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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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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凤越觉得站着太勉强,便坐下,有气无力地喘了许久,无忧以为他会开解或者安慰自己,毕竟一个孩子连续两次看见了那么血腥的场面不可能不害怕,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秋凤越都没有任何表示,无忧心里像窝了一簇火苗,火苗疯狂蹿起更是烧得难受。
“我会报仇的!不管什么夏景鸢还是寰朝,我都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无忧狠狠道。
秋凤越听见他的“豪言壮语”,只是无声地看溪水西流、落花胜血。
☆、第三十二回 不是懦夫
去镇子上找大夫的海盗珊珊来迟,因为带着虎子经过集市时小家伙怎么哄都不肯走了,要吃的、要玩的,还抱住了一位姑娘死不松手,折腾了许久才弄明白竟是看上了人家姑娘头上的金步摇。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位老大夫,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地残骸,还有双目凸出、死状狰狞的小红,十几具白骨辨不出原来面目,难以想象这里面会有自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又血性方刚的秋老大秋村长,一时多人无言。
虎子正摆弄着集市买来的一把小木刀,献宝似的拿给大伙儿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含着口水,疑惑地“啊”了一声。不知谁说了一句:
“秋老大肯定还活着,咱们得赶紧找着老大!”
“是啊!秋老大是什么样儿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在这儿!!”
一时间纷纷附和,可眼前这番惨状让众人不安,当时秋老大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连小红都惨遭毒手,老大怎么可能逃出生天?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大家还是保留着期待,说不定老大傻人有傻福有什么奇遇呢!
当大伙儿在一溪边找到正在烤鱼的秋老大时,瞬间有一股莫名的疑惑:为什么那么多的白骨里头没这人呢?这种祸害留着也是让人咬牙切齿、活活折腾得别人闹心短命。
秋凤越烤鱼的手艺不错,外焦里嫩,仅是闻着就有了食欲。看到了千辛万苦招来的大伙儿,也只是招了招手,慢条斯理地道:“别急,每个人都有份儿。你们先找个地儿坐会儿,一直站着挺累人的”。
被忽视已久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怒斥:“老夫大老远地跑来是治病救人,不是为了吃你那条烤鱼。看你浑身冒血,还有个囫囵地儿没?”说着气势汹汹地就要上来掀了烤火架子。
亏得秋凤越眼疾手快护住了烤鱼,转身扔给了小弟们,又恬着脸讨饶:“原来是老大夫,失敬失敬!”
秋凤越打小对大夫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特别怕喝药、特别怕苦的秋老大每次见了大夫都不由苦哈哈地陪笑,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书生也算,别看秋老大有时对书生吆五吓六的,大多时候还不是点头哈腰,狗腿子一般。
老大夫抚了把胡须,道:“把脉”。
秋凤越赶忙伸手,笑嘻嘻的。
一旁的兄弟们可没那么轻松了,紧张兮兮地打量着自家老大鲜血淋漓的笑脸,顿觉可怖阴森的气息让空气都稀薄了,窒息般,看着简直从血池里捞出来却依然活蹦乱跳的秋老大,可怜兄弟们历尽艰难、本就脆弱不堪的小心脏差点罢工了。甚至生出了匪夷所思的念头:秋老大不是人吧真的不是人吧!
秋老大当然是人,还是个将死之人。老大夫把完了脉,指着秋凤越,对旁边的兄弟们吩咐:“给他买副棺材,准备料理后事吧!”
兄弟们如遭雷击,待反应过来,立即抱住老大夫的大腿痛哭流涕,哀嚎着:“我们老大称霸海上威风凛凛,不能这么简单就死了啊!――老大夫您华佗在世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求您高抬贵手救老大一命吧――!”
老大夫气急,一时无法脱身,转而对秋凤越呵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然如此作贱自己,当真是不可原谅!!”
秋凤越心想:我父母长什么样儿我哪儿知道?我作贱自个儿跟他们有一点点的关系吗?不过秋凤越也只是心里想想,表面还是十分恭敬,就差作揖行礼了,忍不住老泪纵横,诚恳道:“还请老大夫施以援手。救命之恩,在下不胜感激!”
老大夫也是个心软的,发了一通脾气,看秋凤越低眉顺眼似是知错的模样,就拿出一卷银针来,哼道:“还不过来?”
其实秋凤越压根儿就没指望这老大夫能治好他的伤,毕竟这伤并不普通,七经八脉皆被封不说,各处关节还有绿盈的锁骨针,就是因为锁骨针,秋凤越不敢轻举妄动,身上的血也是由此而来。
不知老大夫是怎么弄的,几处银针入穴,随即七经八脉流通,没过一会儿,锁骨针竟全部被逼出来。
秋凤越目瞪口呆,连忙问:“您真的是一个偏僻小镇里的大夫?敢问您高姓大名师承何处?难不成是神医隐居在此?还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无奈藏在这么个小地方隐姓埋名?”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眼看又要发作。
秋凤越察言观色及时打住,一脸陪笑道:“小的刚烤好的鱼,您要不要尝尝?”
“尝什么尝,医馆无人坐镇,你要耽搁我多少工夫才行!”老大夫显然对这没个正经的流氓一般的病人抱有偏见,挥了挥手,走得很干脆。
秋凤越再次目瞪口呆,本来想让小弟们送老大夫回去,结果被老大夫一句“我老人家身板儿好着呢,还没不中用到回不了家!”打了回去。秋凤越很是担忧地看着老大夫的背影,心想这老人家脾气真倔。
送走了老大夫,秋凤越又招呼幸存下来的兄弟们,乐呵呵的,没有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唏嘘,更没有亲眼目睹同伴死去的悲痛。前方的同伴历经磨难、生死未卜,有匪岛的亲人至今下落不明,痛苦、彷徨、孤立无援,而眼前最大的威胁:寰朝紧追不舍的杀手,无疑是压倒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秋凤越还在招呼众人吃烤得外焦里嫩的烤鱼,乐此不疲。
有匪岛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海盗头子,有匪岛上受人尊敬、德高望重的村长,秋凤越可谓是有匪岛的灵魂所在,是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如今沦落到几近于颓废堕落的存在,是大家所不能容忍的。
气氛安静得诡异,无忧赌气跑到浅溪对面,对秋凤越不理不睬。正当大家思绪万千时,秋凤越缓缓开口了,只是一句话,却让众人如坠雾里:
“吃完了烤鱼,你们就走吧。”
溪水里落花缤纷,细浪微微,倒映着岸边模糊的人影,涣散了数不清的脸。风过处,有花香袅袅。秋凤越迷离的眼神看向远方,是有匪岛的方向,说不清镇定还是冷漠的面容如冰似雪,再开口,连音调都清冷无波:
“有匪岛,由我守护;你们的亲人,我来拯救。接下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找个地方安静等待就好。”
秋凤越鲜有这般正经的模样,记得他上一次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有匪岛击退了一拨儿前来挑衅的恶贯满盈的海盗,一举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这一次,大家都轻而易举理解了秋凤越的意思,虽然听着是个荒唐的决定,但是没有人质疑。有匪岛上的人,从来都听从于秋凤越,甚至称得上是一种盲目的难以理解的绝对臣服,即便情感上有再多的不满与愤懑,理智也会驱使着他们遵从秋凤越的命令。
对岸的无忧满是惊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时,就听秋凤越问他:“你是选择不要命地跟我、还是安逸地跟着他们?”
无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跟你!”后知后觉想起之前的不快,无忧的口吻又多了嫌弃,补充道:“虽然你个懦夫,毕竟也救了我。我之前也说过要跟着你,怎能言而无信!”
秋凤越打击他:“你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
“不、需、要!”无忧咬牙切齿,像一只发怒的小兽,“我不会死的。反倒是,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会为你报仇的,不惜任何代价!”
秋凤越低头,专心扯着身上破旧不堪的粗布衣想着要不洗个澡、换身儿衣服先?直把咬牙切齿的无忧气得脑袋冒出烟来。
忽然一阵疾风起,秋凤越捞回老爷子、夹起无忧飞快冲向天空,几个飞身便不见了身影,徒留面面相觑的众人不明所以。
无忧愣愣地看着秋凤越,就见秋凤越对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竟堂而皇之地吹起口哨。无忧惊醒,慌忙回头,后面几个黑衣身影忽隐忽现,紧随着靠近。
或许是小红中在秋凤越体内的血蛊起了作用,秋凤越一扫之前的虚弱,轻功纵横如鱼得水,即便如此,与黑衣人的距离仍没有缩短。秋凤越不禁低咒了一声:“一群狗娘养的怪物!”
无忧老实窝在他怀里,越加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秋凤越分心。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衣人,无忧好几次嘴巴张合,却又顾忌着,小脸儿紧绷之下竟泛着委屈。
“想说什么就说!”秋凤越突然道
无忧立马开口,问:“我死了,你真的不给我报仇吗?”
秋凤越斩钉截铁:“不会”。
“为什么?”
“对手太厉害,别说给你报仇了,我连全身而退都很勉强。今时不同往日,我还要留着命回有匪岛,不会为了给你报仇而去涉险”。
仅有的期待被无情摧毁,无忧哆嗦着嘴唇,脸色变得铁青,许久,才发出了两个字:“懦夫……”
“不是懦夫”,秋凤越正色,“我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拼命”。
“――有区别么……都是懦夫……”
秋凤越不置可否,逝者已矣,能报仇的话自然会报仇,可是要以性命相搏却不是秋凤越的作风。拼上性命为一个死人报仇,即便最终同归于尽,报仇成功了,又能得到什么呢?还不如陪身边的人一起历经四季轮回,看那花开花落。
而如今,无忧的这番指责,又何尝没有道理?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背上的老爷子幽幽转醒,缓缓道:“秋娃子从来不是懦夫,秋娃子顶天立地是条铮铮的汉子。若不是秋娃子,有匪岛早就被大海吞噬了。他的好其实你都明白,是不是懦夫你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又何必嘴上逞能呢?”
老爷子的话,自然是对无忧说的。
秋凤越头一次被捧着这么高,还是总是教训人的老爷子,饶是脸皮厚堪比寰朝的城墙,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红,讪笑。无忧撅着嘴不情不愿,干脆扭头不理人。
老爷子问:“小红呢?”
无忧刚要说死了,被秋凤越抢先,回答:“我让他们留在镇子上,还有虎子,等有匪岛跨过了这道槛儿,再把他们接回来”。
老爷子深信不疑,回想起自己的小孙子,那小娃子娇生惯养偏偏十分喜欢粘着老爷子,好一阵子见不到老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闹?这样想着,本就昏花的老眼又湿润起来,看不清楚周围飞快逝去的暮春凋零之色。
老爷子的身体虚弱经不得奔波,秋凤越不敢去客栈,四处奔波才找了座废弃的寺庙让老爷子和无忧歇脚,又将雪见双刀留给无忧防身,自己则去买些水和食物回来。
秋凤越不擅长伪装,只是粗布短衫、带着斗笠,还刻意压低斗笠遮住脸。集市人来人往,难保不会有寰朝的杀手混在其中。匆匆买了水和干粮就要离开,却察觉有人跟踪,秋凤越低咒了一句,惊奇感觉到对方不像是什么高手,一时间无法确定对方的来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在集市上溜达。
如此一来,等好不容易甩掉跟踪者时,又耽搁了不少时辰,秋凤越心里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赶忙赶回废弃的寺庙,然而刚出了集市,又察觉有人尾随。
秋凤越怒不可遏,故意加快脚步拐进了一偏僻处,然后飞身上树,隐身在树上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没多久就有几个蓬头垢面、乞丐一般的人跟上来,因为跟丢了目标而破口大骂。秋凤越以树叶为镖,那几人应声倒地,飞快扼住被称为“大哥”的人的脖子,厉声道:
“你们是谁?――跟着我有何目的?”
那人见势不对,欲拔腿就跑,却被抓着脖子,立即哇哇大叫:“大爷饶命啊!――是小的有眼无珠,见您是外乡人就想捞一笔,但小的从来只劫财不伤人――还请大爷饶了小的一条小命儿啊――”
秋凤越皱眉,眼神划过一道阴嫠,反问:“之前跟踪我的也是你们?”
那人赶忙摇头,梗着脖子,扒着秋凤越的胳膊想把他的手掰下来,秋凤越却骤然使力,那人立即痛苦地哼叫,不停讨饶,胡乱挣扎间,那人扒在秋凤越胳膊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靠近袖子,塞进去一张纸条。秋凤越彻底呆住,这才把视线定到那人脏兮兮甚至是惨不忍睹的脸上。
这回,秋凤越看清了那人乱发下的脸,或者说是脸上的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眼看那人就要被活活掐死,秋凤越佯装愤怒,突然飞起一脚把那人踹出几丈远。
心里默然:胡三,好自为之。
被一脚踹飞差点吐血而亡的“那人”胡三演戏有始有终,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跑了。
☆、第三十三回 孤独
匆匆看了一眼纸条,秋凤越只觉得头脑发昏。
一直以为有匪岛只是一个普通的海上孤岛,几年前察觉有匪岛在下沉,为了让有匪岛上的村民不至于葬身大海,他和书生绞尽脑汁想办法,直到得知了萧家第九代的传言,寻思着如果能找到他遗留下的庞大宝藏,有匪岛之困就能解决。费劲心思从朝廷偷听到了只言片语,书生仔细推敲后认定朝廷会与北方的漕运商合作,有匪岛势单力薄势必应付不了朝廷,于是就联合月亮湾的雷爷一起去漕运商聚集地――凤越城打探消息。从始至终,此事一直瞒着老爷子,书生也曾怀疑过有匪岛的来历,但因为过于匪夷所思,怀疑戛然而止。
与夏景鸢的相遇,实属意外。
这纸条上写的内容看似是无稽之谈,却也顺理成章,而夏景鸢实在大胆,竟然认定有匪岛与百年前的第九代有关,甚至猜测有匪岛上的人便是第九代的后裔,如此一来,有匪岛将是寻找宝藏的关键所在。
秋凤越知道自己的脑子不比书生,不会举一反三,猜不透其中的渊源,想要更清楚知道此事,只能去问老爷子了。
然而秋凤越顾不得细想,抽身赶回庙宇,一路上出现许多瞻前顾后、寻觅的行人,秋凤越的斗笠压得更低,轻功更快,“行人”只觉得一道黑风吹过再无其他。
――突然间,就见南方扬起一道黑烟,正是那废弃寺庙的方向。
秋凤越赶到时,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访客”绿盈和一雪衣女子正在为难无忧,并未出手伤人,就像是碍于什么似的隐忍不发。
无忧老鸟护雏一般挡在老爷子跟前,双目喷火。绿盈像是被激怒,扬手就要教训无忧,秋凤越冷笑,一股滔天的怒火突然蹿上来,烧得措手不及,烧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猩红的目所看之处皆是一片血色迷雾。
斗笠掉落――
……安静了……
终于安静了……
等到怒火退去,恢复清醒的秋凤越只看到自己右手扼住绿盈身体、左手穿心而过,绿盈那是难以置信的恐惧面孔倒映在阴嫠猩红的左目中,骨子里压抑许久的仇恨沸腾、被释放愤怒时的报复快感,让秋凤越处于极致的享受与极致的痛苦交织中的癫疯状态。幸而,秋凤越并未癫疯太久。
贯胸而过的左手很快呈紫黑色,绿盈擅毒,连血也是剧毒。
秋凤越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同时拿回雪见刀,电光火石之间,拔刀出鞘斩断左臂,丢下一个字:“滚!”
左臂立刻鲜血四溢,染红了大片衣袍。
雪衣女子雪姬惊叫,显然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住,一时无法反应。
秋凤越像是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平静走到老爷子面前,血流一路,看老人枯朽如树皮的脸上神色哀凄,老眼含泪却没有眼泪夺眶而出;看老爷子只是无声无息地揉眼睛,眼里血丝含泪、通红无比。秋凤越勉强勾起嘴角,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然后刻意躲过老爷子审视的目光,背起老人、夹起孩子,重新寻找落脚的地方。
有道是:屋露偏逢连夜雨。
傍晚,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寒风呼啸而至。丛林深处的一处石壁上被内力强行轰出一个大洞,秋凤越就在此处歇脚,还好水和干粮还在,又生了火堆取暖,等安置好了老爷子和无忧,秋凤越就守在洞口守夜。期间,老爷子一言不发,秋凤越也无话可说,都像是被一张称为“悲哀与绝望”的无形大网牢牢束缚住,没有人能够挣脱。不经世事的孩子无忧缩在角落,浑身充斥着对外界的恐惧感和拒绝。
守夜的秋凤越坐在洞口的碎石上,草草包扎了左臂,然后以保护自己的姿态蜷缩起来,头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在雨中颤抖,给人一种哭泣的错觉。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天地间他像一只孤独的野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山林不知时辰,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唤了几声:“秋娃子!”
秋凤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肩膀却抖动得更加厉害。
老爷子自顾自地坐在旁边,风烛残年、夕阳迟暮,老人像一口枯竭的古井一般死气沉沉、死寂萧索,动作迟缓无力还无法控制地颤抖,有着随时会行将就木的奄奄气息。老爷子抹了一把混沌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
“小红死了吧?”
抱膝成团的秋凤越愈加蜷紧身体,彻底埋进膝盖的脑袋陷得更深,即便极力隐忍,仍隐隐约约有嘶哑的低哭声传出。
老爷子充耳不闻,继续问:“虎子他们也被抓啦?”
本以为解散那帮子兄弟就可以保住他们的命,哪曾想还是逃不出寰朝的手掌心?什么“守护有匪岛”,狗屁!秋凤越突然觉得左臂好疼,疼得他眼泪都止不住了,疯狂涌出来;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挣扎着脱喉而出。
“我一糟老头子没多少活头了,死了就没啥子了,就是苦了你们这帮娃子”,老爷子哑着声音,像是隐忍的啜泣,“有匪岛本来就是个人造岛,迟早要沉的,难为你们一直想办法。老头子帮不上什么忙,记得老祖宗曾告诉我说咱有匪岛是一个大人物造的,别看是一个岛,其实是个很大的坟墓。岛上啊值钱的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帮忙看着,至于那个大人物,老头子也不知道是谁”。
秋凤越沉闷的声音响起:“是萧雪歌”。
“……萧雪歌啊……”,老爷子重复道,“说起来,那首歌儿也是从有匪岛流传出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说了这么多,老爷子些许是累了,倚着石壁喘粗气,歇了会,颤悠悠地回了山洞,最后留下一句:“老头子就知道这么多,帮得了、帮不了,就看你们娃子的造化了”,徒留一声叹息。
秋凤越怎会不明白老爷子的心意,蜷紧的身体在风雨中挡不住阵阵寒意。秋凤越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逐渐地……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身体的麻木、心里的悲凉,分不清哪个更甚,嗓子里叫嚣着,终于响起苍凉的声音来,像是极致痛苦下的呜咽、野兽的悲鸣:“为什么……我秋凤越无勇无谋,智不如苏吟、勇不比梅疏影,只会逞匹夫之勇,如今甚至给有匪岛带来了灭顶之灾,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您不是该恨我入骨吗?”
老爷子的回答很快消逝在嘈杂的风雨声里,隐隐约约只听见:“你是个好娃子。看着你现在的模样,老头子我心疼啊……”
没有责怪,没有埋怨与仇恨,秋凤越突然抑制不住呜咽,埋进膝盖里放声嚎哭,在漫漫风雨中机械地重复着:“我秋凤越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个流氓土匪般的下贱人物,何德何能能得到有匪岛几百人无条件的尊敬与信赖?
“我秋凤越何德何能……”
苍茫天地间,卑微如斯;浑噩人世,有尔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如今,有匪岛满目疮痍,寰朝又要赶尽杀绝。眼睁睁看着同伴和亲人死的死、伤的伤,却无能为力;明知前路凶险,也只能踏着这条血路,继续走下去。
“好冷……”他蜷缩着,突然道。蜷着自己,周身都是毫无温度的冰凉,阴寒入骨、冷彻心扉。
“好疼……好疼啊……”
秋凤越突然出声呜咽,攒紧左臂的伤口处,泣不成声:“好冷……我肚子好饿……,谁来救救我,我好疼……胳膊疼啊九鸢!”
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饥寒交迫、孤独无助的感觉了,多久了呢?……吃不饱穿不暖,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小乞丐?……哦……想起来了,是来十来年前啊。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只想着怎么能吃饱饭、穿暖衣服,还要跑快一点儿,不然又要被找麻烦了,断手断脚的很疼啊,几个月都得饿肚子,冬天干脆就冻死要不饿死了。乞丐么,命都很贱的。
十几年而已,明明才不过十年却为什么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好像自从被老爷子捡回有匪岛,就再也没有挨饿受冻,不用跟狗抢吃的,不用偷东西被人追着打;有朋友、亲人,每天嘻嘻哈哈的,不会再寂寞。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寂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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