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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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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轩一眼扫去,宫中秋阳极好,穿户而下,照得寝殿之中,一片暖意,更见月知面中难色,心下便有轻重,只道:“勋儿本就好静,想来尔等侍奉左右,必有不尽人意之处,他自然要烦了你们。”
听得寒轩发难,一众宫人,只肱骨站站,低低答了句:“娘娘恕罪。”
“既然知罪,便管好尔等喉舌。若本宫听得一句风声,尔等便去北苑历练吧。”
众人只是诺诺,寒轩见已成威慑,便改作寻常语气,对月知道了句:“待你家娘娘回宫,便知会其一声,明日本宫邀其后山赏枫。”
月知答了句“是”,目送寒轩端持而去,背影森然。
而那秋山之上,梁勋一意沉沦丹枫朱颜,哪顾得宫中风波暗起。
西风簌簌低红叶,寒艳冷娇招春妒。那轩外半山枫树,早绿鬓轻凋,赤焰满丛。院中尽是落红,露染霜干,轻盈摇落,斜阳照处,片片烘明。
梁勋来了多次,丹叶亦已稔于侍奉。梁勋才入轩中,便见茶已在案上,一张矮榻,早横于床边。梁勋斜倚榻上,看窗栊之外,一片晴空,澄澈无极,不觉心思渺远,喃喃一句:“榻上好冷。”
“那臣下把窗关上。”
丹叶方要起身,却被梁勋一把抓于腕上:“别关……天色正好……不如你抱着我睡一会吧。”
梁勋指尖生凉,恰如寒玉,握于丹叶腕上,只觉一股热流,袭上心头。丹叶怔怔良久,进退不得。梁勋见此,只眸光一黯,缓缓松手,翻身向内,再不看丹叶。
却不想,丹叶只缓缓上榻,横卧于梁勋身后,双臂自梁勋两腋而过,紧紧扣于梁勋胸前。一股暖意盈身,那胸中跃动,掌上细汗,皆是清晰可察。一把心火,只如这半山赤红。
第23章 酣夜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此时二人立于沉香亭上,举目看这山亭秋满,岩牖风凉;亭边疏兰染烟,残菊承露。林间黄叶漫天,簌簌而堕,一片旷朗澄明。寒轩逸兴盎然,便吟了一句。
自昨日得寒轩传召,梁勋不敢不从,只依旨来沉香亭赴会。茂苑殿荒置多时,然这小亭清溪,却更生野趣,寒轩故常来此观山赏景。
寒轩今日一身石青,意态沉定,只远眺山色,缄口寡言。梁勋一身妃色,陪于身畔,无端心起惴惴。自封贵妃,天阙曾赐一顶新冠,唤为远岫出晴,白玉而成。秋阳之下,梁勋肤光如雪,与玉色无二。
见梁勋已有怯色,寒轩才淡淡一句:“追枫轩想来景致极佳,远胜此处吧。”
梁勋迟疑一刻,不过坦然一笑:“你知道了。”
寒轩面无波澜,轻言道:“你若得良人,我自然欣慰,若是云梦一场,亦是乐事,我本无意干涉。只是你我既在宫中,便不可不存戒心,亦不可不顾陛下颜面。”
梁勋上前,轻抚寒轩小腹,婉言道:“我来此间,始末原委,陛下心知肚明,又有新妃承宠,纵是有所风闻,想来亦不会过心。”
寒轩轻笑一声:“只怕旁人怂恿,引得陛下骑虎难下。新妃蛰伏已久,必是不甘碌碌。”
梁勋倒不以为意:“若论贤德,陛下恐非无瑕可攻,但其过人之处,便是不图虚名,得失进退,只顾实权真利,不屑旁人议论。你责其负心薄幸,朝臣诘其雷霆专断,天下论其黩武窃国,你可曾见其放在心上?”
寒轩心起涟漪,梁勋向来静默避世,然冷眼旁观,却是一针见血,最是毒辣。而自己身处洪流,却常常当局者迷。思虑至此,寒轩不过一叹:“你自己留心便是。”
因寒轩敲打,梁勋便少去追枫轩。然纵不得相见,长日寂寥中,心中亦皆是那丹颜清影。
到了寒衣节当日,阖宫于云清殿夜宴。因非大节庆,便唯有宫中诸人,未见外臣。寒轩知蓝泽孤苦,便亦遣人将其接入宫中同聚。
时入十月,寒轩腹中已微微隆起,此时由梁勋相扶,缓缓入了殿中。天阙一见,忙起身扶住,梁勋便脱了手,坐于侧席之上。
因是家宴,众人皆是寻常服制,反见亲近。寒轩才落座,见杯盏之中,乃一水柔红,便含笑问:“冬日里,竟亦有这暖春之物了?”
蓝泽扬声答道:“府上十亩桃林,有数瓮陈酿,今日入宫,便借花献佛了。”
天阙亦玩味道:“若在寻常,这桃花酒皆是寒食出窖,如皇后所言,这个时节,到底是难得的。”
蓝泽浅笑一声:“陛下有所不知,寒食所用,皆是新酒,酒力尚浅。今日所饮用,乃十五年陈酿,后劲十足,诸位切勿贪杯。本宫当年所进琉璃秋烟杯,正是饮此酒所用,紫雾凝红,最是好看。”
“溪见,那便将此杯取来。”天阙双目含春,盈盈望向寒轩,举杯道:“今日佳筵美酒,更有喜事临门,实是快意人生!”
寒轩亦笑如满月,起身相贺:“臣妾有孕在身,不宜饮酒,便以水代酒,祝陛下佳时常在,喜事常新。”
众人无不附和,皆起身把盏,满饮一杯。
寥寥数人,一场家宴,不过是看天阙与寒轩恩爱情浓,实是了无兴味。
梁勋忽而忆及丹叶,酒入喉头,微生凉意,却教那日温柔怀抱,愈发清晰:秋阳之下,丹叶静静拥着梁勋,了无言语,唯有呼吸起伏,打于玉颈之上。梁勋微微挪动,欲更贴近其肉身,然只觉那坚冷铁锁,生生硌于二人之间。
心上秋风顿起,梁勋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一壶玉液,便已一滴不剩。
溪见正伴于寒轩身侧,梁勋坐于东首,所去不远。酒过多巡,蓝泽又为众人奉了茶,乃其嬉醉轩后数株茶树所出,天色渐晚,众人意兴阑珊。忽听有宫人入殿,于溪见耳畔低语几句,溪见则对寒轩道:“娘娘,已到掌钥时分,臣下告退。”
天阙亦有薄醉,听得响动,便问:“什么时辰了?”
溪见答道:“回禀殿下,已是戌时了。”
“那就都散了吧!”天阙满面酡红,牵起寒轩素手,满面酣然道,“朕便去溢寒宫歇息吧。”
众人只亦依礼告退,匆匆散去。
溪见才出云清殿,不想梁勋快步走来,轻轻唤了句:“领宫大人。”
平日与梁勋鲜有往来,溪见不免诧异,恭谨回了句:“贵妃娘娘。”
“大人可是要去宇禁阁掌钥?”梁勋面带红潮,双目迷蒙,显见是有醉意。溪见一见,只讷然答了句:“是。”
“本宫今日微醺,欲去沉香亭走走,略散散酒气。便与大人同行吧。”
溪见不敢多言,唯有诺诺,二人便想携出了云清殿,向穹汉门去。
朔风劲过,冬寒早至,吹得梁勋面色发白,那醉眼娇红,便更是纤毫毕现。二人行了一刻,见长街之上,不过数盏昏灯,鲜有来人,梁勋才浅浅一句:“大人日日辛苦,不知这宫中禁钥,当真可保得万全?只怕下人早有对策,大人不过徒劳一场。”
溪见闻言,亦生寂寥神色:“宫中礼制如此,若事无巨细,细究遍察,只怕更是徒劳。不瞒娘娘,当日为陛下大业,臣蛰居宫中数月,便曾向宫中旧人买得一把锁匙,宫中千万身锁,其可尽开。想来宫人之中,此物早是盛行。”
梁勋眉心微动,微嗔一句:“竟有此物?看来宫中法度,不过自欺欺人。”
“娘娘细想,宫中上下千百人,鐍钥之上,当得多少糜费?凡宫中器物,若为下人所用,数目众者,多是粗制滥造,此乃国情,非一朝可改。”
“大人所言有理。”梁勋神色微凝,眸光闪烁,复低低道,“大人已登高位,一身轻松,已再无需此物了。”
“年深日久,早不记得闲置何处了。”溪见亦生谨慎,小心问道,“娘娘怎有心于此事?”
梁勋略有慌神,只遮掩道:“本宫身边几个宫人略有些不安分,本宫恐其私生事端,便问问大人,看可是常情。”
溪见温然答道:“臣下来日得空,定细察严处,惹娘娘劳心,还望娘娘恕罪。”
梁勋不过一笑带过,二人行至茂苑殿边,溪见便施礼告退。梁勋一人,独立夜中,神思飘渺。
风动林响,残更远近,竹影微动。久立风中,梁勋只觉喉头酒气愈重,眼前灯影,亦糊成一团暖光。
停了片刻,梁勋问身边月知:“领宫若留宿于内,都是歇于何处?”
月知不明其意,只如实道:“多在领宫司。娘娘是有何事?现下是掌钥时分,怕领宫司内一时无人,若娘娘有所差遣,待臣下晚些再去通传吧。”
梁勋目光流转,微生笑意,莞尔道:“酒气难散,我一人走走,你先回宫中,备好汤浴,本宫须臾便来。”
因追枫轩之事,梁勋常遣月知留守宫中,月知虽心下不安,却是习以为常,便将信将疑,踯躅向顾缘宫去。独留梁勋一人,眼色一横,疾步向领宫司去。
果如月知所言,领宫司未见一人,偶有人影,亦是于庑房昏灯之下。溪见为领宫,所居规制,必越于众人。梁勋蹑足潜踪,只入了正间去。
房中无灯,唯月华清晖,撒了满地。梁勋怔忪一刻,稍平心绪,便开箱启柜,细细察勘。见用度衣饰,差可分辨,乃溪见所有,便愈发放胆探寻,于这一片昏晦中,翻箱倒柜,上下摸索。
酒意愈浓,方才喉头干渴,因心弦紧绷,亦消解几分,化为胸口一抹暖意。梁勋心头所想,不过是那追枫轩上,一抹柔意似水,一片丹枫幽情。
翻了一刻,仍是遍寻不得,梁勋便盯着柜中一片凌乱,心生苦恼。
方此时,只听得一声清响,吓得梁勋魂飞魄散。即刻转身去看,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唯有蟾光斜照,并无一人。
待心神初定,梁勋上前细看,见溪见妆奁之上,原本支起的铜镜,现下只倒于妆台之上。梁勋心下稍安,想是方才鲁莽,不意触动桌案,才引得响动。愣了片刻,梁勋便顺势开了溪见妆台,细细搜寻。过珠翠金石,向深处探去,指尖触及一物,登时令梁勋心弦一颤。取出一看,正是一把锁匙。
梁勋眉目立时舒展,满面含喜,趁着酒意,便一路向山中跑去。
然其不知,溪见见其神色,早觉不妥,已着人尾随其后,探其动向。否则梁勋贵妃之尊,如何能径入其庑房,而不为人所查。
溪见自得了回报,于宇禁阁中草草了事,便急入了溢寒宫中。彼时天阙已卧于榻上,因其酒醉,便昏昏沉沉,手握一卷诗稿,闲闲翻着。寒轩得了通传,只披衣起身,转过帷屏,于耳房之中,见了那满面焦急的溪见。
听溪见将前后略略讲了一遭,寒轩眉心微蹙,低声问道:“那你房中,可有那关钥?”
“臣下早已将其带出宫外,如何敢留于内禁,遗患来日。”
寒轩容色微抿,思忖一刻,复道:“那想来无事,他既寻不得,定会偃旗息鼓,自己回宫,纵是往追枫轩去,开不得锁,亦是惘然。你且着人盯着顾缘殿,今夜若还生枝节,则即刻来回本宫。”
溪见点头应允,方欲离去,却听得屏扇之外,有枝雨声声疾呼:“娘娘,陛下已然歇下了,若有何事,明日再来回吧。”
然来者只变本加厉,愈发扬声:“陛下!臣妾有要事!要即刻求见陛下!”
听得来者是思澄言,寒轩心中便知不好,想趁天阙未曾转醒,赶紧前去阻拦。奈何刚回寝殿之中,便听得榻上沉沉一语:“出了何事,要瑄妃夜闯溢寒宫?”
而那边梁勋,不过紧紧握着那把锁匙,一路跌跌撞撞,向华灯渐稀之处去。
玉宇净纤埃,云汉霜月辉。寒光万里,众星敛尽,照于苍苔之上。玉阶无人,梁勋牵衣独行,只听得松涛鹤唳,重露偷垂。
穿花过木,踏一地红叶,梁勋未见丝毫迟疑,径入了追枫轩,一心奔向耳房之中那一点幽光。
梁勋一把将门拉开,只见一盏残灯下,丹叶一身素衣,正满面愕然,怔怔看着梁勋。
丹叶尚未回神,梁勋不由分说,飞扑入丹叶怀中,疯也似地解开丹叶衣带。一路向下摸索,只摸到那坚铁之上,便将手中钥匙,瑟瑟插入锁眼之中。
锁开之时,听得一声轻响,于这静夜之中异常明晰。
丹叶惊魂甫定,看着梁勋满面红潮,急喘起伏,点点酒气,自梁勋口鼻中逸散而出,打于丹叶素面之上。丹叶闻得酒气,更兼望住梁勋那一对明眸,不觉心潮激涌,喃喃一句:“娘娘……”
未及丹叶说完,梁勋只深长一吻,一手轻轻揽上那如山背脊,一手将其衣中铁锁,一把扯出,重重摔于壁脚,撞得那纱门一震,其上双影,亦是应声而动。
丹叶终是晓悟,亦一把抱紧梁勋,翻身将其压于身下,云梦乍起,鱼水交融。那一股暖意,漫及梁勋周身,梁勋只任由自己放纵沉沦,再不顾山雨欲来。
他从未这般快乐,此间彼处,二十余年来,他都不曾有此刻这般快乐。
然欢愉向来不得长久,那静夜之中,渐渐有异动传来。
“陛下!陛下三思!”似是寒轩,语意张皇,苦苦哭求,“您若此去,终是冤了勋儿,勋儿来日当如何自处?阖宫当如何议论陛下?朝中当如何揣度宫闱?陛下……”
而寒轩语中急切惶恐,只生生为天阙一语斩断:“皇后身怀六甲,当以子嗣为重,内宫琐事,朕自会查明。”
脚步越来越近,分明向此处而来。梁勋好似猛然惊醒,丹叶亦听得真切,然这幽仄耳房,一扇小门,二人早无处可逃。只可任凭那通明灯火,飞快到了近前。
门被一脚踢开,天阙怒不可遏,目眦欲裂,只看得那昏灯之下,二人尚相互怀抱。
只看了一眼,天阙便再不愿看,转身而去,略行几步,背对二人,怒发冲冠,久久不能言。而二人稍得回神,便慌忙整顿衣衫,出了耳房,双双跪于廊下。
身畔宫灯幢幢,照得那满庭红枫一色卵石,更见悠然之态。
抬首望去,天阙横眉冷眼,满面怫然。而身畔瑄妃,则颇有得色。无奈寒轩满面焦灼,却无计可施,不过静立一旁,待天阙发落。
听得天阙鼻息沉浮,见红叶飘然旋落,清朗良夜之下,梁勋好似突然惧意全无,只满心沉静,等那命运挫磨。
“瑄妃连夜来报,朕还不敢相信!”天阙瞋目切齿道,“不想竟让朕亲眼撞见,偷欢狎昵,不堪入目!”
瑄妃自当趁势攻讦,巧笑道:“贵妃娘娘,嫔妾漏夜见娘娘您失魂落魄向后山去,本想是您酒醉,便着人相随,以防闪失,不想您竟是来此寻欢不轨。此乃宫中大事,嫔妾不得不面呈皇上,还望您恕罪。”
“贵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朕听着都只觉羞愧难当,如狗血喷头!”天阙怒骂道,“梁氏悖逆,即刻褫夺封号,降为媛,你不是钟情此处么,便禁足于这追枫轩,再不得出一步!”
“陛下!”寒轩梨花带雨,一把跪到天阙身前,“今日之事,既是陛下亲眼所见,臣妾不敢多言,然勋儿入宫原委,陛下与臣妾心知肚明,陛下只当是臣妾之过,放勋儿一马吧。”
“皇后娘娘,此事乃众人亲眼所见,鐍钥皆在房中,乃人赃并获,不知还有何游词矫饰,可将其轻饶素放?”思澄言愈发得意,满面媚笑,蔑然看着寒轩。
此时却听得梁勋一语:“寒轩,不必了。是我自己做下的,早知如此,今日事破,便也心安了。”
寒轩不肯轻易松口,只哀哀对天阙道:“陛下,勋儿还尚年轻,到底是臣妾害了他……”
“皇后所言,朕心中清楚,然并非如此,朕便可由得他与一个小小宫人苟且私通!”天阙面色铁青,语气不容置疑,“朕知你心疼他,但他自己不知廉耻,乃自作孽,怨不得旁人。皇后有孕,应善自安养,此后亦不必来此处了。他便是死,也出不得这宫墙之外。”
寒轩自知天阙话中轻重,不过抱一残念,切切唤了句:“陛下……”
不想天阙目光一凛:“此事若说怪你,亦无不可。若非你平日骄纵,其必不至今日胆大包天。溪见乃你自王府一路带来,宫中之事,一并交由他打理,你我皆是放心,亦可免了皇后操劳之苦。”
寒轩再不敢不依不饶,不过委身于地,低低垂泪。而一旁思澄言,只眉目轻扬,问道:“陛下,不知这奸夫,当如何处置?”
“宫闱中事,不宜张扬。九幽柱之下既已无鬼魅,便关到此处,任其自生自灭。”
梁勋面中,一直不见波澜,唯听得此句,双眸才如飞瀑一般,泪落千行。
而身后丹叶,不过呆呆跪着,不见喜怒。
“闹了一夜,朕还是去朝露殿歇息吧。”天阙怒气未消,未看身下寒轩,草草一句,“皇后好自回宫安置吧。”
寒轩只眼见思澄言挽着天阙,消失于那重门之后。心中痛极,回首欲与梁勋言语,却为天阙身畔随侍阻断,硬将其搀出轩外,送上步辇。
一路愁肠百转,寒轩扶额嗟叹,直是心头大恨,咬牙对溪见一句:“你连夜提审,且看其身后,可有人主谋。”
溪见领命而去,寒轩不过一路忧烦,回了宫中。
辗转一夜,寒轩不得一刻好眠。晨光熹微,溪见入溢寒宫回禀,见寒轩鬓发松散,满面支离,眼下乌青极重,而目中,却是一片鲜红。
见溪见来,寒轩斜倚榻上,浓眉紧锁,徐徐问道:“可有眉目?”
“不敢用重刑,打了几板子,其只道无人指使。”溪见却生怜意,“见其举止心性,亦不似善谋之人。”
“别教他死了,着人好生看着。”寒轩隐怒沉沉,却不得发作,只再问,“勋儿如何?”
“娘娘一切如常,未见自弃之意。”
寒轩轻叹一声:“原是我不好,如今一面都不得见,欲将其送回来处,都不可得了。”
溪见劝道:“娘娘不必心急,待得太子出世,陛下龙颜大悦,兴许便能恕了梁媛娘娘。”
“不必等如此久,本宫自有办法。”寒轩闭目道,“眼下本宫心头所虑,乃那思澄氏如何于此事上,摆了你我一道。你曾说过,那把锁匙,本不在宫中的……”
溪见亦是不解:“必是瑄妃听得臣与梁娘娘攀谈,才临机制变,布下此局,安置禁钥,引娘娘入局,再闯宫面圣,将众人引到那追枫轩上!”
“本宫思虑,与你如出一辙。然细细想来,思澄氏入宫之前,勋儿便去过那追枫轩了。”
“思澄氏手眼通天,于宫中部子,自是易如反掌。”
寒轩眉峰愈紧,只喃喃道:“若如此……那熙霈之死,弘文馆生变,只怕……”
“此事若要顺藤摸瓜,查得透彻,怕尚需时日。”溪见额汗渐起,拱手道来。
“无妨,救勋儿要紧。旧事尚可从长计议。”
第24章 吹雪
一色寒云蔽晓空,粉英琼屑点苍容。
秋色渐阑,时近腊月,初雪骤至。
千山新雪,天地茫茫。那玉龙残甲,自凝云之中,纷纷而下,细飞绣户,闲洒松筠,重闉之上,只万象一新。
天阙方下早朝,欲向溢寒宫探寒轩。自梁勋一事之后,二人虽有龃龉,然月余已过,早云销雨霁,天阙更是挂念骨肉,便甚少独居曜灼宫中。
自长街转出,坐于辇上,举目而望,那重叠山势,冥迷远树,尽是湿花轻絮,悠飏而下,不觉心生快畅。
环视诸宫,却见西南角上,千玉阁里,有只雪色幡巾,正挂于檐下。
朔风轻扬,那素缎恰如玉人舞雪,天阙一见,兴致陡增,便落辇而去,独自上了那千玉阁。
千玉阁立于诸殿之中,若是远观,尚可见小楼独立,然立于阁下,其为四周殿宇所蔽,竟不得见阁上情状。天阙见此,便未有迟疑,只径自登梯而上。
想是鲜有人至,阁中空无一物,唯有檐下巾帜。近前细看,只见上书数个簪花小字——“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片片新雪偶落,溶于点点墨迹之中,天阙不觉心旌微动。极目看去,重岭之上,浓云似盖,九重玉阙,飞雪如尘。
立了片刻,天阙不再流连,信步下了千玉阁,复传辇向溢寒宫去。
阁雪云低,穿堂飞花,如雾转柳发。溢寒宫中,此时红炉暖帐,新梅芬馥,一片春意融融。
寒轩肤光如雪,拥炉而坐,披一身墨色轻裘,手捧一盏香茗,只凝眸窗外。溪见立于其侧,旁人皆在帘外,唯其二人,正私语密谈。
“娘娘有孕在身,自顾不暇,还是不要忧心太甚。追枫轩上,臣下已打点妥当,梁媛娘娘亦常挂心娘娘安泰。”
“你且知会他,其脱困之日,已不远矣。”寒轩一身雍容,却面有愁态,“倒便宜了瑄妃,颇得了几日恩眷。”
溪见小心劝道:“陛下心头,还是娘娘最重。放眼宫中,嫔嫱之列唯其一人,倒也难免。”
“到底这个孩子,亦是磨人的东西,教本宫分身乏术。” 寒轩略摇摇头,“本宫之事,本不必瞒你,来此间后,未曾见人有孕,只不知此间一胎,将需多少时日?”
“臣听人言,此事与母体体质息息相关。若母体强健,则六七个月便会瓜熟蒂落,若母体孱弱不顺,则要待得九十个月,才算给足孩子精魂。娘娘只看自己天元四周,隐约可见孩子手脚,便是快了。”
“孩子……是自天元而出?”寒轩微生惊异,赧然问道。
“是,到时有御医相助,虽有苦楚,想来亦不至凶险,娘娘不必担心。”
寒轩神色微抿,喃喃道:“本宫有孕,乃七夕当夜,现下已是腊月中了……”
自成孕以来,那肌体变化,日日都教寒轩五味杂陈。寒轩心下明白,此中感触,再无人会懂。向来孑然一身的自己,此时却有一个生命,与自己息息相关,血脉相连。往日对稚子那许多厌恶不耐,亦渐有消减。于无人处,寒轩常是自宽:纵是辛苦,便只当以此子,慰天阙深情。
沉思之间,未及宫人通传,只见天阙大步流星,向寝殿而来。
人未至近前,却听得先声夺人:“地冻天寒,纵要作翰墨丹青,亦不必冒雪登高了。”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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