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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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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往日,此处唯天阙脉脉温情,二人并蒂相偕。却不意终是酒凉人去,是夜得幸受封的景颜,亦早不复那澄澈纯良之态。而席上另两对伉俪佳偶,一对已去,另一对,却已成心头大患,应对不暇。
“溢寒宫你呆不住,自是如鲠在喉,不如直言。”
寒轩倚栏垂首,看流水匆匆。绥安立于身后,眉锁浓云。
“今夜,你是否亦于我生了疑心?”
“贼人来犯,波谲云诡,我自当力求万全。”
“多年来,你我虽不得双栖,我却仍是披肝沥胆,绝无二心。不想奸人雕虫小技,便足以令你生疑。”
“你我兄妹,纲理伦常,只可恭爱,何来双栖?”
“兄妹?你我是什么样的兄妹,连个熙氏都一清二楚。”绥安苦笑声,“果然不是血亲的兄妹,离心这一日总是避不开的。”
寒轩不语,只看桥下流水,映几许残月,鳞波微泛。偶有落叶,亦各自西东。
“你可知,我当年在母家是何等光景么?只记得有年年关,早起在自家院中为些许琐事便被骂得狗血喷头,于阖家席上,便又要强颜欢笑尽力遮掩。虽全族皆在,我母亲处处暗语讥讽,带水带浆。我眼中横满眼泪,丝毫不敢抬头,迟迟不能下筷。实在难忍,便托词离席,到耳房之中,痛哭片刻。又不敢久留,草草擦把眼泪,便回席上,佯作若无其事,继续虚意奉承开去。其虽生我掬我,却只以其心志为绳墨,何曾许我有过些许己意。顺之则万事皆安,逆之便是背德罔义。哀其不哀,便是自私生事,不乐其乐,便是自诩忤逆。我早已受够,连哭都不能哭出声的日子。不知几多次,夜半中宵,只可咬住被衾,失声痛哭,哭得痛彻心扉,全身麻痹不得动弹。此般境遇,不堪一顾。故你这里,便是我的母家,再无其他。”
绥安亦默默良久,“你我不过都是可怜人。”
“我不瞒你,我不曾有过兄弟姊妹,景颜亦不过是同窗挚友。但我是真心待你们如至亲骨肉。”
“既是手足相连,又何须疑心满腹?”
“阋墙之祸,至亲反目,于帝王之家,实是不胜枚举。”寒轩沉声道,“我作此语,你定以为我砌词矫饰,然我纵信你,却信不得公主啊。”
东方日出,晨光普照,只照得寒轩严妆下,已是憔悴一片。
绥安亦有倦色,轻叹一声:“天若不是那样的人。”然其心下亦知世事难料,故补上一句,“我自有分寸。”
 
晓光沉沉,角声催发,远近起伏。横目看去,满宫一片沉郁之色。
出茂苑殿,寒轩与绥安分别,自己欲回溢寒宫中。骄辇徐行,不多时,便见一对素女,晨光溶溶,看不分明,只是那孤清中,亦有哀态。
寒轩略略侧首,宫众止步,“城中急流翻波,终是惊了你的清梦。”
蓝泽上前,轻颔螓首,“都是局中之子,哪得高枕无忧。”
其一身元青色,珠钗简素。寒轩仍记得入宫遴选当日,蓝泽那双眼眸,如清溪印月,无端摄人心魄,而如今满目凄清,如有云翳。
“倒是少见你入宫。”寒轩见蓝泽身畔芝鸢,仍是胜雪容色,只是更见沉稳,不复青春少艾。
“自娘娘独居,臣下便在府中侍奉。只是已为人妇,入宫不便。” 芝鸢仍是当年谨小慎微之态。论及前事,蓝泽眼中,又是一刻黯然。
“你是当入宫。王氏已去,熙氏亦是油尽灯枯,祈皇一朝,唯你一个旧人了。”寒轩心下慨然,“一时三刻,他尚不得立死,你且陪朕上不关阁走走吧。”
天色阴郁,曙光曈昽,不关阁如旧,只是经年无人来此,宫人疏懒,处处皆有败色。
那条甬道之外,天色灰白,疾风吹来,衣袂翻飞。
那里,厮人曾在。
目中凝涩,却只有一瞬,寒轩面中仍是不改的冷毅:“当局者迷。此局繁复,盘根错节,熙氏树大根深,纪厉氏尖狡诡谲,思澄氏尚有外患,公主深不可测,绥安被疑负气,连景颜,亦有弄权拿大之势。而那魏穰逐轻”,寒轩轻叹,“我应允过思澄氏了。”
“我知今日风云骤变,你难免殚精竭虑。只是我冷眼旁观,景妃虽行事果毅,却是衷心无二的。只是公主……”
“想来太妃与朕多有同感,此局虽似是熙氏运筹帷幄,但公主亦绝非受人摆布之徒。只怕其将计就计,别有远谋,日后要更难办。”
蓝泽却微有慌神:“公主若有意帝位,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了。”
寒轩轻轻颔首:“也罢,不急于一时,尚有许多事,还未得分明。





第37章 炽恨
宫柳烟微,御炉香散。
晨光杲杲,珠帘之内,半隐那瑶华妆镜,宝髻蛾眉。
只是纵那佳人面如春熙,满头金玉如城,亦可窥得其眉目中憔悴支离。
下了不关阁,寒轩才乘舆入了华容殿。一路穿堂过室,寒轩不许宫人通传,径自入了景颜寝殿。
“沐露沾霜,戴月披星,你着实辛苦。”寒轩立于帘外,面如止水,但景颜盈盈看去,只觉隐怒深文,不可轻度。
“也是棋逢对手,兴之所至。”景颜敛容而起,气势锋芒,分毫不让。
见二人如此,宫众乖觉,皆悄然出殿,珠帘内外,唯此二人。
“举无遗策,计不旋跬,我自愧弗如。”寒轩见众人离去,气势却暗弱几分,徐徐道,“只是铁腕无情,亦有伤阴骘。”
景颜笑叹:“姐姐糊涂。若无景颜破局,纪厉氏如何会被囚于内,又何来公主夜探,兄长被疑,这内宫又何以困如悬车?若说远些,当年若无熙怡然之死,公主何来问鼎之心,何来思澄氏张机设陷,纪厉氏吹箫解困,才得今日二人沆瀣一气?就是今夜,若无思澄氏一碗乌头之药,何来一石三鸟之效,既调虎离山纵二人相会,亦对思澄氏斩草除根,更使姐姐迁怒于我?引至亲离隙,灭世家贵胄,扫朝中踬碍,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你我皆不过任人谋算,懵然无知。熙怡然乃其至亲,纪厉氏为其赴汤蹈火,到头来不过兔死狗烹,论薄情狠辣,当是景颜甘拜下风。”
寒轩久久无言,晓风徐来,只觉寒凉彻骨。烛火恹恹,照二人玉面,光影随鬓角乱发而动,却有几分可怖。
“尚有一事,更是闻之胆寒。”景颜素手轻启,拨开珠帘,其容色秾丽精巧,纤毫毕现,看得寒轩心凉,“当年德池殿遇刺,熙氏自言乃其一手安排,取先帝,便可坐享其成。自此看去,先帝大行,他怕是也难逃牵连。”
殿中极静,珠帘随风而动,泠泠有声。寒轩呼吸之声愈重,听来更觉骇人。
寒轩目中泛红,眉心深蹙,强忍珠泪,极力维持仪态,只咬牙一句:“这个毒妇。”
景颜上前,虚扶一把,凝然道,“熙氏传信思澄平,其爱女饮毒悬命乃娘娘所逼。思澄平再隐忍不发,此事上如何都当有所动作。养虎于外,娘娘不可不有所筹谋。”
寒轩轻叹:“他亦说,即可取得天阙,任安之更不在话下。”
“此事根牙盘错,内宫亦是藏污纳垢。若连根拔起,必株连甚广,娘娘当有决断。”
寒轩沉吟片刻,只不置可否,一句:“你且去查。”
 
才出华容殿,见天色灰白,会想一夜惊心,只觉身心具疲,不可自持。
转头见溪见满面喜色,略有不豫,不及寒轩发问,溪见便道:“贺喜陛下,昭娘娘身怀有裔。”
寒轩一扫颓容,且惊且喜问:“当真?”
“昀太妃自不关阁出,偶遇昭娘娘离宫,相谈几句,昭娘娘凤体欠安,神思恍惚,险些晕厥。召御医而来,才知有喜。”
“即刻去顾缘宫。”寒轩大喜,提步便向外疾走。
溪见却一刻迁延,“可否要知会景娘娘同去?”
寒轩面中当即冷寂一分,回首看去,景颜已入珠帘之内,不见身影,只道:“罢了,他亦累了。”
言罢,二人传了车架,急急向顾缘殿去。才入殿中,便见蓝泽亦在。一夜风波,众人喜色中,皆微有倦意。
纵是大喜,梁勋似只有浅浅的欢欣,面中小饰红绯,如桃花蘸水,略带娇羞。而丹叶面中,更有几分羞赧无措。
梁勋一身米色宫装,丹叶为其披上一件妃色大氅。远远看去,二人仿如芳年华月中,青梅竹马的一对小儿女,眸光娇容,只澄如春溪。
见此情态,寒轩心中欢悦,不觉凉了一分
——他与安之,是不会有这一日的。
举步入殿,众人见礼,寒轩容色又满如圆月,“近来风云开阖,国事蜩螗,能得勋儿一喜,朕心甚慰。”
寒轩上前,执起梁勋一对素手,已然目中盈盈。
蓝泽亦道:“宫中多年不闻儿啼,昭贵妃好福气。当年昭贵妃甫入内廷,不稔理事,与本宫相助相交,能有今日,本宫心头大慰。”
梁勋赧颜更甚,只浅浅一句:“本宫已外嫁,如何可生育于内,当归家安养才是。”言罢,便举目去看丹叶,撞上那少年玉面。那少年眸中,只清朗无极。
寒轩笑道:“怕是二人情浓,嫌宫中拘束。”
二人闻言,一时面红耳热,更不敢言辞。
“月知,你且先回府中打点,朕有孕之时,一应用度,此番务当叠矩重规,不可差了分毫。”
见月知雀跃而去,蓝泽笑道,“月知哪里懂这些,溪见伺候过你生产,更稳妥些。”
寒轩颔首,“那便溪见同去。”
众人展眉开颐,欢颜谈笑。勋儿却沉吟一刻,怯怯道:“本都是外臣,本宫离宫,不如公主与将军同去?”
寒轩见其眸中一抹忧色,便低声道了句:“也好。”心中默叹,论谋事,虽有景颜慧黠机变,勋儿却老成周全,绝不逊色:公主其人,岂可轻易受制,将其拘于内廷以图格其反意,只怕适得其反。
见寒轩应允,梁勋便再言其他,“殿下自华容殿而来?怎的未见景妃?”
寒轩只道:“风波未平,他自有事要忙。”
 
疏柳莺啼,紫黯红愁。
一夜无眠,故莺语不惊;轻妆薄施,而倦容难改。
自得寒轩旨意,天若二人便要整装出宫。庳车软舆前,天若素衣纤态,缓步而来,唯鬓边赤英金蕊,浓姿贵彩。
绥安跨于马上,目中渺如沧海,不知喜怒。一夜风云暗涌,其容色中,亦略见颓唐之意。
“公主向来与昭贵妃带叶连枝,怎的如今贵妃兰梦之喜,公主未及相贺,便急着出宫?”景颜兰步而来,翠微盍叶,珠压腰衱,妆饰夺人。
天若意态寒素,凝目不语。却是绥安于马上轻言一句:“景妃栉风沐雨,忧劳国事,竟有心相送,为兄尸位素餐,当真是措颜无地了。”
三人相峙,面中皆有冷霜。景颜闻言不善,只浅笑回声:“兄长谬赞,景颜无能,只任人谋算,腹背受敌,应对不暇,倒教兄嫂辛苦。”
“景妃日理万机,孤自当矜怀体恤,怎敢久居宫闱,扬波生事,使景妃百上加斤。”
“景颜有失周全,公主攻瑕指失,景颜自甘领受。”
天若面色不改,身畔泩筱却面有愠色。景颜美目轻扬,却见天若身后随侍宫眷中,有一人面色铮铮,非寻常颜色。心中暗忖,便已有分明。
“且看公主身旁侍女姮娥,个个玲珑积慧,公主若有心指点,景颜岂非更有进益?”
言及此处,那宫眷只敛容垂首,细看去,公主似是亦面有瑟瑟。
“我二人本无心弄潮,只是激流势猛,未及相避。如今万事稍安,烟波靡散,景妃劳苦,更宜善自将息。”
绥安一句,三人皆是缄口。玉鞭轻扬,车架辘辘而去,于灰白天色下,唯留一片萧然。
景颜一身蹙金绣罗,独立风中,横生孤意在眉。
崇兰见景颜面有不豫,不敢相劝,只道:“娘娘本无需走这一趟。”
景颜轻哂:“本宫倒是小觑了公主与那熙氏的情分。”
“娘娘既已见得端倪,怎又轻纵公主出宫?”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景颜叹道,“本宫倒要看看那熙氏,尚有何后招。”
言罢,景颜转身上辇,向华容殿而去。
行经茂苑殿,却见蓝泽携芝鸢,自茂苑殿而出。
“熙氏这等噬不见齿之辈,贵太妃慈心一顾,实是以德报怨,仁深泽厚。”景颜坐于辇上,低眉笑道。
而蓝泽面上倒多生伤感:“熙氏已是风烛草露,暮景残光。故人凋敝,本宫自当相送。”
景颜扬手,宫众会意,只落辇压轿。景颜兰步轻点,闲闲道:“既是日薄虞渊,想必其亦有绝响,本宫姑妄听之。”
 
高台临茂苑,飞阁跨澄流。
茂苑殿仿如旧年,画堂凝香,璇奎初焕。无奈岁华空转,物是人非,那旧馆故殿,皆已蒙尘,唯芊绵碧色,年年常新。
绮罗佳丽地,风流竟过,只待后人。
窗扉紧闭,晨光过窗纸而下,殿中一片昏晦冥濛。延贵妃斜倚案上,满鬓银丝,一丝不苟束于冠内。案上一盏残灯,映得其严妆丽服,唯剩儯u沉沉。
景颜见此情状,只屏退宫众,缓步上千,心中暗叹:纵是鸠形鹄面,病骨支离,斜倚案上的延贵妃,仍有玉山微颓之态。其高华意态,是生于骨中的啊。
如此,景颜心意亦沉了几分。忽而察觉殿中气味与往日不同,不知可是延贵妃行将就木,自有萎靡之气。
“本宫便料定,除了磊寒轩那个毒妇,蓝氏那个贱人,你也是一定会来的。”延贵妃凤眼轻扬,笑道。
“景颜小觑娘娘了,不想身为笼中困鸟,竟仍可纵横开阖,让公主带了自己的仕女出宫去。”景颜立于殿中,遥遥相距,自生威仪。
“沉机观变,洞隐烛微,景妃果然名不虚传。”
“娘娘谬赞。景颜纵恪谨周至,亦不敌娘娘机巧诡诈。”
“尔等皆以本宫奸猾狠辣。”延贵妃轻嗤一声,“奸猾狠辣又有何妨?这是本宫的命。本宫生当如此,达观知命,尔等无可指摘。倒是那磊寒轩,不安时运,与命相争,下场未必好过本宫。”
景颜垂首:“你岂是认命,不过是以命自欺,而我们本无命可言,你我不同。”
有风透窗纸而来,二人鬓发轻浮,满室烟尘,似乱了心神。
“景颜愚钝,尚有一事不明。娘娘当日华发始生,依律离宫,本是大限将至,何必兀兀穷年,作此无益之劳?”
“你以为本宫潜光晦曜,苦心筹谋,只为引你三人离隙,助公主上位?鹿死谁手,与本宫何干?毒妇为移天徙日,灭我熙氏,鸩杀先皇,本宫丧家失势,一无所有,焉能不恨!故唯有栋榱崩折,失鹿共逐,搅得磊氏疲于奔命,不得一刻安生,本宫才可稍解心头之痛。”
“娘娘糊涂,持衡拥璇,秉政当轴,乃景颜之志,与姐姐无关。”
“你倒明白。沧海横流岂有孤鸾照镜来的大快人心?天阙已死,澄翠宫中那腐儒竖子,本宫亦不会让其久活!”延贵妃目色如刀,声似厉鬼,“茂苑殿空置期年,唯余松油数翁,本是漆地之用,不想今日却可成大事。本宫纵是涸辙之鲋,也绝不可孤身就死。没了你,贱人毛羽零落,如盲者失杖,不过是强弩之末。”
言罢,延贵妃一掌挥去,案上残灯飞入殿中,撞于窗纱之上,燃起一片巾帘。不想那雕窗绣户,扇扇相连,火势如奔,一时虐焰四起。四下门扉,皆陷于毒燎烈焰之中,再无出路。殿中三人,只入地无门,插翅难逃。
因在初夏,物燥风急,倏忽火起,熊熊炽盛,煟祛宓亍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如此繁雄茂苑,月榭朱楼,不过付之一炬。
 
茂苑殿火光弥天,寒轩即刻得了消息。只是火势太盛,宫众力阻寒轩近前。茂苑殿之上便是天若的麟游宫。茂苑殿位低,麟游宫势危,寒轩便上锦云阁,遥观火势。
“景颜果真困于殿中?”寒轩眉锁浓云,一对玉手,死死扣入窗沿之中。
“娘娘屏退宫众,只带崇兰入殿,想是那熙氏早有筹谋,四面门扉立时火起,娘娘未及脱身。”溪见离宫,此时枝雨立于寒轩身侧,惴惴道,“陛下息怒,已调阖宫侍众前去救火,亦已遣人前去通传大将军,想来不时便可到。”
内宫出事,梁勋有孕,此时唯有蓝泽在侧,见寒轩如此,只踟蹰道了句:“陛下……”
寒轩眉心微动,看向蓝泽,沉声道:“你说。”
“熙氏奸狡诡谲,纵观一夜,便知此局纵横交贯,不容小觑。此次焚火,困死景妃,看似为断陛下臂膀,殊不知,亦可有他用?”
寒轩闻言,眉间浓云愈重,沉吟片刻,厉声道:“枝雨,即刻将思澄氏移入溢寒宫,严加看管,不可有失。”
枝雨匆匆而去,寒轩立于窗边,不时有草木焦灰,随浓烟而来。
锦云阁往日那清风丽日,现下唯余烈焰灼心。
而宫中生变,那满院玉茗花,此时亦失了闲逸。
安之闻得响动,披衣起身,立于殿门,见东南方向浓烟滚滚,而宫中戍卫侍从,皆携水疾奔,便问身侧含莲:“哪里起火了?”
含莲道:“说是前朝茂苑殿延贵妃,为除景妃娘娘,才引火烧宫。”
安之面色沉定,若有所思:“寒轩人在哪里?”
含莲见安之直呼寒轩名讳,心下略有惶然,只愈发恭敬:“领宫大人今早奉旨离宫,如今无人主事,陛下便坐镇麟游宫锦云阁,亲自发踪指使,以观机变。”
安之闻言,喃喃道:“那个溪见出宫了。”
含莲不明就里,只附和:“是,臣下方才去探消息,仿佛见平日只侍奉内殿的枝雨大人,亦出了溢寒宫。”
安之默然良久,轻言一句:“这里离失火的地方也不远,溢寒宫地势高,我去避一避吧。”





第38章 寒刃
环堵虐焰,无路可逃。
那茂苑殿中烟气愈浓,景颜有心自持,亦难掩满面慞惶。
而烈焰焦烟中,却看得延贵妃满鬓银丝,更有凌人之态:“黄泉路上,有景妃解语相伴,实乃本宫大幸!”
景颜未及回话,却听凭空传来一语:“娘娘向来抉瑕摘衅,矫时慢物,怕是景妃难适其意,力有不逮。”
众人闻言大惊,只见一缁衣之人,自梁中飞下。细看去,其人虽身形矫健,却似有气虚之势,教人观之生疑。
延贵妃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凝神片刻,转而狂笑:“真是不虞,本宫死前,竟可得见这许多风流人物。认贼作父者常有,论及腼颜事仇,背德妄义,你真是无人可及。”
“娘娘亦非晴云秋月,你我本无分轩轾。”
耳畔多是烈焰炙烤的哔剥之声,景颜听不分明,只可依稀闻得那声音耳熟。然瘴气熏人,脑中昏沉,早无力细辨。
“你我不过是局中之子,却个个都自作聪明,你是,你那愚不可及的父亲是,那傲睨一世的郇天若是,那据徼乘邪的磊寒轩是,这个刚愎自用的磊景颜更是!无人幸免,满盘皆输,真是快哉!”
“事无定数,娘娘若得高寿,尚可来日评点。如今之计,本宫只可自求多福。”
那缁衣之人挑起身畔一条长几,竭力一掷,一处门扉尽毁,有路洞开。那缁衣人便抱起景颜,携崇兰一起掩身逃出火海。
神志溟蒙间,依稀听得身后延贵妃厉声咒骂:“磊景颜,你以为今日侥幸,日后便可高枕无忧?笑话!尔等自负小卒,自有黄雀在后,子姑待之!”
 
宫阙飞灰烬,嫔嫱归冥幽。
火势益盛,椽梁崩陷,整座茂苑殿,已成一片火海。
寒轩心急如焚,额间香汗,如注而下。烟气熏燎,焦木横飞,茂苑殿陷于其中,已渐渐看不分明。
蓝泽见此情状,只轻掩口鼻,切切道:“如此回禄之灾,一时不可转圜,此处去茂苑殿甚近,陛下纵心系景妃,亦当以国事安危为重。”
寒轩心头如割,只盯着那烟尘斗乱,恨恨道:“可是景颜……”
蓝泽自知劝不得,便再不出言,然此时,却见枝雨入阁,其青丝飞乱,满面焦土,一把跪于寒轩面前:“陛下,大将军已经入宫,现下在茂苑殿救人。”
寒轩眉头略松一分:“他来了便好。”
虽情势有缓,枝雨那满面恓惶未减,只是附身于地,不敢言辞。
寒轩见状,素手轻扬,宫众退避,唯有蓝泽在侧,含怒道:“讲。”
“臣下万死,朝露殿路远,臣下尚未到,那思澄氏便已脱身,不知去向。”
寒轩浓眉紧锁,不置可否道:“救景妃要紧,事毕再去查。”
见枝雨未有起身,寒轩便再问:“一次吐个干净。”
“宫人来报,中宫径自入了溢寒宫寝殿,宫众不敢阻拦。”
寒轩眉心微动:“罢了,去了也好。马舞之祸,澄翠宫亦未得万全。”转身向蓝泽道:“朕先回溢寒宫,茂苑殿之事,有劳昀太妃了,务必不遗余力,将景妃救返。”
蓝泽领命,而寒轩只面有怅然,踽踽向溢寒宫而去。
 
这时节,本应看笋成竿,等花著果,闲坐销永昼。
夏景舒长,麦天清润,仿佛这只是个寻常初夏,清风洒洒,绿荫垂垂,芳草满渡,蛱蝶慵飞。
几番风浪,彻夜无眠,又经烟火熏炙,寒轩心力交竭,形容憔悴,缓步而来。许是心紧到了极处,此时却麻木了。
寒轩倦目轻抬,见丽日清和,过梧叶,透龟纱,寝殿中,一片斑驳疏影。那帘旌微动,沈篆烟消,仿佛皆是一片不谙世事之态,只懂在这碧影沉香中,从容消夏。
看这夏景恬旷,不觉身心舒弛,那亭亭意态,便略见颓意。满身珠翠罗绮,于午后幽光中熠熠生彩,笼于周身。远远看去,寒轩其人,亦失了几分冷毅。
却不想,转瞬之间,一柄寒刃,横自抵于颈上。霎时通体寒彻,背脊一片冷汗。
“这个刀,怎么用?”
只一句,寒轩便六神归位,却不觉,那寒意反身向内,直把心底点滴蚀穿。那明媚少年,此刻只狠狠相逼,而这一切,又是拜自己所赐。
“你从哪找的?”寒轩波澜不惊,只轻轻拨着袖口南珠。
“我知道你要枕着防身的东西睡,就破了你的枕头。”安之略有焦灼,“你快说,怎么用。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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