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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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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岚因回头去看晏欺,晏欺只对他摇了摇头,凝声道:“再往前,就上聆台山了。”
  这么快?
  薛岚因心头一跳,正说话间,却又听得耳畔传来一道低柔而不失力度的女声:
  “这些预备运送上山的马车里边,都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并不大,但由车棚里边师徒二人幽幽听来,却算得上是极为熟悉。
  因为根本不用猜想,便知来人定是聆台一剑派的沈妙舟。
  那女人总是很精明,精明里透有一丝异样的愚钝——正因如此,往往会被大多事情的表象所迷惑,后时垂直堕入沉庞的泥沼或深渊,再无挣扎的余地可言。
  隔着一面破旧的车帘,薛岚因刚好能看清沈妙舟半张温婉如旧的侧脸。那时阳光恰是灼人的刺白,她亦身着一袭清浅纱衣,却不知为何,脸上带有微许无言的黯淡,是一种趋向于疲乏至极的死灰。
  薛岚因只匆匆朝外看过一眼,便被晏欺拽着手肘狠狠向里拉了进去。
  “不要命了?”晏欺低声斥道,“上赶着往人眼皮底下撞?”
  话没说完,人反被薛岚因朝下一把摁了过去——与此同时,车棚内外发出轻微耸动,那沈妙舟身后跟有十来名青蓝长袍的同门弟子,各持长剑纸灯,不由分说便要上来搜车。
  薛岚因心道不好,正要拖着晏欺藏往铁箱后方,刚巧从枕那厮也挤开帘子躲了进来,如此狭窄拥挤一间车棚,一时容纳足有五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尤其是最角落里那昏死不醒的两大壮汉,这会儿密布的汗臭和着黑市独有的咸腥气息,熏得周遭尽是一股子难言的异味。
  这味道是实实稳稳能要人命的恶心。晏欺光吸一口气,半张脸已跟着起了一层极其嫌恶的铁青色。薛岚因一面伸手护他,一面想方设法将从枕往外推搡道:“你……你他妈的,滚出去!快滚出去,挤死了!”
  从枕却是不让,双手紧撑在车棚内壁,压低声线纹丝不动地道:“我滚?如今除了程避一人,还有谁是他们眼生没见过的?我若半途暴露行踪,你们还想有活路可走?”
  薛岚因直冷笑道:“姓从的,你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说罢,手侧涯泠剑应声一扬,几乎是毫不犹豫抵上从枕微微颤动的脖颈。晏欺登时敛了面色,待要出手阻拦,却正逢得另一柄细长剑鞘自帘外捅了进来,薛岚因慌忙收剑回去,揽过晏欺朝车棚侧方稍微贴近一些,那外边伸进来的剑鞘便刚巧抵在正中央的大铁箱上,一连敲出数声显而易见的脆响。
  棚中三颗乱跳不断的心已纷纷提至嗓子眼处,生怕稍不留神,叫人探出异样,那别说上聆台山,恐怕当场便要叫沈妙舟这毒妇人一次逮个透底,之后再是个什么下场,甚至无需费神估量。
  那时薛岚因手按在剑上,神经更是紧绷到了极致。不料那柄细长剑鞘只伸进来粗略敲了两敲,外边儿持剑的弟子便不再执着细探了,仿佛是在默守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似的,直起腰身,又向车棚外负责赶车的程避随口问道:“里面都是箱子?”


第159章 隐情
  程避这小子; 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 平白遭人一唬,能做出的反应就只有点头和摇头。
  好在这回他胆子还算够大,硬着头皮颤声应道:“是……都是箱子。”
  面前那人先时也不打算怎般搅和; 却不知为何; 突然又一把探手抓上车帘的边角,直道:“不成,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运上山去,都打开来看看; 箱子里又放的什么玩意儿?”
  程避脸色瞬间就变了,见人已三两步轻松跃上了车板,慌忙作势要拦——而这厢车棚里的三人; 当即握起刀剑,显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一时之间,两边俱呈蓄势待发之态。程避抬起一手,尚未成功挥挡出去; 只听沈妙舟低低一声; 忽又在旁喝止道:“不搜了,一会儿上山还有事情要办; 不要浪费时间。”
  此话一出,不光那群同行弟子愕然怔住,连带车棚里紧张至极的另外三人亦禁不住狠狠一愣,还待悄然朝外查探些什么,那些个青蓝衣衫的弟子已然退潮一般纷纷散开; 其中一人生出疑虑,不免上前向沈妙舟追问道:“夫人,这批箱货数量如此庞大,当真不仔细搜查一番,再予以放行吗?”
  沈妙舟面色苍白,总归有些不大自然的地方。她动了动唇,片晌之余,终是摇头制止道:“不搜了,这些都是……开春招待外客需要用到的东西,现下贸然拆开查探,怕只会更加不妥罢。”
  众弟子道:“都是莫掌门要的东西?”
  沈妙舟迟疑一阵,很快又轻轻颔首道:“嗯,是的。”
  如是一说,就算有人好奇心甚,亦没可能再壮着胆子继续朝里翻找。沈妙舟撒了个弥天大谎,瞧着便神色不对,薛岚因在里看得不算清楚,却也勉勉强强品出一丝异样的味道。
  “厉害啊,这女人。”薛岚因啧啧称叹道,“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晏欺眉目微舒,却仍是轻轻捂了他嘴道:“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随后再次撩开车帘,沈妙舟已带着十来名随行弟子拐弯上了山路,步伐匆匆走得老远一段距离,没用多久,便渐渐失了踪影。
  程避一人在外,闷得满头皆是冷汗。这会儿见人已走远,便弯腰探进车棚里来,直喘着粗气道:“吓死我了,方才那是什么人?”
  薛岚因道:“还能是什么人?莫复丘的老婆呗!”
  程避瞪眼道:“那不是……掌门夫人?”
  说罢长长舒出一大口气,又是百般惊骇地道:“还好没让他们往车棚里看,不然就全玩完了…… ”
  薛岚因冷笑一声,顾自嘲道:“可不一定,看她那样子,十有八/九是在帮闻翩鸿打掩护。”
  程避犹是惶恐道:“那她刚刚不让搜车,也是因为……”
  “不用猜了……姓闻的和沈妙舟那档子风流旧账,谁见谁知道。”
  程避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让人强行灌了口苦酒,那味儿不定是他想闻的,后劲却是一股一股往鼻腔里钻。
  他看了看晏欺,又看了看薛岚因,似还想说点什么,晏欺却眯眼将视线外投,粗略一扫——彼时约莫处在聆台山脚下,过往的行人马车应接不暇,正是喧嚣繁忙的路段。
  闻翩鸿要想夹点私货运送上山,委实要花一番功夫,这会子倒叫薛岚因等人白捡一趟大便宜,蹭着人家掌门夫人的威名挥鞭赶马,跟随同行的车辆四下颠簸,一路绕进了聆台山对外惯用的通道口。
  待得行到一半的时候,晏欺摆手叫停,那时已近落日黄昏,程避实打实在外赶了一天的车,整个人都在累得打跌,晏欺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对他道:“行了,别赶了。一会儿再往上走,过了山门,也就不好糊弄了。”
  薛岚因以往是来过聆台山的——二十年前还在洗心谷的时候。但那记忆实在有些久远,大多细节已没法在脑中成形。
  他想了想,良久才向程避道:“聆台山常年向外开放,山间多半设有客居,来往人流更是数不胜数。你先混里头躲上十天半个月,届时再等我们消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程避亦觉此法甚妥,毕竟他这半点功底没有的大拖油瓶,跟人身后除了犯浑就是拖累,仔细一圈想来,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这会子程避正双目失神穷发着呆,倏而手中稳稳一沉,再低头时,两掌之间多了一把极为熟悉的细柄木剑。
  程避待要发问,却见晏欺正抱臂坐在长帘边缘,伸手将身下木板轻轻一叩,意味分明地对他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打架不会,躲人你总该学着一些吧?”
  程避垂眼瞅着掌中木剑,正是从长行居带出来的那一柄。也是风雪夜里,晏欺自镇剑台内亲手挑选的那一柄。
  一切过往的记忆都还是鲜活的,跃动的,轻而易举便漾红程避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最终却只将双唇微微一抿,紧握那把细柄木剑,对着晏欺深鞠一躬,道:“弟子……多谢师叔提点。”
  晏欺点了点头,只道:“赶紧走,过阵子天黑下来,山路危险。”
  程避又是一弯腰,这回却是对着薛岚因的,着实郑重而又严肃。
  分明只是普通一次告别,他却偏骇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红着两眼,站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那模样薛岚因看了也难免有些发怵,后时干脆挥动手臂,压着嗓子对他道:“别磨磨唧唧的,快走罢!”
  程避到底不敢再磨蹭,抱着木剑,深一脚浅一脚便往山路深处钻。这回换了薛岚因扬鞭赶车,所用的力道比程避要大得许多,反手抽在马屁股上,即是一阵噼啪作响。
  彼时车棚内只剩了从枕与晏欺二人。晏欺嫌着里头腥味儿太重,不愿多待,方要伸手去掀车帘,却听从枕自他身后轻轻一笑,似夸似嘲地道:“晏先生这师叔当得……甚是称职。”
  晏欺头也没回,仅侧了侧脸:“……你也称职。”
  他没说称得是个什么职,彼此二人之间,却俱是心知肚明。
  晏欺是个聪明人,但他如今修为全失,禁术散尽,再不及当初那般凶煞慑人。
  从枕倒也不怕他,只是摸不透对方真正的心思。于是想了一想,继又意味不明地道:“晏先生素来最是宠徒弟的。如今赶着上聆台山,倒不顾岚因兄弟如何反对了?”
  晏欺道:“有我师徒二人在前做挡箭牌,岂不正遂了你的意愿?”
  从枕沉默半晌,后只淡淡应道:“先生言过。”
  晏欺冷笑一声,不愿与他过多周旋,随后单手一掀车帘,弯腰坐到薛岚因身边,再不往车棚里头瞧上一眼。
  那会儿薛岚因手里正握着鞭子,耳畔尽是嗡嗡响起的人声,后见晏欺从里钻了出来,便忍不住皱眉道:“师父何必同他废话,一会儿到了地方,我们便与他分开走。”
  晏欺仰头望着山头大片大片的苍翠林木,其间隐有烟雾弥漫缭绕,再远一些,甚至能见得聆台一剑派高耸入云的红褐色山门。
  十七年前,他便是在此处,手执那柄染寒光如昼的涯泠凶剑,将聆台一剑派上下尽百余弟子尽数挥砍至支离破碎,鲜血溅满山门内外一道道数不尽的青石长阶。
  ——为的只是给薛岚因一人殉葬。
  如今弯弯绕绕过了这么些年,他又同薛岚因一起回到这片满载旧忆的生死之地。
  晏欺从来不喜欢这里,若不是闻翩鸿的步伐日渐紧逼,他本不会有上聆台山的任何打算。
  “不用赶车过山门。”晏欺道,“再往前一些,我们也下车,人跟上去就行了。”
  薛岚因叹了一声,道:“你打算怎么折腾?”
  晏欺道:“你跟着我来,不会有事的。”
  两人窸窸窣窣忙碌片刻,薛岚因将马车赶得七扭八歪,最终彻底脱离上山的车队,拐弯绕向长枝茂密成林的高树丛里。
  薛岚因翻身跃下马车,一看头顶天色,一轮红日已落山头,用不了多久,想必便要彻底趋向昏黑。
  紧接着晏欺从枕也撑起车板跳了下来,三人合力将车板车棚一次拆得零零碎碎,成堆的木头破布纷纷散开了埋土地里,随后又抬着车后两大壮汉往布帘下狠狠一塞,裹一团扔山路外围的小陡坡下,且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光就这么藏着,怕是要叫来往巡逻的人瞧出异样。”薛岚因凝神望着眼前拆成一堆破烂的木板车,手里还剩下一匹无处可去的大屁股马儿,“眼下离了车队,再能到什么地方去?”
  “这地方够偏,路段又陡,没人会往犄角旮旯里打灯巡逻。”晏欺松松手腕,捏过缰绳将马儿拴树枝旁,对薛岚因道,“多了马车反而碍事,如今已混上聆台山,也不再需要了。”
  薛岚因道:“那俩黑市来的王八羔子……也都放这儿不管了?”
  “嗯,不管了。”
  薛岚因端起双臂,不放心地朝周边扫过一圈,总觉像是少了点什么。半晌过去,方要习惯性去牵起晏欺手掌,倏而眉心一跳,似全身上下被针扎一般,猝然开口喝道:“糟了,师父!”


第160章 错漏
  晏欺正在旁边站着; 忽听徒弟这么一声高喝; 一双耳朵都不禁骇得嗡嗡作响。
  待回头时,恰见身前身后皆是一片空落,满眼山石林木之间; 顷刻只剩得薛岚因一人。
  晏欺心头一惊; 当即反问薛岚因道:“姓从的人呢?”
  薛岚因也跟着一并蒙圈儿了。适才那白乌族人还下车跟来一起拆卸车板,这会眨眼一瞬间的功夫,人跟变戏法似的,说没也就没了。
  “这龟孙子!”
  薛岚因气得骂了一句; 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四下张望搜寻好一阵子,确是没在附近见着半分熟悉的踪影。
  晏欺起先也有些纳闷不解,后时瞧着薛岚因还在原地站着打转儿; 便上前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得了,别找,让他一个人去罢。”
  “谁知道他又玩儿什么花样。”薛岚因咬牙道,“万一中途卖了咱们怎么办?”
  晏欺边往大路上走; 边对薛岚因道:“他当真想溜; 光凭你我也拦挡不住。”
  薛岚因道:“你说要拿他当引路灯的,这下灯也没了; 还拿什么引?”
  薛岚因偏头看他,刚要说点什么,忽而见得数十尺外光影流动,草丛沙沙起伏作响,似有人正提灯往这一处来。
  晏欺脚步一顿; 霎时拽着薛岚因往树林里钻。师徒二人俱是屏息,双双/飞身跃往树梢上方,静候片晌之余,果见路旁一前一后来了两人,青蓝衣袍,灰白腕甲,腰间中规中矩系有一枚暗囊,不必多猜,定是聆台一剑派中弟子。
  那二人俱是少年模样,负剑在后,手提一盏纸灯,微光映照之下,眉目还算俊秀干净,表情不知为何却有些猥琐鬼祟,薛岚因竖起双耳,过不多时,便听其中一人道:“……掌门夫人近来下山下得甚是频繁啊。”
  “能不频繁吗?”另一人道,“咱掌门人都快不行了,听说咳疾愈发严重,有时甚至还会咳血……夫人急得焦头烂额,成天山上山下地跑,就是为了给掌门的请大夫抓药。”
  “还请大夫……有啥子用没?”
  “有屁用!我看啊,掌门人也是年纪大了,这又是断腿又是咳嗽的,换谁折腾得起?”
  “嘘……你他妈的,小声一点,叫旁人听见了,当心赶你回家种田去!”
  话正说至一半,眼前倏忽一阵昏暗,手里那盏纸灯瞬时跟着一并熄了,紧接着应声而来的,即是一阵凶猛凌厉的腿风。
  薛岚因纵身从树梢一跃而下,曲膝便从背后撂倒其中一人,而那另一人骤见变故袭来,不由分说,伸手去碰腰间用以防身的武器暗囊,不想指节微微朝下一动,正巧迎上晏欺一记从天而降的刚劲手刀,先劈腕骨,再至臂膀,最后一击直点后脑脖颈一带昏睡要穴,片晌只听扑通一声,二人同时失去意识,趔趄着朝后歪倒一处,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岚因一手一个拎着拖往树丛深处,彼时天色渐暗,晏欺轻轻将纸灯点燃,在后压低声音仔细提醒道:“小心点,随便寻一处藏好就成……他们睡穴被封,没人解是醒不来的。”
  薛岚因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晏欺道:“师父来,脱衣服。”
  晏欺站在原地“啊?”了一声,人已被薛岚因一把扯着拖进草丛里,三五下除去外袍,随后窸窸窣窣发出一连串响,两人再出来时,皆已换得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蓝衣袍。
  薛岚因托过纸灯,借着一星半点微渺的火光,反手将腕甲暗囊替晏欺系上,末了取下发带绑在他头顶,轻轻松松缠了一束马尾,再看之时,眼前白衣胜雪的小师父,已成面容清朗的少年姿态。
  “好了。”
  薛岚因心念一动,望着晏欺的眼神逐渐柔软下去:“穿成这样,混进聆台一剑派总该没问题。”
  晏欺多少有些不自然,微别过头,捏过另一边腕甲给薛岚因缠上:“自欺欺人罢了,真叫闻翩鸿瞧见正脸,还怕他认不出来?”
  薛岚因低头在他侧脸落下一吻:“不怕,有徒弟保护你。”
  晏欺狠狠乜他道:“谁要你保护?”
  两口子各自穿着别人家的衣裳,互看不顺眼瞪了半晌,最终薛岚因哈哈一笑,大手拉过晏欺朝怀里一揽,将欲步伐迈开朝石阶上走,正巧远处投来一束微末的冷光,有人提着灯盏朝二人在的方向高声喝道:“——小张,小王,你俩在树林里磨叽啥呢,一会夜里山门关上了,当心没地儿去!”
  晏欺容色一滞,薛岚因倒是神情如常,照例扯着嗓子,扬声向那二人答道:“这就来了,不要急!”
  ——别说,装得还挺像那一回事。果然打灯那人也是个不管事儿的糊涂蛋,随便听得一声应答,也不再多问了,转身穿过树丛便朝另一处走。
  那人一准备离开,薛岚因也拉着晏欺一并往前道:“师父,我们跟上去看看。”
  “……悠着点。”晏欺望着前方直入云端的红褐色山门,皱眉低道,“别往大路上闯,叫人看着面生,定要起疑心。”
  “知道。”
  言毕,两人提着纸灯,绕过层层林木,向适才来时马车碾过的山路里边儿弯了进去。
  入夜的聆台山上人影稀疏,甚是安静祥和。约莫是门规严苛的原因,聆台一剑派的弟子夜时不曾在外流连,即便偶尔动了一颗贪图享乐的歪心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约束言行,杜绝犯戒的可能,以此达到专心习武的一定境界。
  薛岚因对待故地重游其实没多大的兴趣,眼前陈列的事物尽数换了一副陌生面孔,待得再一次将之踏在足下的时候,一切回忆都只是虚渺无形的——其中也包括当年蚀骨钻心的剧烈疼痛。
  一件事情,挣扎二十余年,至今仍是同一批人,为着劫龙印的再现争至你死我活,拼进无数条命去,最后连口棺材也没能留下,走出来的,只剩得一粒风吹即散的尘埃。
  薛岚因眯着眼睛,将手中火光薄弱的一盏纸灯高高举起,映照着漫山遍野数不尽的苍郁树影,同时也在映照着他和晏欺两张晦暗无光的面庞。
  “寻常人上山走的是大路,也就是通往山门的石阶。”晏欺顺着光线,抬手指向远方蜿蜒缠绕的数道山弯,“但闻翩鸿运箱子的马车不一样。按时间来算,头天半夜从黑市那条窄巷子出发,到第二天同一时辰送上聆台山——刚好是夜深人静的好时机,加上沈妙舟包庇在后,门中弟子很难从中寻出异样。”
  薛岚因道:“可刚刚咱们把车都拆了,还怎么混上去?”
  晏欺道:“用腿走,会不会?”
  薛岚因拿过纸灯往前粗略一探,听那车轮滚滚的声响已呈渐远之势,可能时间过得久一些,待今日这批车队彻底归入山林,要再想摸着轨迹寻得货物运送的终点,也就变得愈加困难。
  ——如今身在山中,脚下踩着闻翩鸿一手掌控的土地,若想另寻退路,几乎已成不可能的事情。
  薛岚因偏头与晏欺对视片刻。半晌,叹了口气,再一次用饱含试探地出声询问道:“真打算追过去了?”
  晏欺不假思索道:“少废话,哪儿还有机会容你考虑?”
  话没说完,忽觉腰间猝然一轻。薛岚因摊开手掌,将晏欺整个儿裹往怀里,足下无声一点,踏过碎石纵身跃上树枝,后又拧来头顶一条相对粗实的枝干朝前一倾,如是持续数次之余,最终借力飞往车队行驶的尾端,匆匆落地站稳。
  二人同时熄灭纸灯,周遭便也失去照明的火光,待那落日余晖彻底散尽,耳畔只隐隐听得马蹄踏地的清脆声响。
  他们来时跟的是一批车队,中途为防不便,索性绕了个大弯儿,将所有工具一并藏匿销毁,待一切善后工作处理完备之后,这会子再赶急赶忙追出来,车轮滚动的尾音虽尚未断绝,天色却随时间渐暗了下来,周围俱是错杂一片的树木山林,一切事物混淆难辨,便也不好判断前方的车队最终会否抵达同一地点。
  薛岚因总觉有些不妥,回头看晏欺时,他却直截了当地道:“走,别落下。”
  薛岚因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胳膊道:“不成啊师父,同时间上山的马车有这么多,万一跟错了该如何是好?”
  晏欺道:“先跟再说,不会有错。”
  “喂……或玉?等等我!”
  师父在前,跑得溜烟儿似的快,可怜了徒弟在后,默默跟得胆战心惊。
  二人悄无声息尾随在车队末端,一路走得甚是小心。但见车群渐行缓慢,绕进深山,便只剩得一条细而曲折的长道。
  其间碎石铺了满路,硌上去的脚底板甚至都有些生疼。薛岚因牵着晏欺,笼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再抬头时,前方白雾成烟,灯影熹微,隐约现出一间竹篱围筑而成的陈旧窄院。
  彼时距离山脚已近百尺有余,窄院地处山石林木之间,周遭潮冷幽僻,远看似是无人,近时却能见得炊烟袅袅。
  适才接连成群的马车队伍,眼下放缓速度,逐一停靠在半阖的院门边缘。紧接着,赶马的车夫纷纷自木板上方一跃而下,撩开车帘,即刻抱着棚内成堆的货箱朝外拖拽。
  过不多时,窄院大门吱呀一声,自内影影绰绰走出三四余人,清一色的青蓝长袍,人手一盏纸灯,见了车队,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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