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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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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岚因:“……”
他有些想不通了。一向狂妄如斯的晏欺,怎的眼下被人圈禁在结界中,倒像是徒然散尽了斗志一般,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父,你……你没事吧?”薛岚因蹲下来,贴在晏欺身边,指节尤在他腕间轻轻扣着,力道却一点点撤了下去,没再舍得使劲。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许久过去,但见晏欺眉目仍旧疏淡漠然,面上并无其他表情,便耐不住性子,又凑上去追问道:“师父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便说出来的那种?”
“——他能有什么苦衷?”
不等晏欺开口,已有人定身站在门后讽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废物熬到头了,且晓得给自己赎趟罪罢了。”
话音方落,师徒二人俱是回头,便见易上闲抱臂立于门槛之外,往日一袭沉黑外袍已褪,独留一身青白底衫携满室外清浅的昼光,若非细看其眉眼,倒与早前晏欺初临逐啸庄的模样大有几分相近。
算上镇剑台里那位半人半鬼的白发老者,这师徒三人,言谈之间多为相似相通,到底是一门中人,连讽笑时的语气都如出一辙,倒显得薛岚因像是个外来的浪荡子,从头到脚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饶是如此,薛岚因仍在下意识里动身上前,迅速抬手将晏欺拦护于臂后。晏欺一怔,很快又释然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没事,他伤不了我。”
薛岚因眸色正有些发紧,易上闲已是大步迈过门槛跨了进来,却未再向前半分,仅是贴着结界的边缘,俯下身对晏欺道:“师父半年难得一次聚魂成形,你在外漂泊十六年之久,难道不过去看看他么?”
晏欺木然端坐于成片的书卷中央,腰背挺直不屈,虽经由易上闲这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周身森然气势却丝毫不减:“有什么好看的?丰埃素剑三尺剑魂尚未散尽,他老人家形体虽亡,但神魂永生不死,我过去又能有什么用?白让他笑话我这副模样,未老先衰么?”
易上闲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眼底却是涩的,像灌满了沙子:“你当初执意修习禁术,叛离师门,师父让我引你回头,你却转眼屠了聆台一剑派整门。世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你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眼下弄成这副德行,多半是自己一手作的,怨不得旁人。”
说罢,捧过一沓刻满咒文的硬竹简顺手往里递过,晏欺没接,只懒洋洋地抬了眼皮,刻薄笑道:“我怨过旁人了吗?”
“你……”易上闲蹙眉指着他,良久,方将竹简重重往地上一扣,道,“冥顽不灵!”
晏欺冷道:“你杀了我罢。”
薛岚因闻言至此,脸都白了大半,忙是惊声唤道:“师父!”
“薛小矛,你闭嘴。”晏欺扶稳墙根站起身来,体态尤是虚弱,目光却似刀锋凌然逼向易上闲道,“如何?易上闲,直接拿我的尸首与聆台一剑派那帮正派人士一并赔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易上闲沉眸盯着晏欺,面色始终阴晴不定。薛岚因怀疑他下一刻便会拔刀出鞘,干脆利落地上来抹了晏欺脖子。
但到底他没有这么做。
他反将幽冷深邃的目光转投向了一旁的薛岚因,缓缓开口道:“你,过来。”
薛岚因愕然道:“谁?我……”
晏欺瞳孔一缩,还未能出言阻拦半句,易上闲已然扬手运功,猛一施力将薛岚因自结界中强行扯出,晏欺劈手欲截,却在与结界边缘相互触碰的一刹那间狠弹回去,半边肩臂瞬间冻至麻木脱力。薛岚因心急如焚,扭头便要去扶,半途偏又被易上闲捏住后颈朝外一拉,猝然喝道:“给我安生一些!”
晏欺“嘶”了一声,一时也顾不得结界约束,直尽力伏在界限外围,皱眉凝声道:“易上闲,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牵扯他做什么?”
易上闲不以为然道:“我可有伤及他半根头发?”
晏欺神色一滞:“你……”
易上闲继续道:“人,是我从聆台一剑派那帮人手里带回来的。你我早前既立下誓约,你亲自引着这邪物一并归隐避世,从此不再过问外界纷争,我自然不会干涉其中——但,你若是违约踏出竹林半步,我亦有我自己的主张,该是如何,便也由不得你来过问!”
“易上闲,你……”晏欺厉声斥道,“眼下距离劫龙印现世已去数月,江湖中尚无一人能解,这时你若无故泄露薛岚因的行踪,必会催使众心大乱,蜂拥前来夺取活剑血脉!”
易上闲听罢,仅是回头轻蔑道:“你激动什么?我有说过我要拿他怎么样么?”
晏欺道:“那你要带他去哪里……?”
“……岚因,是个好名字。”蓦然将他打断,易上闲侧目睨向薛岚因,忽又没由来地转变话头道,“你知道这是谁给你起的么?”
薛岚因起先是一怔,随后剑拔弩张的表情收敛起来,渐由疑问转为了微妙的惊讶。
“岚因”二字,他记得师父曾说过,是师祖嫌他本名“薛小矛”太土太膈应,才改出来的新名字。至于以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是记不太得了,幼时印象尚还清晰的记忆世界里,唯独只剩下了晏欺一人,什么师祖,什么肚兜上刻的名字,以及他这所谓路边捡来的邋遢身份,都是凭借晏欺一张嘴说出来的,真假与否,他压根没去探究。
他本暂无心思再去过问这些疏漏过大的一系列问题,周围错综复杂的事情堆积太多,已使他压抑得有些喘不来气——直到如今,偶然听人提及名字相关的讯息,倒还是忍不住想要仔细去探听一番。
薛岚因,薛尔矜,还有个土得掉渣的薛小矛。晏欺不曾同他详说的隐情,每瞒过一层,就在他心头生出一株倒刺,两人俱不好受,可晏欺偏偏就不肯说出口。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凝神望向易上闲,停了一停,又有些不太确信地将目光转向了晏欺。
晏欺却面无表情,木然退后几步,又坐了回案几旁边,不再加以任何阻拦,亦不再有任何反抗挣扎。
他动了动嘴唇,良久,方淡薄出言道:
“随你。”
第41章 师父还是或玉
东南长行居; 外绕祸水河畔碧光连天; 内隔白墙轻纱森蓝如洗。
薛岚因心怀忐忑地跟在易上闲身后走了一路,但见他所居之地冷清无人,独院落甚多; 大半是用以藏书藏剑; 而所经路途上山石环绕,偶设有一两处池塘,亦是别有一番光景。
易上闲走得四平八稳,衣袂翩飞; 而薛岚因却是在后跟得磕磕绊绊,三步一个回头,时不时要往晏欺所处的方向偷瞥一眼。
半晌; 易上闲忽然停了下来,转对薛岚因道:“你到底是想走还是不想走?”
薛岚因神色迟疑道:“我……”
易上闲不等他说完,紧接着又道:“我引你去见师祖,你却在这里犹犹豫豫的; 像个什么样子?”
薛岚因顿了一下; 亦止住脚步,慢吞吞道:“师父还让你困在结界里; 我就这么出来了,他……”
“你慌什么?”易上闲满眼鄙夷道,“那废物又跑不到哪里去。”
“啧,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岚因拧眉道,“你既没想过要取他性命; 何故不肯放他一回自由?”
“嚯?”易上闲讶道,“那不若这样,你一人留下来,我放他出去,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原是拿来嘲讽说笑的,不料薛岚因却答应得痛快:“行啊。”
易上闲回头看他。
天外大片泛滥的光束笼罩下来,将年轻人英挺俊俏的眉眼刻画得支离破碎,匆匆割裂了又重合于一处,倒像是一场碎了又圆的梦。
末了,易上闲只是冷笑一声,摆手作罢道:“算了,你肯留,他未必肯走。”
——他这一颗心都实实稳稳系在你身上,纵然前方刀山火海,荆棘满路,只要是为了你一人,他也能挺直腰背走下去。
薛岚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易上闲摇头止住了。
“你是叫薛岚因?”易上闲道。
薛岚因想了一阵,不太确定道:“……是。”
“你可知我缘何要明知故问?”
“不知。”
易上闲眯了眼睛,仰头望那云间一星半点稀薄日光,忽又不晓得怎的,徒自念出一句诗来:
“烟光凌空星满天,夕阳苍翠忽成岚。”
薛岚因不知其意,遂疑惑道:“……什么?”
“师父当年外出往北游历,捎回一枚极为珍贵的上品瓷器,曾一度赞扬它‘似玉非玉,浑然天成’,“风姿秀逸,绝世无双”——方才那句短诗,便是用来形容瓷器本身的。”易上闲道,“只可惜,运输路途上出了趟岔子,让那混账赶马人给碰碎了大半。从此,便成了美中不足,尚有缺憾。”
薛岚因不解道:“那又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易上闲话正说至一半,却又不再作任何解答了。沉默一阵,只道:“十六年前,洗心谷底大乱一场,你因此牵连至丧命,后有幸捡回半条魂魄,过往记忆却所剩无几。晏欺带你出谷那阵,恰是与聆台一剑派一战过后不久,他满身伤痕,遭各方人士追杀,身边还拖了个半死不活的你——后来,是师父亲自前去助他脱险,一连救下你二人性命,我才与他立下誓约,要求他此后不可再涉足外界半步。”
十六年前……
所有人都如是一说,薛岚因在恍惚间,还真觉得自己活了不止十六年。
说来也是,以往的记忆像是一张网,什么重要,它偏就漏掉什么。薛岚因垂头凝向自己的双手,后又一路不断往下,盯向地上一双脚尖。
年轻人的面庞清秀而又无痕,无论是十六也好,二十六也罢,随口说出来的数字,反正他也不记得,倒是这般含糊过去了,他亦没去怎么深究。
“你们人人一句十六年,说到底,师父屠杀聆台一剑派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死无全尸的?”
薛岚因原当易上闲是个清醒的明白人,哪料他兀自讽笑一声,反是斜睨薛岚因道:“发生了什么,我哪知道?问你师父去。”
“你……”薛岚因悻悻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易上闲嘲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给那废物收拾烂摊子的——师父他老人家一生好不容易积那么点德行,叫那废物三两下给败坏个干净,你倒是有脸来问我他干了什么?”
薛岚因吸了吸鼻子,只觉晏欺在他嘴里被贬得一文不值。片刻过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直视易上闲道:“我师父的事情你不知道,但和师祖有关的那些……你总该了解一点吧?”
易上闲挑眉道:“怎么,晏欺真拿你当徒弟吗?什么都不曾与你说过?”
“……”薛岚因无言以对。
但见易上闲闭了闭眼睛,声音中即刻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崇敬与肃然,道:
“二十年前,劫龙一印秘密现世于北域白乌族一带,但因各方势力对其虎视眈眈,白乌族最终的选择,是将劫龙印彻底公开于众人眼前,任由有能力破印者依次前来公平竞争。但,所谓‘公平’二字本身便不公平,人人都想将劫龙印据为己有,过度的坦白与争抢,反而致使江湖上迅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彼时夏光微渺惨淡,各自撕裂了溅落在长行居内外每一处高昂头颅的廊柱之间,像是刀锋疾走后留下的腥冷血光。
“首先破了规矩试图以邪术取胜的,便是他西北诛风门中人。以其左护法闻翩鸿为首的一众居心叵测之徒,擅自催使禁术抓捕了两名隐居在外的活剑族人,试图借活血来唤醒与之紧密关联的劫龙印。但中途计划败露,闻翩鸿个人失手使其中一人逃之夭夭,至今未能寻其行踪,闻翩鸿本人也因此获罪,遭门中众人追杀至死——而那另一名活剑族人,则被莫复丘和我师父联手救出,安置于洗心谷底。”
薛岚因陡然一个激灵自其冗长无趣的叙述中惊醒,直到此时,方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另一名活剑族人,正是他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将欲听易上闲把接下来的事情一并阐释完毕。但这吊半口气的糟老头子每每说至一半,便偏要停下来,这一回,面上还犹自带了几分复杂矛盾的傲然与悲怆:
“劫龙印一朝出世,天下大乱久而难平。师父心怀慈悲侠义,不忍看世人就此厮杀搏斗,便倾尽修为将劫龙印毒素导入自身体内,以一己之力受尽其反噬之苦,后将魂魄悉数注入丰埃素剑中,拔剑自裁而死——劫龙印因此得解,亦在同时毁于丰埃素剑下,再无踪迹可觅。此破印之法残忍至极,非常人得以忍受,故百年以来,尚仅他一人成功解毒,平息纷争,但如今……他也因此身形俱损,只幸存一缕残魂于镇剑台中,半年方可成形一次……”
“慢、慢着。”薛岚因神色僵硬,良久,那颗早已停止不转的脑袋,方才模模糊糊忆及一些久远而又淡薄的讯息来,“你方才说,上一次现世的劫龙印,是师祖……拿命去解的?”
易上闲道:“怎么?”
薛岚因道:“敢问师祖……尊姓大名?”
易上闲笑了一声,似是苦涩,又似是自豪道:“秦氏丰埃剑传人,单名一字还。”
“秦……还?”
薛岚因瞳孔一缩,似大为惊讶。
早在数月前与那两个白乌族人初遇那一回,他们便屡次提到过秦还这个名字。当时只知此人与晏欺关系匪浅,而晏欺又一直强调秦还是“已故之人”,所以薛岚因压根没想到那个点上。
如今再一看来,他们这些人,当真是话中处处有玄机,稍一不留神,便能被随便糊弄过去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正说话间,二人已步行至镇剑台外,易上闲立即止笑不语,俯首作恭谨状,薛岚因亦不好再缠他闲谈,转而抿唇上前,静立于数尺台阶之下。
此时正午刚过,天光如刺,直将屋外一方莲池照得翠携柔情,碧波无限。远见水边烟雾缭绕间,正端端坐有一人,一头银白发丝蜿蜒及地,背影浅淡近乎无形,手里捏了一根儿十来尺的竹质钓竿,眯了一双眼睛,也不知是守在池边钓鱼,还是等着鱼来钓他。
易上闲上前一步,拱手道:“师父。”
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记不来事情便罢了,耳朵也背。易上闲在他背后又叫唤了好几声,嗓子都快闷干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家才颤巍巍地将钓竿放下,转望向易上闲道:“……玉儿来啦?”
易上闲眼睛一黯,道:“他不在,师父。”
薛岚因在旁听得疑惑,心里直道,玉儿又是谁?想了半天,才记起前日在那镇剑台里,正是他那一声“或玉”,将眼前这位“秦还”老人家自木剑堆里唤了出来。
玉儿?好名字啊!
薛岚因正耐不住轻笑出声,忽又听得易上闲继续道:“或玉他没来,但……徒弟且将薛岚因带过来了。”声音停了片刻,方接着补充道,“岚因您还记得么?您老人家前段时间总挂念的,还记得吗?”
秦还明显一怔,随后便闭目开始沉思。好在他虽一把年纪,终没将不该忘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许久过去,缓缓自袖中探出手来,对薛岚因道:“……岚因?岚因是好啊……岚因,甚好啊,好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啊”,但到头来,薛岚因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好。他把手伸过去,回握住秦还的。秦还的手很冷,薛岚因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触及那抹烟雾一样的魂形,遂只能虚虚抓扣着,一边对着秦还点头问候道:“师祖。”
秦还淡淡抬首,似有意无意地瞥了易上闲一眼,易上闲立马会意,稍一躬身施礼,便后撤离得远了一些,转默然守在镇剑台外,并不近身前去打扰。
薛岚因远远望了易上闲一眼,继而安分守己地蹲了回去,挨在秦还身侧,老老实实地又唤一声道:“师、师祖。”
哪知这老人家闭了两回眼睛,又开始泛迷糊了。他愣了一阵,瞧着薛岚因在了,便神志不清地念叨道:“玉儿来啦?”
——没看出来,晏欺他这样一个走了歪路的叛逆徒弟,倒还颇得秦还惦记?
薛岚因苦笑两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然而埋头想了一会儿,忽又灵机一动,贴上去,照常没脸没皮地套他话道:“师祖,徒孙我斗胆问上一句……玉儿,是谁?”
秦还侧目看他。花白的碎发顺着额头垂落下来,淌在水里,细长的一缕,挂在莲池内折了半的叶茎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藕留下的残丝。
“玉儿,是我的好徒弟啊。”
他轻声说道。
“……或玉。”薛岚因勾了唇角,温柔的眉心却逐渐拧成一团,“画图岁久或湮灭,重器千秋难败毁……师祖,是这样么?”
磊落光明其人如玉,慈祥岂弟与物皆春。
——恰似晏欺此人,惊才风逸,刻骨柔情。
秦还没说话。不知又是愣住了,还是忘词儿了,好半天,自喉间隐约发出一串笑声,绵长又清苦。
不像在笑,反像是在呜咽。
“似玉非玉,或为玉之人,可欺也,不可罔也。”秦还幽幽说道,“故当年他初时拜入我门下,我予他一名为欺字。原是想盼他日后心结疏解,再无苦痛折磨——而今看来,他不愿见我,倒是又将自己绕进去了,欺己负己,终成遗憾呐……”
第42章 徒弟,被胖揍一顿
薛岚因默默望着他; 这会子反是忽然觉得; 这老爷子,也不是真如人所见的那般糊涂。
忘了归忘了,脑子却有一半是醒的; 旁人瞧不见的东西; 他倒看得很是通透。
薛岚因闲时总共没读多少书,真要深究起人名来,还是颇要废上一番力气。加之他对晏欺的过往一无所知,晏欺有何苦楚也不曾轻易出口; 久而久之,他亦识趣没再反复追问。
“师父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这我倒是一直知道; 不过……”薛岚因想了想,又道,“师祖所说的‘心结’是什么?你师徒二人既是互相挂念,他又缘何不肯见你一面?”
他说得这样玄乎; 圈着晏欺的名字打了个弯; 最后兜兜转转地绕回了原地,不知道的东西; 终究还是不知道。
秦还一双朦胧的眼睛睁了一半,瞳底水光氤氲,映满一池白莲碧叶。他抬手,颤抖的指节微微贴近了薛岚因左胸口处,上下点了点; 语速缓慢地说道:“心在此处。”
薛岚因应和道:“是……是啊。”
秦还犹是道:“心结,亦在此处。”
——这不是废话么?
薛岚因翻着白眼想道。
半晌,见那老人轻轻将钓竿放下,转而佝偻着腰,将身子朝莲池深处探了几分。薛岚因不知他要做什么,伸手将欲扶他肩膀,后想起这半缕魂形是触摸不到的,便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心结未开之前,他必然不会前来见我。”秦还弯着老腰,在池塘里忙活了半天,最后仅是摘下了两只嫩生生的大莲蓬,递予薛岚因手中,笑道,“这样,你回去且先问他一问,待套出话来了,明日午时,我便在此处,将你想知道的东西,都说与你听。”
“……”
薛岚因默默接过两只莲蓬,捂在怀里,像是横抱了两块没顶的巨石。
合着来,他累死累活地跑这么一趟,就是听秦还将晏欺的名字念诗一样彻头彻尾地读了一遍。
那薛岚因呢?劫龙印呢?还有洗心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师祖。”薛岚因硬着头皮,眼角抽搐道,“咱能别卖关子,一次把话说完么?”
秦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一面朝不远处的易上闲抛了个眼色,一面慢悠悠地道:“年轻人,一心急于求成,别到最后,干脆将心给丢了。”
话方说完,还不等薛岚因再开口驳回什么,易上闲已是有所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个扬手运功前来,发动内力直接牵制其胳膊,堪堪往回猛一拉扯,但见半空一抹人形瞬间化为一道悠长弧线,随后狠狠朝地坠了下去,轰然砸出一声巨响。
薛岚因四仰八叉地被易上闲摔在地上,两只大莲蓬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地,午后的太阳沿斜线一路折射下来,镜子似的紧贴在他后背上,反弹出一长串刺目光晕。
真他妈的……疼啊。
易上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好笑地说道:“就你这么点技术含量,还想从师父他老人家嘴里套话?”
薛岚因被他砸得骨头发酸:“是你带我来见他的,怎的我见了,你又嫌我不会说话?”
易上闲道:“也不是嫌你不会说话。”
“……啊?”薛岚因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是什么都嫌。”
话刚出口,只听耳畔“铮”地一响凌空划过,易上闲瞬步后撤数尺之遥,同时将腰间长剑拔鞘而出,剑风似火灼一般,正指向单手撑地丝毫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
“那废物与你相处十六年之久,却从不曾教过你什么,所以才导致你如今一副顽劣成性,愚不可及的窝囊模样——今日我便在此,代你师父,好生教你一道。”他抬手抚在剑尖锋利处,周遭气场立如寒冰道,“这,也是你师祖本来的意思。”
薛岚因回屋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日落夜归。倦火烧尽了漫天长云,亦将大半高耸的屋角燃起无数汹涌尖利的边。
——他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再说准确点,应该是被易上闲从头到脚单方面完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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