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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琴记-萧九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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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惜搁下毛笔,走过去开门,“我在。”
然而门外不止站着婢女,还有一人,薄肃。
“薄公子……”裴云惜失神地看着他。
门外雪花纷飞,薄肃很是拘谨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他看,“有空吗?”
裴云惜只得点头,让开身子,“薄公子请进吧。”
薄肃也是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婢女作福告退。
不知他为何前来,裴云惜只能仓皇道:“霍龄与梦桥随皇后娘娘去了镜湖赏雪,薄公子不去吗?”
“我无意于赏雪。”薄肃道。
没错,便是这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裴云惜知晓他不热衷于人多的场面,“原来如此,在下精神不佳,恐冒犯娘娘,遂亦留下。正好想起家兄在京,想写封信报个平安。”
事无巨细地汇报,薄肃却无动于衷,眼中毫无波动,裴云惜心中一哂,“薄公子想来还不知家兄在京已月余了吧?”
薄肃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深邃的打量,裴云惜不自在地低下头,有些慌乱道:“戴、戴大人和他的胞弟们,回京后还好吧?”
“嗯……”薄肃不置可否地应道,“还不错,多谢关心。”
裴云惜一想起自家大哥那遥遥无期的爱恋,心中便惴惴不安,“那戴大人,还回临安吗?”
薄肃道:“或许回,或许不回了。”
不回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着重音似乎完全在后面。裴云惜心中一惊,怆然想到,或许一纸书信,抵得了什么呢?
“若他们不回,柳居怎么办?”
“寻到好时机,自会卖了。”薄肃不咸不淡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是吗……”裴云惜苦笑,默然地垂首。
而薄肃亦是不知何为,无意接话,两人顿时相顾无言,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氛围降至冰点,尴尬之极。裴云惜没了谈天的兴致,何况还是与薄肃谈天。
“你会,常住京城吗?”薄肃忽然问道。
裴云惜道:“常住?”
“你的好友夏公子,随着夫婿搬来京城,我想或许你会长留京城。”
“薄公子真是,玩笑了。京城固然繁华热闹,趣物极多,但临安亦是喧嚣俗世,又有何异?”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异,那么住哪儿不是住呢,何必硬生生赖在这个陌生的异乡呢?
许是裴云惜讥诮的神情流露过多,薄肃猛然惊醒,蓦地站起了身,“我……我先告辞了。”
“薄公子?”
裴云惜感到意外,甚至露出了些许仿若不舍的目光,薄肃一震,随即敛下黑眸,抑制住起伏不定的胸膛,道:“再会,云惜。”
他拂袖离去,裴云惜却被他那句“云惜”摄住了,他竟还敢叫他“云惜”?
霍龄与夏梦桥回来时,浑身沾雪,冻得不行,却是快活得很,夏梦桥连声称赞镜湖的雪景美如仙境,可惜裴云惜没去。
“不过晚上,皇后娘娘倒是提到了你,云惜,她想请你去弹琴。”
霍龄插嘴道:“这可是天赐的荣誉!我的好表弟,你得好好珍惜!”
裴云惜才懒得告诉他自己早已获得过此殊荣了。
晚上的宴席上,薄肃的表妹素心也在场,裴云惜第一次见到如此娇弱美丽的女子,好似一棵迎风嫩柳,摇摇欲坠。她坐在薄肃身旁,对面着裴云惜和夏梦桥,对人都是微微一笑,夏梦桥悄声感叹:“真是我见犹怜呐。”
裴云惜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却是对上了薄肃的目光,两人无声地对视,明明从对方眼中读不出什么,裴云惜却恍惚间失了神,想起白日薄肃的到访,他意欲何为呢,什么都没说,来得快去得更快。
“今夜,本宫请了老师的小友裴云惜裴公子,来为大家弹琴助兴。”皇后娘娘端坐正位,锦服披身,朝裴云惜颔首。
裴云惜拘谨地起身,道:“禀娘娘,草民的琴已奉还薄公子,草民……”
“云惜。”
薄肃打断他的话,又对身边的婢女道,“取我的琴来。”
婢女退下,少顷,和另一婢女共同呈上两把琴,薄肃取了寄情,径直走到裴云惜矮桌前,搁下,双眸紧盯着裴云惜,道:“此琴何名?”
“……寄情。”
“寄情?”薄肃略一蹙眉,眸光一跳,“寄情于琴,如此这般?”
此情非彼情,然而裴云惜却猛然臊热了脸,心神不宁,“薄公子……”
薄肃见他似羞带怯,从容不迫地退开,心情转晴,“临安一别,许久未向云惜讨教,承让了。”
薄肃回位,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于心,遂携手对弹,一时间,大殿内琴音回荡,余韵飘渺,裴云惜拨弄着琴弦,心下愈发是清醒,怕是再也寻不到比薄肃更契合他琴音的对手了,不,或者说是知音……
一曲终了,两人从容收音,薄皇后带头鼓掌,大悦道:“好,极好,本宫已多年未闻得如此默契相和的共弹了。肃儿与裴公子,真真年少冠绝。”
黄飞云亦是欣慰地看着两人,道:“娘娘,肃儿这一趟去临安,去得可值?”
薄皇后认了,“老师所言甚是。”
原本薄肃远游,薄皇后是极不赞同的,她担忧薄肃吃苦受累,心疼得很,岂料戴洺洲一行启程时,薄肃全然未与家中招呼,就跟着走了。到了临安才写信寄回,说明情形,可谓先斩后奏,气得薄皇后好几天胃口不佳。
素心向来敬仰表哥,薄肃弹毕,她便娇柔地贴着他,问这问那,佯装不懂。作为一位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哪样她不会的,何必装傻呢。薄肃心知肚明,却不能推却。
裴云惜见那素心倚靠着薄肃,识相地移开视线,婢女依次上菜,夏梦桥催他动筷莫要跑神。可裴云惜吃着吃着就不小心晃到对面的景象,胃口欠佳。
宴席散了后,薄皇后先行离去,黄飞云亦是跟着走了。裴云惜将寄情交给婢女,请她送还与薄肃。庭院外飘着雪,洒落下来犹如点点繁星。寒风时不时吹过,冷得裴云惜裹紧裘衣。
“怎只留了一顶伞,叫我们三人如何回去?”夏梦桥看着门外靠着的伞,“也没个人再送一顶?”
“你与我表哥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裴云惜道。
霍龄道:“唉哟还是我可爱的二表弟体贴,那咱先行一步。”
“你滚!”夏梦桥一脚踹过去,骂道,“要走也是我与云惜先走,你就冒雪回去吧!”说罢,拉着裴云惜欲走。
“娘子你怎可这般无情——”
“我有伞,我送云惜走。”三人吵吵嚷嚷的,未注意身后跨出殿门的薄肃。
裴云惜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夏梦桥眼前一亮,喜道:“薄公子愿捎带云惜,实在是两全其美,云惜,你跟紧点薄公子呀。”
他冲着裴云惜挤眉弄眼,随后拉着霍龄冲入雪中,不一会儿消失了踪影。
“走吧。”薄肃撑开伞,示意还在台阶上踌躇的裴云惜。
“多……谢。”
雪斜着飘向裴云惜,薄肃与他换了位置,“这般可挡风雪。”
他的体贴令裴云惜措手不及,害得裴云惜口不择言:“薄公子此时该多陪伴素心小姐……”
“素心?”薄肃不解。
裴云惜心知自己逾矩了,讪讪地摇摇头,“在下多言了,还望薄公子莫要见怪。”
“见怪?”薄肃忽的停下,裴云惜也被迫站在了寒风飘雪中,“我何曾与你见怪,你何必见怪?”
听得隐隐的不悦之意,裴云惜更是低眉顺眼,“薄公子,是在下不是。”
“你。”薄肃明知他有些害怕自己,不敢多说实话,却仍为他这副模样动怒。
到了小院,薄肃站在屋檐下抖落了伞上的积雪,又轻轻拍去裴云惜裘衣上的雪珠,道:“时候不早,你进去吧。”
裴云惜心下愧疚难当,只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要见薄肃离去才肯进屋。薄肃本不擅言辞,他知裴云惜对他暗怀情愫,却胆怯地不敢表露。他妄图靠近他,逼迫他,却仍是毫无收效。戴洺洲曾说他冷若冰霜,何人敢爱,唯一破解之道,便是他主动起来。
裴云惜的惶惑被薄肃当做是羞赧,两人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薄肃觉得今夜仍不是最佳时机,遂撑伞离去。回屋,夏梦桥愉悦地打趣他,裴云惜却是心乱如麻,不全是夏梦桥的猜测,他已然分不清自己对薄肃的感觉。厌他?恨他?怒他?……欢喜他?……
“欢喜……”
裴云惜反复咀嚼着,不禁濡湿眼眶,或许早一些醒悟的话,他就不会来京城了,何必还要再遇见薄肃?他确是傲慢,确是冷情,确是高高在上,即便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仍不能妨碍裴云惜暗暗将倾慕投掷于他。这好比,吸食阿芙蓉,明知多食致命,却仍抵不住其诱惑。况且痴迷愈深,愈是遮蔽了双眼,略去了它的毒性。
翌日,黄飞云寻他来散步,说是一大早薄肃不知所踪,气煞他也。又道他跟着戴家小子出过京后,愈发不着边际。年岁上去了,徒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孝敬。
裴云惜觉得黄飞云也像方摒一般爱说道,但却和蔼不少。
“那戴洺洲戴公子,时常与薄公子出城吗?”
“他们年轻人厮混,爱走动是常事,去临安山高水长的却是头一遭。莫说皇后娘娘,我也是放心不下。”黄飞云叹道,“何况此番回京,我倒是听说戴家小子惹了红尘债,恋上了商贾之女。他家二小子写信来告发,气得戴侍郎头风病犯了。”
裴云惜一僵,知他说的什么,问道:“然后呢,前辈?”
“我与戴侍郎交情不错,时常去他府上坐坐,这回呀,倒是肃儿出了力,是他将戴家小子拉回京里,劝他莫要犯傻了。”黄飞云浑然不觉裴云惜的僵直,又道,“戴侍郎人虽清廉,但极看重门第,戴家小子原本与肃儿的胞妹有过结亲之意,肃儿自然是为着妹妹的终身大事着想。”
“戴公子回京……是薄公子的主意?”裴云惜的声音微微发抖。
黄飞云答:“自然。”
午时,黄飞云想留裴云惜吃饭,被他婉拒了。
回小院时没撑伞,裴云惜冷得连十指都无法弯曲,他失魂落魄地推开了房门,却见里头坐着一人。
“云惜。”那人倏地起身,周身绷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裴云惜一怔,讶然,“你、你怎么……?”
“我已在此地等候你半日了,云惜。”薄肃暗暗紧扣着身侧的衣角,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慌张,甚至是僵硬,“今日我必要将话与你说清楚。”
“什么话?”裴云惜无可恋恋地望着他。
然而薄肃欲言又止,神情鲜有的纠结困顿,他不住地负手踱步,在屋中数次来回,裴云惜愣愣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想作何。
薄肃从未向任何人坦露过他的真心,这对他是登天的艰难,然而今日他既已至此,何不搁下自己的猜度和顾虑,统统将话说出来,那或许会使他释然。
“我……我怕是必须将一些烦扰我多时的疑虑与想法告知于你,云惜。”薄肃猛地一转身,情绪高涨地看着裴云惜。
裴云惜看着他,不说话。
“我得承认,初次见你时,已被你的琴技与气质吸引,那是我,”薄肃搜肠刮肚地形容着,“我绝无仅有的欣赏,对你,虽然你生于商贾之家,身份低微,但却拥有许多高门之士少有的琴修……”
哗啦,一堆细针插入了裴云惜的心口。
“若我能将你拥为寻常知音,怕我亦不会如此烦恼,愈是多见你一分,便愈是爱怜你的为人……”薄肃说着说着,一拳砸在桌上,吓得裴云惜一抖,“我明知不日会回京,却仍是对你投注情意。那夜酒醉,我与你共枕,你迷蒙娇憨,亦使我无法自拔。即便你我身世背景云泥之别,却挡不住我对你的爱惜之意。从未有人走入我的心间,你是第一个,云惜!”
他说罢,急喘几声,这怕是他少有的长篇大论。薄肃为自己的英勇而赞叹。
裴云惜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好似蒙着一层薄雾,“薄公子,你说完了?”
薄肃愣了,点点头。
裴云惜露出一丝无措的微笑,微微垂首,道:“或许,我该说荣幸之至,竟能得薄公子赏识。然而后头的话,其实不说也罢,不是吗?”
“那是我的肺腑之言。”薄肃愕然,随即强调。
“既对我有爱怜之意,何必几番提醒身份之别?这爱,怕是多不过怜吧!薄公子想必挣扎许久,若对我这等商贾之子低声下气,怕是极伤颜面的事,今日何必勉强自己?”裴云惜说着说着,泪雾朦胧,“还请薄公子安心,我并无攀附之意,亦多谢公子的欣赏之情。”
屋中霎间寂静,半晌,薄肃才道:“这便是你的答复?对我,毫无情意?”
裴云惜冷笑一声,道:“薄公子怎敢谈情意二字呢?你的情值钱,怕是我大哥的情是不值分毫了吧!”
“你大哥?”
“何必佯装无知呢,薄公子,戴大人是你劝回京城的,不是吗?”
“这,我并不否认……不过这是权宜之计,戴伯父不会放过他们的。”薄肃抿唇,神情焦躁,“他们的事,你何必插手?”
“见我大哥饱受相思之苦,我怎不心疼?怕是薄公子不以为然,我大哥卧病在床,以泪洗面的场景,你是想象不到的……”裴云惜想,薄肃这般冷酷无情的人,怎会体恤他人的苦痛呢,“既然今日说开了,想必薄公子定是忘了自己冤枉家中老管家偷琴,将人活活气死,又逼迫他儿签下卖身契,苦力还债吧?”
“……你在说贺管事?你怎认识他?”薄肃错愕问道。
“这不重要吧,贺廉脱离魔爪,孤苦无依,浪迹天涯,他吃的苦,薄公子又怎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薄肃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可能贵人多忘事吧,薄公子许是不知,我早前一直想避开你,自认不敢高攀,几次阴差阳错,却是令我们相知过深。”裴云惜悲哀地笑笑,“愈是深切地相知,便愈发明白薄公子是个清高自傲的高门之士,我等难以企及。今日这些话,便当作门外飘雪,落地即化吧。”
薄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自己掏心掏肺地坦露真心后,得到的却是这样无情的拒绝?
“此话当真,云惜?”
“再真不过。”裴云惜侧过身去,不愿再多看薄肃一眼。
“……”薄肃沉静片刻,了然地点点头,“怕是我的顾虑,全然没有必要。我先告辞了。”
门被打开,风雪灌了进来,裴云惜心碎地闭起了眼。
第二十一章
薄肃一头扎进风雪之中,浑然不顾刺骨的寒意钻营进衣缝。
他自以为澎湃炽热的告白,却换来对方的一句分毫不值!那双眼眸对他的探究,流露的羞怯,琴音的相契,莫非都是自己的错觉?
薄肃呵出的白色雾气,散落在飘雪之中,他钉在原地,想,贺廉的事为何裴云惜会知晓呢?那人自愿签下的卖身契,而后又偷带着贺管事的骨灰连夜出逃,自己并未追究于他,何来逃离魔爪浪迹天涯一说?
裴云惜怕是道听途说,误会他了!
薄肃如此一想,为自己愤懑不平,好似受了极大冤屈,他快步走回小筑,进屋褪下披风,眉睫上仍结着霜雪,便提笔想写下辩解之词。然而十指受冻,冷得快要捏不住笔身,他写了个开头,字抖了一笔,便扯去纸张,再写一张,又歪了一道,再扯下掷于地上,再写。结果仍是不满,他不免气恼,却慢慢地停下动作,冷静下来。
此事解释清楚又如何呢?他劝戴洺洲回京是真,他对裴云惜家世怀有芥蒂亦是真,没想到自己一番直白之言,却是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品性。裴云惜已婉拒了他,说什么清高如他,难以企及,自己失言,确实怪不得他讥讽自己。
眉毛和睫羽上的雪化了,顺着脸颊侧面慢慢地滑落,好似一滴泪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渍,将自己方才一腔的委屈统统化开。薄肃抿着嘴将信纸拿起,对折,撕开,自知者明,他在裴云惜面前失了君子操行,实在无颜面为自己狡辩!
屋外飞雪连天,薄肃抱起裴云惜的寄情,用锦袋装好,独自出门而去。
待到婢女察觉他已不在万梅园,禀告了薄皇后,气得皇后额上筋络跳突,直喝水压惊。
另一头,说来也是惨。
当夜睡到后半夜,裴云惜浑身发烫,呻吟不止,夏梦桥听得了声儿跑来瞧他,却见他满面通红,额上冒汗。许是受凉起烧了。夏梦桥摇醒霍龄,催他去请大夫。霍龄只道皇后娘娘随行的御医怎愿替他们这等下人看病呢。夏梦桥骂他没心肝,也无法,只能洗了巾帕敷在裴云惜额头,又跑去爨间亲自熬了姜汤,喂裴云惜喝下。
这么忙活一夜,天也亮了,裴云惜仍是高烧不退。夏梦桥打算先带裴云惜出山看病,霍龄拦不住他,只得叫来马车,把裴云惜抬到车上,送他们出万梅园。
山间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夏梦桥搂着裴云惜,将颠落的披风重新又往上扯扯,哀叹道:“我怕是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欠了你的债了,云惜。可把我折腾的……嘶冷呐……”
裴云惜烧得迷迷糊糊,口中还胡言乱语道:“是我……高……高攀不……上……”
“你这是要高攀谁呐?”夏梦桥无聊地接话,忽一顿,“薄公子?”
裴云惜无力地靠在夏梦桥肩上,一副似梦似睡的模样,面色憔悴之极,夏梦桥猜他定有心事,且与昨日薄肃登门有关。说起昨日,他与霍龄起身时裴云惜已不在屋中,下人说是黄飞云喊去了。不多会儿薄肃便上门寻他,夏梦桥道他不在,薄肃说可以等,那架势仿佛要等到天塌为止。霍龄对他阿谀,他也不掷一眼,而后薄皇后传话,霍龄才与夏梦桥离开,独留下薄肃一人。
夏梦桥寻思,薄肃定是钟情于裴云惜,看他的眼神如狼似虎,扒皮拆骨,啧啧。
“你说说你,都病成这样,还嘴硬呢。”夏梦桥捂着他软乎乎的脸蛋,邪笑,“大傻子云惜,薄公子多好一人呐,若不是他,我爹还不肯放我呢……你除了家世没他好,哪处攀不上他?这世间黄金有价,情意无价呀,何须用这有价去量那无价?问心无愧便可嘛……”
可惜裴云惜一句也未曾听进,顾着难受生病。回了霍府,夏梦桥请来大夫看病,抓了药,熬了汤,一口气给他灌下,呛得他眼角渗泪。
“乖啦云惜,喝下药才能好嘛。”夏梦桥还哄他。
此时裴云惜已清醒不少,委屈地瞪着他,虚弱道:“这药……忒苦……”
夏梦桥唇舌反击,拿手指戳了戳他心口,问道:“有你心里苦?都叨叨一路了,你与薄公子结仇了?”
“……”裴云惜不愿多谈,抿着唇,垂下眼帘,“没有。”
夏梦桥也不想在他病中逼问他,遂不再多言。如此养了两日,外头的雪停了,裴云惜的病也好了。浙商会馆送来了一封信,是裴明惜的回信,说是已忙完生意,想与他一叙。裴云惜高兴起来,欲立即披衣出府。夏梦桥想陪他,怎料霍龄此时倒回府了,见他出门心中不悦,拦下他耍无赖。裴云惜便道去会馆的路他认得了,无须夏梦桥陪同。待他出府,夏梦桥将霍龄踹了一顿。
因京城连日飘雪,街上摊贩零落,店家们差使伙计门前扫雪,一路走过,裴云惜发现似乎也就只他一人在闲逛。
将要走到会馆门口时,他远远地望见馆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人立在马车的窗前,正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着些什么。忽而,马车内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把那人的脸颊,那人羞赧地低头,似乎有些慌乱。不多会儿,马车走了,那人还痴痴地立在原地眺望,直至他望见了不远处的裴云惜。
“云惜……?”
“……大哥。”裴云惜神情肃然,稳步走去,“方才那是何人?”
数月不见,裴明惜清瘦不少,双颊上的肉削去一层,衬得眼眸愈发明烁,裴云惜知他在京城不易,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也不是他与人厮混的理由。
“方才是……”裴明惜说着,脸庞微红,眉梢飞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大哥?”
“是戴大人呀,哦不,我该唤他竹君。”裴明惜抑制不住笑意,又害怕裴云惜笑他痴傻,神情纠结道,“云惜,他听闻我在京城,从异地回来便先赶来看我,他道明了心意,我亦……亦信他!”
“可是大哥——”裴云惜欲言又止。
裴明惜拉过他,道:“前几日文惜道你来看望我们,可惜大哥事务缠身,未能好好待你。昨日回馆见了你的信,知你竟跟着霍龄他们去了万梅园,见了皇后娘娘,真乃家门之幸。快随大哥进馆,外头实在是冷了些。”
裴云惜神色复杂,外头是冷,可大哥甘愿站在外头受冷,也要目送戴洺洲离去,可见他痴心一片。若不是当初自己的怂恿,大哥也不会来到京城,为这段情讨要结果。黄飞云的话犹在耳畔,裴云惜深知戴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这可能是一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
“云惜,你是不是穿得少了,怎脸色这般差?随我进屋多披件袄子。”裴明惜牵着他,兄弟二人小别后更是亲热,“文惜这几日大门不出,刻苦温书,我就不带你去看他了,怕他又要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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