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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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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殿廊进了内殿,内侍通禀后退了下去,黄文尚俯身叩首,头顶传来皇上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黄文尚起身,略微抬头,见皇上斜倚龙榻,身上搭着件青云长袍,身旁银炭添沉香四足卧兽点金炉一丝烟火气也无,暖得四周空气微微浮动,却难掩他神色间一股倦意。
不见垂问,黄文尚便躬身立着。过了会儿,皇上放下手中看着的奏疏,半合双目往后靠去,问道:“去清华台请过脉了?”
黄文尚回道:“臣刚从清华台过来,皇后娘娘脉象平安,胎息安稳,并无不妥,只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担心再过几个月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
夜天凌睁开眼睛,“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黄文尚迟疑,说道:“要看娘娘这几个月调养的是否得当。”
夜天凌道:“宫中难道还缺滋补的药品?该用什么药便用,怎么会调养不当?”
黄文尚听得皇上语气中的不悦,心想或许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回话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时并不常用御医院配的药。”
夜天凌也知道因为卿尘医术精湛,御医们在她面前都十分谨慎,而她也不很习惯让御医看诊。中宫设有专门的尚药司,平日卿尘所用之药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医除了奉召入宫外,只负责替她遴选药材。他倒不是要责备黄文尚,但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有什么话便说。”
黄文尚道:“臣刚才在娘娘那里见到几味药材,似乎有些不妥当。”
“药有何不妥?”
黄文尚道:“臣见那些药,其中几味有破血催产的功效,还有些比较罕见,臣也不十分认得,不能清楚药效。若寻常人用药倒好说,但如果有孕在身,还是要仔细些。以娘娘的身子,万一用了什么不该用的药,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用药向来自有主见,臣不敢多问。”
“皇后那里的药材不都是由御药房挑选的吗,你们怎么不提醒着点儿?”
黄文尚低头垂目:“那些药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宫的,并没有经过御药房,臣也是偶尔听见。”话音方落,便感觉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头就像被丝缕薄刃一掠而过,顿时不敢再多言。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继而被一声低低的清咳打破,随之而来是皇上徐缓的话语,“皇后熟知药理,应该自有分寸。”
黄文尚抬眼觎了觎皇上的神色,只见一色漠然无痕,叫人探不出丝毫端倪。夜天凌坐起来,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后才道:“你退下吧。”
“是。”黄文尚察言观色,跪安前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请下脉?”
夜天凌坐了会儿,淡声道:“也好。”
黄文尚便上前跪着请了脉,仔细斟酌后,说道:“皇上近日太过操劳了,怕是有些引发昔年的旧伤。倒不必特地用什么药,只是静养一下便好。若再觉得不适,也可以用一点儿南诏进贡的玉灵脂,有镇痛提神、除劳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这几日常觉得旧伤处隐隐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听了这话,点头道:“你明天呈药上来吧。”复又嘱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惊动皇后。”
黄文尚领旨退出后,夜天凌闭目似在歇息,但从他搭在龙榻之旁扶手上轻轻叩动的手指却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着什么事情。
过些时候,他重新拿起刚才看着的奏疏,再次浏览那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修长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龙浮雕之上微微收紧,略泛出些苍白,忽然间广袖一扬,便将那奏疏迎面掷在了御案上。
那是中书令凤衍弹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后天朝有几项极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猎,昊帝起驾宣圣宫,自亲王以下皇亲仕族皆尽随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连本应由她亲自主持的亲蚕礼都免了,此时这些狩猎、射典之类的便不曾参加。
昆仑苑中,天子行营旌旗连绵,御林侍卫哨岗密集,人声马嘶,遥遥可闻。
宝麓山原野起伏、奇峰深谷,颇有些珍禽走兽,羚羊、白鹿、猛虎、金豹都不在少数。夜天湛尚为皇子的时候便常出入山中狩猎,对宝麓山的地形极为熟悉。他对行营附近那些被驱赶出来的小兽并不十分感兴趣,这日带了侍卫一路深入山中,纵马引弓,收获颇丰,眼见暮云四起,落日西沉,一日已近黄昏。
天边一片火色的云彩连绵不绝,飞鸟自晚霞间成群飞过,纷纷投入密密的山林中。夕阳余辉在陡峭的岩石上落下最后的光影,更使得山色深远,层叠峻美。夜天湛正停马欣赏这山野暮色,突然听到身边侍卫叫道:“王爷,那边有鹿群。”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近百只野鹿自山谷那边成群而过,鹿的数量越来越多,像是被人驱赶至此。夜天湛忽然看到当先一只居然是极为罕见的白鹿,十分惊奇,将手一挥:“追!”
侍卫们闻声应命,纷纷打马,随他坠入山谷。几支流箭过去,鹿群受惊,渐生混乱,那白鹿立刻被和其他鹿群冲散开来。夜天湛目标是那只白鹿,纵马紧追,不由便深入山谷。天色渐暗,道路愈窄,四处密林丛生,两边山势也越发嶙峋参差。
夜天湛座下之马乃是大宛名驹,十分神骏,穿过一片丛林,逐渐便追上那白鹿。他自马上反手抽箭,遥遥引弓,箭如流星,直取猎物。便在此时,身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声,一支狼牙羽箭自不远处闪电般射来,几乎和他的箭同时而至,正中白鹿。
那白鹿身上中箭,复又奔出数步,撞倒在山林间。夜天湛奇怪是什么人的箭如此凌厉,便勒马回头,不料却见射箭的人竟是皇上。夜天凌自林间纵马过来,白衣乌靴,手挽金弓,他和十二一路追猎群鹿至此,也没想到会遇上夜天湛。
夜天湛翻身下马:“见过皇兄!”
“免了。”夜天凌抬手命他免礼。十二随后而至,见了夜天凌便笑道:“哈哈,原来是七哥,我正奇怪这是谁的箭,竟能和四哥一较高下。”
夜天湛闻言一笑,眉宇间却略带了几分异样的神情。最近天都内外虽是一片兴盛热闹,但朝堂上一直不甚平静,漩涡的中心,便在湛王府与凤家。
上次广安渠的事情过去不久,梅羽先自湖州入调天都,任了工部侍郎。凤家对梅羽先弹劾凤京书一事怀恨在心,对他百般打压。不料梅羽先毫不畏惧,再次奏本弹劾,这次竟是针对凤衍,参他曾经私下会见吐藩使臣,收受贿赂,通敌误国。凤衍惊怒之余,明白事情绝不是一个梅羽先这么简单,即刻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湛王。事有凑巧,今年三月,天都出现一次日食。凤衍借此机会再次上书昊帝,言“日之食,象阴之侵阳,臣之侵君”,以为大不吉,暗指湛王有不臣之心。面对这番局面,昊帝不曾有任何表态,但朝局波澜暗涌,湛王与昊帝间便渐渐生出些难以名说的隔阂。
侍卫们尚未赶到,夜天湛便跨过山石去看那白鹿。想起近来朝中诸多事端,皇上的态度一直十分耐人寻味,他不由微微蹙眉,这一天游猎的兴致便淡下了几分。
两支羽箭皆穿颈而过,鹿死谁手已然难以分辨。夜天湛手握长弓,淡淡笑了笑,转身道:“皇兄这一箭后发先至,臣弟甘拜下风。”
夜天凌亦缓缓带马上前,半明半暗的暮色下,两人目光一触,突然间,夜天湛听到十二惊呼:“七哥小心!”他看到夜天凌眼中锐光骤现,身后似有一阵猛风袭来,眼前精芒如电,夜天凌手中利箭已迎面射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未加思索,引弓一射,抬手射出,箭势凌厉,直袭夜天凌。
夜天凌先前一支长箭从他左侧擦身而过,手下连珠箭出,千钧一发之际,双箭半空相交,“当”的一声,刺目的白光应声飞溅,撕裂昏暗的夜幕。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十二的惊呼,凌厉的箭啸,随即伴着一阵猛兽嘶吼的声音,身后重物落地,夜天湛第二支箭亦搭在了弓上。
对面,夜天凌手中的金龙长弓也同时弦满箭张,利芒一闪,冷冷对准了他。
弓如满月,隔着数步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箭上雪白的利芒,冷如冰,寒似雪。
这时两面随行的侍卫先后赶至,突然见到这番局面,皆尽震惊。卫长征将手一挥,御林侍卫迅速围上前去。湛王府的侍卫都是忠于湛王的死士,也立刻应声而动。
夜天凌和夜天湛却对此视而不见,两人一动不动地锁定对方,夜天凌眼中寒意凛冽,夜天湛面如严霜。对视之间复杂而锐利的锋芒,随着两张长弓逐渐紧窒的力道,慢慢溢出慑人的杀气。
四周无人敢妄动,只怕一丝声响,便能引发血溅三尺的局面。
面对着皇上深冷的注视,夜天湛唇角紧抿,脸上渐渐泛出一丝煞气。十二手已经压上剑柄,往前迈了一步,沉声道:“七哥!”
夜天湛沿着十二的目光缓缓扭头,猛地一怔。身后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一只豹子翻倒在地,依稀可见鲜血溅满四周岩石树木。夜天凌先前那一支长箭洞穿豹子的额头,直没箭羽,一箭毙命。他心中如惊电闪过。霍地回身,夜天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金弓纹丝不动,长箭锋锐。
夜天湛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片刻之后,他迅速将弓箭一收,随即单膝跪下,“皇兄,臣弟……鲁莽了!”
白衣肃杀,身形坚冷,众人只见皇上寒意凛凛的箭依然锁定在湛王身上,渐浓的暮色下,谁也看不清皇上的表情。山风忽起。旁边马匹似已经受不住这样的杀意,不安地嘶鸣。湛王始终低着头,手却在弓箭间越握越紧。无论如何,方才那一箭,已是死罪。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将金弓缓缓放下,似乎轻笑了一声:“起来吧。”
夜天湛抬头,夜天凌从马上看了他一眼,转身道:“回头把这只豹子送到湛王行营。”说罢反手一带马,扬鞭先行。
云去苍梧湘水深
时入五月,清华台中兰花盛放,修枝翠叶葳蕤繁茂,雪色素颜,玉骨冰心,丛丛簇簇点缀于兰池御苑,美不胜收。
夜天凌今天来清华台,正遇上卿尘小睡未醒,便独自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兰香如缕,淡淡渺渺,萦绕琼阶玉栏,午后的清华台安静得似乎能感觉到兰芷漂浮的香气。夜天凌看着卿尘宁淡的睡颜。只觉身边再有多少繁杂之事也并不如何,可是想到她因有孕而欣喜的样子,御医私下说的话仍旧沉沉压在心头。
卿尘诊出身孕的当天,御医便如实禀告了他。卿尘上次因剧毒小产,使得身子亏损甚重,幸而近几年有良医良药悉心调治,才不至于缠绵病榻。但她素有心疾,怀孕身子都是极危险的事,几名御医谁也不敢保证安然无恙。眼看着数月过去,产期将近,她虽表面上一切安好,人已明显消瘦下来,明明时常精神不济,却总在他表面硬撑着,只要问,就是没事。他似乎觉得这个孩子是慢慢拿她的气血精神去养成的,那点将为人父的喜悦早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尽是担忧。更何况此时此刻,这个孩子是天子唯一的血脉,多少人等着看着,心思各异。
“皇上。”碧瑶进来轻声禀道,“湛王求见。”
夜天凌点点头,起身步出殿外。他走不多会儿,卿尘便也醒了,虽说醒了,却浑身懒懒的不愿起来,以手撑额靠在榻上,过了会儿,问碧瑶道:“是不是皇上刚才来过?”
碧瑶说:“皇上坐了好一会儿呢,娘娘睡得沉,都没有醒。方才湛王来了,皇上便去了前殿。”
卿尘点点头,虽是天天进宫,但湛王极少到清华台见皇上,今天突然过来,或者是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定。最近不知为什么,皇上与湛王似乎不像以前那样融洽,虽然夜天凌对此只字不提,但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岂会察觉不到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形势在变,人也在变,在天家与权力这条路上,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卿尘心中微微轻叹,这时候外面不知为何传来些慌乱的声音,她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碧瑶出去看了看,过会儿回来道:“前殿一个侍女拿错了东西,惹得皇上发怒,没什么事。”
卿尘凤眸掠过垂帘,复又落回碧瑶身上,淡声道:“别拿这些搪塞我,到底怎么了?”
碧瑶见她静静看住自己等着回话,显然是不信皇上会问了这点儿小事责罚侍女,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湛王……不知怎么和皇上吵起来了,皇上震怒,连晏奚都被赶了出来。”
天际云低,廊下风急。前殿之外,内侍宫女前前后后跪了一地,晏奚那乌漆笼纱帽下鬓角微乱,缕缕尽是薄汗,神情间难掩狼狈。
卿尘踏上殿阶,晏奚吃了一惊,忙道:“娘娘怎么来了?”
卿尘往大殿里看一眼,问道:“为了什么事?”
晏奚方要回话,忽听殿中铮然一声脆响遥遥传来,似是杯盏落地飞溅,紧接着一阵无声的死寂之后,脚步声起。
卿尘蓦然抬头,幽深的大殿中,只见湛王快步而出。
因有大半年未曾见面,乍然相遇,夜天湛一愣,卿尘心底亦涌起莫名滋味。
依然是身长玉立,依然是丰神秀彻,风雨浪涛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仿似仍是当年楚堰江上那个翩翩公子。只是抬眸相对,千帆已过尽。
他像换了一个人。若说昔日是春风下明波风流的湖水,那么眼前的他便是秋雨过后的长空。
秋空风冷,如他此时看她的眼神。
风过面颊,吹起衣衫乱舞,夜天湛只停了一下,神情冷漠。转身举步。
“王爷。”卿尘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叫住他,略一思量,温声说道,“许久不见了,不知王爷愿不愿陪我散散步?”
清华台,御苑兰若万丛,深处翠竹三千。
修竹幽篁,苍翠如海,天低云暗,密密翠墨的颜色随风长倾,如轻涛拍岸,层层起伏,飘飘摇摇。
夜天湛站在竹亭之中,一言不发,神情冰冷,卿尘立在他身后,亦不知改如何开口。
“卿尘!”夜天湛低喝了一声,卿尘慢慢说道;“孩子……要出生了。”
夜天湛猛地低头,惊见卿尘襦裙上已是鲜红一片,那红迅速蔓延,不过片刻便浸透了轻薄丝绢落到细花雕纹的玉砖之上,缠蔓花枝染了血色,浓重刺目。卿尘却似无所觉,“我说过,他死,我随他……你死,我用我的命护着……你相信我……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你们……”
周身不知来自何处的痛楚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卿尘紧紧咬着牙关,想凝聚一点儿力量把话说完,却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只死死看着夜天湛,目露哀求。
夜天湛面上一片雪白,额角青筋隐现,不知是他的手攥着卿尘,还是卿尘的手攥着他,那支玉簪不看重力,“咔”地断成两截,碎面直刺掌心,剧痛钻心。
他忽然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俯身迅速将卿尘抱起来。
卿尘心头蓦然一松,身子便软软地坠落在他的臂弯中。
碧落黄泉为君狂
雨急风骤,刷刷抽打着殿阶,一列青衣内侍匆匆穿过廊前,当先一人捧着药炉步履慌忙,其后数人手托药匣急急跟上。
他们刚转进内殿,便有几名绯衣侍女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尽是浓重的血水。再有侍女端了清水进去,片刻出来仍是骇人的血色。
殿中烛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来往宫人,进退无声。唯有皇后低抑的呻吟声自屏风重帐之后传来,断续落在窒闷的雨声中。
天黑近墨,闷雷滚滚震动琉璃重瓦,夜天凌在殿中左右踱步,困兽一般,身前十几名御医匍匐跪地,人人汗出如浆。
雨声越急,似乎渐渐盖过了寝帐内的声息,忽听一声乱响,两名御医仓皇步出,险些将屏风撞倒。
夜天凌霍然回身,两人已扑跪在面前,为首的御医令黄文尚磕头颤声说道:“皇上……时间太久,娘娘怕是撑不住了,臣请皇上示下,用不用参汤?参汤能让娘娘撑到孩子出生,但是……但是……”
夜天凌喝道:“但是什么?”
一旁的何儒义急忙接道:“但参汤极易引起血崩之症,只能保孩子。”
“混账!”话未说完,夜天凌勃然怒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保孩子?”
何儒义以额触地,“请皇上三思!”
夜天凌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冷冷的声音直逼到眼前:“你给朕听清楚了,皇后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们谁也别再来见朕!”
“皇上!”
“皇上!”众人叩首跪劝,夜天凌充耳不闻,只一声毫无余地的怒喝:“还不快去!”
眼见皇上盛怒,黄文尚与何儒义再不敢多言,匆忙叩头退回内帐。
一阵邪风撞上窗棱,“哐”地将长窗吹开,风扬金帷,雨湿鸾幕。霎时间外面一个身影落在夜天凌眼中,激起他眼底厉厉寒芒。
殿外廊前,夜天湛一直未成离开,雨已将他半边衣衫湿透,更将他襟袖上的血迹染得浓重。
那是卿尘的血,从他将她抱到寝宫的一路上,她的血就没有停止过,渗进丝帛的纹路附在他的身上冰凉刺骨,带来沉重的恐惧。
是恐惧,他独入敌国时千军万马,面对帝都巨变惊涛骇浪、朝堂之上明枪暗箭都从未感觉到恐惧。
那些时候退也好,输也好,无论失去什么他都有十足的信心还能赢回来,但此时,如果失去了,便终此一生再无法弥补。
闭目仰头,一阵雨水扑面而来,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身后却有一股更深的寒意,陡然回身,正撞上夜天凌怒海狂涛般的眼睛。
夜天凌双手在身边紧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见他转身,眼中利芒闪现,挥掌如刀,劈面击来。
夜天湛抬手隔出,风雨下两人掌风相交,激起冰水飞溅,一股排山倒海样的劲气直将夜天湛逼退数步,身形一飘,落入雨中。
铺天盖地的雨浇下来,夜天凌步步逼近,指着他怒问:“你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她痛成那个样子,就只跟朕说了四个字,善待湛王!孩子和她都危在旦夕,你现在满意了?你是不是想要她的命?”
夜天湛痛恨交加,亦怒喝道:“我说了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答应她待你如兄如君,答应她绝不对你有任何不利!孩子是你给她的,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一次次让她受这样的苦,是我要她的命还是你要她的命!”
“你当朕想要这个孩子?”夜天凌人整个笼在雨中,神情模糊一片,“你想要这江山皇位,朕给你又如何!但她若有什么不测,朕绝不会放过你!”
夜天湛冷冷说道:“皇兄想要我的命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她若有不测,你我,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道电闪伴着雷鸣划破长空,撕裂天地,照亮雨幕昏暗。
稍纵即逝的电光下,夜天湛脸上苍白如雪,夜天凌身形冷如冰峰。
瓢泼雨落,将愤怒与怨恨冲刷成无尽的悲哀,黑暗空旷,只余两个孤单的身影,一片荒凉。
对峙在这即将失去的一刻,才发现原来说出来的恨都已无力。
如果她有什么不测,生死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你我又如何?
便在此时,寝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半空惊雷劈下,夜天凌浑身遽震,猛然转身,便往殿内冲去。
迎面而来的内侍宫娥仓皇跪避,白夫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转出画屏,连忙俯身:“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一抬头,却见夜天凌直直盯住她手中的婴儿,那神情竟似看到鬼魅一般。
四周只有孩子微弱的哭声,帷帐中一片死寂。夜天凌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急痛攻心,身子一晃,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溅上屏风,落满襟前。
白夫人大惊失色,“皇上!”随后赶出来的御医正见此景,扑上前来扶,殿中骤然慌乱。
夜天凌挥手拂开众人,再不看那孩子一眼,急步入内。
宫灯如影,帩帐似血。
风榻之上,卿尘紧闭双目,乌黑长发散泻枕旁,触目惊心的墨色衬着一片冰冷的白缎,安静得仿佛睡了过去。
夜天凌赶到榻前,俯身将她拥在怀中,哑声唤她:“清儿,清儿!”
卿尘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缓缓睁开眼睛,想要对他笑一笑,却只虚弱地牵动了唇角。每一次呼吸都如此艰难,底下侍女惊呼御医的声音传来,似是什么从身体中渐渐退去,她已经分不清,只看得清他的眼睛,心痛如狂。
温热的液体落上她的面颊,滑落在心底。卿尘勉励想抬起手来,夜天凌立刻握住了她,声音嘶哑:“别睡过去,清儿,看着我,我不准你睡,你听到了吗?”
她听到了他落泪的声音,望着他,目光中尽是留恋和不舍。
眼前似有一片空茫的安寂,无声无息,无忧无怖,渐渐令人坠入其中,不经此时,不知生离死别。
早答应了谁,承诺了谁,是十一曾经含笑的眼眸——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是夜天湛不久前惊痛的话语——你若撑不下去,我不会履行方才的诺言。
是他,霸占了千年后的卿尘,千年前的宁文清,凝望她低语入耳——你要陪我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不能毁约,九天黄泉都无用,只在这一世,只在这一天……
急雨如幕,快马驰出重阙高墙的宫城,沿着几乎空无一人的长街狂奔而去,雨水激溅,四散如花。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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