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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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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念一想又起了侥幸之心,此地离金陵已是不远,又下了大半日的雨,迄今未止,将士想必是既疲累,又兼归家之喜,纵然职责所在,免不了有所松懈。
  不待他有所行动,房门忽开,却是胖如团团富家翁的魏头领进门来,和和气气地告诉赵让,皇帝有请。
  赵让满腹狐疑,却不得不换好衣裳,随魏头领出了门,顺着走廊,到驿馆中接待贵客专用的厅堂。
  厅堂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主座上当然是皇帝李朗,此刻他已换了一身服饰,紫袍盘领,两肩绣金盘龙,头戴乌纱折角上巾,中缀一玉石,整个人神采飞扬,风流尽显。
  左右陪坐下首的人赵让全不认得,李朗也无将他引见众人的念头,只向他招手笑道:“静笃,你过来。”
  赵让迟疑不得,缓步到李朗座前,跪地行礼,李朗仍是带笑让他免礼平身,手指离御座最近的右首下座,又道:“你坐那去。”
  “陛下,这……不合适。”赵让没有即刻谢恩,轻声道。
  他此刻仍是穿着禁军侍卫服,只是就算场中陪客都不知晓他的身份罢,哪有禁军首领魏头领满脸肃然候立在皇帝身后,他这无名小卒反倒能有一席之地的道理?
  再者,赵让委实不愿将时间耗在这里,万一皇帝兴致高涨,宴席通宵达旦,他如何能在子夜时分到达长庆观?
  李朗却仰脸含笑,反问道:“有何不合适?静笃又要违抗圣意?”
  赵让无奈,只得安坐。
  宴席再一次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席间最多便是对李朗的阿谀奉承,夸大其辞的歌功颂德,李朗笑逐颜开,并未有任何不快之状。
  席开片刻,乐工奏乐,舞姬踏歌而来,霓裳翩飞,五彩斑斓,足令人目迷五色,心旷神怡。
  唯赵让如坐针毡,汗流浃背,起先仍能勉强挤出笑容,待到发觉歌舞仿佛无止无休时,他再难稳坐,明知此计极险,却也不得不强行一试。
  当下他连连举觞,身边的侍儿甚至都要来不及满杯,这番动作引起上首李朗的注意,皇帝探身下来,笑对他问道:“静笃,可有看中哪位佳丽?”
  赵让借机,猛把酒樽往桌案一顿,声响甚巨,震得周遭皆是一愣,乐工舞姬统统止住了动作。
  “庆功奏凯,陛下不嫌名不顺,言不顺么?”赵让放肆地看向李朗,笑意轻蔑。
  他只望能激怒皇帝,打乱这欢歌笑语,被斥离场责罚,唯有如此,才可再设法逃离,否则在这众目睽睽下如何能悄然遁去?
  想过借酒装醉,但他生怕李朗或不留意,或索性就由他在宴会中烂醉如泥,酣睡不醒,那时要另寻良策,已是不能;若要假扮量浅,不适欲吐,于他也是不易之事,稍有不慎便要被皇帝瞧出端倪。
  只有冒险一赌。
  李朗摆手,示意众人无需激动,毫不动怒,笑问赵让:“静笃此语何意?”
  赵让也是含笑,眉尖一挑:“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未费一兵一卒夺下南越,难道真是陛下您天纵英才,得皇天庇佑之故?”
  说话间,赵让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舌火烫,心间却是悲凉:此事过后,皇帝必是认定他不臣之心犹存,反骨天生,而他却已是百口莫辩。
  李朗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恼意,遗憾却未如赵让期盼,将他怒叱一番,驱离酒宴,反倒是转眼之间,又绽出笑颜来,轻描淡写道:“朕闻‘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以及‘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但南越王殿下显不作如是想。既然兵刃见血方彰显勇士本色,朕还请南越王殿下,与朕来场白刃战,不知尊意如何?”
  此语一出,座中诸人全被震慑至呆若木鸡。
  赵让更是目瞪口呆,李朗这般应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行径更合乎一个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毫无自知之明的娇养皇子,而不是十六岁便执掌兵权抗击贼寇,最后杀兄囚父夺取皇位的青年皇帝。
  然李朗已从座上起身,大声呼喝,令人奉上长剑,又命给仍未回神的赵让献上大刀,见赵让无措起身接过,他方笑道:“此处施展不开,莫若到院中去较量一番,多年前别过,朕不知静笃的身手,是否依然矫健如昔?”
  这是重逢之后,皇帝首次在他面前坦承,往事萦绕,不曾有改。赵让强压下心头澎湃,将刀掷地,摇头道:“罪臣已是败军之将,何需再自取其辱?”
  李朗走下上座,长剑挑刀身,仍将它抛回赵让之手,唇角勾起,目中却毫无笑意:“此事由不得你,赵让。你若不愿与朕交手,这小美人儿可立马要命丧黄泉——你莫不真是数典忘祖,竟连自己的骨肉至亲,也认不出来了?”
  剑光如电,剑尖直指一名场中一名妙龄舞姬的咽喉,那少女并不比赵让妻妹年长,此刻花容失色,全身微颤,眼中蓄满清泪,却是望向赵让。
  赵让最初迷惘不解,待得多看两眼,真如五雷轰顶,当场怔愣,张口结舌。
  这少女他真忆不起曾见过,但那眉那眼,那小巧玲珑的鼻子与可爱丰润的樱桃小口,无需过细观察,竟是与他有六七分相似!
  李朗见他面露迷惘,索性收了剑,直视赵让,淡笑道:“你不知她是谁么?也是,你随父前往闽越之日,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你背叛东楚自立为王时,她不过蹒跚学步,却因你而入贱籍,命中注定难逃风尘,配不得良家子弟。静笃,她是你妹妹,你赵家,仅剩你与她两兄妹了。”


第8章 第七章、


第七章 、
  见赵让脸色由迷惑茫然而至坚决,李朗还道相逼事遂,哪料到赵让却是将刀倒提,屈膝半跪,口中仍是拒绝之辞,这回更是引经据典,似有驳斥李朗叱他数典忘祖之意:“陛下,兵者不详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陛下欲以王道兴天下,乐杀非吉,还望陛下收回圣命,罪臣死而无怨,伏乞陛下饶恕……罪臣之妹。”
  “你……”李朗怒极反笑,抬头沉声令在场早已大惊失色的诸看客全部退下,待只剩赵让与魏头领后,他才冷对赵让道,“起来!你刚刚的气势何在?我不以你妹妹的性命相胁,这总不是乐杀了吧?”
  剑尖低垂,在赵让颈项处游弋,森森寒气犹如针刺,赵让心念急转,情知此事敷衍不过,又深恐若不能令这胡搅蛮缠的皇帝满意,天晓得接下来还有何异想天开之举。
  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赵让如今是有切肤之痛,他暗地咬牙,语气恭敬道:“陛下既然坚持,罪臣却之不恭。”
  李朗冷笑,退后一步,由赵让站起,同时示意魏一笑,不允他擅自插手。
  这般怒不可遏,连他自己都大感意外。
  原照此行程,明日便可入金陵,到那时,无论他或赵让,都如身加桎梏,难得自由。
  那日察觉到赵让左眉残留至今的伤痕后,李朗便起了心思,今夜这一场欢宴,名为庆功作乐,也唯有魏一笑等心腹清楚,不就是特意安排,为的便是让赵让与胞妹得以见面么?
  如若赵让愿开口恳求,李朗理所当然会顺水推舟,除去那赵家少女的贱籍,甚至觅个名门世家收为养女,以配良人,也无不可。
  万万没想到,这赵让竟仍是放不下那南越王的身份,当众嘲弄,言谈中不甘不服之意溢于言表!
  这等贪慕虚名之人,真值得自己念念不忘,甚至煞费苦心地取悦讨好吗?
  赵让自然察觉到李朗的怒意,却只能归结为他扫了天子颜面,皇帝到底年少气盛,才有这莫名之举。他心中记挂子夜之约,眼见时刻将近犹不得脱身,也真急了,横刀向君,道:“若罪臣得胜,陛下可否允罪臣一事?”
  “胜了再说!”李朗本就在气头上,哪听得赵让这般仿佛成竹在胸的说辞,二话不说,一剑递出,霎时如开出六七朵剑花,朵朵噬人,直往赵让面门逼去。
  赵让本以为李朗的皇子、帝王之尊,即便是马上得天下,也应少有与人交手经验,大可速战速决,哪想李朗这一出手,他竟是禁不住剑网森严,杀气阴阴,不得不大退几步。
  刚稳住身形,剑光已如飞龙在天,追随而至,赵让苦笑一声,战意激荡而起,不避不让,瞅个缝隙,掌中大刀化作白练,直劈李朗头顶。
  两人交手不过两三个回合,已是各自心惊,虽说剑走轻灵而刀行厚重,但招式意境竟是有些许相似之处,不讲花俏而求实效,但要每每出手,都可对对方要害形成实质性威胁,即便两人都不存生死相搏之心,但在外人看来,只觉得他俩过招间险象环生,生死一线。
  赵让起初尚有顾虑,不敢忘乎所以,激战到酣畅处已是连对手身份都抛至九霄云外,接招拆招,趁势反击已占去他全部精力。他虽说只是称雄于南越,但到底也是一方霸主,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的喜悦,早已多年不遇。
  正斗得难分难解,无奈侍立一旁的魏头领终于忍无可忍,他并未出手,只是怒喝一声:“赵让!赵静笃!”
  赵让如梦初醒,本是绽放若莲花的刀法霎时枯萎,李朗见状大惊,收势不及,长剑如毒蛇吐信,饶是他反应极快,即刻偏了准头,仍是听得一声闷响,直穿赵让左肩胛而过。
  李朗抽剑掷地,伸手猛一揽,将赵让环入怀中,眼见受创处鲜血汩汩涌出,心急如焚,不由分手便伸手撕开赵让胸前衣物,以查伤势。
  孰料这一见之下,他全然怔愣。
  多年前初见之日,李朗为感激赵让相救之恩,而赠予他的那块玉佩,正稳稳当当地悬挂在赵让的胸前。
  绝不会认错,那玉,那上方大篆所刻的“御赏”二字。
  赵让看李朗神态有异,已知他见着此玉,再遮掩却是不能,一时百感交集,仿佛不能为人道的心事被人勘破,恼羞成怒下不管不顾,猛把李朗推开,跌在地上,出手封穴止血后,捂着伤口,不能成言。
  若问他为何将此玉细心珍藏,理由自然不是他能识破天机,早料到会有今日。
  正如李朗一直记得那奋不顾身为他出头的少年武士,赵让也难以忘怀身份尊贵却受尽欺凌的小皇子,知恩图报的虽说只是一总角稚龄儿,他仍是从中看出仁义之心。
  为君者,最贵在柔,待子民如慈母怜惜儿女,有教无怨,如若不能,便当重仁重义,不求爱怜疼惜,但求对百姓不虐不暴——若小皇子能为天子,该有多好?
  愿为他的马前卒,助他顺应天道,成一代人君,重收归中原,为天下王。
  这曾是赵让少年时最真最切却也最荒唐的念想。
  叵耐总归是痴心妄想,两人自那日匆匆一会,从此南辕北辙,再相会时,境遇已判若云泥。
  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赵让心知李朗盯着自己,必是在琢磨他将这玉随身佩戴的用意,有那么一念之间,他想过利用此物,求得李朗的念旧哀怜,以救出妻妹——
  然则念头转过,话到嘴边竟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得口,赵让生怕妻妹落到李朗手中,万一谢家问责,非要追究到妻妹身上,那孩子只恐更难逃出生天。
  但如今之境况,不说则连这驿馆都出不去,自己又意外受伤,赵让已真正是无计可施。
  李朗见赵让脸色一变再变,想起适才酒宴上的狂言妄语,不禁犯疑,边转向魏一笑令他去取药,边缓了口气,向赵让道:“静笃,你今日失态,是事出有因?”
  皇帝已然问起,赵让也不再为难,顺阶而下,从怀中掏出那皮纸,呈交皇帝,跪地苦乞道:“求陛下开恩,救罪臣女眷一命……”
  李朗扫了眼皮纸,略作沉吟,已是明了赵让冒犯之意,不由动气道:“此事你若早与魏一笑说起,何至到这田地?你就没想过我在一时激愤下,大可能直接把你宰了么?即便将你驱出宴席,你又要如何才能躲过守卫,赶到十里开外的长庆观?真当禁军侍卫除你之外全是吃素的?”
  连声逼问将赵让迫至无可退处,但皇帝句句问到节骨眼上,他只觉羞愧难当,这般毫无胜算的狂妄鲁莽,赵让心知肚明,不过难以相信皇帝愿伸出援手,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将此事和盘托出。
  魏一笑取药归来,李朗将皮纸递交给他,干净利落地吩咐道:“你速带人赶往长庆观。明日动身前,将异心者查出肃清。”
  “陛下,请允罪臣一同前往。”赵让忙恳求道。
  李朗一挥手,魏一笑瞥了眼赵让,躬身行礼,快步离去。
  “陛下……”赵让还待再求,李朗命他起身上坐,拿了药近前,亲手给他敷药包扎,赵让受宠若惊,只是李朗的碰触总让他的心头泛起丝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当年硬塞给他玉佩时,那小手的触感延续。
  李朗倒未留意到赵让内心忐忑,他将赵让的发僵视作紧张,便淡然道:“你去不得。行此计的人是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你去了反而难办。”
  这层赵让又怎会没有想到?那长庆观邀约之辈心思可谓周全,赵让欲赴约,则是降将出逃,大有可能死于追兵之手,到时候甚至无需出马,便得偿所愿。
  只不过百密一疏,横生了枝节,包括赵让也没想到李朗会插手相助。
  直到此时,赵让仍是不知李朗与谢家关系复杂,一言难尽。他只道李朗登基,借助了谢家之力,如今谢氏家长在朝任尚书,长子又身居军中要职镇守北防,中宫皇后也是谢姓女,这一族必是李朗的股肱重臣,国之栋梁。
  莫说要他毫无理由相信皇帝会因他而开罪谢家,便是如今李朗摆明了助他一臂之力,赵让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丝毫不动,由李朗将伤口处理完毕,见李朗手法干脆熟练,像是久惯此事,心中对这青年皇帝的迷惑又多了一分——在南越时,他已听过太多李朗的轶事,三皇子嗜杀成性的传闻在李朗把两位皇兄家族斩草除根后便牢不可破,李朗的父皇李冼自逼宫退位后,从此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也有传闻,这位名义上的“太上皇”早已死在李朗之手,只是李朗不愿背负弑君杀父的逆天重罪,一直密不发丧罢了。
  这边正心乱如麻,李朗仿似不觉,瞥了眼赵让道:“虽说这话你必不爱听,但赵让,你那爱妾只怕九死一生,若魏一笑赶不及救回,你也莫要太过悲痛。”
  “那……”赵让本想解释那并非自己的侍妾,转念又觉多余,若妻妹平安回转,以眷属之身兴许比未嫁女更不易引人起染指之念,至于能不能送归南越,那还得看皇帝开不开恩了。
  他思绪到此,欲向李朗行礼,奈何李朗仍盯着他肩上的伤,他只好原位作揖,轻声道:“罪臣多谢陛下,天恩浩荡,罪臣万死莫辞——”
  本想再问一问李朗亲生胞妹的事,之前事发突然,赵让只来得及看清妹妹的容颜,既然皇帝有意让他们兄妹见面,应是不会在相认上为难。
  奈何刚把谢恩之意说完,赵让忽觉李朗面色有变,颇有些悻悻之意,不禁把话咽回,备感莫名:他又是哪句不得体的话犯了龙颜?


第9章 第八章、


第八章 、
  李朗在厅堂中不住俳佪,赵让心中牵挂妻妹,两人各自沉默,脸色都不好看。
  忽而李朗止了步问:“那传物给你的人,你可能辨认得出?”
  赵让踌躇片刻,还是微微点头,见皇帝怫然作色,苦笑道:“罪臣真是个不祥之人。”
  那大络腮胡的周校尉并不似心有歹意之人,应是见长官被一臭名昭著的叛徒所杀,罪魁祸首竟然没有当场处决,义愤填膺才做出这番违抗军令的事来。
  他为周校尉辩解,李朗却是冷冷一笑。
  押解中的降将即便杀了人,只消皇帝未开金口定罪,谁都没有资格取其性命。这条命是要留到奏凯大典,用以祭拜天地、太庙受降、彰显国威等大事上的。
  那谢吾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图个虚名,从未与将士同生共死过,有谁会因他荒淫惨死而义愤填膺到不顾性命给他报仇?
  自然只能是谢家谢濂那厮,估摸到赵让若能回到金陵,生杀大权便紧握在李朗掌中,更难下手,这才狗急跳墙,不惜动用暗伏于出征左右骁骑卫中的棋子,非赶在入城之前,置赵让于死地。
  既已暴露,岂有不除之理?
  但赵让的自嘲李朗竟也听了明白,他亲手杀了谢吾惹出这番事,丧命的还有两兵卒以及现下肯定要铲除的军中异心者,短短数日,可说是因他之故,东楚军损兵折将,赵让心中不安,自责愧疚,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现下并非是能与赵让畅谈相告东楚朝政的好时机,李朗虽说已拿定主意要保住赵让,但如何处置他,却还有些犹豫。
  这个人真能为己所用?
  他既能在东楚国势危急存亡之际,隔岸观火,甚至坐收渔利,自立为王,怕不是个甘于雌伏、碌碌无为之辈,自己真能将他收拾服帖?尤其是,李朗无论如何也不愿杀死赵让,且仍需有日用到南越驻军,万一赵让恃机而动,再一次……李朗必定腹背受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李朗不寒而栗,到那时他非下手不可,杀了这个为他留下左眉淡痕、随身戴着他所赠佩玉的男人。
  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从此次的事件不也是能窥出,这赵让并不是个到山穷水尽时便会依赖求人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率先发问,还不见得人家肯屈尊开口,到了这般田地还骄傲如斯的人,能臣服于他李朗么?
  转看赵让几眼,见他低头沉吟,不知心中所想,李朗油然升起此生未曾有过的欲念,恨不得将此人剖心挖肺,瞧瞧其中究竟留有几分赤子之心。
  既不愿害赵让性命,唯有绝对不要将他置于需要提防、警惕的位置上去。李朗自幼及今的经历,让他对儒道圣贤宣扬的天道仁爱几近嗤之以鼻,他更信奉韩非所言,人之性情莫先于父母,以父母子女的天性使然,尚有子女叛乱——如他本人,更不消说君王臣民之间了。
  赵让之于他,犹如童年旧梦,得以圆融完整,何尝不是待己的一份犒赏?
  不过须臾,李朗心念已定,不由冲赵让微微一笑,心道:我自会守我昔年的诺言,护你一生周全,但我也要你此生此世只得我一人,不可再有其它挂念。
  他自道如此做法最为妥帖,不但可全赵让的性命,又可得偿夙愿,却偏偏忘记极重要的一件事:赵让少年时,以小小一个禁军侍卫已能将个人安危置于度外,为无辜弱小者强行出头,如今更做了十数年的王,心气之高,怎是寻常人可以比较?
  纵使李朗以帝王之恩威,迫他束戈卷甲,又岂能得他倾心相待?
  李朗这番一意孤行,却是引出了后面的许多事来——
  此时赵让自是全然猜不到李朗心中所想,他既是为妻妹生死未卜而心焦,也对东楚朝政心生疑窦,尤其是皇帝提及谢家时那不可言说的态度,更令他不安。
  当年离开金陵时赵让年纪不大,且一心只道“男儿应是重危行,岂因儒冠误终生”,勤学武艺外,所读之书唯有各类兵书,交往之人,也大多同是习武世家出身的平辈少年,对东楚庙堂之上的云谲波诡,几近矇昧。
  之后这些年,他全心在南越事务,闻得三皇子登基,便已开始为日后功业潜心筹划,虽说不至于对东楚如今的朝政一无所知,但直到谢吾这事,他才发觉其间大有蹊跷,非他一厢情愿,以为东楚也如他的南越之地,君臣和睦上下一心。
  只是李朗不愿多说,赵让也不好多问,两人各怀心事,无言相对。
  片刻之后,李朗到底又问出话来,虽说自己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他到底没能忍住:“静笃,你这玉佩……”
  提了个头却不知要如何接续,是该明知故问“是否就当年我赠送你那块”,还是该单刀直入“为何要随身戴在身上”?
  李朗踌躇中,赵让已是笑道:“此物出自东楚,离开故国之时,原道今生还不知能否归家,戴着也好睹物思乡。”
  他知道遮掩无益,便索性大方将玉佩从颈上摘下,双手捧给李朗,低声道:“久别重逢,三殿下已是英雄盖世,罪臣也得天幸,叶落归根,此物正当物归原主。”
  李朗接过,摩挲一阵后,抓起赵让的手,再次把玉佩塞入其中,嘴唇微动,却并未出声。
  赵让抬眼见皇帝目光专注,心中激荡,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思忖该如何应对,忽听堂外传来一声急报,李朗松手转身,叫进传信的禁军小头目,来者跪倒禀告道,长庆观奸贼伏诛,魏头领救回一少女,只是伤势不轻,头领正在为她医治,分不开身亲自面圣。
  李朗一听这口气便知不妙,他清楚魏一笑的歧黄之术,若是他束手无措,那只怕华陀再世也是难救,皱眉看向赵让,那人倒还显得冷静,只是双唇泛白。
  到底于心不忍,李朗问道:“你领朕去看看。”
  禁军小头目答声“是”,便带着两人一前一后,经走廊到了间极小的厢房内。
  这房中除去一张床外便只有床前斜放的一张竹椅,那竹椅上正坐着满脸愁容的魏头领,见李朗等进来,慌不迭要起身施礼,李朗摇头轻声问道:“如何?”
  魏一笑默默看了赵让一眼,以更轻的声音回道:“不妙……”
  李朗把赵让留在屋内,他唤出魏一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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