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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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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死的雪满坡唤醒大雪山上千年的积雪,滚滚雪崩轰然冲下,死死抱紧对方的两人喘息着,一起被冰雪从山峰冲到大雪山从未见过太阳的背后去了。
    
    第56章 太欢喜
    
    大雪山更北,是一道蜿蜒数千里的深渊纵裂,世人称之为冰海。
    但这里并不是真的海,或许千万年之后,会有海水倒灌进不断蔓延延长的冰海裂谷中,但如今它尚不是。这道千里裂谷是三陆唯一的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处,却不知为何,从未有妖魔愿意在裂谷中停留。
    大雪山后山上,滚滚冰雪自山峰上坍塌,以一往无前的气势震动大地,携着那场斗争中所有的痕迹,奔腾过上下几十里的距离,一起落入裂谷中。
    之后的大雪山如何慌乱不提,那场斗争的数个时辰之后,幽深不见天日的裂谷谷底,埋在冰雪里的赫连郁睫毛颤了颤,用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
    ……乐道在哪里?
    赫连郁浑浑噩噩地想。
    他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灰白的冰雪透着微光,仿佛被寒冷冻僵的脑髓转动时尤其不灵活,赫连郁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花费了很长时间,慢慢活动手腕。
    大巫尝试用近乎没有知觉的手指去寻找乐道,他记得一开始他和乐道是抱在一起的,后来滚落时磕碰上一块岩石,那个时候好像松开了手……不,是那个时候松的手吗?还是后来凌空时被风吹开的?他到底松手了没有?
    他尽力去触摸,但是手指唯一能为他传递过来的就只有寒冷、寒冷、寒冷,除此以外空无一物……唔?
    麻木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热源。
    这个惊喜的发现让赫连郁身体中涌现出一股力量,刚才的寒冷虚弱疲惫瞬间全部消失了,大巫寻着光源向上挖,他运气很好,没有被雪深埋,而且距离雪面不过几尺,在耗尽力量前,成功用手将自己挖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拯救了赫连郁的肺腑,他喘了喘,看也未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又寻着刚才触碰到热源的方向,跪在雪地里挖过去。
    最终从雪地下挖出的只是一枚火玉。
    还是几年前,赫连郁刚从大雪山返回皇都城不久的到的。那时他和乐道之间,正因为北征草原之事气氛有些不对,同时刚接受太阳金章的赫连郁因为太阳金章的反噬,十分虚弱,在那年冬天因为风寒热症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有余,病愈之后,乐道将这枚火玉作为贺礼送来。
    这次出门,因为考虑所经过的都是寒冷之地,所以赫连郁也把它带上了。
    大巫握着这枚表面雕着十二瓣莲花花纹的火红玉珠,茫然片刻,站起来。
    为了仪式而换上的重锦大衫此刻已经变成了布条,里面的中衣血染了一半,谷底风不大,但寒意却能从衣物的破口钻进去,紧紧贴着赫连郁的皮肤。风吹过时,这些根本发挥不了御寒作用的布条和黑发一起随风飘荡,轻飘飘得让赫连郁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鬼魂。
    他茫然地在这谷底行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
    谷底堆积这因为雪崩而滚落的大块大块雪团,赫连郁左顾右盼,首先找到的竟然是雪满坡的尸首。
    昔日在星台备受称赞的国师继承人,死后也不过一具尸殍,大巫还多了一枚星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赫连郁看了他这位师兄一眼,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握住火玉,用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搓出一个小小火球,将尸体点燃。
    那火球仿佛是落到了一块油脂上,轰然烧开,伴随着黑烟和尸体特有的那种恶臭,将这不知是人还是妖魔的东西烧成了一摊灰烬。至于赫连郁自己,早已离开火堆。
    大巫第二个寻到的是鬼枭卫统领的尸首,是骨折失血外加冻伤死的。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背叛乐道,赫连郁都不想知道了,他甚至懒得给这家伙一个火球,只是瞥了一眼,就当做没见到一样路过。
    这并不太像赫连郁平日所为,不过此刻也没人能发现赫连郁的异常。
    他继续往前走,被冻得青紫的赤足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裂谷顶端,天边的星辰遥遥注视着他,目光飘渺而冰冷。
    最终,赫连郁找到了乐道。
    大安的皇帝似乎清醒过片刻,他自己勉强将头顶处挖了一个洞,不然的话,可能乐道的死法就是被憋死在雪里。但是仅仅挖开一个洞对于生存下去远远不够,不曾处理的伤口,加上寒冷导致的冻伤,这些都在消耗着乐道的生命。
    其实依然还是浑浑噩噩的赫连郁跪在雪地上,用满是伤口的手去触摸乐道的鼻息。
    他等了半晌,什么也没触碰到。
    “乐道……”
    大巫茫然用手拨开那张英俊面庞上凌乱的额发,将散发着热量的火玉放在乐道额头,然后继续挖开雪,挖到胸口时他停下来,勉力扶起他,抽出那把穿胸的短剑,愈合其伤口。治疗时扒开了乐道的衣领,露出习武人厚实的胸膛。确定伤口不再流血的赫连郁俯下身,将自己麻木发疼的耳廓和面颊贴上去。
    贴上去的时候,他发现乐道的胸膛上一片冰冷的湿润。
    赫连郁过了片刻,才恍然发现这并不是哪里融化的雪,而是从他眼眶滑落的泪水。
    星光静默,风从裂谷下刮过,呜呜声仿佛是有人在呜咽。
    赫连郁等了等,没等到他想等到的心跳声。
    呜咽风声停了,距离地面数十里的谷底只剩下静谧无声。
    ***
    睁开眼睛的乐道看到是一地的白霜。
    片刻后他才发现那并非白霜,而是冰冷的,和太阳灼热光辉性质正好相反的光芒。乐道抬起头来,发现广袤的昏暗将他包围,他身处随风晃动的白芦苇丛中,一条望不见来头和去向,亦望不到对岸的河水从他身侧向前奔流。那水流轰然湍急,仿佛是无数条银龙咆哮着在起起伏伏,照耀这些银龙的,是……
    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状像是一把镰刀的星辰。
    而且,这星辰也太他娘的大了吧?乐道想。
    河水来源一侧,巨大到快占据苍穹四分之一面积的弯月悬挂在昏暗天幕上,它的下端已经没入滔滔河水中,上端则在河面洒下了大片大片波动的银鳞。
    乐道凝望着这枚奇怪的星辰,他不知为何觉得那星辰上面有他很熟悉的东西。
    “陛下,那是月,叫月亮。”
    有人在乐道背后说。
    大安的皇帝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面容平凡,毫不起眼,他一头黑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的是青陆人的皮袄和织锦的外套,皮袄一边袖子穿着,另一边扎在腰间垂落,露出色彩鲜艳的里衣来。腰间挎着首环刀,脚上蹬着皮靴,也都是青陆人的款式。
    这个男人向乐道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就像是四月份草原上的春风。
    “贺温都?”乐道问。
    “看来乌伦长得挺像我的。”贺温都摸了摸鼻子。
    “不,”乐道打量这个把青陆女可汗泡到手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上去就是普通人一个,“有些地方像他舅舅。”
    “孩子的长相来自于父母,”说起这个话题,贺温都面容五官都温柔极了,“应该也很像那仁吧。”
    乐道其实只在很多年前将赫连郁从法场上救出来的时候,远远和那个女人见过一面,对此他不可置否。皇帝陛下看看这个死去多年的男人,又看看身侧的大河,问:“那么,朕是死了么?”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乐道也没想让贺温都回答,他打量那翻滚的河水,摸着下巴道:“朕听闻过,若是能从冥河一头横渡到另一头去,便能重返人世间。”
    “是有这么个传闻,”贺温都说,“不过我在河边徘徊了很多年了,从未见过有谁成功过。”
    “也就是说试的人还蛮多?”乐道开始脱衣,“朕也去试一试。”
    “——不过,”贺温都打断他,“同样也有这样的传闻,只要沾染上冥河之水,就再也无返回凡世的途径。”
    乐道回过头,挑眉问:“妹夫,你还知道别的返回凡世的方法么?”
    妹夫这个称呼把贺温都噎了一下,他看着自来熟的皇帝,只能苦笑,“我要是知道这种方法,怎么可能还在冥河边停留呢?”
    “说的倒是。”乐道点头,他一个八尺男儿,已经脱得浑身只剩下一条亵裤,就在这芦苇丛里做入水前的准备活动,看来贺温都并不太隐晦的劝说,根本不能打消皇帝横渡冥河的念头。
    被人盯着袒胸露乳打了一套拳,乐道嘿嘿哈哈根本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没想和贺温都聊天,这一对身份悬殊的连襟之间,气氛稍稍有些诡异。
    乐道收拳时,贺温都突然又开口。
    “陛下对昭那图殿下用情很深啊。”
    “唔?”
    “不是什么人都有横渡冥河的勇气的,”贺温都的目光试图穿过那无边无际的水面,但是失败了,“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懦夫。”
    “哦,这个吗?”乐道不在意地说,“朕只是无法忍受什么也不做,被困在困境里,四处打转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但若是停下脚步,那就会真的被困死了。”
    热身完毕,乐道向着冥河走去。
    “等等。”贺温都突然喊住他。
    乐道回过头,他似乎对自己突然被喊住没有任何诧异,贺温都看着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其中不变的冷静让青陆男人意识到,他面对的是天下的霸主,是千万人追随的君王,这样的人,平日里表现得再如何大大咧咧,实际上都有一颗体察入微的心。
    ……可能自己的隐瞒早就被发现了吧,他想。
    “冥河对面,才是真正死人该去的地方,”贺温都说,“而停留在河这边的人,若不是执念太深,不解脱不能过河,便是身躯中尚有一口生气尚未散去,还有转生的可能,或者是像您这种,两者兼有的人。”
    能凭借执念,拖延生机不散的人,贺温都徘徊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几个。
    他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陛下若死去,昭那图殿下怕也不会独活,而殿下他成全月星,将太阳升格之路走完,那仁也能来到冥河,和我相聚……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回是乐道打断他,“成全月星是怎么一回事?升格仪式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这种事,还是昭那图殿下自己告诉您比较好,”贺温都微笑着摇摇头,“夜晚快过去了,您的时间不多,陛下,请向着月亮的方向走,只要您能在月亮沉没之前到达……”
    他话音未落,大安的皇帝已经一阵风地劈开芦苇,向着冥河的源头跑去。
    贺温都摸了摸鼻子,他的身影在风中渐渐变得萧瑟单薄,叹息也几不可闻。
    “还要我等多少年啊,可汗。”
    ***
    冰海裂谷。
    黎明快要到来,那第一次出现在三陆苍穹上的月亮快要和群星一起隐没。
    月亮的轨迹和太阳似乎稍有不同,这片从不曾被太阳照耀的裂谷,却能有月光斜斜通过狭窄的一线天,正巧投到赫连郁身上。
    大巫浑然不觉,他正压榨自己的灵力,利用火玉中的火灵给乐道暖身,努力营造出乐道身体火热柔软似乎还活着的错觉。
    哪怕不相信那是错觉,赫连郁渐渐恢复的理智也在驱赶心中希望,他又一次用面颊贴上乐道的胸膛,抬起头时他恍惚想,刚才胸膛似乎震了一下?
    ……等等,震了一下?
    他手忙脚乱再一次俯下身,在漫长的等待后,这一次是明确无误的,他听到了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圈又红了的赫连郁抬起头,那一抹淡薄的月光恰巧在此刻消失,大巫没注意。
    他只注意到,那一双睁开眼看着他的琥珀色双瞳。
    大巫向苏醒的乐道露出了一个笑容。
    风好像有些大,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这样想。
    
    第57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这么说,他果然死了?”
    飘荡着大雾的皇都城清晨,内城靠近禁宫的一座大宅院,主人书房里的九枝灯上挂着厚厚烛泪,九支雪白的鲸油蜡烛中的八只都燃尽了,唯有最后一只的火光还将熄灭未熄灭,勉力照耀昏暗一室。
    太宰罗斋已经带好头冠,身着朝服,却没有去赶赴禁宫朝会。佝偻老人双手负在背后,以九枝灯为中心,围着书房绕圈。
    “没有尸体?”他责问自己的侄子,“甚至没人见到过程,你这么确定陛下死了呢?”
    罗斋的侄子穿着鬼枭卫的灰衣,腰间短剑的剑柄上却没有编号,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鬼枭卫。他跪在下方,低着头道:“信鹰来自大雪山,在那样的雪崩中,常人绝不可能活下去。”
    “被我们算计的那几位,哪一个能称为常人?!”
    太宰大人皱着眉将写满小字的绢布丢在桌案上。
    “话是这么说,”他的侄子不慌不张道,“昨夜升起的那星辰,天下之人皆能见到,而普天之下,又有谁死后能在天空升起那样巨大可比日星……并且形状古怪的星辰呢?”
    亲眼见到初生之月的罗斋沉吟。
    他抚摸灰白的胡须,道:“国师已死,确无疑问,那么陛下……”
    侄子回道:“据言当时情形,国师大人为主持仪式已经力竭,陛下同样是精疲力尽,太宰大人您早已料算到陛下和国师在大雪山会露出这种破绽,让属下收买鬼枭卫小队,又和雪满坡大巫联合,双方共布杀局,大人应该对自己的谋划更有信心才是。”
    “不,”罗斋向自己的侄子摆摆手,“你不懂……那么多年了,那两个人闯过多少杀局,反将布局者一军……真的死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但是,国师若是死了,陛下怎么可能会活下去呢?”他的侄子说。
    “哪有这种说法?”太宰皱起眉。
    “这些天皇都城里一直在传啊,”侄子说,“国师不灭,陛下不死,只要灭了国师,陛下岂不是不死也得死,要小侄说,陛下再如何,也不是那些有着鬼神莫测手段的巫,凡人的血肉之躯,终会化为白骨,叔父无需太过担忧。”
    “……你依然没渗透进飞燕卫么?”罗斋突然问。
    罗家侄子一愣。
    “乐省御下颇有一套,”侄子面上露出嫉恨的神色,“也不知道他许了那些燕子们什么好处,一个个忠心耿耿,我原本想设计一只燕子小小违规,却没想到那只燕子拼着自己折断双翼,也不愿落在手柄,呵呵,乐省这样又如何?”侄子冷笑,“陛下杀了他父母,怎么可能留一个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人继承他的天下?”
    侄子说完这句话,抬眼见到自家叔父死死盯着自己,立刻明白自己神色太过得意忘形,慌忙又一次低下头。
    “废物。”罗斋骂道,他将案桌上一份卷轴打翻在侄子面前,卷轴的丝带散开了,轱辘轱辘滚动着露出其中的内容,他的侄子扫了一眼,意识到这是飞燕卫带回的大安皇帝好几日前下的密旨,以罗氏的力量,在密旨在朝会上宣读之前,他叔父就能收到抄录本。
    这恐怕是乐氏皇帝的最后一份旨意了,侄子轻蔑地想,然后低头去看内容。
    “……怎么可能?!”
    只看了几个字,罗斋的侄子便不敢置信地惊叫。
    “陛下竟然要求大臣们准备册封太子的仪式,待他从大雪山回来,选取吉日便册封乐省为太子,这些年那乐氏的独苗可谓战战兢兢,哪怕是我也挑不出他一丝错来。”
    “可是……”
    “别废话了!”罗斋看了看日冕,意识到时间距离朝会开始不远,他甩袖推开了书房的门,以后脑勺对侄子道,“起来吧,这场大战还远远未结束呢。”
    话音落,大安的太宰看到了远远沿着回廊向他款步而来的人。
    罗斋眼前一亮,低下自己的头颅。
    “陛下!”他道,“逆贼乐氏赫连氏以及小人雪满坡已按计划伏诛,请陛下耐心等待几日,您的登基典礼,很快就能举行了!”
    “罗氏从来都是平原云氏的肱骨忠臣,”来人道,“这短短几日,朕还有什么等不了的呢。”
    清晨浅薄的日光下,云随意谦逊地扶起罗斋。
    他眼底掩饰不住狂喜,不知是听了乐氏逆贼已死的消息如此,还是听了雪满坡亦死的消息如此。
    这天下,终归是要回到我云氏手中,大重末代的皇帝志得意满地这样想。
    皇都城暗中的波涛汹涌,某些中心人物尚且浑然不知。
    赫连郁只知道自己要被吵死了。
    “吓死我了好吗你们两个!!!我知道你们的战斗我插不上手啦,但是我也是会担心的好吗?!!!知道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看上去都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当时我差点以为舅舅你和舅妈殉情了啊,留我一个让我怎么活啊!!!”
    大雪山后的冰海裂谷,少年人的咆哮震落了垂直山壁上的积雪。
    刚醒来的赫连郁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睁着眼睛坐在柔软的地毡上神游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手脚身上都抹着有着刺鼻气味的药膏——大巫嗅了嗅,是治疗冻伤的——到处都被煮沸洗净的布条缠绕着,治伤的人看上去是想把大巫裹成一只圆圆胖胖的蝉蛹。
    赫连郁揉了揉乌伦的脑袋,对少年这种暴躁式的撒娇只能嘴角抽搐。眼角余光则将此地扫视一遍,意识到自己是在雪屋里。
    白陆人常常以冰雪盖屋,这样的屋子非但不冷,反而极为保暖,这座圆形的雪屋显然出自一边沉默熬药的小猎户之手。闻着那锅中的药味,很明显和赫连郁身上的相符。
    “蒋波很厉害哦。”乌伦发现赫连郁看向小猎户,连忙说,“把我从鬼枭卫手中救下的是他,而且他对治疗冻伤很有一手,舅舅你手上还疼吗?之前我见着都肿起来了。”
    “药很有用。”赫连郁说,他对名为蒋波的小猎户笑了笑,“多谢。”
    蒋波沉默点头,端着药锅从狭小的拱门爬出去了。
    舅甥两人目送这位面瘫的苦修武士少年离去,然后齐齐回头,在乌伦思考自己要不要再闹一次时,赫连郁用另一个话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哪里了?”大巫问。
    当然还在冰海裂谷。
    小猎户蒋波当真是能人,在乌伦被鬼枭卫袭击后,当机立断认为大雪山并不安全,带着乌伦在他人之前下到冰海裂谷的底部,寻到了大安的皇帝和国师两人。
    当时大巫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自身伤也不轻,确定乐道还活着后,直接晕过去了。而皇帝陛下更是才从冥河抢回一条命的大伤员,别提照顾赫连郁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小猎户寻到他们们,和乌伦一起扶着两人转移,抹去一路行踪,找到安身之所,然后包揽了熬药做饭等大部分的活,这不比乌伦大几岁的孩子,甚至记得在离开大雪山前,带走了皇帝一行人带来的行礼。
    多亏了他,皇帝和大巫到底是活下来了。
    被棉布条裹成蚕蛹的赫连郁在花了一些时间冥想,灵力恢复大半后,他以自己为器具,为乌伦演示属于罗天万象的小支的巫医之术,那些可怖的青紫冻伤,战斗时被冰刃划破的血口,挖雪挖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几乎是片刻就痊愈了。
    内伤还需要更多的修养,不过表面上看,已经看不出大巫之前还是个重伤。
    稍稍夸大了一些治疗效果,安抚完乌伦的赫连郁皱起眉。
    讲起来,乐道呢?
    走出雪屋的赫连郁环顾周围一圈,发现他们此刻暂蔽的地方,是某处凹进去的山崖。前有山岩堵住大半边路口,其中是雾气缭绕,而雪屋布置在角落里,乍一看根本不能发现此处躲了四个大活人。赫连郁闻着雾气中的硫磺味,猜测山崖凹进去的地方一定有裂缝,裂缝中则有地热之所,说不定还有温泉。
    赫连郁想起雪满坡为了诱惑乐道而布下的温泉庭院,面无表情出神了片刻。
    片刻后他回过神,往山穴里走去,果不其然发现一道可供人通过的裂缝,沿着裂缝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小室,顶端生长着散发着荧光的苔藓,下方则是一个盛着乳白泉水的小池,小池水面飘荡着雾气,往里面甚至能看到水中鼓起沸腾的泡泡。
    赫连郁寻找的乐道站在水池边,似乎正打量一根从山穴顶端垂下来的藤蔓。
    他听到赫连郁进来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从醒来后就没有和乐道说过话的赫连郁愣了愣。
    ……乐道的态度,好似有些不对?
    突然冷淡了?赫连郁一边想,一边走上前。
    他尚未说话,视线越过乐道的肩头,对着某个不可思议之物瞪大了眼睛。
    从山穴顶端垂下的,并非大巫所以为的藤蔓,而是一根表面生着鳞片般花纹的树根,树根的末端垂落在地,被淹没在一堆发黄的白骨中,除了头骨之外,这堆骨头的其他零件全部破损不堪,以赫连郁的眼力,也得费上许多工夫才能辨认。
    树根末梢垂在头骨上方,在头骨和树根之间,有一枚金黄散发着微光的羽毛,羽毛的边缘好似摇曳的火焰,在赫连郁眼中闪动。
    “……是太阳金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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