你活不过来,没想到你竟然挺住了。」
虽然商柔在太医的悉心调养下,他身上的脓疮已经稍稍消褪,但他的喉咙里还长着脓疮,暂时还是不能说话。
陆萱翘起腿,悠闲地削着苹果,说道:「真的,这次多亏你了,我陆萱欠了你一次。」
商柔失笑。
「陛下已经说过,你可以随便开口要任何赏赐,可不止是黄金百两。趁你不能开口的时候,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陆萱把苹果喂到商柔的嘴边,说道:「若我是你,我一定会在京城买一座府第,然後还要加官晋爵,娇妻美妾……」
陆萱唠唠叨叨的倒是轻松,但商柔偶尔都希望安静一下,而合和公主来到房间时,二人之间就会比较沉默。
商柔得知在自己昏迷期间,合和公主几乎天天都来看望自己,心中虽然感激,但无奈嘴不能言,唯有以眼神表达谢意。
「商公子,你救了陛下一命,我身为陛下的姐姐,实在无以为报,只希望我的照顾会让你感到稍微舒服一点。」合和公主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她的话不多,通常只是念书给商柔听。她很细心,轻易就从商柔的眼神中看出他是感到有趣还是无趣。
合和公主发觉商柔喜欢神话故事,便把山海经带过来。就算商柔不能开口说话,她依然很有耐性地把故事念完。
今天,合和公主刚念完山海经,便拿了逍遥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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