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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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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方转回廊,入了院中,二人皆是大骇——只见天阙,面色铁青,负手立于院中。满院兵甲,剑拔弩张,一片寒意顿生。
二人自生惴惴,不过俯身行礼,静待天阙发作。
天阙不曾正眼看二人,抬手指着绥安,隐怒沉沉:“你,去去前殿跪着,没让你起来不准起来。”
绥安并不辩解,身负傲骨,满面大义凛然,转身便去。唯留寒轩一人,秋风乍起,微扬襟袖,只觉玉肌生寒。
“你,随朕来。”
第19章 破局
月露浩方下,河云凝不流。
七夕之夜,银辉如雪,窗棂之上,那仙蕊琼枝,彩鹊祥云,只印了一地斑驳,一眼看去,凄情纵生。
二人方入阁中,天阙一把掐住寒轩喉咙,将其重重撞于绣屏之上。寒轩无力挣扎,面目镇静,双眼含悲,直直看入天阙一对怒目之中。
院中皆是甲胄寒光,天阙为了体面,咬牙低声问寒轩:“当日九幽柱下,是你给了他一颗雄黄,才助其降下那百十狂兽的吧?”
寒轩面生无奈,略点点头。天阙醉意未散,点点酒气冲上寒轩双颊,寒轩只将头侧向一边,再不看天阙。
“每次言及封后,无怪你屡屡推脱,原是为了他?”天阙冷笑一声,“他一介莽夫,与你萍水相逢,倒是真‘胜却人间无数’了?”
寒轩两行凉泪,忍了许久才下,对天阙怒意,其不过楚楚道:“我的人间,不过成也是你,败也是你罢了。”
“那日德驰殿中,我早已言明,我兴兵夺位,得已执掌四海,不过为保得你万全。你且看这大半年来,可有横祸骤起?”
“我都明白。”寒轩目光微茫,“可陛下,到底是得了天下。自来此间,设局定谋,粉饰巧取,我见的太多。我心思鲁钝,既看不清,便万事都不敢断言。”
天阙一时激愤:“寒轩,你这点猜忌疑心,只怕尽数用在我身上了吧!”
月影轻移,照于寒轩玉面,点点幽光下,那头上珊瑚微生光华,天阙一见,更是暴怒:“你对朕向来疏离冷淡,对他倒是颇有用心了!”
言罢,天阙只一把将寒轩头上头冠扯下,摔入殿中:“‘珊瑚叶上鸳鸯鸟’?他倒想的美!朕今日便要让你二人明白,朕才是四海之君,看你还敢放肆!”
天阙反身将寒轩压于身下,死死扣住其双手,更疯也似的,将其一身宫装,撕了了七零八落。
往事竟上心头,所有猜度疑心,成了一团混沌,寒轩心头极乱,本想挤出些许恨怨,便可反身相搏,无奈心尖唯有愧意,以之抵挡天阙酒兴盛怒,输赢早已明了。
寒轩不曾挣扎,那一身织锦早已尽毁。幽冥夜色中,寒轩肌体纤毫必露。寒轩欲极力遮掩,亦抵挡不住天阙怒火正旺,只可束手投降。于这髣髴阁中,于月华甲光下,寒轩第三次含纳天阙心火人欲。无奈此次,天阙柔情不在,唯有粗莽冒进,与如潮痛意。
待得怒火燃尽,天阙起身,束紧衣袍,立于阁中。身畔寒轩婉身在地,不得动弹。只看一地碎锦,伴点滴血迹,落于如银月色中。
寒轩满面秋雨,簌簌不止,更目色涳濛,悲意满怀,不看天阙。
天阙醉意渐退,颈项前额,尚有残汗,见寒轩如此,不免亦生惭愧,只倦然道:“告诉磊绥安,今晚不必跪了,明日更不必上朝,到锦云阁下接着跪吧。‘从此锦书休寄’,他当明白其意。”
寒轩似不曾听见,不过含泪不语,那身下血迹,留于玉肌之上,更添惨烈颜色。
天阙一时意软,沉声道了句:“我既有言于你,则绝不违逆,必践前诺。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天阙离去,兵甲寒光亦踪影全无,髣髴阁中,唯有月华清冷,熠熠生寒。
一夜无话,翌日晨起,寒轩与绥安还是如常入宫。只是绥安不曾上朝,不过由溪见一路引领,跪于了锦云阁下。
晴空浩渺,万里无云。秋风劲起,偶有雁过。一座朱楼,漫天黄叶,纷纷落于绥安身边。许因久无人至,宜景生幽,暖阳之下,看空庭叶落,只教人心尘尽止。
绥安直直跪着,面色刚毅,纹丝不动。其两膝早已酸胀难当,丝毫动作,都是徒增痛楚。然凭其心性,自是不会言苦的。
“大人,公主吩咐小人送一碗党参红枣,为大人驱寒。”
一声传来,绥安心起狂涛,这一句软语,与十四岁当年如出一辙。当年一字一句,他都记得真切。那年街边,正是一碗热汤,暖了数年孤凉岁月。那年小楼之上,一个豆蔻佳人,一身朱色大氅,一朵深赤牡丹,恍在眼前。
绥安一时炫目,看得亦幻亦真。玉阁之上,佳人一身曙色,面色玉白,发髻松挽,毫无珠饰,唯一朵艳红鹿韭,与当年所见,别无二致。只是来者再非青葱少女,已是大气初成。
其痴痴看着,难辨是梦是真。侍女将汤盏放于其身侧,秋风轻卷,黄叶随之而动,再抬眼时,那佳人却已不在。独留其一人,怔怔跪着,置身这碧瓦青砖,晴空黄叶之中。
伸手去触那汤碗,盏中确是温热。
绥安不知,除了碗盏,佳人亦非梦臆。
自锦云阁而出,天若撞上寒轩。天若玲珑蕙质,怎不知寒轩来意,故而未曾提及绥安,见寒轩面色支离,颈边几许紫青,便问:“大人身体有恙?”
“多谢长公主挂怀,臣下无事。”寒轩多有尴尬,只悄然垂首,不敢让天若细看身上伤势,“公主怎会来此?”
“‘从此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好一个锦云阁,最合我这个孤人,故常来看看。”天若自知无计相避,“不巧见你兄长在此,则不便入内,只得回宫,继续赋闲作耗了。”
寒轩气势颓靡,不过低低答道:“陛下心中,其实很是敬重长公主的。”
“是么。”天若丹唇皓齿,意态疏冷,“大人还是好生保重吧。君恩,郎情,我母后只是两空,前车之鉴在此,你且勿要步其后尘。”
天若再不顾寒轩,径自离去,留得寒轩一人,进退两难。
回宫路上,泩筱试探道:“公主今日重起旧事,想是心中已有决断?”
“此子非我着心布下,当日无心之举,倒成今日良谋。谁教天命弄人,他自己撞入这乱流之中。”
“公主本无意于御座,怎的如今又打算起来?”
天若低眉长叹,无奈道:“思澄平来书,道陛下生辰,其将谋后位。只恐激得磊氏破釜成舟,反倒得登凤座。到时其位居中宫,占尽君恩,又有外戚,手握军权。他一人春风得意,孤则无足轻重了。若可分其兵权,外为掣肘,则尚有进退之地,□□华保身。”
泩筱哪见过此番风浪,只默默不语,谨慎随侍。
有风乍起,款动鬓边牡丹,轻拂过天若雪腮:“况当年母后有诺于骖尔之母,孤怎可不顾啊。”
落叶纷纷,踏于其上,哔剥作响。二人不过款步前行,再不多言。
然方行几步,便见一抹妃色,隐于青红秋树之后,孤身向山间行去。泩筱定睛一看,低声道:“仿佛是昭妃。”
天若婉生媚笑:“宫中之人啊,个个都不安生。”
只眼见梁勋渐行渐远,那花木丛莎中,终是不见佳人倩影。
如天若所见,梁勋一路山行,到得追枫轩时,丹叶正扫洒庭院。
晓山沥沥,摇落丹枫,晨光穿户,那露痕霜染上,尚有残寒。
梁勋径入院中,一身妃色,一头碧翠,一双薄纱绣鞋,罗袜轻透,一对玉足,只若隐若现。
丹叶不过问安行礼,由得梁勋入了正间。轻启朱栊,轩外乃险石幽壑,秋色渐染,半山红树,半山绿盖。微云天远,黄草烟深,淅淅生风,款动梁勋鬓发。
“此处风冷,娘娘还是不宜久立。”身后丹叶恭敬一语。
梁勋回神,淡淡道:“本宫乏了,弄个榻子来,本宫靠一靠。”
丹叶便合起屏风,搬出卧榻,掸尽积尘,复铺了床锦被,小心问道:“娘娘昨夜不曾好眠?”
梁勋斜歪于榻上,不过看窗外一方晴空,任由日光挥洒,暖及周身。“昨夜七夕,闹了一夜,扰了我清眠。还是此处好,鲜有人至,风雨不惊。”
“此处虽远离尘嚣,然避居于此,天长日久,也是枯寂无望了。娘娘是贵人,还是勿要作此消沉之语。”
“宫中尽是贵人,虽权分大小,智有高低,在本宫看来,则都是一样的。患得患失,生贪起妒,皆是惶惶不可终日。论珠服玉馔,自然是宫中最好。若论心安,反不如贫贱夫妻。”梁勋叙叙道来,未看丹叶,不过极眺苍穹,目色迷离。
丹叶语气不改,只规矩道:“臣下不懂这些。”
梁勋不曾答语,转而问:“你入宫多久了?”
“臣下亦不记得,只记得入宫未久,便入了茂苑殿,那时贵妃娘娘,尚未得那簇蕊裁红冠。”
梁勋听此,也意兴阑珊,便将鞋脱于一边,整个人横于榻上,娇体慵态,婉转生姿。
丹叶将梁勋一对绣鞋摆好,问道:“山中入秋早,各宫都已换上秋鞋,娘娘怎还穿着夏鞋?”
“不过七夕,哪算秋日。”梁勋闲闲道,“不过你这追枫轩位高境幽,才愈加清寒罢了。”
“娘娘的脚冷不冷?”
“有点吧。”
梁勋本不以为意一句,却不想丹叶缓缓跪到身前,将梁勋双足,紧紧握于手中:“娘娘的脚果真凉的很。”
梁勋此时本早该生恼,责其放肆犯上,然那手中温热,却生生将梁勋思绪,搅了个一团乱麻。
未及梁勋回神,丹叶竟敞开襟怀,将梁勋双脚,贴于那温热的胸膛之上。梁勋清晰地感觉到那体热温存,沟壑腻理。仿如一股洪流,直直冲入脑中。
梁勋一时神思纷乱,忙抽身趿鞋,失魂落魄而去。
一日无话。梁勋再闭门不出,寒轩亦如常理事,连天若,都未曾将梁勋行迹,向旁人提起分毫。其用过午膳,只带着泩筱,向曜灼宫去。
“难得见姐姐一次,怎的这个时候过来?”天阙有几分讶异,看着天若款款入殿,面中不似往日冷傲,恍如冰涣,更是觉得新奇。
“自是有要事,来求陛下成全。但不知陛下眼中,我这个霜寒雪冷的姐姐,可还值得些体面。”天若还是天若,唇齿之中,自有锋机。
“姐姐,不论如何,如今这世上血脉相连者,唯你我二人耳。”天阙言辞恳切,“何况,父亲两段因缘,你我十年冰霜,又何来对错,不过是造化而已。”
“既你肯给姐姐这个面子,姐姐亦是自知理亏,故来此处,还你一个人情。”
“望姐姐明示。”
“那盏八面琉璃灯尚留在旧邸,姐姐不曾忘怀,则无须再动。倒是如今你三人恩怨,才是情急。当局者迷,自不如姐姐一个外人,来得洞若观火。”
闻得此言,天阙只怅然道:“怕是终要‘任它明月下西楼’了。”
天若莞生一笑:“姐姐今日前来,便是助你破了此局。”
“怕是此情无计。”天阙苦笑,“姐姐倒有良谋?”
天若一时正色:“只需你朱笔一转,将我赐婚磊绥安便好。长姐已嫁,你亦可以迎娶中宫,从此两情各有归宿,再无恩怨。”
天阙面生阴云:“朕不可为一己之私,劳姐姐一生悲苦。”
天若却见胸有成竹之态:“我自非委曲求全之人。况只许你钟情磊家女子,便不许我思慕磊家的男儿?陛下只待其上表请嫁吧。”
见天若如此,天阙再不便多劝,不过神色复杂,看天若满面从容,离了曜灼宫。
待得人去,天阙思虑良久,终是唤道:“溪见,你且去锦云阁传旨,教其不必跪了。”
溪见即去,而绥安自离了锦云阁,不过回了提督司,只作无事,波澜不惊。
日落西山之时,绥安复行马宫道之上,到了那颗银杏之下,才勒马静立。
一盏昏灯,满地黄叶,秋风瑟瑟,寒虫幽幽。一切与往日未见不同,只是宫车缓至,车中之人,却不同往日。
“跪了一日了,早些回府吧。”车帘轻挑,一张冷面,一朵欲燃的伊洛传芳,如春冰骤裂,看得人心惊。
绥安施礼,语调平直:“见过公主。只是臣妹尚未归来,我且需待些光景。”
天若含笑:“陛下万寿在即,其今日事忙,将在领宫司歇下,你不必等了。”
绥安有一丝失落,见天若意态,自知别有内情,只问:“不知长公主来此处是……”
“孤一个闲人,想出宫转转,既遇着大人,便去大人府上坐坐吧。”
天若放下车帘,不给绥安丝毫回绝的机会,绥安迟疑一刻,终勒马前行,伴着一驾小车,沿山路而下,行入城衢之中。
到了府门,因昨夜便受罚一夜,今天又跪了大半日,绥安下马之时,行动略有迟缓,面上虽强撑无事,却可见额角青筋一跳。
天若一见,便对泩筱道:“朱颜馆的跌打酒最为灵验,你去买来,大人怕是明日便又可行走如风。”
见泩筱行去,绥安引了天若进门,因不明其意,只一路持躬谨慎,一丝不怠。
环视府中,虽是清简寥落,却也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天若浅叹:“孤母后在时,王府不兴,连入京都是委身馆舍,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宅子。”
“其实人之所居,不过一室而已。平日不过臣与家妹,几个仆从,大半房舍,皆是空置。”
天若似未有理会,只穿房过院,漫行而去。绥安伴之行了许久,才听得其一句:“今日汤饮,与八年前相较,可有进益?”
绥安一时怔忪,心头大震:“臣只当是一场迷梦,不想天缘奇巧。”
天若却轻扬螓首,笑道:“其实亦非巧遇,只是孤心下估量,你定然不曾对领宫道出,你母亲曾于王府侍奉吧。”
绥安更是惊骇,口中呓呓道:“公主怎知……”
天若双睑微垂,浅浅道:“母后常念及你母亲,道其侍奉于前时,最是尽忠勤谨。待其嫁了个家臣,倒也多有往来。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祸起肘腋,你家破人亡,为避株连,你母亲只携你逃入深山。你尚于襁褓之中,怎知数年之中,母后皆是暗中照拂,忧心极甚,连临终之际,亦不忘托付于孤。孤当日不过垂髫之年,后来年岁大了,才知其中利害。好在你一向音讯,孤却不曾暂失。”
“公主一直都知臣动向?”绥安心头突突跳着,万千往事齐上心头,一时不知应对。
“不过知你安好,若得无事,便也不曾多问。”天若侧首,一对妙目,看入绥安满目惊惶之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是我母后遗言。故今日你将临大难,孤不可不出手相救。”
绥安闻言默默:“为了寒轩,陛下有意除我了?”
“陛下乃四海之主,所求之物,自不容他人染指。”天若婉坐廊上,伸手轻弄一朵素色寿客,面沉似水,“若一朝得到,则不过尔尔了。”
绥安面色刚毅,却也略生哀情:“若如此,我想是在劫难逃了。”
“孤既来救你,若你从孤所言,想是可破你三人危局。”
绥安明其所指,默默良久,终是松口道:“公主母女,于臣一家有大恩,臣不敢不从。”
听得绥安一语,天若面色,却一时冷寂。秋空澹澹,台榭沉沉,月明如水,瑶光浮白。玉轮之下,天若鬓边国色,亦染清晖。
“你明日且上书陛下,请嫁于孤,便可全身而退了。”
“公主……这……”绥安眸光灼灼,陷于震骇,不可自拔。
“怎么?孤便那么比不上领宫?”
“臣只恐委屈了公主。”绥安面生愁情,不敢看天若。
“你是怕委屈了你自己。”天若起身,立于绥安身前,面中复起霜色,“若你执意于领宫,不过落得陛下震怒,狠下杀心,你下场自不必说。领宫则必生怨怼,生尤起逆,怕到最后,其不是见弃于人,便是自己心灰意冷。比之三败具伤,委屈孤一人,实属上算,你休要不知好歹。”
绥安沉默良久,才拱手一句:“臣谢公主成全。”
天若雍容一笑,便欲行去,不想绥安追了一句:“那前尘往事……还望公主,勿要向寒轩提起。”
天若笑意微微凝起,只问:“今日汤饮,比之当日如何?”
绥安一时愣住,缓缓道:“当日只知避寒,不知滋味,倒是今日细品,才只意浓。”
天若会心一笑:“当日不过坊间俗物,孤买来送你,今日乃孤亲烹,自是不可相较的。往事既不知其味,则无需再提,孤亦不记得了。”
经此一事,绥安踌躇良久,终是上书请旨,请嫁于公主。天阙自当允准,更再三批复,命其善待天若。时光荏苒,天阙只择了吉日,大兴婚仪,举国同庆,将天若嫁入了磊府。
大婚当日,天阙只送出了宫门,府上一应布置,皆是寒轩一手操办。
觥筹交错间,寒轩似看得绥安眉心一抹清愁,心下亦是了然。
待得回宫复命,寒轩夜入曜灼宫,只见高烛之中,天阙斜在案上,容色倦怠,连寒轩入殿,都未曾抬眼,不过喃喃一句:“都妥了?”
“是。”寒轩缓缓坐于次座,难辨面中喜怒。
天阙复随口问:“快到朕生辰了,大庆的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宫中上下,已大半打点妥当了。”
二人一时缄默,只由得铜炉香消,翠幄轻扬。
“寒轩。”天阙突然抬头,死死盯着寒轩双眸,“中宫无主,朕心中总觉得不安。”
“中宫国母,当矜容大器,与陛下兼理四海。寒轩自问,只愿做柔柯阁上,一介痴人而已。”
“我本与君同舟渡,何必达岸各自归。”天阙轻叹一声,目光回到案上,闲翻卷帙,不再出言。
寒轩看其面中失落,亦生不忍,只道:“明早皇亲近臣要入宫面圣,陛下早些歇息。”
“也罢,你先回去吧。”
寒轩默然而退,独自归家。车行一半,不禁撩起车帘,才看得那一棵银杏,满树金黄,早已落尽了。
第20章 紫宸
飒然西风至,云物是清秋。
霜气含晴,丛莎带露,玄蝉啼悲,好一派初秋景致。
天阙寿辰将至,为稳人心,特设宴于扶风阁,先会皇亲内臣,探其口风。天色冥蒙中,寒轩已领一众贵胄,候于扶风阁下。见那边天阙入殿,便亦领众人前去依次落座。
扶风阁于擎云之地,秋来风大,便皆悬帘幕,亦设屏风。因位高清寒,不宜浓丽之色,故阁中陈设,皆是清雅。屏风乃两边十二扇远山夕烟绢屏,尽绘小桥流水,乡野清韵。
天阙见第一席空着,便问:“公主尚未到?”
寒轩于天阙座下躬身肃立,只道“公主新婚,怕入宫不便。”
天阙眉心微蹙,亦不多言,看阁中还有一席空着,又问:“尚有旁人未到?”
寒轩看去,答说:“乃先帝佳延皇贵妃胞弟,平川君熙霈。”
话音未落,便见有人缓缓入殿,到得近前,才见是那熙霈。御驾之前,其一把拜下,洪声道:“旧臣熙霈参见圣驾。臣车马愆延,见驾来迟,万望赎罪。”
寒轩见其虽俯首在地,言语中却无甚恭敬,颇有几分自矜身份。忆起昔年构陷熙氏,不免生了心虚,只缄口而立。而余光中,却见得那熙怡然冠冕之下,已有几许银丝,无端又生伤怀。
天阙久久未语,寒轩看去,见那气定神闲中,亦有半分隐怒。
“爱卿久不入宫,路途生疏,当是自然。”天阙道,“公主玉体欠安,卿曾是皇家近戚,非寻常之贵,便坐于此席,与朕欢宴。”
天阙此言,颇有讥讽之意,而熙霈却浑若未觉,反起身端坐于天若一席。见此情状,席间亲贵无不侧目,殿中即起窸窣耳语之声。
晨间设宴,便未曾饮酒,众人欢谈往来。因天阙大动兵戎,亲贵中久有不平之意,此番设宴,天阙便有意做宽和之态。
天色清郎,阁中虽广置灯烛,相形之下,仍略显昏暗。那帘帷屏风,本为晨起挡风之用,此时便成累赘,天阙则命人撤去重帘,轻启屏扇。宫众得令,便四散开去。
却不想,才起第一帘,便见一只冷箭,穿堂而过,直中熙霈腹中。
一时众人大惊,顿足失色,魂不附体。待众人回神,只鸟骇鼠窜,慞惶失次,殿中一片狼狈周章。
寒轩亦心颤魂飞,怔了许久,才大喝一声“护驾”,便即有羽林入殿,持戈相待。
天阙青黄无主,看向寒轩。寒轩分明看得其面中疑惧,心中自知不好,却也不好急辩。
想那暗箭有毒,熙霈早已唇色紫黑,口衔乌血,再无气息。
扶风阁变生不测,天阙下令将众人留于曜灼宫偏殿,以便提审垂询。更命钺叔带人查验检视,羽林遍搜扶风阁上下。而寒轩一人,则受命候于曜灼宫后殿,待天阙问询归来,二人只阖门而语。
天阙面色如铁,不看寒轩,只凝神壁上丹青。秋光透窗棱而下,石青色地砖上斑驳一片。而天阙一身玄色,立于其间,更是玉树仙郎,恍如天人。这瑞脑青烟里,错彩镂金中,天阙长身玉立,本是温存景致,然寒轩看去,却生畏色。
宫人皆被遣出,此时二人相对,寒轩虽问心无愧,见天阙眉锁浓云,亦怯了几分。
“宫人来报,那暗器藏于檐下,只要轻起帘幕,便会牵动机关。”天阙淡淡道。
“臣下失察,请陛下恕罪。”寒轩徐徐跪下,面中尚镇定无碍。
“寒轩。”天阙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到底是失察,还是有意为之?”
寒轩闻言大惊,通体寒彻。看眼前天阙,往日那岁月温柔,一时涌上心头,化为颗颗珠泪,盘桓于寒轩眸中。
“那熙怡然你自不懈动手,只是……”天阙长叹一声,“那一席,坐的本是长公主。”
寒轩一时明晓,只哽咽道:“臣下为何要置长公主于死地?”
天阙默然良久,终是说出了口:“公主下嫁,若你有心于磊绥安……”
寒轩一颗心,至此已是凉透。其委身于地,目中无神,淡淡道:“不想你我,亦有这一日。”
闻言,天阙回首看寒轩,即刻含了几许悲悯之色。
寒轩沉定心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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