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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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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年过七十,半夜急召来面君,一头白发蓬乱,叩拜之间颤颤巍巍,引人恻隐。余下五六十余岁的臣子纷纷以额触地,叩首道:“臣等请陛下斩之!以平息天怒!”
  一国内掌握权势之人都跪在他脚下,楚帝意犹未尽,冷笑道:“你们不敢看?你们倒是懂得明哲保身!寿山王,你是寡人的儿子,就由你来看看你的弟弟做了什么好事!”
  寿山王膝行上前,内侍自几位大人处取了密折递给他,他沉下一口气看去——即是骇然又是狂喜!
  楚帝虎视眈眈看着他,竟笑道:“你说!静城王做了什么?”寿山王勉强道:“静城王无君父谕旨,在淛州擅自斩了五名朝廷官吏……其中甚至有人,是父皇委以封疆重任的。”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大雨声透过夜幕传入宫殿。楚帝道:“那么你以为,该如何处置静城王?”寿山王一怔,寒颤不止,父皇气昏了头,能杀静城王的时机就在眼前,他一狠心,跪起身泣道:“九弟此举……有如谋反!但请父皇念在他一心为民,留他一命。他在淛州筹粮赈灾卓有功绩,名望日高,已不止淛州一地——杀他恐使天下人心寒,我大楚子民望他,如孤儿之望父母……”
  他话未说完,被楚帝当胸一脚踹下玉阶,胸口如同崩裂,脸色青红,咳嗽喘息都带血腥气,却十指抠地,心道值了,值了!高锷猛一睁眼又闭眼,寿山王在此时这样捧杀才是要静城王的命。
  楚帝吼道:“寡人才是天下万民的君父!天下万民望静城王,如孤儿望父母?!”
  楚帝明知寿山王图谋,却难压三十年未有过的滔天怒火,眼看就要下旨擒杀静城王,突然一个内侍高捧加急密奏入内,低垂首越过仍跪拜伏地的大臣皇子。楚帝一目十行阅毕,阴沉笑道:“好一个静城王,寡人的好儿子!”
  将那密折一甩,寿山王情急爬起捡来看,却仿佛被抽走全身气力。
  ——静城王杀完人便请罪自缚,命内监押他入京。他此举流传开去必致天下哗然,朝堂震荡,众议沸沸扬扬。可他一字不言,只道有一道密奏只能呈奏父皇。入京面奏以前就再无人可以动他。
  十日后,朝会。群臣分列左右,满朝朱紫,衮衮诸公。这金殿上寂静无声,楚帝倚在座上讥讽地一笑,内侍道:“宣静城王上殿。”
  大殿尽头,这才走来一个人。依旧是一身华贵,说是自缚进京,他既是国君之子,君父未降罪于他,谁敢加他镣铐?却也不敢让待罪之人堂而皇之袍服上殿,便呈一套素色常服给他更换。一月不见,萧尚醴经历这番曲折,有些许清减,朝臣中有不少是早已听闻他为楚帝掷伤额头,今日才见他以绫带束额,纷纷忖道:传言不虚。
  好在他容色未减,因那伤看不见,更引出猜测:那疤痕是大是小?颜色是深是浅?平添一种叫人扼腕痛惜的韵味。却不知怎么,在那扼腕痛惜后又不由心里冷冷一颤,不敢做声。
  楚帝在珠帘后道:“你有奏?”萧尚醴拜道:“恳请父皇请朝臣回避,容儿臣奏上。”楚帝扫过群臣,道:“天家无私事,就在这里奏来。”
  寿山王眼皮一跳,自那夜冒雨面圣后,他恨怨交加,重病数日,拖着病躯赴会,这时骤冷骤热,几乎要晕过去。
  却听静城王道:“儿臣有罪,罪在事发突然,来不及上奏父皇便将一应罪官就地斩首。”楚帝冷笑道:“你罪在‘来不及上奏’而已?寡人的其他儿子,可不这样看。寿山王,你那日是如何奏的?”
  寿山王出列拜道:“儿臣……那日回奏,静城王此举,应以……谋反论罪!”这一声如惊雷炸响,萧尚醴却似早有预料,叩首道:“儿臣要奏的,正是此事。谋反的不是儿臣,而是已斩的罪官与……和他们勾结的,寿山王。”
  最末两个字极轻,寿山王却气怒至极,道:“你!”挣扎起身,楚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出,道:“说下去。”
  萧尚醴道:“儿臣到淛州时,官仓存粮仅六十万石,灾民九十余万人,若以一人一日放赈三两计,尚可放赈不足十日。六十万石存粮,折市价不过一百八十万钱,淛州官署内,却有一批即将献给寿山王的礼物,价值三百万钱。”
  寿山王只觉五雷轰顶,哭道:“父皇!儿臣冤枉!”他受命监修宫殿,那批礼物便是地方官员献给楚帝以充当新殿摆设的,静城王口口声声将矛头直指向他,是何其险恶的用心!楚帝满目阴云,直指静城王,却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发作,只厉声笑道:“你如何冤枉,莫非那批礼物不是献给你,而是献给寡人的?”
  寿山王一愣,跪倒叩首,痛哭道:“儿臣不敢!父皇明鉴!”萧尚醴面前闪过一个月来所见所闻,闭眼道:“儿臣……出身皇室,不识生民疾苦。此番奉皇命出使,所到之处,触目惊心。淛州有‘江北鱼米乡’之称,尚且如此,诸公可知,大楚九州之内,除却都城,更有地方即使不遇旱灾洪涝,百姓每人每日可用以果腹的白米尚且不足三两,换成糙米粗粮,又有多少?”
  他道:“儿臣想奏的,便是此事。官仓无米,却有价值三百万,用以逢迎媚上的奇珍异宝。若十日后,赈济断了,先饿死一批人;六月赶插不上秧苗,来年颗粒无收,再饿死一批——一旦此事传出,恐百万灾民哗变,难以弹压。一州乱,比淛州更惨的其余州府乱是不乱?如今距周朝末年之乱仅三十六年,前车之鉴,儿臣不敢不思。到时天下大乱,皆由淛州起,那一干罪臣是我大楚千古罪人,又岂是‘谋反’可以一语蔽之的?”
  他再叩首,仰头与珠帘后的楚帝对视,道:“——儿臣不得不斗胆,立斩此五人。为向父皇尽忠尽孝。”
  殿中落针可闻,高锷得赐座在旁,低垂头颅,轻眯的双眼却露出森冷,这番话不是静城王说得出的——他即使再有禹、稷之仁心,毕竟是个男子,又怎能说出这一番忧急天下万民饥无食、寒无衣的说辞来?那番话中拳拳的慈母心怀,静城王不能有,群臣不能有,楚帝不能有,世上任何争权夺势的男人都不会有。
  那势必是一个女人的话语,却借静城王之口,吐出在唯有男子立足的朝堂之上。
  一时之间,余响不绝,竟有振聋发聩之意。——却也仅回荡了一息,列身金殿之人哪个不是拼杀出来,心如铁石之人,父母妻儿亦可以不救,又何况天下万民与之无亲无故。
  俄而珠帘响动,宝珠摇乱,满殿人失色,竟是楚帝一步步走了出来。他享天下三十余年,此时行下台阶,便如猛虎盘踞。萧尚醴银牙紧咬,楚帝蓦地纵声大笑,道:“这么说来,你无罪无责,反而有功,忠孝两全!——寡人的大楚没了你,就要大乱——若非你当机立断无诏而诛,此时已然亡国——是也不是!”
  冷汗霍然布满后背,萧尚醴面色如雪,强逼自己不退反进,一步步如在刀山火海,白骨血肉中前行,踉跄跪在台阶上,楚帝前,道:“儿臣不敢。”
  群臣寿山王都在他身后,不敢动弹一下。楚帝不待他跪稳便一脚当胸踹出,便如对待寿山王一般,将他踹得滚落阶下。那砰然巨响使在场诸人都汗湿衣衫,高锷亦颤抖离座,被门生搀扶跪下。
  萧尚醴额上冷汗涔涔,伏地许久并无声息。楚帝暴喝道:“乱臣贼子,不是你还有何人!卫士,来!来!”
  萧尚醴忽流泪示弱道:“父皇……”那双美目竟已通红,他低声道:“儿臣听闻,‘上行之,下效之’,‘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父皇千古仁君,在周天子失道之时救斯民于水火,为天下开太平……父皇,父皇已建大楚千秋之基业,必留青史万代之圣名,皆因各地有小人谄媚以求宠幸,媚上欺下,苛待百姓,长此以往,才父皇英名受损。儿臣……敬爱父皇,不能坐视,故而宁可冒犯父皇,也要进谏——”
  铠甲铿锵,左右两排执金吾执兵上殿,见萧尚醴悲泣,这些粗豪之人竟猛一下束手无策,瞠目结舌,当啷三四声,不止一人手中铜器坠地,不忍上前对他威喝一个字。萧尚醴满面泪水,自阶下爬起,跪立膝行上前,抱住楚帝双足,再三叩首,哽咽道:“求父皇罢建宫殿,以免予小人可趁之机。儿臣愿以死谏,若父皇不许,请赐儿臣一死。”
  楚帝分明知晓他是挟大义忠孝以迫天子,却陷入恍惚。那张脸,珠泪凝睫,绫带滑落,露出其下遮掩的红痕——艳若海棠啼血——朱唇已失血色,光洁额头上那片血花颤动,他仿佛看见月前静城王满面鲜血,他仿佛看见更久以前——元月宴上,静城王还不是一个他忌惮的皇子,而是他今生唯一疼惜过的子嗣,那个宁愿为他挡刺杀,奄奄一息的幼子——他当时勃然震怒,几乎要屠尽与宴之人,如今,却为何对自己的骨血这样无情?
  太子,齐阳王,英川王,那些孩童在年幼时都曾坐在他膝上。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尚犹可”——那么四摘呢?他膝下已不知不觉空虚,若再杀静城王,他固守三十年,为之连杀三子的皇位,难道要传给寿山王一般的平庸之材?
  他冷冷看向静城王,那张脸便是情孽!他在萧尚醴面容中见到这一世五十年,他寻觅不休的相似容颜。周天子鹿苑之中惊鸿一瞥,她在湖畔桃花树下,不听宫女哀求,执意提起裙摆去拾那飘在湖中,上书“永懿”的纸鸢。那一眼足使他魂牵梦萦,夜夜筹谋,杀尽周室血脉夺她为妃。虽得到后不再有昔日惊心动魄之感,但她毕竟是他今生痴迷过的女人。
  楚帝如同立时衰老十岁,对萧尚醴发顶,哑声道:“……以性命进谏,你便没什么好怕的?”
  大事已成。萧尚醴心头巨石落地,眼中一涩,这才真落下泪来。作戏时不介意宛转泣告,这时却抿唇不肯哭出声,跪在他身前静了一时,才道:“儿臣只怕万民在大楚治下,日复一日置身水火之中……民生已如倒悬,我却救不得……”


第38章 
  “罢了,罢了。” 楚帝道:“什么死谏,童言无忌,寡人不同你计较。今日之事,静城王功过相抵。寿山王勾结罪官,私相授受,回府思过。”厌烦转过身去,拖着步子拾级而上,回到珠帘后。
  萧尚醴闭眼,双目中滚落一滴泪,不知是喜还是怅。寿山王跪在阶下,摇摇欲坠,已再难撑病体,当众倒地昏过去。
  一座楼阁建在王府高处石山的景致上,庭外疾风骤雨,满架蔷薇细枝无力,正对一扇窗。午后天阴,萧尚醴静坐窗边,在王府内也不束那绫带,只穿常服,不戴冠,头发松散一半,随意披拂两肩。自朝会陈情后,寿山王闭门思过不出,他也告病不出。这般双眉含愁,对花不语,额上红痕竟比雨打蔷薇娇艳。
  他伸手轻触辜浣的手,道:“已到六月,阿嫂还暖炉不离手,太医这般无用!不如召那殷无效看诊?”
  辜浣笑道:“哪里就有什么呢,这几天雨气湿冷,过去就好。”她还想说些话宽慰,却微微一怔,没有再说。
  萧尚醴原想问她乐逾——自前度撞伤额头,乐逾探望赠药之后再不曾与他相逢梦魂中。他体内雌蛊不安,夜深人静时总听闻一个离奇哭声呼唤“娘亲”,这定然与乐逾有关。
  但他不能问辜浣,辜浣知他与乐逾更夜园一役后在那密室里发生什么,却以为他药发时神志不清事后被瞒了过去,绝不能引她惊惕。
  既然乐逾不愿留,他就唯有出其不意强留他下来。皇位排在乐逾之前,如今皇位已十拿九稳,留人他也早有谋划,切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
  萧尚醴道:“阿嫂为我出了两策。一为‘明志’——”辜浣微吁,便是当初联合高锷,引一干诤臣上书进谏,使静城王可以挺身而出剖心明志。否则他虽是昭怀太子胞弟,上有其他兄长,为何要争位?为何皇位又非他不可?必要使群臣明白,因他是为天下生民安身立命而争。其中几成真几成假已难分清了。
  萧尚醴再道:“二为‘纵火’。”楚帝一怒,必定将他贬去眼下最水深火热之处,他便刚好引那一把大火滚滚浓烟烧回大楚都城内朝堂上。辜浣叹一声,萧尚醴道:“然而我并没有按阿嫂教的做法,而是按我自己的做法去做。如今都如阿嫂谋划一般奏效了。”
  他这月余以来行事,如火中取粟,几次三番剑走偏锋,都不是辜浣教的,她素来点到为止。辜浣轻声道:“或者如我教你那般,才是行不通的。这几日我梦到从前许多事,我能思量的陛下早已思量到了。若是你没有自作主张铤而走险地搏过来,只怕今日已步尚酏的后尘。”
  她忽而释然一笑,萧尚醴抬起头来看她,那双美目望了她一晌,道:“阿嫂为我出了两策,我在这两策后又加了一策。这一策比起阿嫂如同儿戏,但却足以使寿山王万劫不复。”
  辜浣道:“哦?”萧尚醴道:“朝会后我对寿山王说了一句话。寿山王不日必反。”辜浣双眸闪动,寿山王对其母之死多年来耿耿于怀,并非宫廷秘闻,她蹙眉道:“你对他说:‘和妃乃是陛下手刃’?”
  萧尚醴却摇头,美艳眉眼转向窗外雨幕,水红蔷薇已被打落满地,他唇色却是朱红,启唇道:“我说的是:‘父皇早就知道你是个孽种’。”
  这雨下到傍晚,夜雨初歇,太液池边一座半临水的宫殿明灯高悬。殿四面都是茜红纱幕,宫女拉动引绳使纱幕摇动,十六名美女在纱幕中持素纨团扇起舞。
  楚帝偕容妃坐在上首,玉阶下第一席便是静城王萧尚醴,高锷等数位重臣也在有幸奉诏之列。殿中宫女太监往来侍奉,繁华的歌舞灯火远远传出,飘荡在夜色之中粼粼池水上。
  猛然鞋履磨擦之声响起,楚帝慵懒躺倒,双眉忽地一拧。萧尚醴面容不变,满殿歌舞如被凝住,一个亲信太监蹒跚上前启禀。
  楚帝讥笑,目光扫过萧尚醴,道:“你的兄长——反了!城东暴乱,静城王,寡人命你丑时之前荡平乱党,他既不知死活,寡人便准他自取灭亡!”
  你既逼反了寡人的另一个儿子,便由你来平息此事。赴宴诸臣都暗自度量,寿山王何其不智,全无征兆,突然造反?
  萧尚醴出席拜道:“儿臣谨奉敕。” 语罢出殿,侍卫在他身后跟随两列。投影匆匆掠过长廊,楚帝冷眼望他背影,忽道:“歌舞,不许停!”
  宫城以外戒严,火把如星,刀光似雪。卫士肃立,火光自头顶照下,越走近大营越见火光人影晃动,不闻笙箫,只隐隐听闻外间军报频传的哗乱。
  骤然一个侍卫冲入,报道:“静城王殿下,昭怀太子妃府送来一物呈殿下亲启——”
  萧尚醴在几位甲胄统领之中,赴宴袍服之外多披一件披风,他是皇子,不能把额伤示人,有损仪容,仍以绫带束住,又因奉诏赴宴,绫带上用金丝织纹样,宛如一道额饰,火光映照别有一番美色。
  他心知辜浣不会在此时做无用之事,道:“呈上来。”
  箱内却是一套铠甲。灯火之下,那铠甲已很有年头,缀以鳞片,当中兽纹狰狞,裂目利齿,寒光崭崭如新打磨过,竟令一众行伍之人夏夜一个冷颤。有人叫道:“这是周武帝…的铠甲!”
  周武帝使周朝中兴,一生杀伐征战,不遇败绩。曾穿这套铠甲斩首兄弟,最终也因亲征而死,死在这套铠甲里。
  此后这铠甲收藏禁中,被周朝大楚若干人穿过,传言若非帝王之命擅自穿这铠甲,必死于非命。唯有帝王之命压得住这百余年凶煞之气,无论谁穿了,不死于非命便踏兄弟之血登基。
  这件凶物被楚帝赐予先太子,先太子在战场上穿过一次,其后果然死于非命。
  他距太子之位只差一个寿山王,再不祥又如何?萧尚醴缓缓抚摸铠甲,道:“诸位都请先出去。”几个统领对视一眼,拱手而退,萧尚醴另召人入内为他换衣。
  换后他道声“退下”,侍女皆退,帐外报寿山王所蓄私军冲入宫门不成,在宫墙外弃尸百余具,已冲入东市。萧尚醴向外道:“备马。”身着铠甲走到帐前,忽而回身,见那大帐空荡无人风声烛影,回眸一笑。
  雨声已停许久,东市富庶之处,商铺毗邻,不设宵禁,人流如织。暴乱一起,便是四面嘶喊惊呼,还不见刀光便已有许多百姓被踩伤踏死。
  蹄声犹如滚雷,铠甲军士似阵阵黑云密布。东市外烟尘飞扬,有先遣士卒回话,道:“殿下,寿山王余孽护主冲入东市,射灭灯笼纵火,又一路杀伤平民更换平民衣物,如今东市之内敌我难辨!属下虽调兵围守,耽搁久了只怕元凶罪首混入百姓之中逃脱!”
  萧尚醴骑在马上远观东市之上火光,一众雄伟男儿之中,他揽缰绳的手没有丝毫武勇之气,却道:“不会耽搁,诸位,陛下有旨,以丑时为限。丑时一到,不是罪人萧尚醇身死名裂,便是本王陪诸位一道自裁。”
  诸将同时一凛,一个刚勇之人道:“既如此,唯有强攻入内。八人一列,十人一列,以长枪坚盾碾压进去!方可速战速决!”
  却又有老成持重之人道:“不可,若是强攻,其中百姓不明内情,拼死抵抗,恐怕今夜东市死伤无数!”
  双方争执不休,东市之内哭喊盈天,都城三十年的升平富丽,莫非要在此夜血流成河毁于一旦?萧尚醴道:“本王心意已决,便由我率先入内,如若不成,撤出再议。”
  东市大门原以三十根合抱的木柱拼成,此时被京中兵士强行顶上,猛然一开便是人潮涌出。
  第一批攀门百姓皆扑出门外,立即被军士压伏,铜盾推入,如一柄利剑划开人潮,八面铜盾之后,首当其冲的竟是骑在马上的萧尚醴。
  夜色昏暗,火光冲天,东市之内处处焦痕,道旁两侧伏尸。兵士高叫道:“静城王殿下在此,凡我子民,速速拜倒!——”
  烟尘纷扬,萧尚醴鬓发微散,鳞甲如鳞,兽纹光芒刺眼,令人莫敢直视,他容貌之美艳,容光之盛,更比铠甲慑人百倍。在这夜色之中,竟似天地间霹雳炸响,乍然雪亮。
  左右将领劝阻不了静城王以身犯险,唯有紧随护卫,此时却见,高叫三回,那民众被叛党余孽蛊惑,当京中派兵围困东市是要杀尽东市中人,不肯放过一个,故而手握木条长棍,决意拼死反抗玉石俱焚,遥望静城王,却接二连三有人放开武器,终有一个矮身跪倒,被踩踏推挤亦抱头不起。
  寿山王蓄养的百名猛士措手不及,仍持兵刃而战,冲杀上来,萧尚醴利声道:“不跪者即为叛贼同党!”
  一时间连连倒下数个叛逆,军士又齐声高喝,竟连萧尚醴身侧统领亦大喝:“再不跪杀无赦!”在马上长刀斩过,劈杀搏击近前之人。
  却见这暴乱之夜,东市之中,有一人愣怔跪倒,便随之仓皇失措,一群群平民抱头跪倒。如山海齐动一般,马蹄踏处,万民皆跪,军士涌入在两侧压倒搜查,东市中央道路,任萧尚醴所骑骏马穿行。两侧军士手擎火把,蜿蜒数十里如一条火龙照亮夜空,此时此景,何其壮观。
  萧尚醴身侧诸统领行伍多年,见所未见,不由在火光中惴惴道:这便是天命所归?却见前方军士遥遥纵马回报:“已擒下首罪元凶!”
  萧尚醴挽缰手指一阵颤抖,便在所有人松懈之时,萧尚醴所乘骏马走过一个健壮汉子身侧,那人蓦地切齿,暴起抢过军士长枪,依照寿山王吩咐,拼尽全身气力向萧尚醴后心掷去!
  众将惊觉已晚,寿山王见败象已定,束手就擒就为刺杀静城王!数箭齐发,惊已晚矣——萧尚醴却面不改色,仿佛早有对策,刹那之后,却更是悚然:那汉子一条手臂竟握紧长枪被齐肩斩断,落地时手指尚能动,一串热血高扬泼洒,他才不可置信目眦欲裂,痛嘶道:“寿山王殿下,属下辜负殿下!”话未说完已被几支长枪同时刺穿胸膛。
  唯有眼力极好之人才见方才一瞬,四周围笼罩一道淡淡剑光。惊寻是何人却只见夜风吹火,听各处刀枪碰撞之声满耳,萧尚醴勒马道:“平民伤人者负伤者全交京兆尹处置,乱党余孽就地擒杀!”
  ———
  萧·静·特洛伊·海伦


第39章 
  ——这一夜,另一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水殿舞乐靡靡,楚帝点一曲《十面埋伏》,把玩碧绿夜光杯观歌舞,长颈瓶里葡萄美酒浸在小山一般的冰块中,玉阶上遵他谕旨两个内侍搬来一尊白玉铜壶滴漏,容妃十指苍白,宛如雕刻出的神女玉像,身侧女官难掩焦急之色,频频望去,水滴声声,浮箭上升,指向丑时。
  楚帝也如鹰如虎一般侧眼时辰刻度,这时忽然一个内侍急步近前禀话,楚帝目光阴冷看她一眼,容妃虽惧怕,却心下稍安,听楚帝道:“传。”
  舞女瑟瑟退开两侧,一名铠甲男子上前下拜。楚帝不等他回奏,已问道:“寿山王乱党?”
  薛统领沉声道:“皆伏诛!”
  “东市之乱?”
  “静城王殿下业已平定!”
  “罪魁祸首?”
  “已被殿下擒获下狱,只待陛下圣裁!”
  他虽是武将,言辞却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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