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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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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岚因心道,原来早前面摊伙计讲的那些个江湖传闻,竟有大半是真的,若论及对自家师父的了解,他还全然不如一个吃茶听戏的外人。
  心中正一时惭愧,却听晏欺又道:“早前曾有书本记载,追溯到更久远时期,有一古老部族,其族人体质极其特殊,外至骨血,内至魂魄,皆为铸造武器的绝佳之选。所以古往今来,但凡好战争者,无一不是大肆搜捕屠杀拥有此等血脉的同族之人——久而久之,族内幸存者寥寥无几,大多四散逃窜,奔至各地隐姓埋名,最后惶恐终老,客死他乡。”
  薛岚因听罢,不由面色微凝道:“师父所说的……恐怕就是活剑族人吧。”
  晏欺摇了摇头,淡淡否决道:“活剑此名,是后来江湖中人予以他们的一项通称。若要论其真正的族名,还是要从石壁记载的古文字中探寻答案——只是这些字符流传至今,尚无人能将之破译完全,活剑一族的叫法习惯成自然,便也少有人去考究其真名如何。”
  薛岚因垂眸思忖一番,又道:“按照谷鹤白之前的说法,只有破解劫龙印方能寻得活剑真迹。可你方才又说,活剑族人早已分散各地,幸存者更是所剩无几……那么归根结底,这所谓的‘真迹’,究竟是要到何处寻觅呢?”
  晏欺眉目淡薄道:“我未曾有过破解劫龙印的任何经验,只在最初被困谷底的一段时间里,短暂接触过石壁上先人印刻的古老字符——所以,真迹存在与否,我不能断言,但迄今为止,我所遇到与此相关的特殊人物,始终都只有你一人。”
  薛岚因很是平静。又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近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类事态,原本听在耳畔还会觉得惊诧又惶恐,到如今却只剩下数不清的放任与麻木。
  “师父你很早便知道这些。”薛岚因道,“但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半句。”
  晏欺深深望着他,良久,复又侧过眼眸,声线黯淡道:“我现在对你坦白这些,又何尝不是没有办法?倘若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能永远不与你说起。”
  薛岚因一怔,不由凑上去反复追问道:“为什么?师父,你我师徒十六年,还不足以让我对你知根知底么?”
  “不是对我知根知底,是对你自己。”晏欺蓦地坐直腰身,扬起一手捏紧薛岚因的下巴,似是痛心,又似是无奈道,“我就问你一句,在你受过刀伤,有了创口的时候,能管得住你身上那些怪物一样的活血吗?”
  薛岚因老老实实道:“不能……完全压不住。”
  别说强有力的压制,他甚至压根掌控不了那些要人命的可怖之物,一个不慎,还会被自己的血液逼至绝路,最终骇得奄奄一息,不知所措。
  “百年以来,与你具有相同特征的大多数人,皆是被人残忍分尸至死的惨痛命运。活剑于外人而言,只是用来铸造兵刃的一项工具,于自身而言,更是不可掌控的凶锐利器。”晏欺道,“眼下你知道自己的血液有多特殊,你又打算去做些什么?放血自/残?还是主动给人献上你的四肢头颅?去做一把实实在在的‘活剑’?”
  薛岚因被问得有些发蒙。
  主动将身体交由旁人乱砍,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到放血自/残,晏欺确实料到了点上。
  “我从没打算给旁人投怀送抱,更没想过要将自己送去任人宰割。”他道,“就算师父你告诉早点我这些,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违抗你的事情。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只要你别再瞒着我。”
  晏欺定定凝视着他,没多久,忽然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苦,像是掖着许多说不出口的伤情之事。但他笑起来的样子,着实是好看的,借着内力燃起的微微一缕薄光,能将那锋利如刀的侧脸照耀得似雪一般轻柔。
  “你……笑什么?”薛岚因有些愣住。如若不是瞧见晏欺眼底深深坠入的苦涩与消沉,他大概会误以为晏欺在嘲讽他的承诺。
  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不用你什么都听我的。”晏欺扶着薛岚因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微一扬手,点在石壁凹陷蜿蜒的一行字符上方,沿途下移道,“你仔细看着这些古文字……它所刻画记载的,多半是古人借活剑血脉烧杀抢掠的真实经历。”他没看薛岚因,仅是竭力一手扣在字符上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之间,面色寒凉如冰道:“小矛,死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东西,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不断失去,却始终无能为力。”
  直觉告诉薛岚因,晏欺心里必定还藏了一些难以言说的隐情。
  因而他垂眸思虑一番,终是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回望晏欺道:“师父……”
  晏欺停下来,淡淡看向他。
  “师父,你告诉我。”薛岚因道,“莫复丘和谷鹤白都曾说过,你舍身救了我一条性命。那你方才提到的‘死亡’和失去,是不是和我有一定的联系?”
  言罢,不等晏欺有所回应,薛岚因又一次弯腰上前,目光如炬地直视他道:“我曾因事故重伤过一回,但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忆,对不对?”
  ——果然,晏欺又不说话了。
  他心窝里像是藏了块宝,谁过去一碰,他准跟谁急。
  薛岚因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半蹲下去,矮着脑袋轻声哄他道:“师父,说说吧。”
  晏欺抿紧嘴唇,没再看他,似乎也没打算吱声。
  薛岚因呼出口气,又接着道:“说一说吧,师父。你是怎么捡到我的?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很早就想这么问了,一直拖到今天出口,反而有些难以形容的忐忑与不安。
  他原自认为活了十六年之久,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普通人,而今出来闯荡一番,方知在他尚未降生的十六年前,遗留了一份独属于他的陌生记忆。
  “师父,尔矜是谁?”薛岚因倾身过去,一丝不苟地贴近晏欺凉薄如斯的冰冷面容,尤是固执不断道,“别的不说,你好歹告诉我这个——你说‘岚因’是师祖替我起的名字,而小矛则是我老土难听的大名……那尔矜是什么?是不是我曾经用过的名字?”
  良久无声。
  晏欺一向刻意躲闪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薛尔矜这个名字,是……”
  话方出口,却见晏欺眸色陡然一凌,蓦地施力将薛岚因一把拽往身后,转而收手挥散内力,片刻又隔空支起一道数尺之高的真气屏障——
  不过眨眼一瞬,三声兵刃钝响轰然于耳畔炸开,薛岚因方要惊诧抬头,反被晏欺单手朝下一摁,紧接着又是扬袖横空一扫,恰将头顶突袭而来的碎石沙砾击落在地,须臾化为一片与黑暗相交融的细小尘埃。
  “——哎哟哎哟,看我这是不小心请来了哪尊大佛呵?”
  头顶漆黑如夜的石缝之间,女子阴柔清脆的嘲讽声响绵延不断道:“晏欺啊晏欺,我该说你们二位是师徒情深呢?还是愚蠢至极?”


第31章 徒弟,嘴伸过来
  晏欺容色不变,仍是沉静如水道:“玩够了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元惊盏。”
  薛岚因听罢一怔,随即慌忙前去扶紧晏欺胳膊道:“师父!”
  “你到我身后去,别离太远。”晏欺道,“屏障在外,他伤不了你!”
  薛岚因应言后撤,还未能开口同晏欺说上只言片语,飞驰而来的锋锐短剑已接连扣在屏障外围正光圈处,“啪”地一响,顷刻随之凝结成冰,碎如零落骤雨。
  放眼一片昏暗无光的模糊视线中,唯有一缕阴冷幽光逆风而立,远远望去,却像是生生蒙上一层大雾一般,几乎没法轻易将之看得清楚明了。而晏欺毕竟非普通等闲之辈,匆匆一眼便判断出方位如何,顺势一掌狠狠拍在身侧略微粗砺的石壁之上,催使那落地无数碎石融于流动如潮的内力中央,一扬腕,一拢指,纷纷有所意识地抛向前方暗域之中,争先恐后朝元惊盏所处的晦暗角落倾泻而下。
  不料这娘们儿似的臭男人,披了一身女人皮囊,倒是难得潇洒又利落,刚开始还被晏欺一手反击砸得不知所措,但在意识到对方内力早已供给不足的一瞬之间,一切惧怕都化为了大风一吹便跑的墙头土灰。
  晏欺将自己折腾至灯枯油尽也是迟早的事情。元惊盏想,谁让这魔头两次截灵指用得跟玩儿似的,偏偏还没了命往他身/上指——若真要是普通人接二连三地催动禁术逼人魂魄离体,怕到现在已沦落为一个暴毙至死的惨痛下场。
  ——可晏欺就是与众不同,他历经千山万水一路活到现在,反倒越来越像个不知畏惧死亡的怪物。
  元惊盏右掌朝天一抬,一声用以招唤流魂的“归魂阵”还没自他口中成形,但见那晏欺偏是破天荒地回过身去,扬声对薛岚因道:“嘴伸过来,借你内力一用。”
  薛岚因道了一声“好”,心中正疑晏欺何时竟这般不同他客气,一抬脑袋,却是骨节分明的一只大手挥来正盖其面门,双指微一用力,发狠揩在他毫无防备的温软唇瓣上,而与此同时,体内汹涌澎湃的内力亦随着晏欺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速度竟快得近乎一气呵成。
  薛岚因双眼微瞪,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何事,面前晏欺已经借他一份内力推掌出去,划过长空正朝前方狠狠击落,堪堪在起伏不定的石缝之间炸开一声巨响。
  下一刻,女子瘦弱憔悴的身影当即随之飘退数步,倏然朝外一仰脑袋,恰为晏欺那横来一掌骇得全身一震,埋头咳出一滩鲜血,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晏欺手无兵刃,空有一枚剑鞘悬在腰间,顺势拔出抛过头顶,最终实实握在手心,凝眸指向来人胸膛。
  ——彼时四周无光,独元惊盏发肤间诡异蔓延的丝状纹路呈暗红色,于大片黯淡迷蒙间隐隐现出几分呼之欲出的浑浊光泽。
  “劫龙印剧毒深入骨髓,三日不解,人魂具散。”晏欺道,“元惊盏,你倒也是个不怕死的。”
  元惊盏抬了抬下巴,笑容诡秘道:“能解劫龙印的东西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晏欺看了薛岚因一眼,并不接话:“任岁迁那老狐狸上哪儿去了?”
  元惊盏道:“怎么着,想他啦?不好意思,那窝囊废还真不在此处,要找他,得下地底里找!”
  话音方落,一拳接过一掌,踏过石壁袭上晏欺眉梢,沿途扫落一阵碎石残沙,携着迅猛掌风便直扑二人面门。晏欺本身并无内力,借了薛岚因一张嘴来胡乱索取,偏偏腿脚又不利索,侧身抵过一拳,便没能压制紧随其后的疾速一掌,硬生生挨了那么一下,正中腰际,脆如薄纸的屏障应声骤裂,化作烟尘飘至上空,瞬间没了踪影。
  西北诛风门中弟子,向来以一手令人闻风丧胆的夺皮之术杀人于无形,而其次,便是那毒辣著称的一套拳掌功夫,配合其敏捷如风的特殊姿态,来往穿梭于敌手之间,直叫人全然应对不及。
  眼看那元惊盏一掌过后,换手又接一拳冲出袖口,晏欺心下一紧,下意识里将薛岚因往身后扯过,殊不知这混账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竟一手横来夺了他的剑鞘,一个抢先踏步上前,迎上元惊盏那如滚滚烈火的万钧之拳——
  一时之间,巨响震天,顷刻穿云裂石!
  晏欺呼吸一滞,魂都让他吓没了一半:“薛小矛!”
  却在他出声同时,见得那笔直剑鞘与拳风相抵相融,所炸裂开的沉厚气场顿将晏欺震得朝后一歪,折身砸在坚固僵冷的石壁上,一时正磕得气血上涌,反被薛岚因大手挥来揽在臂弯,稳稳摁往怀里,直道:“你别出手,我撑得住。”
  晏欺心道,这毛孩子平日里半点功夫都没沾过,此时此刻,又怎会是元惊盏的对手?
  然而不等他再有任何疑问,前方薛岚因紧握剑鞘的手臂已经抬了起来,朝上一指,画圆为圈,聚内力自成一道光牢,正将元惊盏突来一臂隔开在外,生生弹出五尺之远。紧接着,拥住晏欺的另一只手亦是抬起,搁在齿下,狠狠一刮——
  晏欺瞳孔一缩,一声“不要”未能出口,薛岚因指间已有血液淌了出来,沾在鞘身上,如倾力散了一把大火,连带半边臂膀都在疯狂燃烧。而那元惊盏蓦然见得此状,尤为兴奋,连连出声叫好道:“你这魔头,算是收了个好徒弟哇……”
  然半句话尚未成形,剑鞘应声而落,堪堪划在元惊盏脖颈寸余之处,迅速带来一阵噬骨钻心的疼痛。元惊盏趔趄着往后倒退半步,慌忙抬臂便挡,薛岚因却不见好就收,剑鞘攥实在手里,不由分说便要继续下落,半途晏欺偏被赶上前来,双指并拢一线截在他手腕之间,厉声喝止道:“小矛,收手!”
  薛岚因被那一下点得全身一麻,胳膊当即软了下来,剑鞘亦随之落地一颤,反被晏欺顺势捞了回去,卖力按住他指间刚咬开的伤口道:“混账小子,活血与劫龙印不可相触,届时互生感应,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话方说完,正逢后方元惊盏挥来一掌推上薛岚因后脑,晏欺“啧”了一声,起身作势要挡,忽闻耳侧一阵无形刀风哗然而过,似夜空一道惊雷从顶劈下,而其方向所指的,不是他和薛岚因,而是那昏暗环境下丝毫没有察觉的元惊盏。
  晏欺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时,一把通体泛绿的短柄石刀已整个刺/穿元惊盏弱不禁风的瘦削身形,狠狠往里一凿,瞬间将那女子似水柔软的杨柳细腰撕成两半,飞驰而出的黏/腥血液溅了晏欺一身,染在白衣上,顷刻留下星点斑驳的红痕。
  薛岚因大为惊诧,正欲上前瞧清究竟发生何事,却被晏欺勾着手臂连连后撤数步,一路退回石壁高低起伏的缝隙之间,矮下身子,伏在他耳边气息不稳道:“别过去,那是……厉鬼刀!”
  “厉鬼刀?”薛岚因不由茫然道,“什么东西?”
  “那是用活剑血脉铸成的刀。”晏欺道,“不想魂飞魄散就别去碰它!”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薛岚因半缩在晏欺怀里,探头探脑地朝外一扫,便见得那幽绿冰冷的石刀之外,定定站了一人高大宽厚的熟悉身形。
  周正严肃的五官,以及那张看似正义凛然的面庞。
  ——暗中出刀者,并非旁人,而是……早已消失数日全无踪影的任岁迁。
  好一出大戏!
  薛岚因心道,莫非这俩盗印贼人暗地里还起了争执,半途分道扬镳不成?
  然当他竖耳一听,却探得那元惊盏满面皆为惊诧,仿佛并不相信这一刀是由任岁迁亲手砍下来的,张口挣扎半天,仅是断断续续地望着他道:“任……岁……迁,你……”
  任岁迁不予答复,扬起手来,又是一刀蛮力抡在元惊盏背上,不过眨眼一瞬,但闻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那缕披了人皮的流魂亦随着身体的颓败而四分五裂,纷纷朝体外四散逃窜。而皮肤间暗红色的劫龙印却尚还保存完好,好似这一番堪称残忍的暴戾刀法并没有影响它什么,印还是那枚印,静静躺在洒满女子鲜血的石地之上,不像是一张人皮,倒像是一纸殷红色的绝美画卷。
  任岁迁手中石刀落地,砸得“砰”一声闷响,随后弯腰跪在地上,将那张人皮小心翼翼地托了起来,万分虔诚地捧在手掌心里,仿若捧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珍宝。
  而那元惊盏半缕流魂被迫游离于皮囊之外,一时丧失容身之所,禁不住勃然大怒,发了疯似的,随在任岁迁身后,以那震颤人心的魂音反复在他耳畔叫嚣道:
  “任岁迁,任岁迁!你这窝囊废是怎么回事,一开始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找劫龙印,我来引人来破解么?”


第32章 或玉……别怕
  任岁迁依旧没有言语,他将手中那张人皮轻轻放下,平平整整地摊开搁在脚边,转而站起身来,再次将那把幽绿石刀握在掌心里,高高举过肩膀,任由那碧色浅光将半张淡漠的面颊照得透亮无疑。
  “厉鬼刀,很早之前只是一把用以观赏的石刀。”晏欺放眼望向任岁迁道,“后来沾了活剑族人的鲜血不受控制,便成了能够撕裂人魂的凶煞邪器。这东西……按道理该是被聆台一剑派的上层人物封印在聆台山内,永远不得示于人前,如今到了任岁迁手里,想必中间定有一段渊源。”
  薛岚因回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趁他二人内斗,把劫龙印抢过来?”
  晏欺横他一眼,道:“你过去,拿脸挡刀?”
  薛岚因远远瞧了一阵任岁迁手下绿光泛滥的庞大刀身,咽了咽口水,道:“我去就我去吧,吹得那么厉害,谁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真家伙呢?”说罢挪起脚步就要动身上前,却被晏欺伸手一把扯了回来,恨声斥道:“你给我站住!”
  下一刻,厉鬼刀应声下落,泰山压顶一般,携一路幽森阴冷之气堪堪斩向元惊盏那缕仍在喧嚣不断的残魂碎影。
  他自然不甘心。
  劫龙印虽说是任岁迁费力自北域找寻来的,但这一路陪着演戏还要饱受剧毒侵蚀之苦的人,却一直都是元惊盏本身。
  他怎么可能甘心?
  “任岁迁,你……疯了!你必然是疯了!你敢背叛我,今后……今后整个诛风门,都将与你一人为敌!”
  黑暗无形中,独有元惊盏一人的咆哮声响震彻地底大半边静谧无声的茫茫长空。
  “任!岁!迁!你这混蛋,你居然真的敢……”
  任岁迁面色阴冷,似一潭毫无起伏的死水。他随手拿起的巨刃,再落时又是一刀割在流魂喋喋不休的一张嘴上,磨得飕飕作响,倘若细细听来,便会发现那是人魂惨遭撕裂的微妙声音。
  厉鬼刀名副其实,斩人还是斩鬼都不在话下。饶是薛岚因天大的胆子,在后方都难免看得面生胆寒,生生将脚下步伐止住,转回望至晏欺忐忑不安道:“师父,你说的这把刀,好像是有点真!”
  “不是有点真,是真能要你命。”晏欺懒得和他打马虎眼,侧身扶过石壁缓缓站稳脚跟道,“走了,做好准备。”
  薛岚因看他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跳,当场哽咽道:“干什么?师父你要冲锋陷阵?”
  晏欺一胳膊肘撞上他后背道:“两条腿白长的?没法打,赶紧跑啊!”
  薛岚因“噢”了一声,会过意来,方要弯腰将晏欺驮回背上直接跑路,耳畔乍然一声钝响,师徒二人同时回过头去,便见那任岁迁最后一刀凌空骤落,须臾将元惊盏支离破碎的几缕残魂斩为一片虚无。
  ——他甚至连再次开口呼痛的机会都没有。
  薛岚因不寒而栗道:“这个任岁迁,厉害啊,以往真是小看了他。”
  “人疯起来,自己都杀,何况区区一个同伴?”晏欺重重拍上他肩膀,道,“别管了,快走!”
  薛岚因赶忙伸手扶在晏欺腰际,道:“手给我,我背你……”
  “走!走到哪里去?”话正说至一半,偏又闻得身后一声巨喝,任岁迁一手将厉鬼刀扛在肩头,另一手则捏了整张松软的人皮,腥/稠的脓血顺着指缝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淌,远远望去,恰似一只饮血止渴的无情厉鬼,周身莽莽戾气直逼人咽喉。
  晏欺心道不好,这老狐狸三两下砍死自家同伙,魔爪铁定预备着朝薛岚因再伸过去。故而他想也不想,反手将薛岚因朝后一推,单指凝聚气场,顷刻便在任岁迁与他二人之间拉开一道结界,道:“任岁迁我来挡着,小矛你拿了剑鞘往下直走,到点了自然能寻到刀身在何处。”
  言罢摊手一抛,正将涯泠剑鞘垂直抛入薛岚因臂弯,打了个转,见这混账小子还在一人发愣,不由微微加重了语气,怒声催促道:“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薛岚因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干脆狠狠上前握了晏欺手掌道:“你人在这儿呢,让我往哪里走?”
  晏欺让他一句话生生哽得一震:“你……”
  “说了要一直和你一起,我再食言,又和混蛋有什么分别?”薛岚因紧紧攥着晏欺骨节分明的一只纤手,晃了一晃,看似轻松无畏道,“了不起他任岁迁一刀下来,把我俩都劈成一滩肉泥,下辈子投胎转世,还能做一对好师徒。”
  晏欺先是一怔,随即迅速将手掌自薛岚因手心抽离,很是僵硬古怪道:“……谁,谁想跟你做好师徒?”
  薛岚因大声道:“我想,行不行?”
  晏欺劈手将剑鞘夺了过来,道:“……我不想。”
  说罢,抓握剑鞘尾端朝外一抡,正巧迎上任岁迁逆风袭来的厉鬼之刀,刀刃与鞘身蛮力相弧碰撞,瞬间撕开一片灼人火花,于那大片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倒像是无意燃了一盏明灯。
  薛岚因尚还沉浸在晏欺那一声“我不想”中无法自拔,待好不容易回神过来匆匆一瞥,便见那涯泠剑鞘硬生生扛下厉鬼刀如狼似虎地狠厉一斩,过不多时,竟左右颤了一颤,从中断裂开来,“铮”的一声折为两半,落地霎时弹飞数尺之远,而与此同时,晏欺竭尽全力撑开的一道结界亦随之碎为沙砾,眨眼毁灭于无形之中。
  谁曾想,区区一把闻所未闻的厉鬼刀,居然有这般毁天灭地的能力?
  薛岚因算是开了眼界,有些浑浑噩噩的,囫囵之中伸手一揽晏欺胳膊,却是无意抓回了一手黏稠的猩红。
  “师,师父?”薛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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