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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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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双方已然打了多半个时辰,众喽啰自归于胡七山手下以来,尚未见过这般难缠的对头,见己方损伤足有十之四五,仍自久攻不下,不免生出几许怯意,渐渐地便都罢手不战,只将这一队镖车并趟子手们团团围住,双方各自盯着前头交手的谢、胡二人,只等二人决出胜负,再做计较。
段行武举剑与众喽啰对峙,同魏少光慢慢移到聂大海身边,低声问道:「大哥伤势如何?可还撑得住?」
聂大海一手捂住伤口,双眼紧紧盯住前方,微微摇了摇头,「不碍事。」
段行武听他中气尚足,显见只是轻伤,这才放下心来,一道向谢、胡二人看去。
胡七山一手宣花斧大开大合,招式威猛又不失灵巧,与聂大海交手中,本已因兵器之故占了上风,眼看便要赢了,不料从旁窜出个谢苇来,横插一道,将聂大海救了出去不说,更将战局扳回,不由心中大怒,一手斧头使得更加凌厉迅猛,只恨不能将眼前这小子立劈当下。孰知谢苇一手刀法比之他那斧头更加轻捷灵动变幻莫测,他招式尚未使出,谢苇已然觑到破绽,出刀抢攻,迫得胡七山招式一变再变,渐渐地,竟是守势多,攻势少。
胡七山于这斧上花费光阴不下二十载,江南武林中罕有敌手,便是回到北方之后,亦从未尝过败绩,自忖不是独步武林,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却万不料数十招过去,竟占不得丝毫上风,心中焦躁渐起,忽使出一招力劈华山,露出肋下老大破绽,诱得谢苇挺刀直刺,待刀刃临到身前,招式陡然一变,反手将斧刃一转,直磕谢苇手中单刀刀刃。
谢苇手中这刀还是两年前自蒋晨峰所遣人马手中抢夺而来,虽非宝刀一流,倒也十分锋利,此刀为军中制式,仿横刀锻造而成,不拘马上作战抑或近身缠斗,均算得上是件趁手利器,唯因刀身狭长,便不宜与斧、锤等物相交,此时胡七山一斧重重击来,谢苇变招已然不及,刀斧磕在一起,刀身顿时从中一折两段。
胡七山见一击得手,心头大喜,欲待横斧扫过谢苇腰腹,满拟将他拦腰斩断,不想谢苇左手迅疾如电,已将刀身磕飞的上半段捏在手中,右手仍旧紧握剩下的半截残刀,脚步一拧,自胡七山肋下一穿而过,瞬间绕到他身后,擦身而过之时,不忘将左手断刃在胡七山腰间顺势一划。
胡七山只觉左腰一阵刺痛传来,大惊之下,急向旁跃,跳出战圈,惊魂中踉跄站定,一脸骇然,问道:「斩龙手?你是神兵谷门下?」
语声中说不出的畏惧惊恐。
谢苇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站在当地闭口不言。
他这般面无表情不言不动,胡七山只当他默认,登时从头寒到脚底,良久,方战战兢兢赔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出少侠师承,若早知是神兵谷弟子,说甚么也不敢动您的买卖。还请少侠高抬贵手,饶了在下一回,日后四海镖局从此路过,在下亲自保驾护航,绝无二话。」
此人前倨后恭,变化之快直令人瞠目结舌,聂大海并段行武等人均看得两眼发直,面面相觑。
谢苇此时一头雾水,但知定是同自己方才使出那一招有关,这胡七山晓得此招唤做斩龙手,又说自己是神兵谷门下,必然是自己与这神兵谷颇有渊源。他失忆数年,乍见知晓线索之人,自是想问个清楚,这神兵谷是为何物?自家这武艺又做何名目?奈何当此情景,却不好盘问,又见四海镖局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不宜再斗,还是趁早打发了此人为好,便压下疑惑,嗯的一声,意做默许。
这胡七山于江南之时便曾败于这一招斩龙手之下,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事隔多年,又败一场,怎能不胆战心惊,见谢苇并无追究之意,当下再不耽搁,手一挥,带着众喽啰顷刻间逃了个一干二净,留下一地贼寇尸首。
经此一战,四海镖局亦死了四个趟子手,余下众人除谢苇、段行武数人外,均受了伤。魏少光领着伤势不重的几名镖师查验镖车、银箱,将被砍断的绳索重新扎好,段行武亦忙着给众人上药裹伤,又将死了的几个趟子手安置在车上,预备到了前方阳泉县再买棺木安葬。
忙活完,天色已然不早,一行人将拦路的两根木栅子挪开,紧赶慢赶,方于日落前进了阳泉县城。
因镖车上载着尸身,一行人先去县衙报了官。那县太爷早知自家辖下盗匪横行,奈何衙门里不过七八名衙役,哪里敢上山剿匪,不过着令仵作写了尸格,出份文书罢了。
魏少光拿着文书去棺材铺买了四具棺材,安置好尸身,又拿了几两银子与棺材铺老板,说好暂且安放几日,待从龙城回来再行运走。余下人便先去了客栈休整。
到了客栈,段行武包下间院子,命人将银箱自车上卸下,堆入一间大屋中,与聂大海商议一番,定下今夜守镖一事,便命余人各去休息。
这一日,众人惊魂甫定,均是疲累不堪,守镖之事自然只得着落在谢苇与段行武身上。两人一个值上半夜,一个值下半夜,便在摞好的银箱之上只铺了一床被褥。
谢苇年轻体健,并不觉如何疲累,段行武便也不与他客气,先行躺下,却又一时睡不着,想起今日胡七山惊惧之色,忍不住道:「当日谢兄弟前来镖局,我同大哥便觉你身手不凡,定是名门子弟无疑,却不想竟是出自神兵谷。以你这般身份来历,却于四海镖局做个小小镖师,当真是屈就得狠了。不过唯因如此,今日才能托你之福,保全这上下几十条人命。愚兄也不跟你说甚客套话,日后兄弟但有难处,有用得着愚兄的地方,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
谢苇盘坐在两只银箱上,正欲吐息打坐,闻言一怔,试探问道:「段兄也晓得神兵谷?」
段行武被这一问勾起谈性,翻身坐起,道:「武林中人谁不晓得神兵谷大名。昔年哥舒谷主名满天下,独步武林,无人能敌,教导出的弟子也各个不俗,据传昔年镇守哀牢关,大败北燕的安王便是其门下之徒,只不知真假罢了。倒是如今的云澄心云谷主,得了哥舒谷主衣钵,一身绝学,便连武当、少林两派宗师都要礼敬有加,尊称一声老前辈。似我等末学后进,无不心向往之。」
谢苇一字一句听得极是仔细,奈何脑海中始终空荡荡记不起分毫,只好再问:「段兄可见过神兵谷中门人?」
段行武一拍大腿,「便是无缘得见,这才引为平生憾事。想当初愚兄学艺初成,也曾四处游历,数次向人打听神兵谷所在,意欲上门拜访,想着便不能得见云谷主他老人家,能与门下弟子切磋一番也是幸事。只是神兵谷历来行踪隐秘,非其门人弟子,旁人竟不能知晓其所在。天长日久,便也只得撂下。谁成想兄弟你竟是此门中人。如今愚兄见了你,这憾事才算没了。」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谢苇本拟向他打听神兵谷详情,也好寻访过去,一探自己身世,谁知听段行武说了半天,才知这神兵谷竟是个只闻其名的地方,不由得一阵失落。
段行武见他不再言语,只当他恪于门规,不便多言,倒也不以为意,闲谈几句,便即睡下,不一时便入了梦乡。
谢苇却是心绪烦乱,呆坐足有移时,方收摄心神,凝神守一,吐纳起来。
翌日,一行人整顿好镖车银箱,重又上路,不过两日便安安稳稳到了龙城。这一路上,聂大海等人无不对谢苇亲热有加,底下的趟子手亦越发恭敬,四海镖局上下直将其当成个镇局之宝。谢苇晓得众人除了感激之心,兼且还为着「神兵谷」三字,却是有苦说不出,只得无奈一笑。
在龙城向通源钱庄总号交付了镖银,四海镖局这一趟镖便算是走完了,一行人打道回京。谢苇心中于「神兵谷」三字耿耿于怀,又不欲叫人看出端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却是一有时机便装作不经意似向聂大海等人探听,意图自零言碎语中寻些蛛丝马迹,不料聂大海、魏少光等俱是同段行武般只闻其名,方升起的一丝希冀又渐渐灭了下去。
这一行人抵京之时,已是腊月,此行折损了数条人命,聂大海遂决定年前不再接镖,只将诸人跟镖的辛苦银子发了下去,嘱咐回家好生养伤歇息,又与那四名趟子手的家眷送了安家银子,另予一笔银钱安葬,操持丧事。
因谢苇此行居功甚伟,此次竟分得了二百两银子的花红,比之段、魏二人还要多些,拿了回家放在桌上,谢霖回来瞅见,登时搂着一堆银子,脸上几要笑出花来,待听谢苇说正月过完之前都不再出去行镖,益发笑得灿烂了些,欢喜道:「我去买些好酒好肉来,咱们好生吃一顿。」打量谢苇气色,又道:「你这一路想是累得很了,面色瞧着有些不大好。这几日好生在家歇歇,我新从太医院抄了些药膳方子回来,回头做了与你吃。」
说着一伸手,把住了谢苇脉搏。
谢苇由着他摸了摸,笑道:「我身子无碍的,不过此次行镖撞见些事,一时心绪不宁罢了。」
谢霖极少见他这般没精打采,不由追问,「撞见些甚么?叫你这般心烦?」
谢苇沉吟片刻,将胡七山并神兵谷一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谢霖听了,亦是皱眉道:「这可难办了,总不成再回头去找那胡七山追问罢?旁的人难不成都不知这神兵谷在哪儿?」
谢苇摇摇头,「四海镖局这些人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们都不知晓,再问旁人也是白费功夫。好在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出去行镖,遇见武林中人,再细细打听就是了。」
谢霖见他想得开了,便不再担心,揣了一两碎银去酒楼里叫了一桌席面送来,又买了一坛好酒,算是与谢苇洗尘接风。
因这一次行镖,两人分别足有一月,免不得心中惦念,待晚上睡下,身子挤在一处,也不知谁起的头,惹出火来,禁不住着实厮缠了一番。
谢苇这一路积攒的郁闷之气尽数被勾着泄了出来,待到后头,竟有些停不下来,直想将这一夜过成个洞房花烛。谢霖却是禁不得疼,任凭怎生哄着,只是摇头不肯,谢苇无奈之下只得罢手。饶是如此,两人亦是十分得趣,一宿春意融融。
翌日,谢苇睁眼醒来,见谢霖虽也醒了,却犹自睡眼朦胧,半梦半醒间憨态可掬,不由越看越是欢喜,愁绪登时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起床整衣出门置办年货,临走前不忘在谢霖腰上拧了一把,笑道:「想要甚么?只管说来,哥哥给你弄去。」
谢霖今日休沐,尚且赖在被窝里不曾起来,被拧得哼哼一声,裹着被子滚了两滚,嘟哝道:「月桂坊那家万字老店的酱猪肚好吃,买两个回来。蔡河桥边那家南货店有上好的腊鱼腊肉。还有西街门口果子铺卖的蜜饯,一样口味都买些。左右这天气冷下来了,多买些也放不坏。」
他说一样,谢苇便答应一声,待他说完,披上毡衣便出门去了。
谢霖又磨蹭好一会儿方才起床,坐着愣了片刻,突地省起如今手头宽裕,该叫谢苇去买件大氅来穿,那毡衣倒是挡风,却又厚又硬,穿在身上哪里及得上大氅轻便。又忆起昨晚上两人那通胡闹,脸上便有些发烧,颠来倒去想了又想,总觉叫谢苇恁般憋着也不是个事,算算两人睡在一处也有了些日子,早晚得有这么一遭,扭捏倒不至于,却是得怎生想个法子,做起来不那般疼才好。思来想去足有半晌,忽地一拍脑门,穿戴好衣裳便进了宫去。
宫闱之中素来是藏污纳秽的地界,甚么脏事烂事倒比青楼楚馆还要多些,便是春宫册并戏耍的器具都要精致讲究许多,哪里是民间所及。且各代皇帝喜好不同,有好美女的,便有好男风的,那润泽秘处的油脂、助兴的膏丸等物自是由太医院拟了方子配来。
谢霖在太医院混进混出近两月,自是该知晓的都知晓了去,如今便以公徇私,借口进宫查询几处古方,趁着当值的诸同僚不备,倒将那秘药方子偷偷抄录了几份藏在身上,又将院中所藏的几本春宫册偷偷翻了一遭,直看得自己面红耳赤,方掩书释手,急匆匆出宫到了街上,先去药铺买齐了一应药材,又去油坊称了几两杏仁油、猪板油,这才回了家,倒把买大氅一事尽数忘在了脑后。
接下几日,谢苇忙着置办过年之物,临到年关,更是扫洒庭除,将家中处处拾掇得整整齐齐。
谢霖不似他那般空闲,每日依旧进宫去,傍晚才回,晚上得了空便捣鼓那一应药材,将药汁子熬得后混入油脂中,做出几盒润泽用的脂膏来。
谢苇好奇,问上一句,「这是做的甚么?」
谢霖吱吱唔唔半晌,方道:「防冻疮的手脂。」
谢苇不由纳罕,问道:「你入冬时做的还有剩,又做它作甚?」
谢霖低了头,闷声道:「替旁人做的。」怕谢苇再问,忙把当日新买的大氅拿出来与他看,「试试合身不。」
谢苇不疑有他,接过大氅穿在身上。谢霖忙将几盒子脂膏收起,装作若无其事,过去帮着谢苇试衣。
第十五章
又过几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三,民间俗称小年的,衙门自这日起便挂印封笔,太医院亦放了假,只每日留下三四名御医当值,余者俱散值回家去。
谢霖帮着肖余庆料理完一应琐碎差事,晌午一过便出了宫,到家一看,灶间砧板上放着一大块鲜羊肉,谢苇正磨刀霍霍,见了他笑道:「旁人家都吃饺子,咱俩又不会包,索性便炖锅好汤,晚上涮锅子吃。」
馋得谢霖直吞口水。
那羊肉是益肾驱寒的补物,他俩又正是年轻体健气血方刚,待到晚间吃完这一顿涮锅子,不止腹中和暖,连身上也热乎乎的,被褥一铺,自然又滚在一处厮缠,好将那火气泄出来。谢霖便拿出那脂膏来,往谢苇手里一塞,道:「往那处多涂些。」
谢苇怔愣须臾,方明白他熬制这脂膏哪里是用作手脂,登时笑不可遏,直笑得谢霖几要恼羞成怒时,方伏在他耳边,低低道:「放心,哥哥轻轻的,定不叫你疼。」
这一夜过去,自然是百般舒坦千般滋味不一而足,始知洞房花烛之乐远非以往那般厮磨可比。待两人醒来,一睁眼便是彼此面容,发丝相绕,颈项交缠,心心相映之境,比之初初意动情生之时,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年节过后,转眼又是酷暑时节,平京城内外,无不如炙烤一般,便是皇宫之中也难逃此景,树叶都被烈阳晒得耷拉下来,唯有噪蝉劲头不减,一声一声叫得欢畅莫名。
太医院中,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医禁不得这般暑热,肖余庆便将人分作两班,上下午各值半晌,又从医士中点了几名年资高、医术过得去的,将几位老太医的差事分担了些过来。他自己亦是上了年纪的,便是这几年极力保养,精神头也是大不如前,好在这两年中已渐渐将大半差事交予谢霖打理,除去与帝后看诊,余下却不过情面的勋贵之家来请,多是将谢霖带在身边,只叫谢霖诊脉开方,自己却不大出手了。最近这数月,更是谁也请之不动,唯遣谢霖前去罢了。
院中诸人看得明白,虽是知晓谢霖尚非其入室弟子,可也不过只差个名分罢了,其医术却是尽得了肖余庆真传的,再说谢霖这几年中与人看诊无数,本事如何,有目共睹,为人又是勤谨和气,连章桓那等目下无尘之人都对其青眼有加,余人又有谁敢去为难,便是初初说些风凉话,暗含嫉妒之心的,如今也都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肖余庆禀过内务府,于今春将谢霖拔擢入医士之中,成了个小小的六品御医。
这一日下值,谢霖送肖余庆回府,马车上,肖余庆一面闭目养神,一面轻轻道:「霖哥儿,你来我身边也有三年了罢?」
谢霖算一算日子,道:「回老爷,已是三年零两个月。」
肖余庆点点头,「不算短了。」睁眼,叹道:「你这孩子,不论医术、人品,我皆心中有数,如今我精神已不大济事了,趁着还在其位,咱们将拜师一事办了罢,有朝一日我致仕而去,你也好有个靠山,不叫宫中那起子看人下菜碟的挤兑了去。」
谢霖看着肖余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方「啊」的一声,喜形于色,结结巴巴道:「老爷,您要……我……」
竟欢喜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肖余庆笑微微看他一眼,「待过几日休沐,我于府中摆酒,请太医院里那几个老家伙做个见证就是。」
他心意已定,回到府中,当即叫了管家过来,吩咐下去预备酒席,又写了帖子,叫肖春和过来,代他挨个将京中各医药世家的家主也一并请了来。
翌日,肖余庆在太医院中与众御医说了拜师请酒一事,众人无不拱手道贺,便连章桓也笑道:「这是肖掌院的大喜事,咱家须也得去凑个热闹,却不知掌院大人舍不舍得一杯水酒?」
他这般说,已是给足了谢霖面子,肖余庆自是欢喜不已,笑呵呵道:「公公肯赏脸前来,那是小徒的福气,莫说一杯水酒,届时老夫亲为公公把盏,咱们喝个不醉不归才是。」
诸事底定,待到拜师那一日,谢霖穿了身崭新的湖蓝夏衫,长身立于肖府正厅之中,行那拜师之礼。先是往药王像前礼敬上香,再对着主位上的肖余庆叩首再三。
最后一个头磕完,肖余庆道:「你年将及冠,尚未有字,既然家中已无长辈,那便由为师赠你二字,泽仁,如何?」
谢霖心知这是叫他泽被众生广施仁术之意,实是肖余庆心中所期,令他时刻不忘悬壶济世,牢记医家之本,如此苦心,也唯有莫恒在世时方如此教导,谢霖怎敢不应,眼圈一红,道:「谢师父赐字,弟子定当不负师父所望。」
肖余庆颔首微笑,示意他起来。
肖春和忙上前一步,将谢霖扶起。
他两人并肩而立,一个沉稳老练,名扬京师,一个年轻有为,后起直追,均是不可多得之才。落在前来观礼的御医并各医药世家之主眼中,见肖家后继有人,且又如此出众,连御药房章公公都来相贺,无不暗中各自揣测,只怕三十年内犹需以肖家马首是瞻,不由一面艳羡不已,一面懊恼自家子弟不争气,只是不论心中作何想,面上却皆是一派和气,纷纷上前道贺。
肖余庆再是稳重内敛,此时也不禁得意非常,喜笑颜开,略谦逊几句,便邀诸人入席。待到了酒席之间,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肖余庆已年近古稀,因在拜师宴上多饮了几杯,着实在家休养了几日方缓过精神。他是豁达之人,既然自觉精气神均不堪重负,又见传承有望,肖春和与谢霖已然互为倚重,于掌院一位便不再恋栈,待重回太医院,头一件事便是上禀内务府,欲致仕归家,遂请辞掌院太医一职。内务府邱总管不敢擅准,报到皇帝跟前,惹得熹宁帝召了肖余庆来亲自过问。
今上熹宁帝雍钰琅并非先帝元后嫡出,乃是穆德妃所出四皇子,非嫡非长,因元后无子,今上尚是皇子时又聪慧过人,故此甚得先帝欢心,是以被三位异母兄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天家骨肉伦常本不同民间,历朝历代皇子之间兄弟相残皆不稀奇,熹宁帝孩童时亦曾遭此劫难,险些丧命,全赖肖余庆妙手生春,方捡回一条小命。不久元后薨逝,先帝决意立今上为太子,为正其名,先行册封穆德妃为继后。德妃正位中宫,愈发将儿子看顾得紧,一应病痛,只许肖余庆经手,如此终得平安继位。这母子二人实是将肖余庆视作保命符,今见肖余庆请辞,熹宁帝如何不惊,问道:「肖掌院何以便言致仕?」
肖余庆回道:「臣请致仕,实乃不堪太医院诸事繁杂,只盼余年能专心于医术一道。臣已年迈,昏老不胜其任,徒踞其位,恐有负皇上,还请皇上恩准。然若皇上有恙,臣虽无职,亦当奉诏侍疾,绝不敢辞。」
熹宁帝仔细审视一番,方觉肖余庆果是见老,听他所陈,亦并非退隐归家便不问世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挽留几句,见肖余庆心意已决,只得准了,继而问道:「肖掌院这一走,余下众御医尚有谁可堪用?」
肖余庆既打定主意请辞,自是早早盘算好了后手,借这一问,趁机道:「诸太医中,林、刘二位太医业已年高,亦无此精力,周太医年富力强,却失之年资尚短,恐不能服众,余者中,柳思然柳太医倒是医术既高,又长于庶务,资历且长,可堪继任,定能不负皇上所望。众医士中,薛仁和、李万春可补太医之缺。」
这柳思然正是知天命之年,年轻时曾得上一代肖家家主指点,与肖余庆之父有半师之谊,故此入太医院后,两人素来交好。眼下他既请辞,自是顺水推舟,叫柳思然得了这掌院之位,日后谢霖在其手下,便借着此番人情,必然也能得惠。至于太医一职,便是有李、薛二人补缺,仍未满员,且林、刘二位太医年事已高,至多再有五六年,也要致仕,届时便需提拔四名医士一并补缺,彼时谢霖已然有了年资,再请柳思然将其安插进来,方是顺理成章,既得了实惠,又不过于惹眼,招人嫉恨。
熹宁帝对肖余庆一向信任有加,自是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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