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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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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卿尘缓缓拭去脸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声问道

“禀娘娘,十八铁卫已护送斯大人顺利出城。”

“两城禁军尽在掌握,无有异动。”

“玄甲军将士枕戈待命,随时听候调遣。”

“司州诸处也已安排妥当。”

“好。”清缓一笑掩去了满眼憔悴,卿尘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透出冷然:“不要惊动对方,确保东海战事无恙,动手之时务必干净利落。”

“是。”简短而有力的声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头问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转?”

卿尘紧抿着唇,纤眉淡锁,不语。莫不平见状,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便斟酌道;“事到如今,娘娘是否应该做下最坏的打算?”

不料卿尘霍然将眼一抬,说道:“皇上绝不会有事!”她眼底血丝隐隐,似悲似恨,苦涩难言。莫不平等都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说其他,只默默立在面前。

卿尘心头一阵撕裂般地剧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忽见晏奚急匆匆自里面奔出来,到了近前扑跪在湿地上,激动的连声音都走了调;“娘娘,皇上……皇上醒了。”

众人大喜过望,卿尘返身便往殿中跑去。晏奚跟在身后,从未见皇后如此步履仓促,再不是素日静稳风仪。他一路小跑,跟到了屏风之前突然停住脚步,低头退了下去。

寝室中落着垂帘,满室药香清苦,静如深夜,外面雨声淅沥几不可闻。卿尘只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榻前忽地停住,痴痴望向云帷之后。

夜天凌倚在枕上,半合双目,面色如雪更添削瘦,眉心蹙痕半没于灯色浅浅,轻似浮影,锐如剑锋。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唇角慢慢带出一丝笑容。卿尘一步跪在他身边,无声地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脸埋在微凉的丝帛之间。

夜天凌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问道;“下雨了吗,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卿尘身子微微发抖,喉间涩楚难当,多少话语堵在那里,却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凉,浑身没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一般,只是难抑颤抖。肌肤相贴,拥抱间仅有的温热自心口漾起,温暖着彼此的冷,彼此的孤零。一层帩纱,方寸天地,静得没有一丝声息;“不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如此真实地就在耳边。卿尘终于抬头,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明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夜天凌指尖滑过她面颊,微攒了眉,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样的又哭又笑,不怕女儿笑话。”

卿尘也不和他分辩,此时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四哥,你觉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面又仔细试他的脉象,越发放下心来:“撑过了这些天,毒性已弱,慢慢再用药拔除余毒,调养旧伤,便无大碍了。”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幽黑无底,隐见冷峻:“区区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和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返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轻轻舀了,送至他唇边。

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意,倚枕靠着静静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忽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视中。光阴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然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那时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宁文清,就只在那一回首,一抬眸,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中将彼此的生命相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雪衣素颜,秋水明眸,仿佛再过千年也不会变的模样,是他梦里前生曾见,今生命定。相视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儿,若不是这一箭,我便错过了那屏叠山,也错过了你。”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说道:“可是这一箭,也差点儿让我失去了你。”

夜天凌疲倦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而已,还是值得。只可惜那住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咱们回去,重建一个给你。”

卿尘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心里只余柔软一片。夜天凌微微扭头过来;“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哪里,东海吗?”

卿尘愕愕:“四哥?”

夜天凌低声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出手去,轻轻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似乎虚弱无力,但那底下蕴藏的能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洲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平定,我带你去你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可去。”

卿尘凝眸于他静静转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何处都一样。”

华容翠影怜香冷

繁华尽去,已是清晨。

清灯影落,流云屏风之上烟岚回转,撷云香飘渺如一层淡雾薄纱,凝凝练练,缭绕不去。

卿尘轻轻替夜天凌拢好锦衾,放下帷幄垂帘。他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终于太累了睡去,睡时握着她的手,呼吸平稳,容颜安宁。

卿尘侧身靠在他旁边,看他偶尔微微蹙眉,似仍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此时的他褪去凌厉与果决,如一片安静的深海,仍给她无尽的力量。

方才他带着清弱的微笑听她怎样学他的笔迹批阅奏章,怎样用龙符调兵遣将,怎样孤注一掷,布下那天罗地网。风云诡谲都在他低稳的声音中化作无形,今夜之前,她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果他不能醒来,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一败涂地。现在有他在身后,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哪怕颠覆这世界也无惧。

幽深眼底渐渐浮起晨曦般的冰凉,卿尘将目光投向朦胧的帐顶,虽然倦意深深,却又无法入睡,所思所想尽是东海的战况。这时东海之上可能已打响了最后的决战,还没有新的战报传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心中各种事务纷杂,最后归于夜天湛俊朗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将真真正正兑现曾经对他的承诺。却不知他,又是能否相信她?

一切输赢胜败,现在已取决于他的态度,她在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扭头看到一个人影停在屏风外,似乎是白夫人,卿尘慢慢自夜天凌指间抽出手来,悄然步下龙榻,转出屏风轻声问道:“什么事?”

白夫人道:“凤家昨晚将人送进宫来了。”

卿尘凤眸轻轻抬起,微一颔首,抬手示意白夫人不要惊动皇上:“带她们来见我。”

天穹地远,阴雨濛濛,深深浅浅浓重的雨意里,殿宇楼阁一片烟色迷离。

翠瓦低檐下雨落如帘,琼阶微凉,朱栏半湿。紫竹静廊从御池旁曲折而过,点滴雨声,一池绿萍浮尘,碧色幽深。

穿过长廊,几个眉目秀婉的女子随白夫人入了内殿,沿着寂静的殿廊越走越深,渐闻幽香轻暗,最后到了一道珠帘之外。几个女子垂首敛声站在下方,只见眼前瑞纹祥云玉砖之上满是冰晶样的光影,其后木兰纱帩静垂下飘渺的花纹,依稀有个清淡的身影斜倚鸾榻之上,合眸养神,手边垂下一道明黄色的奏折。

白夫人见皇后似乎睡着,不忍惊扰,只命几人跪候在旁,轻声将落在榻下的奏折拾起来。却只这点细微的声响,皇后已然醒来,白夫人将奏折递过去,低声道:“娘娘,人带来了,其中两个已有了身子。”

卿尘目光在那奏折上一停,以手撑额,静了一会儿,抬眸往下看去。面前四个女子皆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绿鬓纤腰,容貌姣好,低眉敛目跪在近前,看去都是姿态楚楚,秀丽动人。

她眉梢微微蹙起,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女子:“让她过来。”

白夫人将榻前帩帘挽入银钩,引了那名女子上去,命她将手放平。

那女子跪在镶金脚踏之上,只觉拂面一阵若有若无清苦的药香,皇后手指已搭上了她的关脉。片刻之后,她忽觉腕上一紧,冷玉样的冰凉划过肌肤,眼前袖袂重重拂开,皇后已松开她手腕,“伺候过什么人?”

冷水般的声音近在眼前,那女子心中慌乱,下意识往前看去,迎面一道清利的目光直落眼底,似将人骨肉血脉都看得透彻。她匆忙低下了头,不敢隐瞒,怯声答道:“回娘娘,是……是……二公子。”声音细若蚊蝇,满脸羞红。

皇后凤眸微挑。一抹清光透过珠帘摇曳扫向其他人:“你们呢?”

几个女子皆惴惴不敢作答,只有一个声音忐忑响起:“凤相……”

卿尘心间顿时泛起一阵厌恶,不由银牙轻咬。好一招偷龙转凤,此事凤家显然已谋划良久了。那阿芙蓉之毒一旦深种,害人身体,毁人意志,乱人精神,长久下去,服食者与废人无异。凤衍收买御医令以药毒控制皇上,再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一旦成功,天朝江山易姓,改天换日,近百年事业一朝尽毁,落入他人掌中。

凤衍行事阴毒至此,胆大至此,确实令人出乎意料。只是现在要铲除这祸害,却不得不估计凤家手中十六州兵权,若轻易动手,逼反凤家,则这小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得不偿失。

小不忍则乱大谋,卿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凤衍一样也不会想到,病如弱柳的皇后,凤家嫡亲的女儿,此时竟落下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绝棋,那双纤纤素手已悄然拨乱了棋盘。

流着凤家血液的身体里装着别样的灵魂,眼前的凤卿尘,可以令凤家步步登上荣耀的巅峰,便可以让其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什么家族,什么血缘,什么亲人,什么依恃?天地之广,岁月之长,她只有一个亲人,生死相随,甘苦与共。与他为友便是她的朋友,与他为敌便是她的敌人,任何人都不例外。

卿尘起身步下鸾榻,缓步走至案前,将那奏折丢下,垂眸抬手,执笔而书。鲜红的朱墨划出浓重转折,洇进雪丝般的笺纸中,浸透纸背。卿尘放下笔,将手一扬,“带她们下去,赐药。”

一张雪笺,两副药方,一笔重墨,两条生命。

几名女子惊惧的神情落入眼底化作一片怜悯,然而那底处静冷无边。

最后一丝哭求隐约消失在耳畔,卿尘默然伫立案旁,纤眉淡拧,缓缓抬手抚上心口,白玉般的脸上越发失了颜色。

世上有多少情非得已,有多少无可奈何,明知是剜心彻骨的痛仍要加诸于他人身上,明知是无辜的牵连却不能心慈手软。这便是她和他选择的那条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放眼宇内,众生俯首,帝业辉煌,千古流传。在阴谋诡计的暗影中托起繁华风流,在铁血征战的毁灭中靖安四域河内。

踏血海尸山,指点江山万里,他和她携手一路走过来,峰登绝顶,绝顶之处,路便要到尽头了。

孤峰之巅万山,路到尽头,又是什么呢?

卿尘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微换缓下来,转身低头,重新打开那道奏折。奏折上张狂的字迹映入她幽静的眼中,一连串人名官爵首尾相接,都是为凤氏一族拟定的封爵。

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无声无形,笔到字成,一个朱红的“准”字落于纸上,色如血,利如锋。

帝曜七年春,帝都伊歌始终笼罩在阴雨连绵之下,轻寒料峭。

对于天朝众臣来说,这无疑是一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五月初,昊帝忽染重疾,无法视朝,遂以皇后佐理朝事。自此始,内外令皆处于中宫,太师凤衍把持朝政,凤氏一族独揽大权,权倾天下。

不过数日之内,凤家仅封诸侯者便有五人,其余提调升迁者不计其数,亲党遍布朝野。凤衍排除异己,扶植私党,素与凤家对立的殷家首当其冲。身为宰辅老臣的殷监正被以“妄议皇储”的罪名罢官夺爵,若非因皇后为皇上祁天纳福,不欲行杀戮之事,殷监正怕是性命难保。与当年卫家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阀门殷氏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朱门金楼玉马堂,墙倒楼倾尽作空。

自此之后,朝中大臣胆有非议者皆遭排挤,顺之者升,逆之者迁。凤衍擅权乱政,恣意妄为,举朝慑于其淫威,怒不能言。人人侧目以视。

天朝自开国始,仕族荒淫靡乱至此到达极致。朝野内外几乎是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冠冕名士道貌岸然,公卿大夫骄奢淫逸,令不少有识之士扼腕长叹,痛呼哀哉。

朝臣欲面圣而不得,不日宫中令下,晋皇后为天后,垂帘太极殿听政视朝。百官群僚、番国使臣朝贺天后于肃天门,山呼千岁,内外命妇人谒。帝后并尊,自古未见,朝臣震惊之余却无人敢有二言,三公之下,望风承旨。太极殿珠帘后,一双清醒到寒冷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天滚水沸腾。仕族的骄横弄权,已让天下人无不愤恨,之后纵有滔天巨浪血洗阀门,也将是雨露甘霖当头浇,众望所归。

昆山玉碎凤凰鸣

长岭古道,数骑骏马飞驰而过,落下满天烟尘滚滚,一路东行,直奔琅州。

数名玄甲铁卫护送斯惟云自天都出发,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三千里,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便赶入东海都护府境内。待看到高耸的琅州城时,斯惟云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焦虑反而有增无减。

因在战时,琅州城下精兵重防,对往来人员盘查严格。守城将士刚拦下这对人马,忽见当前一人手中亮出道玄色令牌,为首的中军校尉看清之后,不免吃了一惊。圣武年间便随昊帝征战南北的玄甲军,在天朝军中始终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和地位,玄甲军令,所持者必是昊帝亲卫密使,身负重任。

那校尉抚剑行礼,抬头看去。玄甲军中唯有一人布衣长袍,形容文瘦,虽满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周身清正气度,叫人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有玄甲军护送而来的人,必定非同寻常,校尉从他微锁的眉间看到深思的痕迹,转眼带出的肃然之气,竟隐隐迫人眉睫。

斯惟云沿琅州城坚固深远的城门往前看去,随即问清湛王行辕所在,打马入城。

城中四处戒严,不时有巡防的兵将过往,剑戈雪亮。三日之前,湛王亲率天朝四百余艘战船、二十万水军主力全面进攻琉川岛,胜负在此一战。此时此刻,琅州,甚至整个东海军民都在等待战事结果。

斯惟云入城之后秘密见过留守的琅州巡使逄远,便往城东观海台而去。登上观海台,眼前霍然天高海阔,远望波涛无际,长风迎面,带来潮湿而微咸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清。边城哨岗之上,不时可见阳光耀上剑戟的精光,在沿海拉起一道严密的防线,牢不可破,湛王治军严整可见一斑。

但这时琉川岛却不知战况如何,倘若兵败,天朝必将立刻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情势堪忧。这场战事,也是所有布局成败的关键所在。

斯惟云深深呼吸海上清爽的空气,一路的劳顿困乏都掩在了脸上的静肃之下,心中思绪翻涌。回首遥望远隔崇山峻岭的天都,依稀能想见那个秀稳的身影。她手底一步棋竟走到了如此深的的地步,命他赶来琅州,往东海战后安民的之事早有打算,那纤柔的肩头到底压着多重的担子?娇弱的身躯中,究竟装着怎样的灵魂?他似乎不由自主地便随她同赴一场豪赌,却义无反顾,甘心为之。唇角隐隐泛出丝苦笑,斯惟云微一闭目,耳边忽然想起遥远的号角声,紧接着远远海天一线处,隐约出现了一片深色的浪潮。

随着那浪潮的接近,渐渐可以看清是数百艘天朝水军战船旗帆高张,乘风破浪,浩荡驶来。

不过片刻,战船上猎猎金龙战旗已清晰可见,万里波涛连成一片整齐威肃的玄色,几可蔽日。号角再次响彻长空,不远处瞭望台上的将士们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便有嘹亮的号角声呼应而起,传遍整个琅州城。

“琉川岛大捷。”

“琉川岛大捷。”

城中立刻有战士扬起军旗,打马疾驰,将战讯传告全城。百姓听到这号角讯息,纷纷奔走出户,人人相携欢呼。得闻捷报,斯惟云喜形于色,返身往观海台下快步而去。

此时琅州城东门开启,巡使逄远率城中将士飞骑出迎。

天朝相继泊入近海,四周战舰缓缓驶开。但见其后数百艘战船之上精兵林立,战甲光寒,剑犹带血,大战而归的杀气尚未消散,充斥四周,震慑人心。

惊涛拍岸,长浪如雪。

随着当中主舰甲板上一长剑高扬,二十万将士同时举戈高呼,震天动地的喊声盖过浪涛奔腾的海潮,刹那豪气干云,席卷天地。

逄远所率的骑兵战士闻声振剑,呼声起伏,汹涌如潮,整个琅州几乎都淹没在这铁血豪情的威势中,大地微巅,山野震动。

就在今日,天朝水军远征琉川岛打败倭寇主力全胜而归,一举摧毁倭寇船百余艘,杀敌数万,倭国首领剖腹自绝,余者奉剑乞降,战败称臣。

至此,天朝四境之内战祸绝,九洲咸定。

夜天湛率军凯旋,驰马入城。飘扬的海风吹得他身上披风高高扬起,一身银甲白盔在碧空反射出耀目寒光,跃马征战的历练,在他温雅风华中增添了几分戎武之气,峻拔身姿,清越凌云。

琅州军民夹道相迎,满城沸腾的欢呼映入他清朗的眼中,皆尽敛入了那从容潇洒的微笑。

逄远相随在侧,快到行辕之时带马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天湛俊眸一抬,吩咐道:“带他来见我。”

步入行辕,斯惟云微微拱手,逄远知晓分寸,先行退了下去。

此时夜天湛已换下战甲,着一身月白色紧袖武士服,正坐在案前拆开几封书信,微锁的眉心下略有几分凝重的神情,与他周身未退的杀伐之气相映,使得一室肃然。

斯惟云躬身道;“王爷。”

夜天湛闻声抬头,清锐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直接问道:“你为何会来琅州?宫中出了什么事?”

斯惟云将皇后所托的书信奉上,说了四个字;“中宫密旨。”

夜天湛拆信展阅,目光在那熟悉的字迹之间快速掠过,手腕一翻,便自案前站了起来,负手踱步。

两封截然不同的书信,一是措辞哀婉,依依相求,只看得令人怜惜之情百转心间;一是峰豪利落,落纸沉稳,一钩一划似极了他皇兄的笔迹。都是要他速回帝都,却是不同的人送来,截然不同的目的。

一笔之下,两番天地,孰真孰假?即便后者是真,又真到何处?倘若凤家从中设下了陷阱,倘若皇上依旧不放心他,此去帝都便是以性命相赌。他能相信谁?

斯惟云在旁注视着湛王脸上每一丝表情,只见他霍然扭头,问道:“皇上现在究竟如何?”

斯惟云缓缓道;“臣离开天都时,皇上病势危急,尚在昏迷之中。”

一抹精锐的光泽自夜天湛眼底闪过,湛湛明波沉作幽黑冰潭,深不可测。满室明光之下,他挺拔身形如一柄出鞘之剑,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几乎迫出指间苍白的颜色暗青色的血脉分明,使得那双手透出一种狠稳的力量,似乎要将什么捏碎在其间。

斯惟云一言不发地看着湛王。在此一刻,眼前这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他可以引兵护驾,也可以作壁上观,甚至可以借东海之胜势拥兵自立,天下又有几人挡得住他的锋芒?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包括他斯惟云的生死。

在来琅州之前,这一趟的凶险斯惟云也早已尽知。谁也不敢断言湛王的反应,皇后这一步险棋,究竟有几分把握?

千般念头飞掠,眼前却只不过一瞬时间。夜天湛回头之时正对上斯惟云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来人是斯惟云,举朝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他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有时连皇上都拿他无可奈何。无论是皇上还是凤家,若另有图谋,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严谨耿直的人前来。然而她派来了斯惟云。

沉默对视中,斯惟云忽见湛王唇角勾起了一丝锐利的笑容。

目若星,鬓若裁,一笑似清风。

武台殿中,平时用作皇上练功之处的西偏殿,透雕殿门紧闭,挡住了殿外的光与暖,里面不断传来刀剑的声音。

晏奚不敢进殿去,在门外焦急万分,苦苦求道:“皇上……皇上您歇一会儿吧。”

殿中毫无回应,晏奚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晏奚,你先下去,这里有我。”

晏奚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皇后站在了身后,目光似乎静静透过乌木之上的细致的镂空雕纹看向殿中,黛眉微拢,描摹出清浅忧伤的痕迹。

“娘娘。”

“去吧。”卿尘轻轻一挥手,晏奚便只得低头退了下去。卿尘缓步迈上最后一层殿阶,并没有像晏奚那样请求夜天凌,只是站在门前轻声说了一句:“四哥,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她靠着高大的殿门慢慢坐下来,殿中的声音依稀有一刻停顿,然后便继续了下去。卿尘以手抱膝,抬头望向面前清透的天空,淡金色的阳光洒下,落在她的衣角发梢。四周连风声都安寂,唯有大殿中断续的剑啸声一次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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