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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寒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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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缯帛这才回过神来,“让你久候了。”转头又对向正心道,“持修兄可是一人独行?”
    “孑然一身。”
    许是投缘得很,刘缯帛相邀道,“既是同路,不如一起罢,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向正心征询地看苏诲一眼,“可会叨扰?”
    他这样说,苏诲就是千般不情愿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好客套道,“向兄见识过人,能与向兄一路苏某求而不得。”
    苏诲向来不爱与生人结交,刘缯帛方才相邀本是一时冲动,正暗自担忧苏诲不悦,见他给足面子,不由得舒了口气,将苏诲的行囊一并背了。
    向正心亦付了茶钱起身,他方起身,苏诲便是一愣——刘缯帛身高八尺,已算的上是个伟男子,而这向正心竟比他还高上几分。
    “晏如?”刘缯帛执起他的袖子,拉着他向前而去。
    远方不知是哪家的狂生正击节而歌,“怜汝不忍别,送汝上酒楼。初行莫早发,且宿霸桥头。功名须及早,岁月莫虚掷……”
    作者有话要说:
    承平踏马案提到过这个郑谙虑 他孙子 南郑北苏 在后面的章节刘缯帛吹捧他cp的时候 也提到过
    苏诲这边倒不是吃醋 是因为担心刘缯帛这个二愣子遇到个更楞的 把自己坑进去。
    

第18章 我到底在写什么
    虽是赶了一路,到长安时却已过了宵禁。
    帝京不言,如墨夜色中唯有丹凤门紧闭。
    “恐怕还是之前在茶棚谈兴太浓,耽搁了时辰,实在对不住。”向正心很是歉意。
    刘缯帛道,“哪里的话,持修兄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
    苏诲犹豫道,“多说无益,如今咱们是找个客栈打尖呢,还是随便在某处凑活一宿?”
    长安本就地贵,如今因科举更是人满为患,在客栈就是最普通的客房恐怕都要数十钱一夜。他与刘缯帛过惯了苦日子,一路上均是挑那些驿站庙宇投宿,而观向正心衣着打扮,比他二人要宽裕不少,大可不必与他一道受罪。
    刘缯帛踌躇道,“不瞒持修兄,小弟家贫,这客栈……”
    向正心爽朗一笑,“出门在外,哪来那许多讲究,我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就是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山洞都是使得的。”
    刘缯帛自是欣喜,凑巧附近便有一户士绅人家,见是举子,很是客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好酒好菜招呼着不表。
    “刘贤弟,”饭吃了一半,向正心忽而低声道,“我看这户人家,怕是看上你了。”
    刘缯帛诧异,“何出此言?”
    “贤弟难道未曾听说过‘榜下捉婿’?”向正心戏谑道。
    他话音一落,苏诲眉头一跳,向刘缯帛望去。
    “持修兄说笑了,”刘缯帛不以为意,“且不论我能否中举,就算我侥幸成了进士,又有哪家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我这般绣户出身的穷书生?”
    苏诲禁不住蹙眉,心道刘缯帛对着向正心倒是不同,才认识一日便把底细都透了出去,当真不知人情世故。
    这个向正心……
    “苏兄,你我挤挤?”因苏诲并未告知向正心表字,当着旁人的面刘缯帛便换了个生分的称呼。
    主人家空出一间客房,房中只有一张窄榻,刘缯帛便要了些干稻草,垫上些不用的棉絮,上面再铺上竹席,勉强凑出一张床铺来。
    向正心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我看苏兄文雅俊秀,不比我二人健壮,不如还是让他睡榻上罢。”
    苏诲淡淡一笑,“无妨的,我与缯帛在家时便惯了挤一张榻,向兄最是昂藏,还请向兄睡榻。”
    说罢,他便和衣卧下,闭目养神。
    刘缯帛与向正心倒是未睡,二人在比对各自誊抄的经典批注,各自埋头苦读。
    恐是怕扰了他休息,二人并未交谈,只偶有羊毫笔尖擦过生宣的沙沙之声。
    苏诲虽是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这一路上有向正心与他们结伴而行,三人或研讨经义,或吟诵诗赋,或议论国是,各自均有进益。
    而遇见向正心此人前,苏诲并未想到此科举子竟藏龙卧虎到如此地步……
    向正心其人,颇通诗赋,谙熟经义,更关键的是,对朝局之敏锐,恐怕并不在自己之下。何况自己流落市井这些年头,所知晓二王之乱后的庙堂大事多是由坊中流言道听途说再加以分析而来,自是比不上那些朝中有人的世家子。
    看向正心的吃穿用度绝非世家子弟,也不似勋贵出身,那这些他又是从何知晓的呢?
    不是他妄做小人,只是这些年见惯了风雨,要让他如刘缯帛一般乍见便对人推心置腹,确实强人所难。
    只是此人政见与刘缯帛实在是过于契合,苏诲不由又陷入了沉思。
    刘缯帛出身寒门,对士族素有成见,又被圣贤书读傻了脑子,满心满肺都是那些“忠君而不依,得君而不骄”、“顺而不宜,践而不犯”的朽蠹之言,这苏诲倒也能理解。
    向正心却有所不同,他言谈举止虽是爽快,却总是留有余地,可苏诲细细琢磨,也能从他言语间察觉到丝丝缕缕的怨愤来。
    苏诲往常也见过不少闻喜举子,就算不仰裴氏鼻息,也喜欢和裴氏插上些许关系抬高己身。但向正心至今为止都未提起裴氏半点,若不是他过于清高傲物,避而不谈怕就是有说不得的名堂了。
    苏诲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那向正心已然睡了,刘缯帛却依然对着昏暗烛火挑灯夜读,不由得莞尔一笑,伸手扯扯刘缯帛的衣摆。
    见他还醒着,刘缯帛一愣,随即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怎么突然醒了?可是床褥不舒服?”
    “温书……一时半刻也是急不得的,你可千万别看坏了眼睛,科考在即,还是调养好身子为上。”
    怕吵醒向正心,苏诲几近用气音在说话,吐息喷在刘缯帛脖颈处,让刘缯帛禁不住身躯一颤。
    定了定心神,刘缯帛道,“此番赶考我才知自己才学鄙陋,若再不上进,这次还有什么指望?倘若再浑浑噩噩,悠闲度日,那岂不是让阿娘和小弟失望?”
    “你已是我生平所见最勤勉之人,”苏诲蹙眉道,“可欲速则不达,能成为举子的,除去凤毛麟角那几个才高八斗的,大多数人学问大抵是差不多的。你可知为何有人金榜题名,有人却名落孙山?”
    向正心仿佛翻了个身,苏诲干脆起身,将烛火吹熄了,“你自己好生想想罢。”
    刘缯帛无奈看他一眼,将手中书卷放下,摸着黑躺在苏诲身侧。
    这床褥坚硬湿潮,实在算不得舒服。
    一时半会了无睡意,刘缯帛便睁着双眼胡思乱想,假使这次得以高中,他便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拿了头年春天的俸禄,便一半交给阿娘,让她老人家好生休养,另一半则给苏诲,他比较精明 ,总归能开源节流,但在此之前先得买张上好的牙床榻,不然两个人用总归挤得慌……
    想到此处,刘缯帛思绪一顿——为何之后的俸禄要给苏诲一半?而做官之后为何还要与苏诲挤一张榻?
    旁边苏诲呼吸平缓,显然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贴着刘缯帛蜷成一团,半分也看不出世家公子的仪态。
    刘缯帛帮他将被子掖好,怅然若失地笑笑。
    就算二人均能高中出仕,日后天南地北在所难免;就算侥幸都能留京,也免不了成家立户……能这么日日相对的日子,也是过一日少一日了罢?
    刘缯帛自嘲一笑,男儿志在天下,竟如此小儿女情态,告诉苏诲怕都要被他耻笑罢?
    可还真是有些不舍呢……
    

第19章 傲娇觉醒了
    第二日清晨,三人起身草草洗漱了,主人家又奉上丰盛早膳,甚至还有香酥可口的油饼。
    用了膳,刘缯帛从荷囊里取了数十文放在案上,“多谢款待,不成敬意。”
    那士绅固辞不受,却道,“不知足下可曾婚娶?”
    说罢,满面期盼地盯着刘缯帛,手指在滚金边的袖子上来回摩挲,还有意无意地露出亮金羊脂玉的双卯,似是夸耀财势。
    向正心瞥了眼目瞪口呆的刘缯帛,闷声笑笑,坐看好戏。
    刘缯帛一听,直觉窘迫不已,下意识地便想推拒,还未开口,就听苏诲道,“不瞒主人,刘兄早已定亲,我便是他的妻弟。”
    士绅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又转头朝向正心看过去,向正心忙收敛了笑意,“家有糟糠,不烦尊驾惦记。”
    苏诲生怕那士绅盯上自己,赶紧道,“姐夫,天色已是不早,咱们再耽搁下去,恐是误了大事。”
    向正心顺势起身,对主人家行了个周全的大礼,笑道,“此番叨扰,多谢尊驾收留。”
    那士绅虽仍有些不死心,无奈见他三人均无此意,也只能作罢。
    出了那士绅府上,苏诲笑道,“刘兄,为何一言不语?可是埋怨小弟坏了你的姻缘?”
    刘缯帛无奈地瞥他一眼,摇头道,“你呀,休要老是拿我取笑,你明知我并无此心。”
    “更何况,”向正心插言道,“就算是要定亲,又怎能如此草率?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那老丈也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今日的进士,明日再不济也是个七品芝麻官,横竖也是个老爷,”苏诲讽刺道,“别说是刘兄向兄这般风华正茂、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就是五六十岁的老叟都有人争抢。”
    向正心也笑道,“我倒是觉得那老叟无甚眼光,苏兄这般贵气天成、芝兰玉树似的人物,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刘缯帛也转头细细打量苏诲,低声笑道,“恐怕他是自惭形秽罢。”
    侧头避过他的目光,苏诲干笑一声,并不答话。
    三人到了丹凤门,给守门的士卒阅过文牒,便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规制基本与洛京同,只不过因方方营建,显得更为恢宏疏旷。
    丹凤门内外随处可见瞠目惊叹的行商举子、胡人番使,有些夸张的竟跪伏在地。
    “当真是五体投地了。”苏诲与刘缯帛自幼长在洛京,虽难免惊艳,却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向正心亦敛去眼中的震惊,将包袱甩到背后,率先大步向前迈去。
    苏诲与刘缯帛对视一眼,就听后者压低声音道,“想不到真的到了长安了,竟有些恍然如梦。”
    “先别忙着感慨万千,”苏诲没好气道,“还是先想想咱们到了长安之后如何落脚吧。”
    刘缯帛犹疑道,“晏如,你以为?”
    “若是住在举子云集之处,一是可以讨教学问,二是可以积攒人脉,三是可以挣得名望……”苏诲缓缓道,“可亦有弊端。”
    “功名场上必有是非……何况,我们本就没有那么多银两。”
    苏诲沉吟不语,仿佛在筹算着什么,“也罢,殿试前咱们先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可一旦榜上有名,可就要开始交际往来,再不能游离世外了。”
    刘缯帛对着他笑,“皆听你的。”
    苏诲低声道,“那向兄……”
    “他比咱们阔绰些,自然有他的去处,何况朋友间的往来,并非一定要日日都呆在一处不是?”刘缯帛说的豁达,苏诲见他对向正心也无多少不同,竟暗自舒了口气。
    向正心走了一段,回头却见他二人旁若无人地低声耳语,不禁笑道,“二位情同手足,实在让人羡慕。”
    苏诲抿唇不语,刘缯帛却得意道,“纵是我亲弟,也不如苏郎这般……”
    这般什么呢?
    刘缯帛却是梗住了。
    这般眼高于顶、清高傲物?
    这般喜怒不定、咄咄逼人?
    这般七窍玲珑、慧心妙舌?
    还是这般戒备小心、多愁善感?
    都是又仿佛都不是。
    苏诲却被那声“苏郎”叫乱了心神,又见他顿在那里,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我听闻玄都观专门辟出几十间厢房容纳各地举子,不如咱们也赶紧去碰碰运气?”
    苏诲眼角微微上挑,却又不似凤眼那般张扬邪魅,反而更似杏眼。刘缯帛毫不怀疑,苏诲根本无需开口,光凭那双灵动狡黠的眼,便可诉尽千言万语。
    向正心笑道,“既有如此好去处,愚兄,免不了又要腆着脸同行了。”
    苏诲心下一惊,极迅忽地扫了他一眼,只见向正心正对着自己淡淡一笑,其间藏着微不可见的戏谑和探究。
    刘缯帛浑然不觉,“正好我还有许多学问未来得及与持修兄讨教,刘某求之不得!”
    向正心大笑着与他并肩往北去了,苏诲也只好跟上,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自厌,又是茫然。
    自厌的是好歹是个七尺男儿,却有着小儿女心性,刘缯帛与别人相交投契本就是他的私事,得了益友,能精进学问更是他的福气,自己却百般不悦,竟如深宅妇人吃酸捻醋一般。
    茫然的是日后刘缯帛身旁之人只会愈来愈多,到那时他眼界开了、心胸广了,自不会将自己这样的犯官之后看在眼里,最多不过顾念着一同长大的旧情照拂一二罢了。此外,他二人政见不同,日后若是有了龃龉,怕只会会愈行愈远,分道扬镳罢?
    看着刘向二人挺拔背影,苏诲忽而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在此处回肠九转,刘缯帛却一无所知,依旧是呆愣中透着让人眼红的光风霁月。
    苏诲低头走着,默默踩着刘缯帛在地上的影子,心中更是焦躁——他对刘缯帛念想之深早已超过寻常好友,他并非痴愚,自然知晓这是何寓意。
    还是离刘缯帛远些罢……苏诲在心中喟叹着。
    莫要污了这份情谊,更不能毁了他锦绣前程。
    

第20章 矛盾……
    玄都观的厢房并不十分宽敞,却胜在整洁。因前来赶考的举子实在过多,玄都观的客堂道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在各厢房里设上一排通铺,让天南海北的举子们将就着挤在一处。
    刘缯帛与向正心这般不拘小节的汉子也便罢了,可苦了本就斯文喜洁的苏诲。厢房里每日诵读声、攀谈声不绝于耳,汗渍味、吃食味萦绕于鼻,更让苏诲不喜的便是,既是住通铺,难免歇息时会与旁人肢体碰触。
    最终还是刘缯帛知情识趣,与一闽南举子连比划带猜地打了商量,让苏诲和他换了个靠着墙的铺位,自己则睡在苏诲另一侧,这般苏诲方能安稳入睡。
    刘缯帛为人耿直厚道,又熟读经义;向正心沉稳持重,辩驳思虑常一针见血。不知不觉,寄居玄都观的举子都常来寻他们讨教学问。住在此处的均是寒门子弟,能考中官身,均是不易,而既然门第相类,比起那些世家子弟来,更是道同。于是玄都观的众举子日日聚在一处,或埋头苦读,或高谈阔论,一时间竟是其乐融融。
    刘缯帛有天猛然回神,他诧异地发觉近半个月来竟鲜在白日见到苏诲。于是这日晚膳时又遇上苏诲,不由好奇问道,“这阵子都未见你……”
    苏诲打断他,“我在悦君楼。”
    早在数十年前,赵相顾相那几科的时候,举子就都爱去悦君楼温书小坐,点上一壶清茶,再阔绰些的还可用些点心,伴着书香茶韵,漫度一日晨光。
    营建西京之时,中书令周玦发觉西京虽恢宏壮丽,却失之疏旷冷清,最终拍板将洛京的一些市集酒肆、乐坊茶馆也尽数移了过来,悦君楼便在此之列。
    “为何不叫我一道?”刘缯帛一愣怔。
    苏诲强压下心中苦涩,云淡风轻,“你在这儿如鱼得水,欢喜得很。我却嫌此处聒噪,自寻个清净的去处罢了,怎么,不行么?”
    他神色漠漠、语气淡淡,刘缯帛一时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迟疑道,“那不妨我每有所得,便记下来,等你晚间回来再一起体悟体悟?”
    “不必了,”苏诲答得急促,“你我许多见地本就不同,你觉得好的,我未必觉得精妙,你与你那持修兄道法相同,还是多与他一块体悟罢。”
    刘缯帛就是再鲁钝,也听出苏诲对他不满了。这段日子乍遇见如此多同道中人,难免有些忘形,竟是疏忽了苏诲,一时间心中莫名惶恐,扫了眼周遭无人瞥见,便低声下气道,“近来常与他们厮混在一处,恐是怠慢了你,你可是恼了我?”
    他嗓音浑厚,压低了却别有番温柔情意,苏诲身躯一颤,险些便要软下心来。
    “刘兄,”有个凉州举子扯着嗓门喊道,“向兄接到了帖子,竟是郑府的小厮送来的,说是仰慕向兄才学,请他去悦君楼品茗叙话呢。”
    “郑公子,可是郑绍郑公子?”刘缯帛亦感诧异。
    那举子很是激动,“正是!仿佛他是读了向兄的均田策,所以才有意结交。”
    “什么?”苏诲失色道,“均田策?”
    他反应估计太大,连刘缯帛都诧异地向他看过来。
    世人皆知,如今天下田地十之有四为士族所占,凭借的便是太祖为讨好士族所定下的占田之制。占田可以荫亲荫客,若是官吏已然有权占田,而若是士族出身的官吏,最少也可以惠及三族,再加上食客,一个世家大族可占的良田简直无法计数。虽还未读过此策,但顾名思义,向正心此策是均田地,这简直就是要断士族的根,要士族的命!
    苏诲抿唇,他先前不过觉得向正心是个有几分才学的富庶子弟,如今看来,若不是此人贪名好利、哗众取宠,便是激进到了极点。
    传言里郑绍与其祖不同,是个极温润的谦谦君子,此时想要见他,恐怕结交是假,更是劝说吧。
    “缯帛,”苏诲低声道,“你随我出来。”
    刘缯帛有些迟疑地扫了眼正欢天喜地的众人,跟着苏诲去了厢房之外。
    苏诲在满是青苔的石凳上坐下,不容置喙道,“我知你与向正心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知己,但此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插手。”
    刘缯帛蹙紧双眉,“士族为害天下,难道他说的不对么?”
    见苏诲满面不苟同,刘缯帛又道,“更何况圣上嫌恶士族,世人皆知。如今趁着士族元气大伤,趁势命其放弃占田,这有何不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诲淡淡道,“虽说两党之乱后士族元气大伤,更一直不得圣心。可你想没想过,自秦尚书去后,如今朝中阁老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唯有顾相一人,而众所周知,顾相秉持中庸之道,并不如秦尚书般乐于为寒族声张。虽说他有留意擢拔寒族,可也从不曾和士族交恶。从前我便与你说过,顾相就代表着圣心,既然顾相不曾对士族不利,那便说明陛下此刻并不想将士族赶尽杀绝。”
    “可向兄还未高中,他的文章便已流传了出去,郑公子能看到,其他寒族官吏也能看到,譬如尚书左仆射陆大人,再比如林贵妃的兄长林尚书……”
    苏诲叹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这些人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同样出身寒门的顾相不开口,他们哪里会说话?向正心这么一闹,等于提前将士庶矛盾摊在天下面前,这么一来,就是西市圣和居的店小二怕都知道朝中人心不齐、士庶不合了。别的不提,恐怕此刻士族的宰执们早已恨他入骨。我看这科,他一甲及第的希望已是渺茫了。”
    他口气凉薄,面上还带着几分讥诮,刘缯帛莫名心头一堵,亦淡漠道,“儒门子弟就该行天地之正道,我觉得持修兄是对的,若有人因此文刁难他,我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苏诲还欲再劝,就听刘缯帛道,“我知你对向兄有成见,也知你对家中故事颇有芥蒂……然而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作者有话要说:
    与一闽南举子连比划带猜地打了商量 又黑大胡建 不过古代官话没那么普及 常为两广胡建的举子忧愁
    题外笑话:我爹就是胡建人 有一回招待外地客人 他对人家说 你们先去中山陵总统府游览游览 中午的时候我和你们结婚(接风)……
    

第21章 断了
    苏诲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刘缯帛此时面如寒霜,嘴唇抿得死紧,看自己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不满。
    “不管中落与否,你骨子里还是个士族子弟,”刘缯帛又道,“终你一生,恐怕你都不会明白寒门的艰辛困苦,被设计抢占田地的流民,为士族老爷们充了劳役的佃客,你可曾见过?你们士族引以为傲的郡望,其中小民的生计你当真关心过么?”
    苏诲定定看他,“我不想与你辩什么士庶之别,何况苏氏早已倾覆,我哪里还和士族有半点关系?我想说的是,你可切勿为了个萍水相逢的向正心把你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我不懂什么前程,持修兄也绝非萍水相逢的过客,我只晓得士为知己者死!”
    “知己……”苏诲转过身,随手掐下院中青松的枝桠,“我倒是忘了这个,只是刘缯帛,你为了你的知己死了,婶母和绮罗又该如何?”
    刘缯帛方才话说的重了,已有些后悔,可又实在无法对均田策,对向正心放手不管,踌躇两难之下,只沉默不语。
    苏诲讥讽一笑,“古人言‘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今日我才知其真味。也罢,婶母与我有恩,绮罗那孩子我也是喜欢。你要去当嵇叔夜,我便成就了你,做了这个山巨源罢。”
    “晏如!”刘缯帛一惊,赶紧上前想拽住苏诲的袖子。
    苏诲并未回头,径直向前走,刘缯帛自是不放。
    苏诲干脆用力一挣,硬生生将半边袖子扯了下来,冷声道,“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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