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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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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海上鸥鸟同游,心与鸥鸟为盟。此地为谁而备,不言而喻。田弥弥一言不发,侍女为他推开大门,室内文玉几案,博山香炉,山水屏风,虽还没有人入住,却已经可以看出这绝不是给女子的居处。宫人畏惧道:“殿下……若是陛下知道……”
  田弥弥道:“本宫只是来看一眼,你们怕什么。”回到延庆宫,聂飞鸾道:“弥弥……”田弥弥咬牙切齿,肩头颤抖,依偎进她怀中,道:“姐姐,我好恨,我好恨啊。”她抓着聂飞鸾衣袖,却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一世被囚在吴宫之中,华服殿宇都是枷锁牢笼。那些耻辱悲愤时隔多年,激荡起来,摧折她的心肝,在冬日里犹如被烈火煎熬。
  聂飞鸾心痛不已,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唯有让她扑在怀中,轻轻抚她背部。她埋首不语良久,一双玉臂紧抱聂飞鸾腰身,竟分毫不像一国之母,而像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童。
  她埋在聂飞鸾怀中,低声道:“姐姐……我忍不下去了。”自十几岁起,就在吴宫中忍,在父兄面前忍,出嫁与萧尚醴定盟,更是每一日耳提面命自己能忍自安。这一天却再也不想忍。她不能坐视如同兄长的人蹈母亲的覆辙,被禁锢在楚宫之中。
  田弥弥涩然道:“姐姐,我早就知道,有些人,比如我……这一辈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宫墙。吴宫也好,楚宫也罢,一个皇帝的女儿,另一个皇帝的妻妾,不能亲眼看一看这两座宫城外的景色,都是我命中注定,我不躲开。但有人,至少是大哥哥那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四面宫墙里。谁都不能这样做,我不允许!好姐姐,我知道与陛下为敌,是陷我自己于险地,但我……”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冲动。却忽觉温热水滴自头上落下,她抬起头,见聂飞鸾拭去泪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也是我的义兄,你做的是对的事,我怎么能拦你?你要怎么做,我都陪在你身边。”
  入夜,勤政殿中,刘寺奔入殿内,跪道:“陛下,禀陛下,太后……与皇后,辇驾朝盟鸥馆去了!”被改名瀛洲的琼台岛外,雪夜湖上停泊一只凤舟,自凤首到两翼灯火通明。萧尚醴立在舟头,寒风拂面,他身体不适,下船时几乎踏空,好在刘寺及时扶住。两行侍女提灯,一个华服女子朝他走来,正是田弥弥。
  她身后不远,母亲宫中的女官朝他行礼,萧尚醴扫视诸人,对田弥弥道:“你竟敢惊动母后。”宫中能令天子听从的只有太后,就当年连萧尚醴要争那皇位,也有几成是为了她,为了周室血脉重登帝位。
  田弥弥道:“臣妾微不足道,怎能打扰母后清修,是陛下的所作所为惊动了母后。”萧尚醴被她激怒,胸闷气促,但他素来尊敬母亲,一刻也不会让母亲多等,当下强作无事,趋步到凤舟前。
  容妃虞贞质已经是太后,却素衣素裙。她毕竟是国君的生母,衣裙再素也不会没有纹饰,那衣上暗纹影影绰绰,在灯火下散出濛濛晕光。
  萧尚醴上船,宫人纷纷行礼。宫中女子都颇有姿容,但在这母子二人之间只能退避。萧尚醴上前,道了一声:“母亲。”虞贞质依然坐着,面上有一种怔怔出神的情态。
  周朝皇室与蓬莱别有渊源,她嫁先帝为妃后,前任岛主曾与她通过消息,问过一句可有什么要援手的。她当时只觉百感交集,并未回复,因为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她已经为先帝生下子嗣,难道能带着南楚太子离开宫廷?她并没有那样的魄力,这一生只能求佛罢了。
  可如今……她吃多了苦,所以不愿见别人苦。留在凤舟上,不涉足岛上一步,也是为蓬莱岛主保全颜面,否则真要见面,她是一国国君的生母,他又算什么,自己儿子的男宠吗。
  虞贞质明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却还想再问幼子一回。她道:“醴儿,这是真的吗。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萧尚醴道:“儿子没有话要说。”虞贞质看他许久,只觉他与先帝越发相似。她神情不知是悲哀还是痛苦,女官扶她起身,她与萧尚醴平视,道:“醴儿,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母亲,就将那个人——逐出宫城。”
  萧尚醴道:“母亲是太后,是国君之母,但我才是国君。哪怕是亲生母亲,也不能……持国君在手如持幼儿。我才是一国之主,我想留谁在宫中就可以留谁在宫中。有人进谏,我就廷杖谏臣;不合规矩,我就废除规矩……”说到此时,竟摇晃一下,他尽力吐息,却稳不住身形,只听周围“醴儿”“陛下”的呼喊,就此不省人事。
  田弥弥只听宫人叫“陛下”,当即传令:“召太医!快回岸上!”
  太医前来看过,原来是萧尚醴这几年间耗费心神已经太多,近日又为越国求和之事费心,心力交瘁,若不好好调养,只会积劳成疾。
  他醒来时口中发苦,已经被喂服过汤药。守候在外的宫人回话,虞贞质立时赶到,扶在女官手臂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道:“醴儿,你还好吗……”萧尚醴沉声道:“扶寡人起来。”竭力站起,在母亲面前跪下。
  他低声道:“儿子坐拥一国,却一无所有。我所有的只有母亲,和母亲要我驱逐的那个人。母亲觉得我越来越像父皇,已在心里厌弃我,再也不愿意叫我一声‘幼狸’。要是再没有那个人,母亲要我……要如何度日。”
  虞贞质心如刀绞,这时才见到自己的幼子面色憔悴,与自己相似的双眸中第一次满是乞求。他语声平静,可那字字句句都是凄苦。她心思勉强镇定下来,方才萧尚醴昏迷,她才想起这是她最宠爱的幼子,只要他能醒来,怎么都好——他要做什么都随他。
  此时听萧尚醴道:“母亲要孩儿放那人走,就是要孩儿的命。”她不由深深闭眼,无力叹息道:“幼狸……我不管了,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萧尚醴被一左一右两个宫人扶起,太后待他静卧才离去。田弥弥见她泪痕就知道这一步终究是无用,她迈步入内,萧尚醴淡淡道:“皇后来了。”
  田弥弥恭谨道:“陛下昏迷得这样突然,臣妾岂敢不来侍疾。”萧尚醴道:“能轻而易举说服母后,还要多谢皇后。”田弥弥唯有忍气含笑。
  这一夜尘埃落定,萧尚醴却不敢去见乐逾。近在咫尺,仍饱受相思之苦。可即使饱受相思之苦,也要知道那人近在咫尺,才能得一点安慰。他心神疲惫,无心睡眠,召垂拱司两位正使,苏辞道:“属下办事不力,前番陛下垂询之事现已查清,善忍大师是被宗师禁足,被迫在寺中面壁思过。”
  金林禅寺内,一个白衣的年轻僧人在雪中踉跄前行,月光照得他身影单薄,他终于在宗师闭关的高塔前跪下,道:“请师父告诉我,我为寺里助陛下,哪里做错了!”
  如是三声,寺内弟子都听见了,却都不敢出声,也不敢偷看。善忍跪在雪中,不再出声,只握紧手里佛珠,嘴唇开合,念诵不止。
  次日天明,勤政殿外阶柱上都结了薄霜,宫人远远就看见人影过来,惊骇不已,那竟是全套皇后辇驾。宫人十八名跟随,田弥弥走下车,远近宫人全数跪倒,她一身皇后觐见国君的盛装,大袖连裳,珠玉蔽膝,钿钗具备。
  刘寺见得皇后装束,立即入内通传,萧尚醴坐在桌案后,道:“皇后,你想干什么?”田弥弥笑道:“臣妾盛装,自然是为谏天子。”她对着萧尚醴行叩首大礼,萧尚醴道:“寡人告诫过你,不要为结义兄长忘记自己的身份。”
  田弥弥道:“臣妾不为自己的结义兄长,而为陛下进谏。蓬莱岛主对陛下有救命之恩,陛下以阴谋擒获他,将他囚在宫中视作禁脔,就是不义。臣妾与陛下因义而定盟,今日陛下行不义之事,臣妾与陛下既是夫妻,又是君臣,即使与他素不相识,臣妾也必然会向陛下进谏。”
  萧尚醴道:“寡人有什么不义,寡人与他之间的事,你本来就不懂。与越国和谈事毕,寡人会封他爵位,酬谢他以前为寡人立下的功劳,不义在何处?”
  田弥弥跪在殿中,却抬头道:“臣妾不懂陛下与他之间的事,但陛下就不能为他设想?一个爵位,陛下想困住他三年、五年、十年,还是至死方休?拔舌廷杖之刑,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陛下想让他被困在宫中,还要被天下人耻笑他被废武功沦为男宠又因宠得爵?”
  她眼中本就黑白分明,此刻与萧尚醴相对,自成婚以来初次分毫不让。做到这一步,将过往三年谨慎隐忍毁于一旦,又哪里会是仅仅为乐逾?她此时为的,更是她的母亲。她只恨不能在母亲被迫入吴宫时披肝胆为她仗义执言,又怎能在此时退缩!
  田弥弥口中所说的每一件事萧尚醴都思量过,明知这样做会使那人备受折磨,可他不在自己身边三年,一千余个日夜,自己何尝不是饱受折磨?
  萧尚醴以为他所作所为是顾自己就顾不了乐逾,但又岂知到头来他谁都顾不得——真正使那个人近在咫尺,才知道他若受苦自己就感同身受,因他痛苦自己也痛苦不堪。可即使再痛,也不愿放走那人。知她所言非虚,就更恨她大胆直言。
  他胸中如煎如沸,田弥弥从他面上看不出他心思,也不出言,殿内一时沉寂无声。良久,萧尚醴竟然轻轻发笑,他俯下身猛地攥住田弥弥手臂,道:“你与你的聂姐姐朝夕相见,她情愿为你留在宫中,你知道什么?”
  田弥弥吃痛却不敢挣扎,她从未见过萧尚醴如此,心底发寒。萧尚醴道:“皇后可知道,为何寡人许你留她在身旁?又可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他容貌依旧冶丽,可双眸含恨,久视之下极其可怖,放开田弥弥,神色更冷,道:“皇后本无软肋,若不让你有一个心爱之人,寡人能从你身上夺走什么?”
  他竟以聂飞鸾胁迫她!重情义之人就以情义逼她就范。田弥弥跪倒在地,双目望着面前,只看见殿外雪光照入。
  那雪与郊外一样,金林禅寺内,善忍独自跪在雪中双掌合十,掌间垂下一串念珠。他伤势初愈,已经跪得面色青白,如果不是嘴唇颤动不止,还在诵经,真像是被冻僵了。
  塔中这才走出一个清癯枯瘦的僧人,善忍眼中闪过企望,看见那僧人袈裟灰白破旧,又收回目光,哑声道:“师叔……”
  那僧人脸上不动,却低垂眼睛,显露出悲悯,道:“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善忍一怔,叩首道:“师叔,弟子真的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蓬莱岛主确实走火入魔……弟子难道不该降魔——”
  那僧人道:“我只怕入魔的不只是蓬莱岛主,更是萧陛下与你。他入了执念的魔,你入了宣扬佛法的魔。你们已经入魔,却还不自知。”
  善忍从未这样想过,他心中天人交战,道:“但……若不是我相助陛下,我佛教如何能成陛下钦准的大楚国教?三年前佛门弟子出外是个什么景况,而如今,京中谁敢再不敬穿僧衣之人?大楚增佛寺近百座,僧侣数千人,弟子生来就是要弘扬佛法……师父对弟子说过,这是弟子的宿命。”
  那僧人望着他,忍痛道:“师父圆寂之前,说,‘佛门兴亡,或许在此子’,所以你年纪虽小,师兄却收你为首徒。我与师兄都对你寄予厚望,可能正是这厚望害了你。那位萧陛下心思深沉,一言能令佛教成为南楚国教,一言就能令这国教直入地狱!要想夺走什么,总要先让人有什么是可以夺走的。师兄本来无欲无求,他定佛教为国教,是为了用天下佛门弟子要挟师兄,佛门弟子越多,师兄就越要被他胁迫……”
  他转身向高塔望去,又一叹垂首,道:“师父当年说‘佛门兴亡’,修行三十年,我们还是不能免俗,只想到兴,而不去想兴后的亡。师兄闭关多年,我也四处游历,没有多留心时事,事到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只怕佛门兴在你,亡也在你,但这兴亡之罪,却绝不在你,要怪只怪师兄与我。”
  那僧人说完就举步向塔中走去,善忍僵在雪地之中,意欲取之,必先予之,萧尚醴给了他想要的,弘扬佛法,原来只为将天下佛门弟子劫持为人质,以此胁迫宗师!他却被弘扬佛法蒙蔽了心与眼,不愿看出那位陛下的用意,致使如今大错铸成,南楚佛门弟子都被天子抓在手中。他双掌间的念珠坠地,过了许久,一滴一滴的热泪落在雪上。


第72章 
  勤政殿里,萧尚醴不再理会田弥弥,遣人送走皇后。宫人送上药汤,他才端起,已经有人上前奏事。刘寺看他神情,听完在他耳边低语。萧尚醴自语道:“逾郎,你真是不放过我。”那一声虽然平淡,却带着怅然,说完就离开勤政殿。
  他并没有不许乐逾走出盟鸥馆,可安排在盟鸥馆服侍的宫人来报,那一位乐先生已经在岛外岸上的雪林中徘徊多时。萧尚醴乘凤舟过去,隔着一湖寒烟冷水,就见乐逾高大的身影在林径之中时隐时现,向东城墙走去。
  他连裘衣都没有披,走得很慢,林间地上留一行足迹。宫人都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厚裘,情急却不敢上前。
  乐逾以往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自然是寒暑都可以单衣。如今却与常人无异,在这冰雪消融的天气里如何能单衣漫步。萧尚醴胸口一痛,匆匆赶上,就见他站在宫墙下,停住脚步,仰望宫墙上的一片淡云高天。
  他想走。萧尚醴眸中含情又含恨含痛,站在雪林中,今日雪融,四面林木扑簌簌落下冰水。乐逾不愿留在他身边!萧尚醴周身发冷,如坠冰窖。
  他从乐逾身后走近,若无其事道:“逾郎怎么到了这里,叫我好找。”跟随乐逾与随他而来的宫人都垂首候在几丈外,萧尚醴竟解开颈间系带,将自己的裘衣脱下,披在乐逾肩上,然后将温热的身体贴进他怀中。
  不知他在雪中走了多久,这个人冷得像一块冰,怀抱也如一块冰。萧尚醴犹如感受不到那冰冷,即使那人一双强健的手臂不抱上来,他也要依靠在乐逾怀中,道:“逾郎,你是出不去的……你是离不开我的。哪怕你出去了,在那些江湖人士看来,也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
  乐逾在春芳苑外围攻一战中杀了太多江湖人,他现在没有武功自保,走出楚宫就是死路一条。
  都是萧尚醴的安排,可他却心如刀绞。乐逾不动不言,萧尚醴脸颊贴上他胸膛,道:“逾郎,留在宫中,与我好好过日子吧。你不想濡儿牵扯入皇位的争端,我甚至可以收回谕令,要明鉴司不要再找他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与乐逾靠得这样近,才嗅到雪中林木气味里的血腥气,萧尚醴心中一紧,脱口道:“你——”立即抓住他手臂,卷起衣袖,却见他右手伤痕累累,指甲里都浸满血污。掌心横着几道口子,由钝物反复割磨,血肉模糊。指节上的伤口几乎能见到指骨。
  萧尚醴只觉眼前都是他的血,宫人被吓得接连后退,有一个人跪倒,其余跟随他叩首不止,道:“乐先生……打破了一只茶盏,小的们并不知道……他会留一块碎片啊!陛下饶命,饶命!”
  萧尚醴却只觉入骨的冷,幸好,幸好伤不在他手腕上……他不是想死。但他会自残必有原因,萧尚醴双眸定定望着乐逾,道:“我要把他们全部廷杖五十,逾郎怕是会觉得我太严厉。也罢,换一批人伺候就是了。”他口气已经如常,思及田弥弥之前的触犯,转念道:“全部拖下去,交皇后处置。传寡人的话,要她好自斟酌。”立时有侍卫上前将那些宫人拖走。
  萧尚醴回到凤舟上,立刻吩咐人端热水来,打湿巾帕,亲自为乐逾拭擦手上干竭的血迹。一盆热水渐转淡红,那擦净血污的手掌上伤痕更显狰狞。
  萧尚醴厌恶血气,哪怕是所爱之人的血。为乐逾清理过伤势,又令宫人端来一盆水净手。他双手浸在暖水中,眼睫低垂,语气低柔,道:“殷无效快要到了。我虽觉得逾郎不会如此愚蠢,却也要告诉你,不要用自残来伤我的心,否则先会有许多的人因逾郎而死。”
  殷无效背药箱前来,见这一幕却不惊讶,行过礼就为乐逾把脉。片刻后,指点宫人为乐逾包扎伤口,道:“陛下不必担忧,乐岛主之所以自残,无非是‘相思’之毒未解,又发作了而已。这毒在他体内几年,已经不是那么好解了。他如今乍失内力,发作起来自然格外痛苦,几欲疯狂,唯有以痛制痛,以自残发泄,保住神智不失,以免被陛下察觉。”
  殷无效一顿,嘴角甚至微有笑意,又道:“至于为什么不愿被陛下察觉……正如在下方才所说,‘相思’之毒在他体内已久,一时之间难以根除,与其解毒不如镇痛。镇痛首选……‘忘忧’,昭怀太子妃服药后是怎样的境况,乐岛主最清楚不过,所以不愿如昭怀太子妃一般,也是情有可原。”
  萧尚醴脸色越发的差,他道:“你退下。”殷无效从容退下,宫人也都退下。萧尚醴闭了闭眼,仿佛有几分不支,走到乐逾身前,道:“逾郎真以为,我会用‘忘忧’来对付你?”
  他面前的人依旧高大俊异,眉目深刻,而神情戏谑,不会令人觉得难以接近。可这个人唯独对他而言难以接近。乐逾道:“你不会?”声音比以往更低沉醇厚,言下之意,却明知他会,更因为明知他会这样做,这样做后又更加痛苦,时至今日,到了现下境地,对萧尚醴说这一句话,仍有叹息怜惜之意。萧尚醴眸中泛起水光,道:“原来在逾郎心中,我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觉得我对你太狠,逾郎本性多情,对我又何尝不是最绝情?竟一丝一毫也不信我,我为何要让你服下‘忘忧’,我怎能让你服下‘忘忧’……逾郎,逾郎,我怎么舍得你忘了我?”
  他不向乐逾乞怜,只是心里太痛太苦,不由得闭眼,眼角却有一点什么滚落。他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手托住,那手虽大,不像从前稳定有力,抬高都牵扯肩头与手臂的两枚九星钉,萧尚醴随着那手抬起头,乐逾的右手已经被上药包扎,便用手指背面拭去萧尚醴的泪水。看似没有半点情意,却掩不住动作极为温存,避开指甲划到他肌肤。待他犹如枝头呵气可以吹落的花,一触即融的冰雪。
  萧尚醴强忍住泪水。心中一松,我做到这一步,他仍爱我若此。他低声道:“逾郎,我只求你陪在我身边。”心里道:他将聂飞鸾收为义妹,此时才回心转意一点,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为制住皇后扣押了聂飞鸾。
  乐逾为他拭过泪,转身离开。萧尚醴低垂眼眸,神色全变。半晌,一个垂拱司下属单膝跪道:“启奏陛下……那聂飞鸾有一事相求。”萧尚醴皱眉,那下属忙道:“属下本不敢为她一个无足轻重之人扰陛下清听,只是她说,乐岛主在宫中不可无人随侍,她既然是有罪之身,不如让她去侍奉义兄。”
  萧尚醴与她只见过几次,她出身卑微,贱若蒲柳,平日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反而每次遇到大事,风雷加身时,有胆色做出人意料的事。
  萧尚醴拿捏得住她,她不敢对乐逾说什么。能有她陪伴,那人也会……多少振作起精神。他对乐逾会改颜相待的人都有几分恨意,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萧尚醴道:“送她去。”
  傍晚时分,两个垂拱司属下共两个提灯宫人乘一只小船,送一个俊俏的绛裙女子上瀛洲岛。那女子正是聂飞鸾,上岛就递给她一盏手提宫灯,任她在夜色灯火中向盟鸥馆行去。
  她走到盟鸥馆前,忽地停步,眼里酸涩。一别数年,再相见时……是此情此景,真叫人不知情何以堪。她定下心,只道自己若是代乐逾太心痛,反倒像怜悯他,更令他难堪,见到他时必不可哭泣!
  举步入内,左右两名宫人为她推门,又是几个宫人挽帘,帘内极是温暖。她果然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先是怔住,随后竟再忍不住,掩面泣下。
  那个男人强健英俊如昔,五官更为深刻,只是离别时满头黑发,此时黑发间已经有三成白。乐逾见她,却不惊讶,只伸出手道:“来。”
  聂飞鸾五指纤长,握住他的手,却见他刻意不用的右手伤痕累累。一时间喉中哽咽,靠在他怀中,乐逾反拥住她,抬起手臂抚她长发,却因肩头的九星钉动作迟缓。
  她无从说起,道:“义兄……”这时已经全然将乐逾当成兄长。她原本以为乐逾认她做义妹,只是垂怜,或是因田弥弥爱屋及乌。不想乐逾离京后,她竟收到一盒珠宝。送来的人只说,这位客人初次嫁妹,不知如何为妹子置办嫁妆,又因时间仓促,唯有耗费重金搜罗各国珠宝,为她添置妆奁。
  直到去年,她才在一对金钗中发现隐秘,乐逾为她与田弥弥安排了一条退路,若哪天大难来临,可以逃离宫廷,远走天涯。改换的名姓下只有些微薄产业,却绝不会令人起疑,足够她们安逸度日。不说楚吴两国,若真走上那条路,即使安排退路的蓬莱岛都不能再查到她们的下落。
  此事知情人越少越好,她守口如瓶,即使田弥弥都不曾告知。此外还有一件事,也是弥弥不得而知的。聂飞鸾拿不定盟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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