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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寒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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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勉力自强,日后当个好官罢。”吴夫人对他微微点头,便在侍女簇拥下离去了。
第11章 狗头军师……
“你说明年迁都?”苏诲逆峰收笔,不甚满意地看了眼手上之画。
刘绮罗屁颠颠地将这画收好,讨好道,“苏大哥,这幅画便叫天香牡丹图罢,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苏诲敷衍地摆摆手,待刘绮罗跑远后,在刘缯帛对面榻上坐下。
“今日我去的时候吴大人还未动身,闲谈时有意无意地漏出了几句,怕是开春迁都,仲春科举。”
苏诲挑眉,“那春闱是在长安?”
刘缯帛摇头,“竟是有两场,东西二都各有一场。”
苏诲沉吟片刻,淡淡道,“皇上倒是求贤若渴,不过我倒是觉得另有玄机。”
“哦?”
“我士族在东都洛京钻营百年,而皇上更为倚重的陇西勋贵根基却是在长安。自二王之乱再到迁都,一捧一扬,显而易见。”苏诲若有所思,“这些年,对嘉武侯独孤承,圣上更是恩宠有加,日后怕是还有大用……至于我士族,中书令周玦虽出自义兴周氏,可他江东士族从来唯圣命是从,与我河东士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多士族门阀也不把他们视作士族正统。于是三省宰相,竟只有赵子熙一人出自士族。”
同样是说话,刘缯帛往往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而苏诲常常会拐弯抹角地自言自语好一阵子,才会透出只字片语。刘缯帛知晓苏诲出自世家,心机见识均远胜于己,故而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看他。
“然而此消彼长,难道圣上就愿意看着勋贵外戚坐大么?我想也未必,士族元气大伤,暂且无法与勋贵们抗衡,皇上便只有两条路……”苏诲对刘缯帛狡黠一笑,“刘兄,你的机缘怕是到了。”
顾秉的先例在前,皇上对寒门的倚赖抬举已然天下皆知,此番广开科举怕也是为了简拔寒门子弟。
刘缯帛蹙眉,“寒门子弟……说是寒门,大多也出自豪绅大富之家,至少也请的起西席,我与他们比,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苏诲摇头,“你啊,就是顾虑太多,你好歹还有些朋友与你一道进益,反观顾相,当年独自闷在山上苦读,最终不还是中了二甲?错过明年的春闱,你怕是还要再等两年,机不可失。”
刘缯帛还在犹豫,苏诲又道,“家中已不缺银钱,何况还有你母亲,至于绮罗,可以继续由我教导。男子汉大丈夫,儿女心这么重,他日如何成得大事?”
“苏诲此言不错。”刘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也不知听了多久。
“阿娘。”刘缯帛起身,苏诲也行礼致意。
刘母对他二人温婉一笑,“科举此事,就算不中,也算是个阅历。人生在世,何必得失心过重?苏诲,你才学远胜我儿,更可下场一试。”
苏诲抿唇笑笑,并不搭话,刘缯帛知他心结,岔开话题道,“既然阿娘允了,我便自不量力了,家中还望阿娘操持。”
刘母宽慰地看看他二人,转身去给他们炖鱼汤了。
——
见刘母走远,苏诲蹙眉道,“那你决定去长安还是洛京?”
刘缯帛有些讶异,“有何差别么?”
苏诲瞥他眼,“都是要当官骑马的人了,怎么如此鲁钝?”
刘缯帛讪笑,“我不比你,自小便没见过世面,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苏诲瞥了眼案上茶杯,刘缯帛便添了水,苏诲伸出手,刘缯帛便赶忙将茶杯送到他手上。
惬意地喝了口茶,苏诲才道,“说句实话,出自世家大族的官吏虽多,但倚靠亲族,毕竟不得长久。大多人最终结交的,大半都是同科,而若有个好的恩师,仕途之上也会平顺许多。譬如世人皆知的顾相,当年因家境贫寒,竟无一考官或是朝臣愿收他做门生,造册时填的便是太子。后来圣上登基,他便是朝中上下独一份的天子门生,这等殊荣,世所罕见,这才有他后来的青云直上,无限荣光。再看赵相,造册时是拜在史阁老门下,时到今日还是被清流所诟病,官声民望比起顾相来就稍有不如。”
刘缯帛点头,“不错。”
“当然,赵相甫入官途之时,史党的身份确实给了他许多便利,这点纵然是他自己怕也是不能否认。”苏诲沉思道,“既开了两场恩科,那必然有两名主考,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每个考官所长喜恶均有不同……”刘缯帛一点就透。
苏诲点头,“若是未对考生籍贯有什么要求,我若是你,便挑个投眼缘的考官再说,毕竟若是鸿运当头,被考官看中收为门生的,也不是没有。”
“可我到底不曾受读于大儒,能考中三甲都是不易……”刘缯帛不免有些彷徨。
苏诲没好气地瞪他眼,“你便好好温书便是了,何必管这许多。”
“那你……”刘缯帛欲言又止。
苏诲摇头,“如今我只愿做那五柳先生,对这些官家的是是非非早已无甚兴趣了。”
见他心意不改,刘缯帛虽为他觉得可惜,但也不好再劝,拿起本苏诲从国子学带来的策论集子便读了起来。
苏诲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
翌日,毓德坊外,崔珉方步出族学就见一人站在自家马车五步之外。
身旁小厮正要驱赶,崔珉却挥手拦住,迎上前去。
那人眉目端丽,姿态从容,此刻一身布衣却依然未减清贵,正是自己数年未见的姑表兄。
“十四郎。”苏诲遥遥行礼。
崔珉打量他半晌,轻声道,“表哥受苦了,为何这些年不来寻咱们?”
昔年苏氏一族遭难,姑母以命换来表兄的自由之身,当年此事在族中闹得沸沸扬扬,崔氏众人也都是唏嘘不已。然而由于苏氏牵连,崔铭连同其它和两党关系亲近的士族大员,这些年赋闲的赋闲,贬谪的贬谪,难免对苏氏遗族有些芥蒂;再加上崔珉之母长公主本就不喜苏子仁,故而即使听闻苏诲生活窘迫,他们也未插手。
苏诲也知崔珉此番问话不过出于客气,于是也未攀附关系,单刀直入道,“你可知明年科考主考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快打突厥了
崔珉是他舅舅和公主的儿子 在承平里后段曾经出过场 士族小公子。
第12章 职业规划师苏晏如
每年科考,皇帝都会亲选主考副考,策论之题多由皇帝亲出,至于其余诗赋经义一类,则由考官自行出题。
恩科多是在三月,那么现下已是重阳,朝会上早已宣布考官人选。
澜沧长公主虽然不喜苏诲,但到底是嫡亲外甥,崔铭怎么可能毫不挂心?可派去打探之人均说苏诲如今寄居一绣户家中,每日均忙着柴米油盐之事蹉跎时光,时日久了,就连崔铭都暗恨苏诲烂泥扶不上墙,白白费了他妹妹一条性命。
因此今日苏诲前来打探,崔珉不是不诧异的。
“堂兄也知我年纪尚小,恐怕最快也要五年后才会下场应试,不如这样,我帮你向父亲打听打听罢。”
苏诲作揖,“多谢十四郎。”
“表兄何必如此客气?不如这样,两日后辰时你我在国子学碰头?”
苏诲一愣,笑道,“十四郎果然年少早慧,也罢,那便二日后见。”
长公主府晚膳时,崔珉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崔铭连同长公主。
“此事倒是稀奇,不是说他学业尽数荒废,连国子学都早已不去,如何此番又对科举上起心来?”澜沧长公主蹙眉道。
崔铭心中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外甥,无奈碍着长公主的喜恶,便一言不发。
“儿子今日差小厮前去打探了一二,表兄暂住的那绣户家里倒是有个举子,明年怕是要下场的。”
澜沧长公主冷笑道,“倒是挺为别人盘算。”
“唉,”崔铭岔开话题,“今日偶遇赵相,他暗示我怕是要外派了。”
“什么?”澜沧长公主霎时忘了苏诲这等小人物,专心为崔铭筹谋起来。
——
过了两日,苏诲提前一刻赶至国子学,却并未走进,只在旁边那下马石旁等着。
几年人事几更新,也不知彼时的同窗如今都是何模样。
“那不是苏诲么?”
“想不到原先目下无尘的士族公子,现下也落魄成了这番模样。”
“说什么不世神童,还不是看着他祖父舅舅的面子,现下可好了,他苏氏一族在岭南吃糠咽菜,剩他一个巴巴地对着崔氏贴上去,也不看看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搭理他。”
苏诲有些厌倦地听着,随手折了几根柳枝,想着回家后交给刘缯帛,让他编个蚂蚱花篮什么的解解闷。
“表兄。”崔珉掀开车帘,踩着绣墩跳下马车。
苏诲拱手,“十四郎。”
他礼数周全,却透着说不出的生分,崔珉虽不明其意,可也并不真心想与他扯上关系,便上前几步,在他耳边低声道,“说来也巧,表兄想要打听的消息,父亲昨日晚膳时正好无意提及。据闻本科洛京的考官是魏国公中书令周玦,而西京长安的主考则是尚书令顾秉顾大人。”
苏诲眉心一挑,强抑心中狂喜,对崔珉行礼道,“此番多谢。”
说罢,也不管存心等着看他笑话的闲杂人等,径自拨开人群,回淳和坊刘宅去了。
一路奔波,直到回了房中,苏诲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坐定之后,还觉得心如擂鼓。
“这是天赐的机缘。”
刘缯帛刚一进门,就见苏诲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晏如这是何意?”刘缯帛诧异道。
苏诲手指抚过杯沿,“这次你不仅要考,还一定要去西京考;不仅要去西京考,还一定要力争夺得顾相的青眼,若是你命数再好些,怕还是能做他的门生。”
刘缯帛愣愣地看他,不仅苦笑道,“晏如莫再拿我取笑,我的斤两你岂能不知?才学庸庸如我,如何能做顾相的门生?何况甫一迁都长安,估计天下士子都会舍了洛京蜂拥而去,不说那些士族俊彦,就是江南那等灵秀之地的才子恐怕都是多如牛毛,我如何能比的过?”
苏诲轻嗤一声,“你说我思虑太过,你自己还不是畏首畏尾?顾相是朝中有口皆碑的孤臣君子,此番他来擢选人才,定是代表着圣意。皇上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朝廷如今缺什么样的人才,他就会擢拔,就会抬举,你懂么?”
见刘缯帛蹙眉思索,苏诲晃到他身边,“你想啊,顾秉如今除去尚书令外还兼着太子太傅……如今皇上与德泽众臣均是春秋鼎盛,可谁也不知他们哪日就生了退意,难道皇上不想留点什么给太子?而太子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招揽一点贤臣?”
他这话实在僭越,刘缯帛禁不住眉头一跳,左右张望一二才低声道,“这等话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么?”
他这人纵有千般万般的好,木讷古板这个毛病倒是一直拗不过来。苏诲忍不住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躺在榻上。
见苏诲不悦,刘缯帛不禁有些讪讪,蹲在榻边为他褪了鞋袜,“虽是在家中,可绮罗毕竟年纪还小,若是让他听去了,对别人四处乱讲,那岂不是徒生枝节?”
苏诲见他做小伏低,不知为何,心头先是一轻,嘴角忍不住便带了丝笑,竟还有些得意,随即又暗暗唾弃自己,竟为这点小事忘形。
刘繒帛静静看他,家亡之事到底也过去几年,苏诲也从原先那些惆怅郁结里慢慢缓过来,不似以往孤寒,此刻更是眼角眉梢里都带着春风笑影。
“咳咳……”
许是他看的太久,苏诲有些局促地闷咳两声。
刘缯帛定了定神,“别的不说,三皇五帝以降,储君与君上的关系就最是复杂。你方才说太子要为自己招揽贤臣,难道就不怕君父猜忌?”
苏诲禁不住伸手戳他额头,“你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仔细想想,这两年祭祖皇帝有多少次亲临,又有多少次太子代祭?太子才这般年纪,皇帝就如此放心于他?皇帝放心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太傅!”
刘缯帛张口语言,苏诲却若有所思道,“圣上的四名皇子,皇长子母家是士族义兴周氏,皇三子母家是鲜卑陇西张氏,皇四子的母家是寒门尚书林氏,简直如同安排好的一般。你可知太子的母家是谁?”
“自然是史皇后?”
苏诲冷笑,“史苏两党早已是过眼云烟,太子若有母家,恐怕就是顾秉本人了罢?只要顾相一日不倒,太子便是我天启日后的皇帝!”
说罢,他一把抓住刘缯帛的手,“所以若要出人头地,你一定要做顾相的门生!”
第13章 多愁善感的不可能攻
刘缯帛虽是意动,可仍是踌躇,“但……”
苏诲又忍不住用手中书卷敲他额头,“走一步看一步,你先温好你的九经再说罢。”
这一两年来,他与刘缯帛愈发稔熟,渐渐故态复萌,将以往在苏府的公子脾气带了回来。只是有一点颇为怪异,他素来眼高于顶,极厌恶与人碰触,不想竟时不时会对刘缯帛敲敲打打,也得亏刘缯帛大度不与他计较。
不知不觉间,刘缯帛早已对苏诲言听计从,见他如此笃定,便也安下心来,“那我便熟读经义,撞撞运气罢。”
苏诲对他一笑,转身去考校刘绮罗的学问去了。
刘缯帛坐直身子,捡起之前苏诲扔在榻上的公羊,书页上满是苏诲与自己留下的批注——自己读经,往往人云亦云,只求一个中规中矩,苏诲却常有独到见解,偶有惊人之语。
这些年苏诲虽心结难解,可因教导刘绮罗或与自己讨教,学问倒是也未拉下,诗赋在自己看来,远胜如今两京抬举的那些才子。至于人情世故,在十几岁的年纪便遭家亡之祸,难免会有些愤世嫉俗,可论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苏诲却足称得上心思通透、眼光毒辣。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隐遁乡间,如何不可惜?
就算他能放舟五湖、采菊东篱,就算他能逍遥一世、快活度日,可世人冷眼、亡母遗愿、凌云之志,他又真的能放下么?
刘缯帛神情复杂地翻开书卷,他从不强劝,更不提逼迫苏诲,可他怕若自己袖手旁观,有朝一日,他会比苏诲更加后悔。
“苏大哥,你说阿兄能考中么?”刘绮罗叼着根木笄,眼珠滴溜溜地转。
苏诲无奈看他,冷笑,“他能不能中我不敢说,再这么下去,你是必然要落第的。”
刘绮罗做了个鬼脸,“可我本就未想走仕途啊,像苏大哥一样逍遥自在不好么?”
苏诲蹙眉,“你与我不同,快收了旁的心思,好生温书,别让你阿娘阿兄失望。”
“可先前听阿兄说日后苏大哥会去做天启朝的五柳先生,再不问那些是非诡谲,也不管那些尔虞我诈,只做个清清白白的林泉隐士。”刘绮罗托着腮,无精打采道,“当时我对阿兄说我‘心向往之’,被阿兄狠狠训斥了一番,说我不思奋进,妄为男儿。”
苏诲瞥他一眼,“你阿兄本就是个古板性子,你与他争什么。”
“可我……”刘绮罗耷拉着眼皮,“可我就是就不喜欢这些圣贤文章,日后也不想当官!”
“那你想做什么?”
刘绮罗低声道,“我只告诉苏大哥一个人,日后我想做个走南闯北的客商,扬州益州瓜州夔州,龟兹天竺回纥高昌……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赏不完的美景,饮不尽的美酒,求不得的美人……”
“等等,”苏诲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前面都还好说,求不得的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刘绮罗诧异,“难道苏大哥未读过博王孙的传奇?他可一直都说啊,世上最美的美人,多半都是求而不得的,在他最新那本定风波里,那个病书生就是对个冰雪美人求而不得,耗尽半生画了幅美人图,以心头血点那美人额上朱砂,最终痴痴笑笑地撒手人寰了。”
“是么?”苏诲忍不住一笑,那笑里却有三分的怨,七分的苦。
博陵王孙,虽离经叛道,却是雅逸绝伦,可不就是他那名动天下、我行我素的族叔?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苏景明以他阖族上下的性命前程换他一人的半生荣华。
这些年苏诲一直告诫自己戒嗔戒怨,免得入了魔障。
可每每当他行走于南城的陋巷窄街之上,为了几文钱的生计煞费苦思,总有那么一两句风言风语飘入耳内。
什么苏景明升了礼部左侍郎,赏紫金光禄大夫;什么朝廷迁都西京,苏景明挑了士族汇聚的永宁坊,与炙手可热的赵子熙比邻而居;什么上巳的时候,士族于赵子熙的终南别苑雅集,赵子熙作了幅春和图,而苏景明则题了首熙怡赋,当时便有阿谀之人盛赞他二人一威仪雍容,峨峨兮若泰山,一才具秀拔,洋洋兮若江河,正是当世的高山流水……
彼时苏诲正穿着一身布衫代人写家书,就听说话那人叹道,“不过有次我曾见苏侍郎打马而过,那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尤其是周身那气度,啧啧,哪里是我们这等草民能比的?”
苏诲下笔如飞,心却已是乱了。
“不过说起来,咱们淳和坊哪,也就是苏郎样貌最为俊秀,仔细看来,比那苏侍郎也是相差不远,还都姓苏,可不挺巧?”
苏诲抬眼,冷冷一笑,“方才老丈你也说了,人家世家子弟多贵重的出身,咱们这些市井小民如何敢与之相比?云泥之别罢了。”
苏景明一人安坐云端之上,哪里还记得他陷入泥淖、不得超生的族人?
苏诲一遍遍在心里反复——苏氏一族本就罪有应得,苏景明亦是形势所趋……
可他苏诲又有什么罪过,活该要这么一世蹉跎?
浑浑噩噩地收拾了笔墨归家,不料才到半路便下起雨来,滂沱大雨砸到身上,隔衣都感阵阵钝痛。
路人纷纷奔走避雨,狭窄巷道瞬间空无一人,偶有几个无知孩童笑闹嬉水,跳跃着踩向青石板上一个又一个浅坑。
苏诲周身湿透,在这夏秋之交,竟从骨髓里浸出丝丝寒意来,冻彻心扉。
“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苏诲心内思量万千,“说是要采菊东篱,可孤苦如他,纵天高地厚,何处有桃源?”
苏诲痴痴想着,脚步也愈发沉滞,只觉得此刻若是自己身死此处,怕也是无人在意,心内更是凄苦无以。
踉踉跄跄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刘宅仿佛还是遥遥无期,苏诲索性靠着座石桥坐着,看着因落雨更加激荡的潺潺流水东逝而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晏如,晏如!”
不知过了多久,苏诲勉强抬起一只眼皮——远远就见刘缯帛撑着把绛红的油纸伞疾走而至。
整个天地倏忽间鲜活起来。
第14章 这对进展好快……
早年家道衰颓,这些年虽景况略有好转,然而日日夜夜的悲愤忧戚还是让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子羸弱了下去。
不管不顾地淋了场大雨,苏诲昏昏沉沉地在榻上躺了五天,期间刘增帛几乎是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就连刘绮罗都歇了玩闹的心思,老老实实在家帮着料理杂务。
而苏诲却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春光正好,母亲摇着罗扇看着余容等几个一等丫鬟在院中扑蝶。这时却有人捧着前来宣旨,说是朝廷有感于苏门崔氏教子有方,特封其为博陵太郡君。
母亲站在满园流离烂漫里,含泪而笑。
这时又听宣旨那人继续道,“苏门刘氏,端重温恭、雍肃持身、宜其家室,今特进为博陵郡君。”
苏门刘氏又是谁?
苏诲睁大眼睛逡巡那人身影,却一无所获,不由得心中大急。
就在此时,就听恍惚间有人道,“用了这服药,想来不日晏如便可大好了。”
又一人道,“阿兄,他为何还不醒?药已经煎好了,他若不醒,总不能灌下去吧?”
有硬物撬开自己双唇,苏诲虽不清醒,却也本能地抗拒这苦涩无比的药汁。
“阿兄,这法子行不通!”
“也罢,你先去看看鱼汤煨好没有。”
脚步声远去,身旁那人似是犹豫,随即便有温热的东西覆上双唇,极轻柔的力道让那药汁仿佛都不那般苦了。
就这样几番来去,一碗药也就喂了大半。
即使在昏厥之中,苏诲也禁不住微红了面孔。
“苏大哥,你终于醒了?”
苏诲醒来时,只有刘绮罗守在一边,心不在焉地读着中庸。
“你阿兄呢?”苏诲只觉自己声音嘶哑的可怕。
刘绮罗叹气,“他在帮林郎中的女儿做绣活呢。”
苏诲蹙眉,“他不是早就停了这些活计,安心备考了么?”
刘绮罗扔了手里的书,气鼓鼓道,“苏大哥病了,阿兄自然要去找郎中,林郎中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医术却是我们淳和坊一等一的好。结果阿兄去了,那老头却开价二十两银子……”
“虽然来势汹汹,也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半两银子足矣,他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罢?”苏诲眉毛一挑,冷声道。
“阿兄一时半会自是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那林郎中便改口,说要阿兄亲自为他女儿缝一套宽袖对襟烫金喜服,还有喜被、喜帕……”
苏诲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又不是嫁给刘增帛,这些难道不该新嫁娘亲自绣的么?”
“那林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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