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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紫蔓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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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怎样都是徒劳,纸上就像大雪落过,白茫茫的真干净。
  “主人,这……”
  叶风城稍稍坐直身体,像是压根就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似的,等那白衣人画完。
  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只知道这儿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到那白衣人再度搁下笔,光照都没有分毫改变。
  “你们不该来这里。”
  白衣人对着自己的画呵了口气,要不是尹静去看过,只怕就被他哄骗了去,真以为他画了什么精妙绝伦的玩意儿。
  “为什么?”
  “这里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目光里透着点难过,可表情是茫然的,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难过,“我想起来了一点东西,也就真的是一点而已。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他画完没几天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对我说过什么。”
  “他的法术快失灵了,这里也是时候重归虚无了。”
  白衣人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大厦将倾的覆灭感倏地浓重起来。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白光里,渐渐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应该是开始消散了。
  “你有名字吗?”
  叶风城毫不在意这里正在崩塌,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想要问出最关键的事物。
  “也许有吧,但是我不记得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不过是他留在画中的一缕执念,如果不是他执念太过,我也不会留得这么久。”
  “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了。”
  说完,他们的脚下又摇晃了一下。
  许多画面从他们面前飞逝:被封存在此的叶家往事,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影。一切活生生的事物都变回了普通的水墨,而那墨迹好似被暴晒过,变淡褪去,剩下一片空茫,就如那白衣人永远不会完成的画。
  “怎么出去?还是说要留一个人下来?”
  尹静问道,明显是做好了这白衣人突然发难的准备。
  “我留下……”
  白衣人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从那里出去,你家主人流着他的血,我是不愿留你们陪葬的。”
  他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仿佛是凭空出现,劈开明亮得要将人吞噬的白光,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来。
  也不知他们去了多久,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远方传来喧嚣人声,似乎是叶怀瑾带了人来找。
  “主人!这里要没了,我们……”
  见到出口,尹静激动不已,想要立马拉着叶风城出去。
  “走吧。”
  白衣人也催促他们。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叶风城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
  这里将要永远消失,可那个谜题的答案仍差最后一环。
  叶风城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突然提起那个创造出自己的人,白衣人非常的困惑。
  “你一定记得的。”
  他是那个写信人的执念所化。哪怕过了千载光阴,只要这白衣人仍在此处就说明那执念从未变过,只是被刻意地遗忘了,不肯想起。
  他们静静地对峙,不同的是白衣人正在同化,而叶风城在尹静焦急的呼喊中静静等待。白衣人的大半个身体都没了,只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胸膛。
  “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是一个罪人。”弥留之际,他突然开口,“我杀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所以我的余生都活在后悔里,我不后悔杀他,我只后悔我没有随他而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他,而是那个绝望地给江先生写信的年轻人。
  “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他阖上眼睛,不再言语,静待命运的降临。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叶风城就反抓住尹静,毫不迟疑走进了那片黑暗里。
  生门摇摇欲坠,他们每走过一步,身后的东西都被吞噬进白光里头,反倒是黑暗显得真实一点。离外边的世界只有一步时,眼见那出口将要消失,他们身后突然有了一股推力。
  先出来的是尹静,然后是叶风城。
  尹静惊魂未定地看地上那副变得斑驳残破的旧画,仍是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出来了。
  “看。”
  当上头附着的术法消失,那画上原本画的东西慢慢显了形。
  原来是那白发人。这画里的他没有幻境里的阴鸷和邪气,而是噙着一点淡笑,拥了满怀月色。
  尹静还想多看两眼,却见那画上凭空起了火焰,把它烧得灰都不剩。
  ·
  拾壹。
  ·
  寂静如死城的文赣城里仍是一片朦朦的黑暗。
  没有太阳,自然不会有日升日落,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里面住着的活人。叶惟远听过这里的传说,传言里那些犯了杀孽、为天地所不容的魔头都会往这里来。可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人,好似传言不过是传言,其实并不存在。
  起初他还有记日子的习惯——每一次天亮,他都会在床沿上刻一道深深的刻痕。后来他被幽禁在这荒芜的宫殿里,就渐渐地麻木了,也懒得在费心去记究竟过了多久。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日子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他能活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腻味,但过去他好像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什么夺走那本就不多的时间。
  他不是没想过走,但他根本想不到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城中到处是诡异的傀儡人,它们是那魔物的眼睛,替他监视着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务;再远点,出了城,就是那一望无际的辽阔雪原。没有青云,也没有刀刃,他拿什么去面对那群虎视眈眈要他命的人?
  叶惟远从自己住的地方往外望去。黑黢黢的天,别说月亮了,连星星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过去,每到月亮最圆的那几天,司徒就喜欢找他去喝酒。撩人的熏风,醇美的酒和一片融融的月,哪怕是他这种不解风情之人都禁不住要沉溺进去。
  这是唯一让他忘却一切的法子,哪怕短暂得只有片刻。
  许久后,他从假寐中惊醒。即使睡着了,他对周围的变化也还是敏感得很。
  原来是面前的那盏灯里最后一丁点油燃尽了,他没想再点上,就在黑暗里静静地睁着眼睛,像个飘荡的鬼。灯火初熄,许多东西就再也醒不过来,跟得了不治的病一样。
  快到那个时候,他披上外衣出了门。
  长长的甬道百转千折,他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房间,房间的尽头又是什么东西。
  重新来到灯火通明的地方,他有些难受地偏过头。宫殿的一隅,烧着长明不熄的灯海,里面应该是尚未提炼过的鲸脂,散发着催人作呕的浓烈油腥气。
  “你今天来得很早。”
  正殿的中央是那孩提模样的木头人,也是这片魔域的主人。
  它站在椅子上,面前摆着副棋盘,像是因为跟自己对弈而陷入了谜题。
  叶惟远来得多了自然就已经习惯。他坐到木人的对面,随意拿起一枚棋子移动了一步,将几方对峙的僵局打破。
  木头人用它沉沉的眼珠瞅他,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个子丑寅卯似的。
  “有事吗?”
  它举起另一枚棋子,动了一小步。
  “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吗?”
  这东西说是棋盘,不如说是一副地图,上头细细划分了门派和国家,而他们拿在手里厮杀的是一个个木头小人儿。
  再仔细点看会发现这木人栩栩如生,衣着打扮都不一样,心头还刻着生辰八字。
  “南奚会亡国。”
  叶惟远又拿起一枚做成将军模样的棋子摆到了皇帝面前,露出个有点讽刺的笑容。
  “你看。”
  他们不过是动了两三步,局势就全都变了:先前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其余的木人自发地移动起来,将孤零零的南奚皇帝围绕在中央。内有将军叛乱,外有强敌环饲,南奚四面楚歌,可怜的皇帝很快被其余的木头人打倒。但这还不算完,打倒了皇帝,其余的木人像是得不到餍足的凶兽,开始把目光放到了身边的同伴身上。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不满足于得到的,只要有人起头,剩下的就会淹没在洪流里。”
  “不好吗?”叶惟远轻声说,“乱世出魔星,你不就等着这么个良机?还是说你就满足于在这魔域当个不出世的无名小卒?”
  “闭嘴。”
  木头人语气不善。
  “戳你痛处了?”
  叶惟远嗤笑。
  他是唯一一个会来陪这木头人下棋的人。一开始他还会犹豫,后来他就下得很随意了,反正无论怎么下,最后都逃不过满桌碎木残渣。
  也不知道这木人究竟有什么玄机,碎后竟然有淡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染得人手心之间大片洗不掉的殷红,跟碾碎了大山里的杜鹃花似的,怎么都洗不掉。
  比方说现下,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多做什么,那群木人就打了起来。
  它们越打越起劲,杀红了眼,连敌我都不分,只管把身边的木人都打得稀烂。
  叶惟远抬眼去看那始作俑者,居然在那一贯阴沉无波的眼珠里看到了狂热和兴奋。
  “你的药来了。”
  木头人用它枯瘦的指尖指了指叶惟远的身后。
  “一滴都不要剩。”
  原来是红衣傀儡端着个盘子进来了,盘子里有个成年男子头颅那般大的海碗,里边盛着满满当当的猩红药汁,就如刚放出来的心头热血。
  叶惟远接过那碗,看也不看地就喝下去。
  这药汁腥臭扑鼻,又苦得吓人,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吞的是冰冷沉重的水银还是热烫的熔岩,只知道重复吞咽。
  这木头人不再给他吃那些血肉,而是要他喝一些奇怪的药。他不是没有问过这药有什么作用,木头人都诡秘地笑,并不回答。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眼见一大碗滚烫的药喝下去,烫得叶惟远的心肝都要烧起来了。
  他说不清这木头人要把他变成什么样,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木头人闲闲地敲着棋盘,等待上头偃旗息鼓。
  “你说你要叶风城死,你想要怎么个死法?
  “没想好。”
  叶惟远勉强喝完了药汁,哑着嗓子说,“我想看他跪着求饶……”
  “那我替你想,”木头人颇有兴味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的一丁点反应,“我要是你,就会断了他的灵根,要他当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再废了他赢你的手,割了他羞辱你的舌头,最后剜掉他的眼睛,要他为居然敢那样看你后悔。死是不能让他轻易去寻死的,剩下的就得一样样讨回来了,你看如何?”
  也不知道今天的药汤里加了什么东西,叶惟远只觉得力气都飞走了。他趴在桌上喘气,呼出的气都比进去的多。
  “你说得很好,”他断断续续地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那样对他?
  那药汤进了肚腹,就如岩浆一般流向他四肢百骸,先是痛,再是一种莫名的酸软,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动弹不得。
  棋盘上的棋子坏得差不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停息下来。
  浅红色的汁水沾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斑驳狼藉,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木头人说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兴奋。
  “对一个废人就不该手下留情,凌迟、车裂……随你喜欢,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见面前的叶惟远渐渐不动了,它从椅子上跳下来,轻灵得不像个木头人了。
  “差不多到时候了。”
  它吹了几声口哨,哨声长长短短,难听得很。
  隐藏在黑暗里的红衣侍女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一片不详的红云。
  “来了来了,主人唤我们何事?”
  ·
  迷迷糊糊间,叶惟远感到有人进来了。
  她们掀起夹带着脂粉气的香风。花的香味是那样的浓,近乎要凝成实体,但是太浓了,反而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不好的东西。女人银铃一样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忽远忽近。过了一会,叶惟远感到几只冰冷的手缠上了他的身体。
  “主人,就是他吗?”
  也不知道那药里有什么东西,他的脑子都是僵的,想一点东西就疲倦得要命。
  但即使这样,他也知道他们在谈论要如何处置他。
  ——它发现了吗?
  “带他去血池。”
  和他想象中的震怒截然不同,那魔物的声音里带着点愉悦的意味。
  血池?
  他很想问那是哪,他们要带他去哪里,可他的舌头木木的,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得太多,后脑勺那里有根筋像是被人挑动,发出一阵阵刺痛,让他抱着脑袋,蜷缩起身体小声地呻吟。
  “是,主人。”
  那群女人嘻嘻哈哈地应下,勾起他的衣襟拖着他出了门。
  “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
  话虽这样说,可木头人没有丁点出手救下他的意思,就让那群奇怪的女子把他像拖尸一样拖了出去。
  寻常女子铁定拖不动他,可这打头的女人不仅拖动了,还轻松得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过。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有活人的呼吸。
  “嘻嘻,姐姐,这年轻人长得好生俊俏。”
  “主人瞧上的人,能不好吗?”
  这女人说话的方式非常奇特,每个字之间都有一段空隙,像是在斟酌后面的词句。
  他的眼皮像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可就算这样,当那说话的女人凑过来时,花香后头的浓烈尸臭仍旧呛得他呼吸不顺。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好像在漫不经心地描摹他的五官,也不在乎会不会划出血来。
  “可惜生在了陨日城叶家。”那个因为好奇而凑近的女人遗憾地说,冰冷腥臭的气息拍打在他脸上,“主人说了,叶家的人,都不可信,都是骗子。”
  他就跟一件寻常货物一样被拖着走了许久,久到后背的布料都磨破了。
  即使隔着一层东西,也能感受的那股要把人烤干的炙热温度。
  “这有什么难的?”
  过了许久叶惟远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一脚把门踹开,缺少油脂润混的机轴转动起来,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就算是最会骗人的叶家人,扔到那池子里泡上个十天半月,什么异心都会飞走了。”
  门一开,里边盛大的红光透过薄薄的眼睑,刺得他眼球生疼。
  他难受地动了下,想把脸藏到暗的一面去。那女人察觉到他的异动,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转而蹲在了他的面前,亲昵地跟他说起话来。
  “小哥哥,是不是很热啊?”
  尖尖的指甲在他身上上划来划去,沿着下颌线条滑过喉结,最后落在了赤裸的胸膛上,狠狠地掐了进去。
  指甲嵌进血肉的痛楚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点。
  他睁开眼,眼前的无数个重影慢慢重合起来,变成一张青白的女人脸孔。
  “活人,哼,活人。”
  那是一张非常美的女人的脸,只是她的眼神是浑浊的,就如被污染过的大雪。
  “干嘛皱眉头?痛吗?”
  她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指甲深深地扣进他的胸膛里,像是要撕开这块血肉,取出那颗还在不停跳动的心脏。
  “你进过血池吗?”
  冰冷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说话,痒得很。
  他偏过头不去看她,正巧就对上了门内的东西:这儿与其说是间屋子,不如说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窟,下面被刻意凿空蓄起了滚烫沸腾的液体。岩窟极大,却没有一寸供人站立的土地,那些像岩浆,更像是血的液体咕嘟嘟地冒着泡,永无止境地翻滚着。
  “你且进去罢,嘻嘻嘻,进去罢。”
  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他手脚发硬,身上没有力气,就那么直直地跌进了血池里面。
  腥臭的液体涌进他的鼻子、眼睛、嘴巴里,烫得他几乎魂魄都要化掉。
  可他没有立刻化掉,只是往深处沉去,越来越深。
  她说得没错,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进了这池子,总会被这沉淀了千年的怨毒给同化掉。
  “出来以后,你就不记得你是谁了。”
  待那推他进去的女人笑够了,他听到她这样说。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都说不清这是真的,还是他被池子里的魔物缠上了产生的幻觉。
  那时他已经差不多要被血池里的液体吞没掉。
  忘了自己是谁?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活着有什么用。
  他能做到的事,其他人一样也可以,没什么非他不可的。
  ……
  是不是连那个人也要忘掉?
  孤独难捱的少年时光在他的眼前闪过。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总是害怕去看,却又不得不看的人,这令他突然来了力气,缓慢地往上浮。
  池子底部的东西伸出一双双手抓着他,它们勒住他的喉咙,扯住他的手脚,不让他离开它们的控制范围。可是他还是执意往上,直到冲破表面,露出一双无论如何也不肯闭上的眼睛。
  眼见他大半个身子都要浮上水面,那群女人笑嘻嘻地走过来,将他按了回去。
  他想挣扎,可那群女人的手上像有千钧力气,铁索一样缠绕在他身上。被按住的他再也抬不起头来,慢慢地,如她们所愿那般沉到了池子底部。
  这次,他再没想起过任何东西,认命地沉了下去。
  血池里的液体再度将他包裹起来,像虫子似的啃噬他的血肉,钻进他的骨髓里,要他哪里都在痛,痛得几乎要大喊大叫。
  “记不得自己是谁,就不会再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沉到最底。
  他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将他的骨肉都熔化成渣,只剩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让那腥臭的血水进到他的五脏六腑里。
  如果这就是成魔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他已经领教过了。
  假使一个人记不得自己的爱和恨,就不再徒添烦恼。
  他爱的人是怎么样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应该是个非常、非常冷漠的人,冷漠得像是骨子里都结满冰碴。过去他试着去走近,却发现那个人的心是冷的,离得太近只会伤害到他自己。
  即便如此,愚蠢至极的他还是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
  沉到最底。
  爱一个人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他该放弃,永远地放弃了。
  他的爱,他的恨,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离他远去。记忆还有感情都变得很模糊,他在这里受着煎熬,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他。
  池子里那些东西的憎恨和恶意进到他的脑海里,让他变成了另一个充满恨意的人。
  他恨那个吝惜于给他一点回应的人,恨那个不像家的家,恨过去的自己……他恨的那样多,多到把自己淹没。
  “叶……风城……”
  这样轻的呼唤,没人任何人能听见。
  ·
  拾贰。
  ·
  清冷的月光洒在漆黑的海面上,泛起粼粼银芒,也照亮了那艘高大如楼的大船。
  船上的一间窗子没有闭严,灯火在风中凄苦地摇曳,半边屋子都笼罩在阴影里,像一道久不愈合的伤疤,而坐在里边的人像时间凝滞了一般,动也不动。
  叶风城的膝头摆着个漆黑狭长的匣子,而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云巍奕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叶城主,该吃药了。”
  他拖长了调子,故意弄出巨大嘈杂的声响,想要引起叶风城的注意。
  “先生请进。”
  叶风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手示意云巍奕进来说话。
  那匣子由玄铁制成,漆黑吸光,寒中带煞。为了封住里边的东西似的,上头还贴了一道叶风城亲笔写下的黄纸符咒,但即便是这样,匣子里的东西仍旧不安分地震颤。
  “药趁热喝了,余下的你知道怎么做。”
  那药需配合施针,叶风城解开衣襟,转过去,将赤裸的背脊展露在云巍奕眼前。他的皮肤透着股久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在这黯淡的灯火照耀下,愈发地透明,如一整块冰冷的白玉。
  云巍奕过去将窗户关上,重新给银灯上了油,待到屋子里稍稍亮了一些,才从箱子里找出银针摊开,准备给叶风城施针调理。他人生得富态,可手指却长得极好,纤长如葱,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平滑圆润,一根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在他指间,落得毫不犹豫,直刺入穴道。
  “叶城主,你拖着云某出海,这诊金嘛……”
  前几天叶风城被叶怀瑾找回来时,脸色极差,整个人摇摇欲坠,就靠一口气撑着。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好生休养,反倒是稍微打点了一番就准备出海。云巍奕虽为人尖刻,但答应了要替叶风城医治就不会轻言放弃,只得收拾细软跟他出了海。
  “定不会少了先生的。”
  得了满意答案,云巍奕便专心施针。
  纵使海上风浪颠簸,可他的针还是下得不偏不倚,不叫叶风城多吃一点苦头。
  “我给你的那药,你吃了多少?”
  到了该撤针的时候,云巍奕漫不经心地问他。
  叶风城抿着嘴唇,不答话。
  “瓶子拿出来!”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云巍奕干脆自己动手去抢。
  见云巍奕像是真的动了怒,叶风城才掏出那小玉瓶放在桌上。云巍奕一把夺去,放在耳边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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