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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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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的意味在内。
  彼时确是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喜庆热闹的团聚日子。只是南域飘飞的大雪实在太冷,那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尖一路迅速蔓延至头顶,很快将大火留下的灼烫与高热逐一冲刷干净,最后独独剩下来的,就只有四人相互对视的冷清身影。
  “是徒弟无能。”易上闲低下头去,淡笑着与秦还道,“……让师父见笑了。”
  其实,他本想着该如何度过这样一个难得团圆一处的新年。如今团圆倒是真的团圆,他们也自此失去了最后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秦还倒觉得没什么。他垂下眼睫,远望着丰埃素剑彻底断裂留下的残渣碎片,仿佛已经意识到什么,便也跟着弯了弯唇,对着易上闲轻轻笑了。
  “你说得没错。”秦还忽然道,“万事在劫难逃……的确是在劫难逃。”
  ——前路已成定局,长行居再怎般步步为营,终难免卷入这场永无息止的纷争中心,沦为半途损毁的牺牲品。
  易上闲早有预料在心,也为此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长行居会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面临支离破碎的绝境。
  “怪徒弟思虑不周,没能让师父安心。”易上闲双手抱拳,半是恭谨,半是温缓地出声说道,“但依眼下这般情形,还能碰巧遇得师父一面,当真算是徒弟三生有幸……”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适才觉得,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长行居于易上闲而言,可以说是一场数十年未有停息的幻梦。半生的时光尽数驻留于此,他久久独身一人,怨过,恨过,也曾日夜烦忧过,却从来不会觉得苦。
  好巧不巧的是,秦还也一直都这么想。
  “其实这么多年,我都在盼你师兄弟二人能够和睦相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便是目不转睛地侧头望向晏欺。
  晏欺面色一滞,霎时将脑袋撇向一边,可那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却迟迟不会说谎。
  目光是温的,每一寸,都是说不清的湿润与迷蒙。
  “我知道,很大程度上,你们也在竭力维持这份平和。”秦还凝声道,“……上闲做到了,玉儿也做到了。如今一睁眼,又是足足半年时光……幸好,你们都还在。”
  易上闲动了动唇,似想说点什么。秦还却摆一摆手,无声将他打断。
  “为师曾与你们说过,生死一事,乃命中既定,聚散无常,亦不过在转眼一瞬。”
  他笑着叹息道:“人生苦短,既有幸来这世间走上一遭,切莫对生离死别这类常态,抱有过多遗憾与执着。”
  话音刚落,突逢房顶又一次的坍塌落地。极其狼狈的一声巨响,焦黑的枯木随即断裂成堆,肆意溅起脚下大片残渣粉尘。
  薛岚因适才揽着晏欺退后一步,外屋又是一阵刺耳轰鸣的异响。众人齐齐抬头望天,便见是那遍地化为乌有的青黑魂烟再次升腾凝聚,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缕紧跟着一缕盘踞在雪地中间,最终直冲天际,狠命将天外一层寒流屏障撞开一道巨口。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那屏障一次碎得彻彻底底。四散的真气纷纷陨落溢开,与漫天飘摇的大雪融为一处,不多时,便再难见得半分踪影。
  随后流魂气劲重新聚拢成形,恰似那雨后不绝的春笋一般,生长蔓延在长行居每一处残破不堪的死角之间,膨胀,癫狂,最终发出绵长而又痛苦的一声长嘶——
  逆耳巨鸣震慑心肺,当即骇得众人浑身发颤,一时竟险些站立不稳。
  大面积的房屋仍在面临倒塌的危险,而那时的秦还,却只身独立于镇剑台内颓然惨淡的一片狼藉中央,浅薄修长的身影,在门前展开一道脆弱不失尖利的雪光。
  他微微偏转目光,似在夜时茫茫昏暗的黑幕之间,无声凝视晏欺一眼。
  很温和平静的一次对视。
  晏欺也怔怔抬眼回望了过去,眸底仍旧是模糊不清的雾与霜。
  至今仍旧模糊不清。
  师徒二人,在久经多年的背离与隔阂之后,终于在此番无意的相对相望当中,达成了不言而喻的某种共识。
  秦还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对着晏欺,亦或是对着自己。
  再往后,双手结印,寒霜劲起。
  那原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半缕的微渺魂形,终于在结界光照盈满周身的同一时间里——
  彻底,毫无保留地,碎裂成尘。


第141章 迷途
  晏欺早年拜入秦还门下做徒弟的时候; 两人之间; 并不像是寻常师徒那样谦和有加。
  ——秦还性子温柔敦厚,而晏欺生来傲慢倔强。
  两人干对着瞪眼,晏欺往往便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永远不得其法。
  随后略一晃神; 十来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晏欺还是当初那个晏欺,而秦还——却早已经不在人世。
  丰埃剑主一生都在游历四方,逍遥自在。晚年时期心血来潮; 捡回两个徒弟,然在实际上,并没能手把手地教会他们什么。
  晏欺对他唯一深刻的印象; 也就是当年父母亡故之后,眼前无限堕落的模糊视线里,秦还沉稳有力的一双手。
  他给了他最后的光。
  他作为晏欺的师父,一直以来; 都在致力将徒弟从濒死的绝境当中引向正轨。
  可到头来; 晏欺却带着未能止息的心魔,纵身坠入另一道无穷无尽的深渊。
  这便是秦还埋藏多年; 久久无法释怀的心结。
  是他的心结,同时也是晏欺的心结。他们师徒二人,彼此都在为一件自认为不可饶恕的事情,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然而在此时此刻; 秦还望向晏欺的一双眼睛里,却是轻松的,释怀的,不再带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瑕疵。
  就好像他们最初遇见那个时候,秦还俯下身去,看着面前瘦弱而又清冷的少年。
  他眼睛里隐有断续的湿痕,但从来不肯落下一滴眼泪。
  慢慢到了后来,少年逐渐长大成人。
  他眉眼间褪不开的凉薄与锋利,亦在岁月反复无常的磨砺过程当中,淡化为不染纤尘的低柔。
  于是秦还放下了。
  终于舍得放下了。
  “……原是想盼他日后心结疏解,再无苦痛折磨。”
  再无苦痛折磨。
  当晏欺真正离开苦海,愈渐朝外迈开脚步的时候。秦还也知道,他的徒弟总有一日,会将心间裂开的伤口,一点一滴缓缓填至圆满。
  如此一来,便是死亦无憾。
  ——是以,丰埃剑断,人魂碎尽。
  数不清的冰点霜华,顷刻没入窗外纷飞的大雪之中,一触即发——迅速朝外展开一道百尺有余的厚重屏障。
  周遭冻至极寒的刺骨气劲,同时携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巨大力量,以镇剑台为中心,轰然一声彻底炸开一道圆弧。
  晏欺瞳孔骤缩,还未采取任何有效的抵御措施,便已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横流撞得斜飞后仰,腰背一折,连人带墙一并摔出数十余尺,最终一头埋进室外冰冷坚硬的厚雪地里,堪堪砸出极沉一声闷响。
  薛岚因还待回身拉他,但那股突袭而至的寒流实在太过强大,薛岚因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叫喊,便也跟着整个人掀翻起来,一路挣扎抵抗着摔出老远。
  待他再度抬头的时候,前方损毁大半的镇剑台从里至外,已然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百尺屏障。
  ——那力量几乎是带有毁灭性的,拼命蚕食吞并周遭一带飞扑环绕的乌青色魂烟。
  丰埃剑主秦还,彼时正施展毕生最后一道术法,亲手震碎了自己仅存于世的薄弱残魂——以其魂散瞬间所爆发流溢而出的冲天气劲,迅速吞噬了周围近百尺以内,试图靠近长行居的所有青乌魂烟。
  这是他身为他们的师父,身为他们的家人,眼下能够做出的唯一一件事情。
  那时晏欺用力呛咳着睁开眼睛,面前只剩下天边落不尽的刺目雪点。
  夜晚还很漫长。只是当他挣动着想要起身寻找什么的时候,已再不能找到昔日与他对视的那一寸目光了。
  他呆了一会儿,在原地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僵。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滚啊!”
  倏而一声怒喝打破宁静。易上闲翻身跃上廊柱顶端,三尺寒剑应声出鞘,霎时斩断面前横扑而来的凶猛流魂。
  薛岚因当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捞过晏欺摁进怀里。后时往前跨过几步,见程避亦是神识不清地埋身在雪地下方,便干脆手里紧抱一个,背上驮着一个,沿途跌跌撞撞朝院墙外走。
  长行居经过此番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之后,已从最初那个山清水秀的人间仙境,毁成了一摊浓烟弥漫的残垣断壁。
  诛风门的流魂仍在出入不断,甚至渐有将屏障再次冲开的趋势。幸而有易上闲在后竭力做出掩护,薛岚因才得以穿过一条极其隐蔽的窄道,带着晏欺程避二人暂离危险的侵扰。
  ——但他本身到底不是铁做的,就这么硬拖着两个人走了数余里的路程,很快便累得浑身打跌。
  好在晏欺且算是清醒,没一会儿便从秦还残魂碎尽的仓皇情绪中缓过劲来,抬头对薛岚因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薛岚因背上还趴着个程避,人已被那过激的寒流冲晕了过去,连带手脚关节都被霜劲冻至僵直。
  眼下这般光景,薛岚因是真的没法儿再逞强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对晏欺道:“对……对不起,让我歇歇!真的太累了——待会儿再抱你起来……”
  晏欺道:“没事,让我自己……”
  话没说完,薛岚因手劲一松,晏欺便被他一头砸进雪地里,又是扑通一声钝响。
  晏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薛岚因登时慌了心神,踉踉跄跄将程避放下,赶上去扶稳晏欺胳膊道,“我不是有意的!”
  晏欺摆了摆手,勉力从地上跪坐起身。彼时乌黑的长发径直垂过额顶,其间沾满了细碎晶莹的雪粒。
  他冻得厉害,一双眼睫都在不住地颤抖。可同时也乏得浑身瘫软,伸手把薛岚因招了过来,两人哆哆嗦嗦贴坐在雪地里,已经没力气再往前挪出半步的距离。
  晏欺抬眼望天,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隐约瞧得一两点轻盈的雪子起伏飘落,待再往前看的时候,昔日长行居森冷庄严的青瓦白墙,已渐随着风雪的侵袭彻底消失了踪迹。
  “现在到哪儿了?”晏欺问。
  “没走远。”薛岚因闷声道,“离长行居近着呢……”
  晏欺突然就颓了,弯腰团成一颗虾米:“走不动了。”
  薛岚因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手,对晏欺道:“来,我抱你。”
  晏欺眯着眼睛,正想费力说点什么,却忽听耳畔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二人同时回头,薛岚因立马警觉起身,顺势将涯泠剑押入手中握紧。
  然而待得半天磨蹭过去,竟见得一人牵有两匹壮硕的黑马,战战兢兢地,自后方枯枝成堆的杂路之间小心跨步出来。
  薛岚因定睛一看,来者并不是别人,而是方才一直没见人影的从枕!
  瞧他这副狼狈德行,约莫也刚从火场里脱身不久。满面皆是脏污黑渍不说,一袭惯用的纱衣也给烧得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他一身冻青泛紫的皮肤。
  ——这场混乱来得实在突然。薛岚因当时满心挂念着晏欺的安危,根本没空理会旁人的死活。
  但事后转念一想,又觉身边似乎缺了那么一点什么。
  直到现在这会儿,从枕猝然一下闯入视线,薛岚因才稍有回神,勉强忆起这次结伴同行的一众人中,还有这么一个没存在感的白乌族人。
  从枕来得正是时候,能帮忙接过程避不说,手里还顺势拽着两匹好马——看样子,是预备足了,要一路颠簸远行的。
  两匹马载上四个人,约莫能跑出很长一段路程——至少离开长行居不成问题。
  薛岚因老远望着从枕过来,仿佛松下一口气的样子,直道:“从兄,这么久没见人影……你上哪儿躲着去了?”
  从枕一瘸一拐,走路都不大利索,牵着两匹牲畜,像是强行拖着两大座山。
  薛岚因赶忙前去拉过一匹,双手举托着程避一并搁了上去,后时又揽过晏欺一个翻身,稳稳跨坐上另一匹。
  从枕则喘着粗气歪在后方,抬手试净额间半冷不热的细汗,慢吞吞道:“长行居被烧成那副模样……我算是拼了一条命,才从马厩里捞回这么两匹,再去得晚一些,咱们可就走不成了。”
  “还是从兄思虑周全,知道遇事先去救马。”薛岚因扬手一掀缰绳,漫天寒风刮过青白僵冷的侧颊,瞬时引起刀割刺骨般的灼痛。
  他低下头去,环臂将晏欺紧拥成一团,问:“冷吗?”
  晏欺眼底有些泛空。半晌摇了摇头,反问:“去哪儿?”
  从枕亦是跃身上马,一把拉过程避拢往肩后,道:“看如今这般势头,须得尽力避开诛风门的耳目。不如继续往南,朝沽离镇外围一带区域走?”
  薛岚因蹙眉道:“往沽离镇去?……那不是自个儿往狼嘴里送吗?”
  从枕道:“早去晚去,到底都是要去的。沽离镇仍旧归属于莫复丘的势力范围,他闻翩鸿要想撕破脸皮在外胡作非为,怕还不是那么容易。”
  薛岚因问:“从兄是在等来年开春,聆台一剑派推选新任掌门上位的日子?”
  从枕点头道:“正是。”
  薛岚因犹豫一阵,倏而偏头与晏欺道:“师父怎么看?往北还是往南?”
  晏欺没说话,眼底尽是冰冷苍白的飞雪。
  薛岚因凝神望他。片刻过后,亦不再执着出声追问,只抬腿一夹马腹,扬声道:
  “……走吧,先去一趟沽离镇。”


第142章 逃亡
  南域祸水河畔; 昔日丰埃剑主一手撑起的东南长行居; 一夜燃殒自漫天大火之中,彻底覆灭成灰。
  ——自此之后,江湖武林上流言纷飞; 无一不对长行居主易上闲的存在深表质疑。
  有人说; 易上闲养虎遗患,表面与晏欺之间撇清关系,实际一直将他藏匿于长行居中,时刻关护他的安危。
  有人说; 易上闲此人自诩正义,实则虚假伪善,在祸水河畔横行霸道多年之久; 终有一日激起民愤,惨遭周围一带百姓联合铲除。
  更有甚者,说他长行居中师徒三人,上至丰埃剑主秦还; 下至他徒弟易上闲——都是十余年前; 促成晏欺血洗聆台一剑派的凶手之一。
  时至今日,晏欺终于不再是那孤苦伶仃的唯一一人。与此同时被迫背上一口巨大黑锅的; 还有他那不见踪影的师兄易上闲。
  长行居在一场大火中尽数毁于一旦,身为居主的易上闲,亦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能留下一缕。
  不明真相的大多数人,纷纷对此表示极度的鄙夷以及不屑——
  凭空消失又有谁能不会?
  他长行居主一身上乘武功登峰造极,就算眼下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事后挑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东山再起,也一样能够乐得一世自在。
  甚至再说得绝对一点,人们怀疑丰埃剑主当年压根就没死,这会子带着两个徒弟逃之夭夭,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享清福呢。
  总而言之,当初长行居尚且声名远扬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算得上是平稳安定。如今墙倒众人推,多年树立的威信歪歪斜斜倒了台,那些眼睛红的,背里恨的,便一个紧跟着一个落井下石。
  没用多久,东南长行居便在这千夫所指的惨淡境地下,彻头彻尾地销声匿迹——再无一丝斑驳旧忆可寻。
  同样是在祸水河畔风雪未断的刺骨寒夜,家家户户紧挨着清扫门前旧时沉厚的积雪,城内城外一众百姓几乎都换过一袭贴身保暖的夹袄,彼时正满面喜气地迎接冬至小年的到来。
  而在河岸一周大雪乱盖的坎坷石路之间,薛岚因仍正抱着晏欺纵马疾驰。
  前后颠簸整有三日之久,期间一刻不曾停歇。到第三天后半夜的时候,因着风雪实在太大,两匹马中有一匹生生歪倒下去,直截了当地歇了菜,随后另一匹马也跟着一起罢了工,病恹恹地再难往前迈出一步。
  四人原是干杵在雪地里面面相觑,其中程避还是个昏的,足有三天没吃没喝,连带着脸上都隐约漫出一股子干瘪的死气。
  然后没过多久,晏欺也跟着发起了高烧,整个人便像是刚出炉的烫山芋一般,那热度甚至够给薛岚因用来捂手。
  从枕认为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待当天再晚一些的时候,薛岚因在沽离镇外寻得一间鲜有人至的简陋客栈,浩浩荡荡总共四个大男人,偏得一声不吭地蹲进一间屋里挤着。那店老板当场看得一对眼珠上下打颤,险些从眶里直愣愣地砸落下来。
  好在薛岚因身上带足了银钱,加上从枕这厮平日里私货囤得不少,随随便便当出一两件,便足够叫人见钱眼开的商家瞬间开眼。
  但客栈到底不比长行居那样安全,薛岚因心里清楚,这地方不可久留。只是眼前两个人都熬着病着,再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下去,迟早得豁出一条人命。
  事已既定,再怎般挣扎,都只是做无用功。
  四人同时堆在一间隐蔽无人的小屋子里,脚并着脚,肩并着肩,晏欺烧得小脸通红,程避冻得浑身发青。
  窗外飘着大雪,挡风用的长帘却豁了一道小口,丝丝往里灌着冷气。
  薛岚因适才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度过最糟糕最惨无人道的一个冬天。
  客栈里的东西泛着浓浓一股霉味儿,又潮又冷,偏偏风雪天气见不得阳光,被褥也没法子搁出去晾晒。薛岚因便下楼端来一只炭盆儿,四下琢磨着生起小火,托着程避躺到床上,自己则怀抱晏欺坐盆边烤火。
  薛岚因问从枕:“之后再打算怎么办?距离开春还有一段时间,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很难撑到那个时候。”
  从枕盘腿坐在墙角边缘,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微微眯着,眼底的火光却是一种奇异的亮度,并未因处境的变化而轻易产生黯淡。
  “客栈老板那头,我私下打过商量……这一带区域相对比较偏僻,少说能供你和晏先生稍事休息一段时间。”他道,“至于其他什么……目前还不大好说。”
  “眼下年关将近,南北各大门派,必定正忙于诸多门内事宜。”四下黑暗一片,从枕扬起手臂,展开他修长有力的五指比划着与薛岚因道,“聆台山推选新一任掌门,届时又会有多少人到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推算出来的事情。”
  薛岚因薄唇轻抿,有过片晌的沉默,此时怀里的晏欺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低哑出声道:“你想做什么?……浑水摸鱼,趁乱上聆台山,去寻你那不成器的傻子族长?”
  他烧得正厉害,人却一点也没糊涂。果然从枕一听到这里,就不吭声了,权当是默认。
  “蠢货。”
  晏欺在病着的时候,一般脾气极差,说话更是句句带刺。薛岚因就挨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只听晏欺又开口道:“聆台山上那么多人,容你一个无名小卒上去造次,多大的胆子,拿命当玩儿的吗?”
  其实晏欺一直不理解,像从枕这样一个有头脑的人,为何一辈子都在绕着他那没脑子的小族长转个不停。
  是人都有一定的目标,独他从枕没有。他活着像是个死的,一生全赔在别人的事情上。
  当然,晏欺并不在意从枕的死活。从枕是怎么个死法,他觉得无所谓——唯独有一点,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聪明而又精通算计的白乌族人,必定会拿自己的徒弟当刀使。
  一把沾满血污,杀伤力极强的活剑,在失控情况下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具有无可估量的毁灭性——其中毁灭的对象,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当年在洗心谷底发生过的那场血腥惨剧,晏欺绝不容许它再重演第二次。
  因而他道:“你先弄清楚,你要的是什么。云遮欢的命……还是劫龙印?这两样东西到最后,很有可能只留下一样——但你最好想明白,也方便日后为此做出取舍。”
  从枕微微抬眼,高挺的鼻梁在碳火燃烧下投开一道漆黑的阴影。
  他的嘴唇就在那道阴影里,无声抿成一弯坚韧的弧度:“晏先生,我想得很明白……一直都是。”
  他说他想得很明白。
  ——反正晏欺没太看出来,他觉得从枕脑子里至少装有一半的浆糊。
  “你……”晏欺话说到一半,终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左心口的断骨尚未痊愈,如今又逢一次高烧,简直就是对原有的伤势雪上加霜。
  薛岚因立马将他摁住:“……不说不说了,安生点……安生点休息好不好?”
  言罢侧头对从枕递出一个眼色,从枕顿时会过意来,默默起身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房间原就生得窄小,这会儿空出大半的地盘,薛岚因的手脚才勉强得以展开。
  床榻只有一张,程避正在上头睡得死沉,薛岚因舍不得媳妇直接睡地,于是手忙脚乱扯过一团被褥下来,垫在炭盆旁边,随后抱着晏欺过去,俩人裹一团缩墙角里,总算不再受窗外寒风的侵袭。
  “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教训别人。”薛岚因伸手点了点晏欺火烫的鼻尖,无奈又心疼地道,“说从兄不要命呢……你这样又算是什么?”
  晏欺不说话,可能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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