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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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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已经活得太孤独,而死更孤独,这孤独使她畏惧。辜浣泪水不止,可双眼中渐渐回复一些神采,像是回光返照,在死前一刻,电光石火间,过往种种浮上心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忽然又挣扎起来,用最后的气力推乐逾,道:“走……快……”
  “忘忧”药效全退,乌云退散,日光照耀,她想起所有不记得的人,乐逾居然又来了锦京,他为何而来她难道会不知道!以往她多少次偏袒小九,哪怕是……石室中那次,她亲眼目睹,也尽力为萧尚醴设想。如今垂死之时,她却是全心为乐逾担忧,拼尽全力要他快走,快快离去,否则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小九绝不会再放开他……
  可为时已晚,乐逾听见春芳苑内足音落下,四面八方小宗师逼近。他不走也不动,更紧地抱住辜浣,她眼中的光如蜡烛熄灭,双眸闭紧,泪水大颗涌出,沾湿下颌,在乐逾怀中辞世而去。
  ——————
  乐逾将她放在床上,抚过她发鬓,昔日云鬓竟也有几丝白发。他声音低沉醇厚,道:“阿浣,我骗你的。我不祭你,我带你回蓬莱。”他握住颀颀,门外史宜则已冲了进来,以泪洗面了一般,跪在床边。乐逾却如辜浣并未死去,只是熟睡,对史宜则道:“好好照看她。”
  他不惊扰辜浣,奔跃之间,将一众小宗师向外引。埋伏在春芳苑中的人都随他疾行,刹那间树木上嗖嗖作响,雪地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足印。
  南楚江湖中人兵分两头,明鉴司旗下鹰犬由苏辞指挥;另一方并未投朝廷,却被春雨阁主人与山阳老人说服,居中调度的自然是顾三公子。双方互为犄角,追在乐逾身后。乐逾一处春芳苑就无心忍耐,颀颀出鞘,斩杀数人,来到春芳苑外一处山谷时,一路上已留下几具伏尸。
  那山谷近水,许是二月下旬,东风初来,夜间有一场回暖,却不敌锦京大雪,再来一场大寒。水边有两三树桃花被暖气熏得先绽几朵粉红的花,又被雪冻在枝头上。
  山谷中另有人久候,白色僧衣飘荡,禅杖撞击,以善忍为首,另有金林禅寺四个年长的弟子,可见南楚宗师避世不出,萧尚醴借善忍这首徒身份,已将佛门势力笼在掌中,如臂使指。
  见乐逾现身,善忍身后四个师弟退散开来,各持一方,都是垂首不语,双掌合十,已结成围堵的阵势。水畔桃花树下,花枝被一只如玉石的手撩起,衣袖绯红,其人形貌俊美,近乎女子。金林禅寺与剑花小筑的宗师高徒都已至,乐逾回首再望,山谷背面高处站着一个黑衣男人,衣着华贵,佩一柄长刀。那佩刀人的对面,又有一个散发狂生,席地抚琴,与卧在他身侧喝酒的男人说话。
  善忍道:“乐岛主,久违。”乐逾不动声色,善忍、闻人照花、谈崖刀、裴师古、王留客,只听剑鸣一声,颀颀出鞘,他以剑尖指地,只这一举竟有睥睨之势,低沉笑道:“人都到齐了。”
  却听一个冷脆的女声道:“还有我。”一道紫衣人影踏雪而来,腰间一柄错金弯刀。身段窈窕,面容秀丽,挽一个少妇发髻,颈间戴一条晶石珠链,是春雨阁顾夫人。这数人都有小宗师修为,武功远在一般江湖人之上,藤衣走近,余下的三十余个江湖人赶来,或是悲愤或是含泪,兵刃尽露,却都在二十丈外止步。
  蓬莱岛主几度出手,从无败绩,当年小宗师之战更是震动天下。今日虽是合围,围他的人也有几分忌惮,若是今日叫他如当年一役,以一人之力连挫几位小宗师,自己想必没有活路。那三十余人一言不发,乐逾却对藤衣道:“你竟不守在他身边。”藤衣目光一闪,毫不迟疑,道:“伐柯说过,乐岛主绝不会伤他。”
  她语声如冰凌,群雄听闻,都动了心念。顾三足有旧疾,不能久站久走,更别提是在雪中,这时才被一个春雨阁下仆搀扶,缓缓行来。众人的眼睛都集在他身上,他却只是微微含笑,胜券在握一般。他与乐逾不曾对视,二十丈内,藤衣已站在东南角,每一条可以抽身而去的路都被一位小宗师封死,乐逾道:“你守不住东南。”藤衣脸上至此才变了一变,却低低道:“乐岛主不忍伤他,就不会对我下杀手。”
  人群中,山阳老人心头一颤。他早知春雨阁顾三公子心思玲珑,看人毒辣,如今却想到:蓬莱岛主虽走火入魔,但不失为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他既然动摇,便劝道:“乐岛主已杀伤了我南楚侠士,此时束手就擒,还可两全,再冥顽不灵,便是执意与江湖豪杰、武林正道为敌。”
  却听乐逾道:“笑话,我何尝与你们为友?”在场诸人面色铁青,被他双眼扫过,却不敢叫骂出声。乐逾仰头向天,他抬头时这山谷雪地之中如同只有他一人,天地间也只有他一人,道:“‘烛九阴’‘绿绮台’‘惜雨刀’,乐某早已领教。今日有幸再得遇‘十八子阵’与‘辞梦剑’,幸何如之!——就请诸位齐上,为我试剑。”语音初落,目光落在剑上时,已是一剑刺出,正是当日令人悚然的《负拔剑歌》起手式。


第69章 
  便在此时,琴音响起。——裴师古得号“琴狂”,自是最擅长分辨音中之意,乐逾历数兵刃之时,他听出杀气,十指覆在弦上,已先一步拨弦应战。曲调是一曲《哀湘灵》。
  此曲是裴师古自谱,他惜败在乐逾手下,斗志更烈,阅尽存世琴谱,竟没有一曲足够悲痛,能与天魔琴音相合,抗衡小宗师中第一人。他其后想到,世间种种乐器,瑟音最悲,若古人不作至悲之曲,便由我来!自古人诗中寻得《湘灵鼓瑟》之曲,改瑟为琴,才有今日。
  湘灵是湘水之神,善于鼓瑟,此曲中却将湘灵当作虞舜的妃子,舜帝死后,妃子泪洒竹林,投入湘水相殉,遂成水中神灵。乐逾胸中剧痛,曲中之意,是以湘灵指辜浣,以昭怀太子代虞舜。裴师古固然不知辜浣与昭怀太子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君臣之义,但古来多有以香草美人喻忠贞臣子,男女之情君臣之义又有什么分别?世无王佐之才,她以一人之身殉了昭怀太子许下的盛世!
  《哀湘灵》共有六折,不过三十余招,已进到第二折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又转第三折“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曲中之悲,真能叫金石凄凉。乐逾神智被琴曲侵入,辜浣才在他怀中逝去。《负拔剑歌》隐含戾气,越是悲怒癫狂越得精髓,他前度在更夜园中,为救萧尚醴而用,怒则怒矣,走火入魔,剑中却无多少悲。如今适才眼见视若亲姐的人死去,剑势终于得到沉郁癫狂之真意,每一出剑,颀颀在风中生出裂帛之声,剑光之烈更胜白日霜雪。
  乐逾虽要群敌一拥而上,但小宗师中多有自恃清名的人,与他缠斗的唯有金林禅寺四僧布下的降魔阵与细雨刀。谈崖刀原来只在一旁掠阵,然而颀颀剑气太盛,耀眼无比,藤衣双目被剑光刺疼,腹中隐痛,刀偏半分,几乎被剑气击伤。谈崖刀与她同是用刀之人,当下以烛九阴顶替细雨刀,却只为降魔阵助势。
  谈崖刀与裴师古都心知,乐逾此时尚没有用上《啮雪心法》,他不曾用上全力,谈崖刀与裴师古又怎会先出尽全力?这二人是世间罕见的好武之人,宁愿死在与绝顶高手的决斗中,此番再次参与小宗师之战,也是为逼出乐逾三年来不断闭关的所得。
  乐逾的天资在当代小宗师中可称独步,但内力不足,不可久战。《哀湘灵》一曲便如《负拔剑歌》一般,伤敌一万,自损三千。不先摧折自己的心肝,如何扰乱他人心智。裴师古此时也胸中剧痛,长发不束,披散在宽大儒服上,十指修长劲韧,竟都成青白色。一手抱琴,一手疾弹,腾飞拨抚之间,右手已在颤抖。
  “酒狂”王留客急怒难当,将酒缸一摔,满地碎裂,劈手就要向他怀中夺“绿绮台”,道:“别弹了!”裴师古反手一拂,月白广袖有如劲云,将他推开三尺,仰倒在地。右手在弦上却更加几成功力,曲调再转,强弹起第四折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此时最好的结局只能是他与乐逾间有一个人败退,败者重伤,否则半途抽身卸力,只有一死。
  琴音如江水没顶,悲风呼啸,将雪刮起,掀地三尺,飞沙走石,乐逾再难经受,头痛欲裂,他出入江湖,与人交手,从未遇到一个人如此揣摩他的心神,几次三番以琴曲乱他神智,一瞬间眼前满布血色,吼哮道:“裴——师——古——!”
  “绿绮台”上两根弦崩断,裴师古指甲裂开,双手淋漓是血,唇上也是血迹,嘴角却露出张狂笑意。乐逾那一声中已用上《啮雪心法》,他已被逼到要出全力!“绿绮台”既然弦断,裴师古压按剩余琴弦,改声变调,一径弹下去。
  ——————
  乐逾催动《啮雪心法》,他剑气越放,压力却也越大,不多时既伤人也负伤。三十丈外江湖人四散逃避,战局之内,只见身影交错,刀光剑光纵横,而禅杖撞击声不绝于耳。江湖中人目呲欲裂,仅看见金林禅寺几位高僧白衣翻飞,邪未胜正。
  乐逾已走火入魔,降魔阵死死压制住他,禅杖每一与颀颀相格,禅杖上便传来一股雄浑柔荡之力,若只有一方,以力破之就是,可四方呼应,破无可破,连成一张大网向他罩来。谈崖刀“失意刀法”抽刀断水已臻大成,乐逾被降魔阵压得动弹不得,就被烛九阴刀锋划伤腰腹,交战正酣,刀光剑影,那一蓬血珠扬起,染在他发上脸上衣上。
  他神情至此猛然狰狞,不破降魔阵便无法杀其他人。一股奇异真气自丹田涌出,四肢百骸都被霸道碾开,犹如寸寸骨骼碎裂,筋脉拉断。山谷另一侧,萧尚醴在明鉴司众人簇拥下与顾三观战,这两人都知乐逾已中殷无效的“徒劳”,此药既然名“徒劳”,便是服药的人再有高深内力,多少年的苦练,服下此药,那些艰难辛苦都成了“徒劳”。
  虽不知“徒劳”何时发作,但乐逾真气大动,内力乱涌,最多再一炷香就该药发。萧尚醴即使看不见局势,也手扶车轼,不曾合眼地看。他胸中忽然随之一痛,情知不好——
  却听乐逾声调低沉怪异,道:“你们找死——”
  降魔阵一再收束,金林禅寺的僧人竟都为降魔,宁愿赴死。禅杖自四方天顶落下,禅杖之中,善忍手结降魔印,乐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绿绮台”琴曲到最末一折,“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声声入耳凄厉。却见战局惊转,颀颀剑出,山谷之中他们所站雪地四分五裂,山谷中几股内力撞击震荡,却被一剑之威横扫千里,雪地向外裂出二十余丈深壑,群雄纷纷跌倒,结阵僧侣都被剑气所伤,竟有三人肋骨折断,命丧当场,善忍僧袍浸血,口鼻两耳中鲜血长流,已是伤重不起。
  谈崖刀也被那剑气震伤,单膝跪地,以“烛九阴”插在地上,却已拖出五丈长的刀痕。山谷中一时寂静,“绿绮台”五弦尽断,纵有“酒狂”王留客舍身相护,裴师古早在方才喷出一口血来染上琴面。他以衣袖拭擦古琴,颈间断断续续流血入衣领,却哑声笑道:“神字三式的神靡……好一个’神靡遁响,鬼无逃形’!”
  谈崖刀与裴师古都猜出——“神字三式”,乐逾所创的“神鹰”“神龙”“神靡”三式。昔年江上败瑶光姬,所用就是“神鹰”。
  这一剑是“神靡”,所谓“神靡遁响,鬼无逃形”,威力可惊鬼神。乐逾仿佛也被这一剑反噬,他走火入魔,本就不该用神字三式。他缓慢将颀颀一转,道:“谁再来、与我一战?”
  此时能与他一战的都重伤,群雄束手,忌惮后退。萧尚醴面色僵冷,只差一点……只要再阻他片刻!乐逾收剑要走,藤衣正要步出,却见一个绯衣人缓步踱上前,道:“乐岛主请留步。”竟是闻人照花。
  但凡用剑之人,都有拔剑出鞘的决心,习武之人,都有一个“道”字。这俊美公子却没有,他空负一身武功,甚至不敢在乐逾面前出剑。乐逾道:“你凭什么留我?”
  闻人照花不语,轻轻一叹,手按剑鞘,抽出“辞梦剑”。他不知对谁说,在这满目疮痍之中,仍如临花照水,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
  山谷另一侧,萧尚醴道:“闻人照花能阻挡多久?”顾三先望藤衣,露出担忧之色,才收回目光,抚摸腰间玉佩,笑道:“陛下放宽心,他至少……也是小宗师。”
  闻人照花是西越宗师之徒,出自剑花小筑。狂花居士沈淮海所创身法“飞袖妨花”与裴师古之师,文圣何太息所创身法“踏莎行”齐名,纵是比起蓬莱岛乐氏的“渺沧海”亦不遑多让。如今乐逾早已弃《正趣经》,“渺沧海”无正趣经不可催动,身法上便不及闻人照花。
  闻人照花明知不能正面对敌,凭借身法游走,双袖逶迤,卷起红浪,红浪中偶然一现“辞梦”剑光。“辞梦”本就是一柄软剑,软如春水,施展开来如梦似幻。剑势看似绵软,却是软刀割人,最耗内力。
  乐逾内力一点点消散,只当是啮雪心法也到强弩之末,透支的内力也将退去。却不料再提剑时气脉滞涩,气海里真气如潮水狂退。
  一架马车行来,苏辞骑马护送,见乐逾动作一滞,又得顾三公子眼色,当即扬声道:“蓬莱岛主中了‘徒劳’,功力已散!莫误时机!”
  乐逾情知有异,却不知是“徒劳”,更不知何时会中“徒劳”。他一眼看见高手环护中,萧尚醴丰姿冶丽,徐徐步出马车,犹如朝阳之初升,与他四目相对,以手指虚抚唇瓣。
  那双唇柔软润泽,不涂而朱,总似邀吻。——“徒劳”便下在他唇上,萧尚醴并无内力,自然不怕服下“徒劳”。乐逾对他即使再提防,情到深处,又岂会察觉无色无味的至毒在他朱唇上?
  他有情,有情皆是苦!若能无情,是否就不会遇情劫?若能无情,是否不会中毒?若能无情,是否能不入魔?情是人间至苦至痛,情人心才是人间至毒,乐逾遭锥心之痛,头盖天灵也如遭针刺锤击,握剑的手虎口裂开,血流顺剑尖滴下,他痛得眼前一瞬间漆黑,仰天长笑道:“惜我不是无情人!惜我不是无情人!”
  ——————
  萧尚醴听他状似癫狂,一字字诛心之语,心痛得犹如蛊虫噬咬。但绝不让人看穿,仍是无言端坐。
  却见乐逾痛得双目紧闭,听声辨位,积攒仅剩内力,即使已遭神靡一剑反噬,仍要再出一剑!向山谷高处跃起,意在杀闻人照花,再凭那一剑使山石崩裂,脱出重围。
  不料闻人照花接踵而至,见他出剑,竟一改优柔,不闪不避,他本是前度小宗师一役剑都不出认输退后的人,此时半点不惜命,放纵颀颀刺入他下腹,换来空隙反手一掌,打在乐逾肩头!
  那一掌竟使颀颀脱手,众人远远在地上看,只听一声破空之声,颀颀剑飞出,蓬莱岛主犹如一只坠地鹏鸟,坠入山谷湖水中。那湖上原有一层冰,他不是撞碎几尺厚冰,而是人未至,那一掌打在他身上的力未消,掌力先撞向湖水,湖面厚冰纷纷碎裂,激起千层水花!
  山谷之中砰然巨响,众人耳膜轰鸣,站立不稳,许多人倒地滚落,萧尚醴亦是扶住马车才站稳。仍勉强站立的人看出,方才乐逾那一剑,是神通七式中“神龙”,“神龙丧角,腾蛇弃鳞”,殊死一搏,竟输给闻人照花轻飘一掌。除非,在场小宗师心中悚然,除非闻人照花深藏不露,已有宗师修为!
  这怎么可能!谈崖刀与裴师古最震惊难言,闻人照花此人在他们眼中不值为敌。便如乐逾看出,四年前小宗师一役,闻人照花虽有武功修为,却没有坚固的求武之心,他连自己的“道”也没有,在这小宗师各出绝技的大争之世里,凭什么与他们一争宗师之位?
  闻人照花怎么可能,仅用四年,从一个连自己的“道”都没有的人一步登天,成为宗师!裴师古紧盯闻人照花,却见他也重伤一般,摇晃后退,剑花小筑剑童欲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拂开,自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一粒不够,需三粒灵丹,一口气全数服下,这才吐出一口血。
  谈崖刀站得更近,他目光何等锐利,在闻人照花袖下看见一只窄窄的胭脂玉环,紧紧扣在手腕下三寸,犹如长在骨肉中,与手臂浑然一体,当下心头了然:传言是真,沈淮海手段超凡!
  乐逾跌入冰湖,萧尚醴再难自制,道:“谁敢再伤他!”已疾步向湖边过去。一干江湖人原想趁人之危,被萧尚醴那声喝阻住,都不敢上前。萧尚醴站在湖边雪上,湖水寒幽,竟看不见那人!他只觉危急,正待命人下去捞,漂着浮冰的湖水又破开,乐逾自水中浮出。
  他从未输得这样惨,这样狼狈,头发散乱,衣衫被刀剑割伤,被血染污,又在冰水之中全身湿透。此时气海空空,周身剧痛,他该悲怒,心里却冰寒更甚湖底冰水。群雄虽不敢上前,却将湖畔层层围住,剑拔弩张,他如一只困兽落入罗网。
  乐逾手臂攀岸,借臂力翻身上岸,可臂力不足,竟没有上岸,还是浸在冰雪雪水中。身上伤口本来一刻不停渗出血来,又被冻得渗血渐少。岸上冰雪之中,竟有一枝桃花枝,枝头几个蓓蕾,已有一朵初绽,却被一场激战波及,那几树桃花连根拔起,枝干折裂,散落满地。
  无人敢去扶他碰他,乐逾再一用力,这才勉力半身上岸,一寸寸向前爬去,躺在雪地中。人潮立即退后,他情状骇人,闻人照花虽胜了他,却如他一样骇人。剑花小筑有灵药重花丹,炼出不过七颗,一颗沈淮海当年想救亡妻,没有救成,仅续得半年命。方才闻人照花连服三颗,此时面色仍是苍白如雪。
  一双靴子靠近乐逾,他仰头看去,闻人照花对他伸出手,挽起绯红衣袖,将那胭脂玉环给他看。乐逾道:“‘仙人抚顶’,败在宗师一击下,好!”竟嘶哑笑出声。
  佩胭脂玉环就是已练成剑花小筑的“仙人抚顶”。所谓仙人抚顶授长生,练成之人可以由宗师灌顶,体内存一部分宗师内力,必要时,可发出威力如宗师的出击,那内力虽只够发出一两招,但如宗师亲自出手,一两招已经足够退敌。传闻沈淮海一生悔恨是入江湖,结下仇敌,趁他不在,重伤他的爱妻。他耗尽所学,也只能为妻子续命半年。半年后妻子去世,他因丧妻之痛顿悟武学境界,成为宗师。此后半生,都在悔恨为何没有在妻子身侧寸步不离,悔恨不能为妻子提升修为使她有能力自保,因此开始研修如何能将宗师内力加注别人体内。
  “仙人抚顶”虽然妙绝,但也有诸多禁制。灌入修为的过程犹如酷刑,宗师内力即使是小宗师也无法承担。沈淮海精于人体穴位经脉,以胭脂玉环加固经脉,使宗师内力可以在他人体内留存。但接受“仙人抚顶”后,一旦动用这霸道内力,经脉还是会开始寸寸断裂。自第一次动用宗师内力起,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受“仙人抚顶”之人必因经脉断裂,痛苦而死。“仙人抚顶”虽能使小宗师发出宗师一击,凌驾于其余小宗师之上,却其实是玉石俱焚的法门。


第70章 
  闻人照花对自己这样狠,自然不是来耀武扬威。乐逾此时才知,所有人都小看了这貌若美女的绯衣贵公子。周围寂静,只有闻人照花以手帕掩口咳嗽,压抑地咳个数声,指缝间全是血。他重伤恍惚,却心中只记得:师尊喜洁,见我如此定要皱眉。
  这贵公子低低道:“我与乐岛主无仇无怨,不想取岛主性命。……只想,断岛主一线机缘。”前一次小宗师之战,莫冶潜承诺给他《青囊医经》,他为《青囊医经》中可能有解救师尊天人五衰的方法而去,却临阵倒戈,得乐逾一诺,摘抄《蓬莱小札》中天人五衰的内容寄给他一观。
  天人五衰无药可救,无法可解。但他得窥天机,当世宗师都陷入天人五衰,是因为天要降大宗师。……若天选大宗师不出现,是否当世宗师便能从天人五衰中复原?小宗师中第一人曾是北汉瑶光姬,但瑶光姬实力胜过蓬莱岛主,却败在蓬莱岛主手下,可见这一败是天意。
  蓬莱岛主是天选大宗师,他宁愿以命相搏,断蓬莱岛主的宗师机缘,使他被擒被散去内力。只要师尊,只要师尊无恙。他一生从未下定决心,第一次下定决心就是在剑花小筑悼红轩外连跪七日,求师尊授他“仙人抚顶”。为师尊就不畏战,百死不悔。
  萧尚醴见他神色有异,还有动作,森冷道:“闻人照花!”闻人照花道:“蓬莱岛《正趣经》精妙,一旦练成,内力如滔滔大海,潮水自生不绝,纵有‘徒劳’,也不能保万全……萧陛下,也不想乐岛主有朝一日……得回内力,杀入楚宫,血洗宫闱。”
  萧尚醴不再语,双目幽黑,静看闻人照花举动。闻人照花笑道:“我还要多谢乐岛主,承蒙岛主,问我一句我的‘道’是什么。我的‘道’,是师尊一人而已。”这一番话声音极低,除乐逾外他无人可说,也不愿被人听见。
  他又垂首俯身道:“冒犯了。”一个剑童送上玉匣,匣上封有印,不是印章红泥,而是青碧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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